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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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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志气很是可嘉,只恨唯有一人一马随身几块金银,手上连张地图也无有(必须插播,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路走,好容易摸到到北定府边儿上,险作乞丐模样,却记起他的乳母洪妈妈,婆家正在北定府。洪妈妈夫家姓洪,她随了个夫姓,唤做洪妈妈了。

洪妈妈见了他便抱着哭:“好好哥儿,怎做这般模样儿?”又唤丈夫、独生儿子洪平来拜见旧主人家,依旧供奉着小主人,又想将儿子与小主人做小厮儿使。

朱沛推辞道:“我是来投军的,怎好叫妈妈的儿子再来伺候我?”他是要打胡人立功业拼杀的,洪妈妈止此一子,不好遇凶险事。哪料投军也有个讲究,他模样倒还能看,武功也能看,然则一无路引文书、二无保人荐书,没将他做奸细绑了刑讯,还是主官心肠好。又,做大头兵,面上须刺字,朱沛瞪大了眼儿,铩羽而归。

总不好叫洪妈妈供养他,纵洪妈妈一家宽厚乐意,他也不肯,年轻人脸嫩,总好个面子。幸而他谋生手段亦多,打猎一类止偶尔为之,甚设局坑人事他都会做。不幸一回坑了人家二百银子拿回来,叫洪妈妈知道了,再不顾尊卑,抽了根扫帚枝子追着他打,且打且哭:“我对不起娘子哩~好好一个哥儿,竟学了这些下作手段哩~你怎不学好?你怎不学好?冻死饿死也不能落了下贱!”

打完一丢扫帚枝子,哭天抹泪又要上吊,她丈夫、儿子忙拦着,她便拉着朱沛的手哭:“我的哥哥儿,你娘死得早,你也要好争气,堂堂正正做个人儿。休做那见不得人的事体儿,少年时不觉得,到老自家都羞于说哩。若你娘活着,必不叫你这样的。哥哥儿,你当做个体面人儿。我老婆子不会说话,却知晓些好歹,咱好好儿过活,休走那邪路,下坡儿容易上坡儿难,你与那些人一处了,再想做回体面人,便是千难万难。奴婢脱籍从良,子孙还要叫人说哩。这莫不是一个道理?”

朱沛活这般大,没少挨揍,却天生少泪,朱震打得再狠,他也不哭,这回却叫洪妈妈打哭了。从此勤恳度日,他又识个字儿,便摆摊儿与人写书信,洪妈妈上下打点,暂将户口落在洪家。洪妈妈倒有意与京中送信,朱沛转头便走,洪妈妈也不敢强他,只想哥儿不是池中之物,眉梢眼角都带着锐气,在那处许受了委屈,在这里消了气,便会回去,依旧是个尊贵公子。

又恐他脾气执拗,天天儿与他讲些儿道理,叫他收了那些个不良的嗜好。又劝他与父亲服个软儿:“可曾为了你书读得好打你?”朱沛倒也服她此说。然他书读得好时,也未见夸奖,又对朱震不满起来,更念有个段氏,心中便不快活。暗道我在此处落籍,来年考个进士,气死他们。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个纨绔想从良,却遇害着北定府先是大旱,次后大水。洪妈妈家日子过不下,又不想他跟着受苦,要护送他回京。朱沛想,京中虽父亲不管他,他总还有些亲朋,也能照顾洪妈妈一家。

一行人往京城里走,须过一条河,河边止有小船儿,满装了人,半道船又翻了。朱沛不会水,洪家独生子为救他,叫水卷走了,他便自认了姓洪——横竖你没我这样儿子,我便姓洪罢了。自取个名儿叫洪谦。

哪料一路上洪妈妈又病死,洪妈妈的男人却是与人殴斗死——只为抢几口吃食,那等作乱流民要抢,洪爹不与,洪谦一个照料不着,叫洪爹死了。洪谦不免心如死灰。遇着官军截杀时,他也只躲在暗处,并不去出头儿,对他好的人全都死了,旁人死活与他何干?

一路辛苦自不必说,流民里各种阴暗不法事皆有。又到死不肯弃了亲生骨肉的,也有易子而食的,他方知先前于家中过得……真个已较许多人为好了。不免暗悔起来,是否先时他也做错了许多事儿?直到了江州,便想明白,纵父母有不周之处,他也有错,纵是那段氏,他也觉是自家有错在先,毕竟,子不言父过亦不可忤逆母亲。心下厌她,也不当暴躁发狠。又思为亲人所弃,便隐姓埋名,又感念洪氏活命之恩,方做了赘婿。程老太公于他,确是恩同再造。他确不敢表露身份,只好认真过活。

次后方知这后母不好,复思而又思。及闻婢生子事,更知段氏良心早坏。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也回不去了,纵回去也要束手束脚,妻儿跟着遭殃。既不好下手动段氏,也不好动弟妹,只得将且事按下。他们不来惹他,他也不去惹他们。然顶着这张脸儿,怎能不生事端?自打决心赴京赶考,便知有这一遭,他也想了对策来,横竖他的户籍一丝纰漏也无。事要来时,便自来,要叫段氏娘家倒个大霉来!

洪谦心里头一件事儿,却是眼下储位之争。若是太子活着登基也还罢了,今生他死了,皇太后心疼齐、鲁二王,先时又极待见段氏,洪谦又是苏先生半个学生,必是要扛上的。洪谦口上不说,心里也须认苏先生之恩,实不忍心这个老书呆子一辈子没迷路在山沟里饿死,临老临老叫老太婆治死了。且太子是前妻之子,其死之突然,洪谦心中未尝不有些怨气的。好歹又读了些书,知东宫乃是国本,实不好叫陈氏接连把持——若是贤良妇人倒还罢了,观两宫行为,怎生看也不是个为国的。

这也是洪家发家的机会。

原本还有丝儿犹豫,及传来赵王命硬妨克的说法儿,洪谦便再一丝儿犹豫也无了。做御史正命他意,谁个说必要宰相方能成大事来?从旁做个推手,看旁人按他心意而行,也别有一番乐趣不是?

洪谦冷笑,甚个齐王、鲁王?官家又不是止有这两个儿子。一个一个拆了罢了,由外戚而至皇子,总能牵连上的。他从外戚入手,先查陈奇,却一查二查,只觉段祐履历有些儿面熟。啧,有得用时须得用,何必投鼠忌器呢?

天又与他个好闺女,要弄出座书院来,连后路儿都有了,他还有甚可怕的?

他这哪是冲着段祐?分明是剑指陈氏。皇后且要哭诉:“我不知道段家贱…人怎么样的,我只知道……阿奇叫弹劾了!”忘了当初要借段氏名声时如何亲切了。

赵王极好,极好!至于命格,真一能说他不好,自然有人会说他好。不悟那贼秃,为何偏于此时上京来?说他没个计较,不管旁人信不信,洪谦是不信的。这些年僧人叫真一那道人压得也狠了些儿,与他们个机会,这些个四大皆空们,纵将旁的空了,也不会乐见佛门空了。

洪谦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定了定神儿,抽出一叠纸来,开始筹划着书院之事,与共指望苏呆子,还不如他自家来,便是他闺女,在这些俗务上,恐也比苏呆子强些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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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他闺女却在看信,因要往大相国寺去,顶好有个男丁护持。金哥姓了程,因读书,取个大名儿叫程炎,虽有大名儿,实当不得大人使。终是须九哥护送,郦家那里送了信来,玉姐正读哩。

信是九哥所书,言明日来接她,少年心事不好诉说,只说“缘定佛前,佛门不灭,你我不离不弃。”玉姐看了,只管笑。

次日,玉姐这里匣儿装了五十金,那头九哥来接她往大相国寺里去:“我先接你来,七哥护着娘与六姐、七姐也去。”

京中规矩大,不好见面,唯趁此机会。九哥道:“我总与你站一处。”他是郦家人,先有皇后、齐王害死太子之传闻,次后赵王命格却不须猜疑定有皇太后手笔,真个恨极这家妇人坑害他家人。

玉姐轻笑道:“我从来不觉你不在我身侧。”

九哥脸愈板、耳愈红,秀英看不下去了,道:“该动身了。”

到得大相国寺,不悟果在的,两家合了百金,凑个圆满数儿,要做布施。纵在京城,这也是笔大数目。不悟与师兄不空同来,女眷不须避僧人,玉姐便也在秀英下手坐了,与这两位说闲话儿。不空道:“原来两家是佛前结的缘,真真是天注定的了!”待他们愈亲切。

申氏因九哥玉姐结缘,连带六姐有了好归宿,且以洪家算无遗策,书院一出,太后也难动弹,更信佛祖有灵,与她家带来好运。欲再与七姐求个好姻缘来,便请携七姐求签,不空应了。

玉姐别有心思,却与这不悟说话,真个是父女同心,虽不曾商议得,玉姐亦觉以佛门对道人,再合适不过。宫中崇道,民间更信佛哩。

与不悟久不见,倒也有些儿话说,不悟便说:“初到时还见过两回,如今那位苏先生可有事忙?恐他过刚易折。”

玉姐道:“因师母病了,故不曾前来。”不悟颇关切:“夫人可好?少年夫妻老来伴,情份非比寻常。”

玉姐奇道:“大和尚亦知俗情?且放心,有清静道人在,师母吃几副药便好了大半。那道人真个有本事哩,苏先生也通歧黄之术,竟对他赞口不绝。”

方丈:“=囗=!”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二少年神马的,又二又萌又欠揍啊!

☆、73合流

却说玉姐与九哥两个欢欢喜喜去大相国寺;合舍了百金为佛像贴金。申氏携了女儿去求签,他两个却与旧相识的慈渡寺方丈不悟闲话。这不悟听了玉姐说有个清静道近来常苏先生面前晃来,又将苏夫之疾治好大半,心里忽生出警觉来。

这不悟入京;确是因接着他师兄的书信,既是思念旧时师兄弟之谊,亦是召唤他到京“弘扬佛法”来的。当初佛法初临东土之时,信奉者寥寥;众有一干僧不畏困苦;终是有些不接地气。佛家讲因果讲轮回讲来世,道家虽也讲羽化成仙;却更重现世。一是摆面前的鸡翅;一是画纸上的猪蹄儿,要哪个?

直至战乱频起,方有众多善信信起佛来。佛门里也出了好些个了不得的物,又是译经,又是自家讲经,更有一等大能,尽力接了东土地气,讲那些个礼义孝道,信的渐渐多了起来,又有许多虏主笃信之,直至其势凌于道家之上。佛门中如何不喜?

却不晓这道家实是土生土长,最合天朝水土,实是压也压不垮、斗也斗不倒的。这不,得着了机会,翻起身来也快,更多帝王将相平日也念几句佛,却总少不了与道士勾勾搭搭。明君如唐太宗,也要吃几粒丹药,'1'不知是为求长生还是为求个甚。想来这也是之常情,但凡坐到了天子,间至尊,不定不至尊之位是如何得来的,总是不大舍得丢的,多半还想“再活五百年”。性使然罢了。

这辈子自落胞衣起,不定要挣扎多久、吃多少苦、享多少乐,方有后来尊荣,谁个肯放手、不想多享几年福?谁个想要下辈子再从头开始来?莫不是舒心日子过得太多,过得傻了么?眼前有个儿,托着一颗丸子,告诉不须等下辈子,这辈子就能这么长生享乐、醒握天下权醉卧美膝……干是不干?

是以佛门常遭“灭佛”之灾,道家却难叫生出恶念来,除非……有想不开,跑那官衙大门上写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纵写了,遭剿的也止这一派,不似佛门可怜,三武灭佛之时,唐武宗连个景教都当成佛教给灭了一回,连都城都仅允留庙两座,僧三十。说可怜不可怜?

是以佛门极是珍惜眼下境况,誓死也是要护法、弘法的,一旦上头风声不对,他们便有些儿“草木皆兵”。这会昌法难里,未尝没有道家作祟。太武帝灭佛,却实打实乃是因着有个自作死的崔浩,崔浩笃信道家极崇道门寇谦之,一力鼓动着太武帝大兴灭佛之举。北周武帝灭佛,更因宠信了个道士而起,亲召二教论辩,道士辩和尚不过,他便赤膊上阵,自家也辩不过和尚,既辩不过,打总是能打得过的,袖儿一卷刀子一拿,他动起手来了。

弘法之事,不悟自是责无旁贷,然却不肯利用这苏先生。苏长贞江州时逼得他简直要跳思过崖,却不失为正君子,又止因好学钻研,不悟于苏长贞颇有些儿惺惺相惜之意。然佛法亦不可不弘,他愿赴京、愿讲经,也不介意与苏长贞同行,要他主动利用,他却做不出这等事来,况苏长贞一入京便请逐了真一,不见也不好逼他再借苏长贞之手弘法。

然眼前却与初时不同,皇太后先拿个清静充数儿,次后竟一病二病,不见真一来她便要死了的模样儿,官家不敢与她强争,恐千载史笔,记他个不孝,只得允真一复入宫,只不与真一官身。

这还了得?!真一皇太后身边时,纵是大相国寺,也得不着朝廷与的太多好处,签与僧的度牒一年比一年少,无度牒的便是野僧,叫官府捉着了,便要先打二十棍儿再强令还俗。

反是符篆派的道观,每有内廷与许多布施香油钱等等,又常能入宫、出入权贵家做法事,也不见捉假道士的。皆因真一借皇太后之力也。好容易他叫逐了,哪怕高僧大能,也要弹冠相庆,他如今竟有回来了!

现宫内有个符篆的真一,苏先生面前有个丹鼎的清静,真一之受信宠天下皆知,清静医好了苏夫,苏先生只有感激——真是佛门之大不幸!此时纵是不悟,也不得不忧心,不得不寻思去探望苏正一二,好探个底儿。又想初见之时,苏正最好算卦,这算卦……岂不正是道家爱做的事么?

这把年纪,还要与道士抢男,不悟心中不谓不苦。与苏正这般正直耍心机,又要利用先前情谊,不悟心里简直想死。若非真一做得太过,且不悟心中,这皇太后也有不慈之举,不悟恐还要再面壁痛苦些时日。眼下听玉姐说连苏正都赞清静道,他便想:不好叫他也被个道哄了去!

这不悟便立意要往苏正那里劝上一劝了,好歹有些缘份,苏正处境又正微妙,不要叫他被个道士引上皇太后贼船里去,恐要晚节不保。不悟当下便说:“竟不知此事,也当探望才是。”

玉姐得与九哥共处,正开心处,便笑道:“先生平日总要上朝,还要与官家讲经,家父要寻先生说书院的事儿,也须休沐方得言哩。”不悟一算,还有三日,也算不得太急。便笑谢了玉姐。又问苏夫病症等,玉姐一一答了。不悟更问书院事:“檀越欲建书院,老衲亦曾听闻,不知建得如何了?此是好事,利国利民,公私两便,但有用得着处,只管言语。”

玉姐道:“这是自然。方丈得闲,也往那处去看看罢。”不悟自是应了,又说:“老衲年轻时也读些个文章,倒有几卷旧书册,待书院成日,也叫和尚做回施主,如何?”玉姐笑道:“求之不得。”能叫苏先生回回捉着不放的,不是朱沛那等欠教的纨绔,便是真个有能耐的,他的藏书,玉姐只恐其价高于百金。

申氏又求了签回来,却都是好签,不空暗使眼色与不悟。不悟便知,这位师兄,又签上做手脚了,不觉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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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悟从来是个心志坚定之,既要往见苏正,自然拣个离得最近的休沐日往苏府上去。不空听说他要访苏府,便将一张药师佛的脸儿变成个弥勒佛的相貌。

不悟往苏府上去,也是携了礼物的,与苏长贞一盒好团茶,与苏夫捎一匣药去。说也奇怪,道士这修现世的,多要说炼丹,和尚这修来世的,偏好舍药。大相国寺里,好药不少、有用的药也极好。

到了苏宅,恰遇上清静这个冤家。清静来寻苏先生,也是为苏夫之疾,实也是要与苏正结个善缘来。佛家里有这宗、那宗许多宗,道家亦然。昔年佛门南宗、北宗之争,神秀系与慧能系也是辩个死活。丹鼎符篆虽也有互通之处,同念□德经,内中龃龉也是不少的。

众总是与不信神佛者斗其乐无穷、与外道斗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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