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麝天下-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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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坐在窗前的两个黑衣打扮的人引起了李阶的注意。广州城的夏季十分炎热，以前人们都穿普通棉布，虽然皇上取消了穿丝绸的品级限制，毕竟大部分人只穿得起普通棉布。几年以前上海松江的机制棉布首先传入广州之后，人们的习惯立即改变了，这种机制棉布价格便宜，面料紧凑细致，花色品种也多，立刻在广州城内流行起来。几年下来，机织棉布的品质也分出了许多档次，最高档的棉布价格堪比丝绸，穿在身上十分舒适，就连叶名琛都在夫人不厌其烦的推荐之下，半推半就穿了起来。

李阶因为此次广州湾海战立了大功，叶名琛特意让夫人送给他几套这种高级机织棉布做的衣裳，李阶现在身上穿的就是。而那两个靠窗的黑衣人身上穿的就是这种面料的衣服，而且他们扎着皮质腰带，衣服款式类似西式洋服，十分修身，李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却发现这两人面熟，竟似在哪里见过。

他这么频频注视人家，那边两人十分警觉，立即就发现了。那两人一看清楚李阶的模样，似乎犹豫了片刻，其中一人便站了起来，冲着李阶做了个揖，口中谦逊地招呼道，“见过李先生！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

李阶还没想起来这两人到底是谁，只得站起身来打了哈哈。那人立即猜出来了，便笑着自报家门道，“李先生贵人多忘事，我们是涂龙飞将军的亲兵！在下刘勇，这位是陈林！”

“哦……。原来如此！看我这记性，咱们确实在总督大人府里见过数面！恕罪！恕罪！”李阶大喜过望，不想竟在此处遇见涂龙飞的亲兵，想来涂龙飞也就在附近，赶紧问道，“涂先生可与你们一道？”

那两个亲兵一愣，互望了一眼，还是那个刘勇问道，“李先生可是找我们涂将军有事儿！”

李阶赶紧回答道，“其实并不是我找涂先生，而是总督大人想听取关于江苏水泥厂镇新式武器的看法，以确保广州驻军的武器配备。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涂先生对于此事最为精通，所以一直在找涂先生。这不，因为遍寻不着，总督大人只好派我不远千里到江苏水泥厂镇走一趟！没想到机缘巧合正好遇见你们，那便一定要跟涂先生先详谈一次才是！”

“这个……”刘勇沉吟了一下。

李阶见状奇怪，不高兴地问道，“怎的？你家涂先生难不成还要摆架子吗？”

“李先生别误会，那倒不是！”刘勇赶紧摇手否认道，“只是我家将军此时正在忙于别的事情，属下不敢随意答应。这样吧，烦请先生在这家客栈耽搁一晚，我和陈林立即赶到涂将军出回报，明天一定回来给李先生准信儿！”

李阶一听便有些不高兴，这涂龙飞居然偌大的架子，见一面还要先通报！但是这个刘勇口口声声称呼涂龙飞为将军，李阶突然联想到自己的猜想，心里一动，立即收了小觑之心，换了大大方方的姿态，抱拳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便耽搁一天，在这个客栈静等你们的消息！”

刘勇不卑不亢地应了，与陈林便立即结了帐，让店小二牵出马匹，上马飞奔而去。

李阶留了个心眼儿，跟到客栈门口悄悄看着，见刘勇二人并未走南北直通的官道，而是走上一条小路，朝西飞驰而去。

“店家，请问这里朝西是什么去处？”李阶一把拉住经过的店小二，客气地打听起来。

那店小二头也不抬地回道，“这位客官，朝西便是去更偏远的乡野之地，前两年太平军经过的时候，大户都搬走了，只有些零零星星的散户住在那边，没什么特别的去处。要说最大的一家，也就是‘南坪山庄’时不时地热闹些，常有人来往。”

第一卷九儿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阶的疑问

“南坪山庄？住的是什么人？”李阶敏感地追问道。

“也没什么人！”店小二看起来对这一带十分熟悉，碎嘴说道，“前几年兵乱的时候原来的地主搬走了，将庄子贱卖给一个老先生，不过那老先生把原先看庄子的人留下了，是以我们也知道些，现在的主人就是那位老先生，在这儿养老吧，不过似乎朋友挺多，经常人来人往的。”

李阶听不出所以然来，皱着眉摇摇头，看来也只能在这里老实等着了。

第二天一早，刘勇和陈林就回来了，见着李阶便说道，“我家涂将军听说李先生寻他之事，十分高兴，希望能与李先生一谈，不知李先生肯否移驾到南坪山庄一叙！”

李阶一听果然提及南坪山庄不禁得意，又见他们二人言辞间对涂龙飞口口声声必称“将军”，态度也十分恭谨，对涂龙飞的身份登时大感兴趣，也不再计较，立即答应与二人同赴南坪山庄。

其实，这南坪山庄离李阶下榻的客栈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途，不过，环境清幽许多。只见群山环抱、溪流徜徉、绿树成荫，便在一片花树之中，一带灰砖砌成的院墙若隐若现。突兀的是，院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放哨的角楼，里面有人影走动，看来护卫森严。

这个南坪山庄自从易主以来改观许多，院墙被高高地垒了起来，朝两边看去，都有灌木高树遮掩，看不出面积几何？

刘勇等三人奔驰到庄园门口，尽管刘勇和陈林都是熟人，里面的护卫仍然出来校对过身份牌才放行。李阶跟着他们仍然骑在马上进入庄园，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宽广的校场。而庄园里的正宅还在远远的山坡上，掩映在许多花树之下。

此时，除了庄园的看守，校场上空无一人，显得十分空旷寂寥。李阶这才省得为什么刘勇他们进了庄园还不肯下马，原来还有这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三人打马奔驰，很快才来到庄园的宅子门前，已经有人通报了，宅门大开，涂龙飞正从宅子里走出来。呵呵笑着前来迎接李阶，洪亮的嗓音似乎把屋顶的瓦砾都震得颤动了。

“李先生别来无恙啊！”涂龙飞完全不似在总督府那般如困兽一样焦躁不安，而是像变了个人似的豁达爽朗。

“见过涂将军！李某叨扰了！”李阶很识趣地也改换了称呼。客气地打着招呼。

涂龙飞热情地把李阶迎了进去，只见堂屋里还有一位老先生，坐在主位上，长须白眉，一派道骨仙风。李阶忖度着。这位老先生一定就是店小二口中所说的那位到此地养老的新买主了。

“来！李先生，跟你介绍一下，这位老先生便是几年前从朝中归隐的林则徐林大人！”涂龙飞笑呵呵地一开口，把李阶登时震动得几乎要跪到地上去！

林则徐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尤其在两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虎门禁烟这一件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林则徐仍然是两广民众心中绝对的民族英雄！

李阶立即整肃衣衫，郑重其事地向老先生一揖到底。口中大声说道，“晚辈李阶久闻林大人英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请林大人受晚生一拜！”说罢，提起袍角，竟是要跪地行叩拜大礼。

他这个举动倒是让涂龙飞对他另眼相看，不过林则徐哪里肯让他跪拜下去。赶紧起身，亲自把李阶扶了起来。

“李先生谬赞了！林某不过担了些虚名！当不起如此大礼！再说了。连皇上不是都早就废除了跪拜之礼了吗？怎的你们两广总督府还在沿用旧习吗？”林则徐笑呵呵地示意李阶坐下了，这才坐回原位。

李阶红着脸解释道，“总督府里也已经废止跪拜旧习了！是在下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大人，心中十分激动，便有些不知所措！”

李阶努力想掩饰自己的内心的震惊和惶恐，林则徐是何人？已经成了活着的神话一般的人物！京城《洋务周报》常年不定期地刊发林则徐的文章，有时与魏源关于洋务进程中所遇困惑的问答也会在头版发表，更别提林则徐历年在各地为官时所做的考察笔记，全部都由《洋务周报》出版社整理发表，叫做《林则徐洋务全集》，一经出版登时轰动京城、上海和广州三地，一时洛阳纸贵！

看涂龙飞与林则徐的关系，竟似老朋友一般。涂龙飞很自在地随意在下首找了个座位坐下，与林则徐的言谈之间没有半点拘谨。李阶登时有些头大了，这涂龙飞到底是何许人？先前只以为他是因为在上海吴淞民团水师出任过将军一职而已，也并未真刀真枪开打，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才获得皇上的推荐！是以不论是两广总督叶名琛，还是李阶本人，都对涂龙飞心存轻视之意！

李阶收束了心神，向涂龙飞拱手招呼道，“那日涂将军突然离去，在下其实还有许多疑问想请教涂将军，先前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涂将军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原谅李某则个！”

“哎！李先生多虑了！”涂龙飞笑着摆摆手，“李先生当时也因为劝阻叶大人而被苛责，你不过是说出实情而已！涂某对李先生的勇气很是佩服！”

一提起当时的情形，李阶的脸又红了，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因为突然看到那么强大的英国海军竟然被大清的军队打败了，在下一时反应不及，才会说出那般胆怯之语！因为只顾着担心洋人会报复，只怕下一次就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了！毕竟此番只来了几十艘战船，看上去火力真正强大的军舰不过十来艘而已！”

听了李阶的话，涂龙飞和林则徐对视了一眼，涂龙飞笑着赞道，“李先生好眼光！涂某与林大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什么……”李阶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看着涂龙飞和林则徐，突然觉得心里有股暖热的气息在涌动，眼角有些酸涩的感觉，竟然想哭！

涂龙飞能够理解一点李阶的感觉，他当年在官场上四处碰壁时的凄惨情景还历历在目，每当想起，总觉得脑海里的画面都是灰色的。但是李阶对于叶名琛曲意逢迎的做派涂龙飞还是很不齿的，本着皇后娘娘一直强调的，“要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人”这样一个原则，涂龙飞对于李阶愿意主动联络详谈的态度还是十分重视的。

“涂某认为，李先生身为总督大人的幕僚，正该将所有可能面临的危险局面都实言相告，以免总督大人做出错误判断！李先生所为正是尽了幕僚的本分！”

涂龙飞的一席话将李阶心中受堵多年的委屈都安抚了，李阶眼圈一红，登时失声痛哭起来，感激涕零地呜咽道，“不曾料想……。知我者竟是将军！”

涂龙飞一愣，没想到李阶的反应这么大！想来也是多年憋屈无处倾诉的缘故，反倒对他又多了些体谅！

李阶说罢，赶紧抡起袖子拭去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晚生唐突了！让林大人和涂将军笑话了！”

涂龙飞笑笑，转开话题问道，“不知李先生有什么疑问要找涂某解答？其实涂某听李先生这样一说也是十分好奇。”

陡然转到正题，李阶也松了一口气，便开始将自己多年来一直研究《洋务周报》的心得说了出来，一说到自己熟悉的事情上，心情登时便放松了，逐渐侃侃而谈。

“是以，在下对于这个华夏集团十分好奇，更想到江苏水泥厂镇去亲眼看看，到底西式经济在大清已经发展到何种阶段？”陈述完自己对于西学和西式经济的看法，李阶这才和盘托出这次北上的原因。

“李先生既然能够在这种时候出来游历，想必是获得了总督大人的许可？”涂龙飞试探道。

“岂止许可！总督大人简直比在下更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呢！”李阶小心翼翼地把叶名琛的态度透露了出来？

“哦？有这等事？”果然涂龙飞吃了一惊，没想到对于西学一直固执己见的叶名琛竟然有这种巨大的转变，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想了想，突然问道，“难道这跟李先生想问涂某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李阶沉吟片刻，似乎下定决心似的，脸色变得十分郑重，注视着涂龙飞的双眼，无比诚恳地说道，“其实，郑亲王派出的信使刚刚见过总督大人！在下极力说服总督大人不可轻信郑亲王的说辞，而在下认为，可以彻底打动总督大人置身事外，不要趟这趟浑水的理由，便在我想要想涂将军澄清迷局的这个问题上！”

涂龙飞本能地看了林则徐一眼，正碰上林则徐也在看向自己，两人似乎都有预感，不由自主地互相暗暗点了点头。

第一卷九儿　第二百八十章　大势详解

“李先生请问吧！只要是在涂某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涂某一定以实相告！”涂龙飞还是留了余地。

李阶一听这话，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不再迟疑，立即开口问道，“在下一直怀疑，皇上手里有一支神秘的军队，在广州湾海防中，乌洲岛和沙角炮台便是被这支军队控制了，主动向洋人开火的！请问在下猜得对是不对？”

涂龙飞长吐一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却不看李阶，而是转过头去对着林则徐笑说道，“林大人，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

虽然预料到李阶的问题会很尖锐，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直白，所问之事直击精英军的核心，涂龙飞可不敢胡乱开腔，如果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本人作答，可能也只有林则徐有这个资历独当一面来决定如何回答了。

林则徐知道涂龙飞宁愿不答，也不肯敷衍，更不肯撒谎；偏生九儿麾下的心腹和得力干将都是如此性格之人，卓青如此，姜涛也是如此，便如他自己，自然也是不肯将一世英名毁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幕僚手中。这个问题因为涉及太多敏感话题，大有纸包不住火的趋势！但是，随着皇上与皇后娘娘势力的快速增长，也很可能会被硬生生压下去，成为一段历史的公案！

林则徐捻着长长的山羊胡，微笑着反问李阶道，“让我猜猜看！你之所以急着想解开这个谜题，是因为你太为两广总督大人着急了，生怕他选择不慎站错了队！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焦急反而暴露了一个重大的秘密——那就是两广总督大人对皇上心存疑虑！你可知身为幕僚，你已经把两广总督叶名琛推上绝路了吗？”

李阶浑身一个激灵，脑门儿上登时爆出一头的细汗。突然有大难临头的感觉！为什么他一见到林则徐，就好像卸下了防御的盔甲，一心一意地开始转而信任他，甚至信任起涂龙飞来了呢？他们到底是敌是友都还不明确呢！说到底，是他李阶太过自信，一厢情愿地认为，无论皇上还是郑亲王端华，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拉拢两广总督叶名琛，却从来没想到过也许人家并不稀罕！

“林大人……请恕晚生冒昧，初次见面便如此直白！实在是晚生倾慕大人已久。还请大人见谅！”密密涔涔的汗珠聚结成水，顺着李阶的额头不断滚落。

林则徐此时面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严肃地看着李阶。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知道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先教你知晓，知道答案之后。你便来得去不得了！”

只听“噗通”一声，李阶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跌坐在地上，转而翻身跪在地上，磕下头去，颤声说道。“林大人饶命啊！在下只是一介幕僚，大不了大人别告诉我答案就是，在下不想知道了！”

“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性命！不过。把你留下来却正是因为你是两广总督叶名琛的心腹幕僚！”林则徐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一抹痛心的神情。

李阶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地问道，“林大人到底是何意思，在下完全听不明白？”

林则徐冷笑道，“那便让老夫解释给你听。好叫你明白。”一旁的涂龙飞其实也正迷惑不解，不知林则徐说这些话是何意思。也赶紧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则徐，听他作何说法。

“老夫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