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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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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声尖叫,他的一个娘尖尖的指甲几乎戳到他脸上说:“你又逛窑子了!还敢当着我们的面嚷嚷,就不怕你爹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他不让我去行院,要我去太医院,我就天天逛妓院。”说话间,大少爷的腿已经翘到了茶几上。

“你个死倔孩子!你爹让你去太医院还不是为你好?好端端的大家少爷,天天去行院像什么。”那个娘在尖叫。

“十一妹,跟孩子说话要耐心点,你那样会吓着他的。”其他的娘纷纷劝解。

“是啊十一妹,孩子还小,慢慢来嘛。”

原来这位才是十一少的正宗娘亲。

这时只见菊香又跑了进来,伸着兰花指说:“启禀少爷,旺财叔说今日没有冰镇燕窝,只有刚刚煮好的,还在冒着热气呢。”菊香越说声音越小,似乎准备承接少爷的怒气。

果然,咣当!茶几上的东西一下子被风卷残云,全部扫到地上,杏仁核桃乱滚。十一少怒气冲冲地说:“行院不让去,妓院不让去,连口冰镇燕窝都不让喝,是不是打算逼死我?”

“祖宗,祖宗,你小声点啦,被你爹听到就惨了。”十一位娘同时站起来,一个个手足无措,花容失色。

“听见就听见,了不得我离开这个家!正好搬到行院去,天天看戏,唱戏,要多快活有多快活。”那位大少兀自嚣张地嚷着。

秀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家人。

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想不到戏文里的话都是真的。所谓慈母多败儿,这一位爹、十一位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果然够任性,够彪悍,十足的废物样子,还是傲慢的废物。这样的人,除了吃喝嫖赌,还会什么?

废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眼前的这位,就是其中最登峰造极的一个。

第一折 (第三场) 绣球

正嚷嚷间,一个绿衣丫环进来禀告:“太太,少爷,老爷说那边就快开场了,请你们过去看戏。”

十一少爷立刻生龙活虎地蹦达起来:“今日请了班子来家?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害我在这里蘑菇半天。小绿,知不知道请的是哪个班子?”

绿衣丫环躬身道:“听老爷他们说,好像是芙蓉班吧。”

“那曹娥秀有没有来?”说到这个人名的时候,十一少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这个,奴婢不知道耶。”小绿垂下眼,怯怯地答。

“算了,我自己去看。我的小娥儿嗳,今日可把你盼到了!”肉麻的嗟叹声中,某人已经跑得不见影儿了。

“我们也去吧。秀儿,去看戏了。”大太太率先站了起来。

于是秀儿跟她们一起来到关府后园。

远远的,就看见一片花海,父亲他们就在这片花海中逡巡觅句,一有所得,立刻回到亭子间的石桌上写下来。

花园正对着一处小小的戏台,戏台上已经摆好了各种道具。看样子,戏就要开场了。

刚坐下,耳朵里忽然听到吵闹声。循声一看,原来是十一少在跟他父亲吵着要上台跟曹娥秀搭戏。

这曹娥秀是芙蓉班的台柱子,近两年名气很大,据说是个全才,举凡生旦净末丑样样来得。可以这么说,如果她跑得过来的话,她可以一个人唱完一整本戏。都说她的长相宜男宜女,扮成男人就迷倒一大堆太太小姐,扮成女人又迷倒一堆男人。总之是个颠倒众生的家伙,也难怪十一少如此上心了。

让秀儿差点掉落下巴的是,她的父亲大人朱惟君,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居然也颤声道:“十一要跟曹娥秀搭戏?天那,真是太幸运了。要是我能跟曹娥秀同台唱上几句,死亦何撼!”

秀儿见关家的太太们好笑地冲她打眼色,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真是的,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也不怕女儿听见了回去向娘告上一状,到时候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娘发起嗔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

这边爹还在憧憬着与曹娥秀同台的美妙时光,那边厢父子俩的争执已经有了结论。最后由关老爷当众宣布:“各位,今天会有一个抛绣球的节目,大家要注意接哦。”

“抛绣球?今天谁要招亲吗?”有人立即发问。

“不是啦,是抛绣球选出跟曹娥秀同台的幸运儿。对吧,班头?”说这话的正是朱惟君,他这会儿心里眼里只有曹娥秀,自然一下子就猜中了关老爷的意图。

关老爷乐呵呵地答:“对对,大家都坐好了,等会绣球抛下来不准乱抢,抛给谁就是谁的。”

“那是当然,班头放心,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大伙儿齐声保证。

一阵锣鼓声响过,一个皇帝打扮的人出来念道:“寡人自从得了杨妃,真所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也。”

台下一阵哄笑,那“皇帝”趁机问身边的“宫娥”:“是哪里这等喧笑?”

“宫娥”也是个鬼灵精,当即用手向下面的观众席一指:“是太真娘娘在长生殿乞巧排宴哩。”

“皇帝”听了一脸欣喜,特意放慢脚步道:“众宫娥,不要走得响,待寡人自去看。”

这时一个“太监”从后台抱出一个绣球问:“万岁,要不要拿绣球去砸杨娘娘?”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皇帝”一拍大腿:“是好主意也!(唱)报接驾的宫娥且慢行,亲自听,上瑶阶,挪步近前楹。”一边唱,一边把绣球高高举起。

台下众人屏住呼吸,眼睛都随着那个绣球滴溜溜地转,一时间,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最紧张的当然还是那位十一少了,坐在他后面的秀儿看见他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耳朵,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有人一激动就把耳朵红成那样的。

当一个花花绿绿的球体撞到秀儿怀里的时候,她还在盯着前面那人的红耳朵发笑,但立刻就遭到了恶狠狠的一瞪。

干么?看看你的红耳朵也犯法呀?秀儿也给他瞪了回去。

朱惟君已经兴奋地站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催着女儿:“秀儿,快上啊,唐明皇还在台上等着杨贵妃呢。”同时不忘向众人吹嘘:“我女儿什么都会唱,什么角都能搭,不信你们就等着听好了。”

大伙儿也来了兴致,纷纷说:“真的呀,那今日可要一饱耳福了。”

可惜众多善意的回应中,偏偏夹杂了那么一丝不和谐音:“唉,好好的一台戏,被个什么都不懂的破丫头给生生地搅了。我可怜的小娥儿哦,你那是啥眼力,现放着本少爷这样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不选,偏偏选个丑丫头。”

这话连关老爷都听不下去了,纠正儿子道:“十一,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啊,你这位秀儿妹妹可是个美人胚子。”

“胚子?我呸,在我眼里,除了我心爱的小娥儿,个个都是丑女人。”

此时秀儿正抱着绣球从他身边走过,实在是被那个“我呸”气到了,忍不住回头问他:“那小桃红也是丑女人啰?”

十一没想到来家里做客的丫头还敢跟自己叫板,一下子愣住了,秀儿又低低说了一句:“丑女人你都要,不是我说,你的品味也太次了吧。”

“哇!”就见关老爷一蹦三丈高,嘴里大声嚷着:“琼芝,琼芝,我要跟你打亲家!你这个女儿我看上了!”

“什么?班头你看上了?”众人大惊。

“呃,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是我看上秀儿这个儿媳妇了。我这个儿子你们都是看着长大了,平日里多强狠,多拧巴,比牛还牛,比驴还驴。我一直担心没女人制得住他,想不到,琼芝家里就现放着一个!”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哼!”

“哼!”

“哈哈!”关老爷越发乐不可支:“听听,听听,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连哼都哼得一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好啦,快让你的儿媳妇上台去吧,曹娥秀还等着呢。”有人不客气地打断了关老爷子的自我陶醉。

秀儿只来得及换件衣服,没有化妆,就匆匆上台道:“圣上来了!臣妾接驾。(唱)则见展翅忙呼万岁声,惊的那娉婷将銮驾迎。一个晕庞儿画不就,描不成。行的一步步娇,生的一件件撑,一声声似柳外莺。”

下面一阵喝彩声,比刚刚给曹娥秀的还热烈。曹娥秀到底是吃这碗饭的,唱得好理所当然,秀儿可是临时客串的。

第一折 (第四场) 后台

再唱一会儿就到吃中饭的时候了,锣鼓暂歇,客人们被邀请入席。

秀儿只少少地吃了几口就来到后园,悄悄地走进后台,想趁没人的时候再看看那些华丽的戏服和好玩的道具。

可是她刚进去就发现,已经有一个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还在里面偷偷试穿戏服呢。

“你跟踪我?”那人冷冷地问。

在这种场合突然见到他,秀儿一开始也有点慌张。但他的话,还有那跩得要死的表情再次成功地激起了秀儿的怒气,当即用比他更冷的语调说:“少自以为是,谁有那闲情跟踪你。”你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那你来干嘛?”

“你来干嘛我就来干嘛。”

那人一窒,带着被人发现秘密的恼怒,冲着秀儿道:“这里是我家的地方,我爱来就来。你一个到别人家做客的女人,怎么这么没廉耻?到处钻,还偷看我换衣服。”

秀儿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偷看你换衣服?我还怕长针眼呢。一个被家里惯得不成名堂,成天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值得我偷看么?我不过是想来看看戏班的行头而已。”我没嫌你碍眼,你还赖我偷看,什么人啊,真是!”

两人正斗鸡一样彼此互瞪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你们俩怎么又跑到这里吵起来了?”

两人一起回头,逆着光,整个人像剪影一样站在那儿的,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娥秀?

卸了妆,她也不见得有多美,但就是气质超群,一举手一投足,风致宛然。

论年龄,她起码比吵架的这二位大了五岁以上吧,但十一看她的眼神依旧痴迷,一下子好像惊喜得呆掉了。

至于秀儿,此刻正委屈着呢。也许是刚刚才跟曹娥秀卿卿我我演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缘故,秀儿红着眼圈向她投告说:“曹娥秀姐姐,这个花花太岁欺负我!”

十一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破坏形象,急忙辩解道:“娥儿你刚刚也听到了,她都骂我些什么。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骂过呢,居然还倒打一耙,说我欺负她。”

曹娥秀对他们孩子似地吵嘴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就把秀儿连搂带抱地弄到镜前说:“我来給你化妆,等下,咱们让他们看到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杨贵妃。”

这还是秀儿第一次上戏妆,自然很好奇,很兴奋,也有一点害羞,尤其是那个家伙又一直杵着不走。

真不地道,女孩子化妆也眼睛鼓鼓地盯着看,而且还一眨不眨地看完全程。直到秀儿戴上凤冠穿上霞披,他还生了根一样地站在那里,兴趣浓厚到不行。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他家的地盘,秀儿早就开口请他“回避”了。对不自觉的人,就是不能跟他讲客气。

装扮好了,曹娥秀把秀儿的身子转了个向,让她对着十一,然后得意地问:“怎么样,我的贵妃是不是艳冠群芳?”

带着一脸惊艳的表情,十一啧啧称赞道:“原来娥儿不仅会唱戏,连化妆都是最棒的,我现在终于领略到什么叫‘慧质兰心’了,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秀儿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憋死。待要回他两句嘴,又怕别人说自己小气,一句话也计较。可是,真的憋得慌啊,她长得很见不得人吗?还“化腐朽为神奇”!那一刻,她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那人的嘴巴更讨人嫌的了。

曹娥秀细心地拿起粉扑給秀儿补腮红,边补边说:“那是她底子好,一张天生的美人脸,扮成什么角都好看。”

十一恭维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曹娥秀也不谦虚,笑着说:“是说我自己,但也是说她。这些年,我随戏班子走南闯北,科班的,玩票的,见了多少角?唱功姑且不论,光说这面庞儿,秀儿妹妹就是百里挑一的好模子,又俏丽又大气,什么角都能扮。不像我有个小师妹,美则美矣,可惜那张小脸,除了扮娇娇弱弱的小姐,扮其他的什么都不像。”

十一想了想问:“你说的可是俏枝儿?”

曹娥秀点头道:“就是她,十一少爷也认识?”

十一说:“嗯,看过她演的《萨真人夜断碧桃花》,她演碧桃确实演得不错,格外招人怜。”说到这里,似乎生怕夸奖了别人曹娥秀会不高兴,忙补上一句:“当然,跟娥儿是不能比的。”

秀儿心里好笑地说了一句:真狗腿!

曹娥秀却诚恳地说:“她演碧桃的确演得好,娇怯入骨,是男人就想捧在手心里疼。可问题就在于,她只能演这种角色,再换个别的演,比如,《西厢记诸宫调》里的红娘,《铡美案》里的秦香莲,也还是娇弱千金味儿。这就跟角色很不符了,观众看得别扭,就喝倒彩。”

说话间,班子里的其他人陆续地回来了,看戏的客人也纷纷就坐。没多久,前面就传来了咿咿呀呀的胡琴声。

秀儿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戏服,不好意思地跑到曹娥秀身边问:“曹娥秀姐姐,接下来你还要我唱吗?”

“是啊,不然我干嘛給你妆上?”

“可是,我……这还是第一次真正上台耶,以前在家的时候,虽然也和父母亲还是姐姐妹妹们好玩唱过,但那都是闹着玩的,从没真正唱完过一整本戏。”

曹娥秀停下手里化妆的动作,回过头来问:“那你记得整本吗?我在台上听见你爹嚷嚷,说你什么戏都会唱的。”

“会倒是会,我没别的长处,就是记性好,差不多的本子,我看几遍就记住了。”

“天那,还有这样的好苗子。”曹娥秀轻声嘀咕了一句。

见秀儿还在看着她,曹娥秀耐心解释道:“既然你记得词,今天就由你唱完吧。我最不喜欢中途换搭档了,那样会找不到感觉,没感觉还要硬着头皮唱是很痛苦的。好了,前面已经开锣了,我的贵妃,你该上场了。”

“臣妾遵旨,圣上!”秀儿一脸兴奋地做了一个跪拜的动作。

那一刻她还在想:今天真是个毕生难忘的日子!能跟名满大都的曹娥秀同台,还能唱完一整场,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就连自己的爹,也说‘死亦无撼’呢。

没错,那天的确是一个毕生难忘的日子。可惜不是因为跟曹娥秀同台,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第一折 (第五场) 蕴华

那天秀儿并没有唱完全场,她和爹被家里派来的人喊回去了。虽然那人当着关家满座宾客的面不肯说什么,但从他慌张的神色,秀儿还是知道:家里肯定出事了。

父女俩匆匆往回赶,就在那大红的“朱”字门牌底下,娘正领着妹妹们眼泪汪汪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蕴华怎么了,如玉?”爹焦急地问。

娘的名字就叫颜如玉,她派去的那个人只说大姐蕴华出事了,具体情节没说清楚。

娘泣不成声地说:“孝和,我们的蕴华,没了。”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爹似乎没听懂娘的话,又或者,他不想听懂娘的话。

娘哭倒在爹怀里,断断续续地呜咽着说:“你们走后,不鲁花家就派人来通知,说蕴华昨晚跟她婆婆赌气跑了出去,一夜没回家。今天早上他们听说有人在万宁桥投水,就派人去打捞,结果就把蕴华捞起来了。”

“又是那个老虔婆!我早说过蕴华在那个家里没好日子过的,如今果然被他们害死了,我要去官府告她!”

爹眼泪泗流地就要出门,娘慌忙拉住他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现在又是他们蒙古人的天下,我们汉人本就是低等民族了。你又是儒生,更是贱中之贱,你去告都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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