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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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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班子里的“事儿头”。结果还好,她只是无声地冷笑着,满脸都是鄙夷,看来,即使师傅要她演赵小姐她也未必肯演的。

秀儿也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搽旦角色,越演得好,越演得活灵活现,就越是招人恨,招人骂。俏枝儿是扮千金小姐成瘾的,会挨骂的角色她绝对不会演。但秀儿恰恰认为,新人就是要演搽旦这样的角色,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观众记住你。

一个戏子,上台有人赞,有人拼命鼓掌叫好固然是求之不得,但如果暂时达不到那个境界,退而求其次,最起码也要有人恨,有人骂。最怕的是根本就没人注意,你上了戏跟没上一样,那就糟透了。观众不会记住可有可无的角色,如果你在一处戏中的表演让观众恨得牙痒痒,那恭喜你,你离成名不远了,他们一边恨着骂着一边就记住你了。

当然秀儿也考虑过,如果角色从此定性,在观众心目中你就是个挨骂欠扁的主,那不是挺郁闷的吗?人家可还是花朵儿一样的大姑娘呢。后来她想开了,不管那么多,先混出点名气再说,就算一辈子演搽旦,能演成最出色的搽旦,金牌搽旦,照样是名角。她也可以凭这个本事和名气达成自己的目标:让一家老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再贪心一点,把老宅赎回来,让爹娘得偿所愿,在祖居里安度晚年。

当然这个目标很远大,远大到让她以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先姑且这样想着吧,没事作作白日梦也挺好的,这样吊嗓练功的时候才有干劲。人若不靠梦想支撑着,每天混吃等死,也怪无聊的。

曹娥秀能起床排戏了,戏班便进入了紧张的排练期,每天日也练,夜也练,到晚上睡觉时腿肚子总是涨的,腰总是酸了。既然秀儿在新戏中担负了重要角色,师傅对她的要求便额外严格起来,每天拿一根竹板子站在她旁边,哪里的动作不标准、不到位就敲一下。敲得并不重,远未到体罚的地步,只是被盯着的人心情紧张,一招一式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到曹娥秀休息满一个月的那一天,锦辉院门口已经挂出了大大的预告牌。

因为芙蓉班闭关了整整一个月,这可还是史上头一遭,老戏迷们一听说芙蓉班有新戏上演,立刻奔走相告。秦玉楼还怕冷场,又自己出钱买了几十张票请人去捧场,这些人除了看戏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负责调动场中的气氛,带头叫好带头拍巴掌。

这是戏班的惯例,尤其是新戏上演的时候,那肯定、必须这样安排的。如果遇到第一场戏观众反应冷淡,票卖不出去,班主买的人情票可能会更多。总之不管怎样,一定要把气氛炒起来,要让戏院外面走过的路过的听到里面热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就算不能让他们当场掏钱买票,最起码也要传出个“场子爆满”,“唱了个满堂红”的好名声。有了好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就不愁没观众了。

所以新戏开锣之前的几天,秦玉楼就忙乎起来了,不再盯在排练现场,每天早去晚归的。反正戏差不多排好了,弟子们在家反复演练、熟悉就行,他要去忙别的了,作诗的工夫“在诗外”,唱戏的,也有一套戏外的工夫要做。戏班班主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当的,除了懂戏,还要懂人,既要术业有专攻,又要八面玲珑,能打点好各路菩萨。

新戏开场的那天,秀儿一大早上起来就慌里慌张地对曹娥秀说:“大师姐,怎么办?我昨晚差不多一宿没睡着。”

曹娥秀先“嘘”了一声,再悄声说:“小声点,别让师傅听到了,小心他临时把你换下来。别忘了,你这角色,玉带人是替补,她可巴不得第一天就把你替补下来呢。”

秀儿又感激又羞愧地低下头,曹娥秀笑着安抚她:“没关系的,我演第一场的时候两天两夜没睡着。”

秀儿惊讶道:“那你在台上还能唱,不会忘词?不会站着就睡过去?”

曹娥秀摇了摇头说:“等你真上了台就知道了,在那种紧张和兴奋的状态下,你哪里还睡得着,下了场回来照样兴奋得不能睡,我就是先一天后一天都没睡着的。”见秀儿一副紧张的样子,伸手轻拍着她的肩膀说:“别怕,别怕,不是还有师姐吗?真到你忘词儿了,我会给你提的。”

戏未时开场,这天早上吃过饭后,秦玉楼发话道:“今日最后完完整整地排一场,午时初刻准时出发,大家抓紧点。”

其时曹娥秀正坐在秀儿身边,悄悄问她:“你还行吗?实在不行的话,我跟师傅说一声,让你去补个眠。”

秀儿忙摆手道:“千万别。”大师姐这是怎么啦,早上自己告诉她一夜没睡时她说不要让师傅听到了,怕他因为不放心而临时换角,现在又要去告诉他了。

拒绝了曹娥秀的好意后,秀儿认认真真地排起了戏。虽然一夜没睡,但排戏的时候她一点儿也没觉得困,反而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难怪曹娥秀说,第一次上台,人会处在极度兴奋状态,绝不会打瞌睡的,现在还没上台呢,她就已经兴奋上了。

终于排完了戏,秦玉楼拍了拍巴掌说:“不错,不错,这戏肯定会红的,秀儿今天也表现得很好,你等会上了台也能保持这样就行了。”

师兄师姐们也过来给秀儿打气,她一一道谢,心里又是开心,又是不安:万一,真上了台,慌了手脚怎么办?

上了车,曹娥秀仔细打量着秀儿的脸色说:“早上看你还一脸倦意,这会儿反而红扑扑的,我果然没看错,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第二折 (第二十四场)登台(一)

前面一片锣鼓声,饰演崔通崔甸士的白花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微笑着说了一句:“小师妹,该你上场了。”

师兄师姐们早就在秀儿的化妆椅后围成了一个半圆,秀儿“嗯”了一声,紧张地站了起来,手紧紧抓着椅背。也许是坐久了,竟有一点晕眩,曹娥秀过来为她正了正鬓边的蝴蝶花簪,轻轻拥抱着她说:“不要怕,就当你平时在班里排练一样,反正搭戏的都是熟人。”见秀儿的手还是抓着椅背不放,因为抓得太紧,手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忙伸手过去轻轻拉下,握在手里拍了拍说:“去吧,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看中的,肯定是最好的。”

秀儿点了点头,抬首看见秦玉楼就站在帘边,亲手为她打起隔帘。秀儿朝所有的人行了一个注目礼,经过秦玉楼身边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了一个大拇指,秀儿知道师傅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一定行!”

隔帘在身后关上了,外面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全然陌生的舞台,黑压压的观众,他们的眼神或期待,或质疑,或惊艳,但无一例外都在盯着她,她成了全场的焦点。

秀儿在心里默数了三下,一,二,三,念到三时,她开始做动作,念台词:“今朝喜鹊噪,定是姻缘到。随他走个乞儿来,我也只是呵呵笑。妾身是今场贡官之女,父亲呼唤,须索去见他也。”

念到这里,人已经走到了红花扮演的贡官赵钱孙李面前,屈膝福了一福问:“父亲,唤你孩儿来为着何事?“

红花,哦,不,是赵贡官道:“唤你来别无他事,我与你招了个女婿。

秀儿眨巴着眼睛做雀跃状,花痴状:“爹为孩儿招了几个?”

赵贡官吃了一惊,身体在椅子上一歪,差点摔了下去,台下观众爆笑。赵贡官无奈地坐稳身子说:“当然只招了一个。你看看,是好女婿么?”

此时白花扮演的崔甸士已经从后台走了出来,正悄悄站在一旁打量着秀儿,嘴里吸溜着口水说:“真好媳妇啊,瞧这小脸儿俊的。”

赵贡官走过去挡在女儿面前,把一张大脸凑到崔甸士面前问:“是好丈人么?”

崔甸士只顾着看美女,嘴里含糊地答:“是好媳妇,好俊俏的媳妇。”崔甸士脑袋左摆,赵贡官跟着左摆;崔甸士脑袋右摆,赵贡官跟着右摆,最后准翁婿俩都差不多要贴面了,崔甸士这才如梦初醒地说:“好丈人,好丈人。”

台下再次哄堂大笑。

赵贡官清了清嗓子说:“崔甸士,我今日除你秦川县令,和我女儿一同赴任去。我有一个小曲儿,唤做“醉太平”,我唱来与你送行者。(唱)只为你人材整齐,将经史温习。联诗猜字尽都知,因此将女孩儿许配你。这幞头啊除下来与你戴只,(做脱衣服的动作),这罗靴啊脱下来与你穿只(做脱鞋子的动作)。”

等到衣服鞋子全脱完,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抱住身子,向台下观众问:“那我不是弄得一丝不挂,赤精条条的了?”

台下的人已经笑得捶桌打椅了,齐声道:“是啊,你都脱给女婿了呗,自然成光屁股了。”

这时崔甸士走到赵小姐跟前说:“我与你收拾了行李,去秦川县赴任去吧。”

赵小姐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也转头向观众道:“这人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要从我爹身上现脱,也是个穷鬼呀。”

观众笑回道:“岂止穷,人家家里还有大老婆呢。”

崔甸士赶紧过来捂住赵小姐的耳朵,连催带拽地把她弄走了。

他们刚从右边下台,曹娥秀扮演的张翠鸾已经掀起左边的隔帘上台了,嘴里念着:“妾身翠鸾是也,自从嫁与崔甸士为妻,他上朝取应去了。可早三年光景,听说他得了秦川县令,也不来接我,我想这秀才们好是负心啊。(唱)我则见舞旋旋飘空的这败叶,恰便似红溜溜血染胭脂。冷飕飕西风了却黄花事。看了些林梢掩映,山势参差。我想起亏心的那厮,你为官少不得人伏侍。你忙杀啊,写不得半张纸?”

又在台上转了几圈,做拭汗状,捶腿状,无力状,终于停在一个地方说:“可早来到秦川县了也,待我找人问问。”伸手做敲门状:“敢问哥哥,哪里是县府官衙?”

“门内”一小厮答:“再往前走几步就是。”

张翠鸾走过去,向门首的衙役道:“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夫人到了。”

衙役说:“兀那娘子,你走错了门吧?俺家老爷有夫人了。”

张翠鸾哀求道:“官爷,麻烦你与我通报一声。”

衙役只得走进去对崔甸士说:“老爷,门首又有夫人到了也。”

赵小姐发恼道:“他是夫人,俺是使女?”

崔甸士赶紧温言劝哄着:“这厮肯定听错了,夫人你在这里安心坐一会,待为夫出去看看。”

张翠鸾一见到崔甸士就哭了起来:“崔甸士,你好负心也。怎生你得了官,不叫人来接我?”

这时赵小姐已经尾随而至,听罢大怒,揪住崔甸士的耳朵骂道:“好嘛,你骗我爹说你没媳妇,那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死不要脸的骗子,该杀千刀的禽兽,兀的不气杀我也!”

崔甸士忙打躬作揖求告:“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这个是我家的奴婢,三年前偷了我家的东西逃走了,我一向寻她不着,想不到她今日自投罗网。最可恨的是,还信口开河,妄想高攀夫人之位,我岂能轻饶她?左右,给我拿下去,先重打四十大板,看她还敢不敢乱说!”

张翠鸾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恩爱夫君,指着他的鼻子说:“好个狠心贼!你叫人打我?(唱)我则待妇随夫唱和你调琴瑟,谁知你再娶停婚先有个泼贱儿。”

崔甸士拿着令签的手停在半空,这时台下有人站起来破口大骂:“崔甸士,你还是不是人啊,抛弃原配,三年不闻不问,她一个妇道人家,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你不认她就算了,还叫人打她!”

他的同伴赶紧扯他坐下,先向四周观众拱手致歉,再轻声安抚他:“兄弟,别吵,等着看下面怎么演吧,你这样吵,别人没法看了。”

此时台上,更叫他们气愤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赵小姐揪住崔甸士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天杀的,没听见她在骂我?你是死人啦,还不快丢签子!”

崔甸士“啪”地丢下签子,大声喝道:“左右,还不扯下去打?你们真以为她是夫人那,快与我拿翻,脱下衣服,结结实实地打!敢败坏老爷的名声,就叫你看看我老爷的手段,先打得你皮开肉绽,再把你发配到沙门岛充军去。”

崔甸士话音刚落,张翠鸾的外衣就被扒去,只剩下白色的中衣。紧接着,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张翠鸾被打得满地打滚,先痛骂,后惨呼,终止无声无息。

台下观众的心也揪成了一团。

——————————分隔线——————————

这部杨显之的《临江驿潇湘秋夜雨》可以在网上査到。我写文的时候,对白和唱段都有所改动,因为原来的文字很多可能已经不符合我们现在的语言习惯,为通俗起见,进行了一些处理。

在此谨向杨显之及所有的元杂剧前辈们致歉,然后致敬!文中所有引用戏曲脚本的地方,都或多或少地做了一些改动。

第二折 (第二十五场)登台(二)

就在观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倒在台上的张翠鸾总算披散着头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悲愤地唱道:“我这脊梁上如刀刺,打得来青间紫。飕飕地雨点下,烘烘地疼半时。怎当得起他无情的棍子,打得来连皮彻骨,夹脑通心,肉飞筋断,血溅魂消,让我一疼来,一疼来一个死。”

崔甸士和赵小姐背过脸去不理她,张翠鸾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走到他们跟前说:“崔甸士,我只问你个亏心贼,你能诬赖我什么罪名儿?”

崔甸士冷笑道:“敢情你在问我讨要罪名么?这好办,老爷我一向大方得很。左右,将她脸上刺上“逃奴”二字,即刻解往沙门岛服役!”言毕,回头涎皮涎脸地讨好赵小姐:“娘子,你看这办法可好?”

赵小姐夸张地惊叫:“喔唷,相公,那好痛呢,这刺起来可是‘血溅魂消,一疼来,一疼来一个死’,兀的不是县官夫人么,相公你真舍得?”

崔甸士急忙安慰阴阳怪气的赵小姐:“有什么舍不的。娘子,你休听她胡说,她是县官夫人,老爷我还是玉皇大帝呢。左右,还楞着干么?快给我刺字!”

张翠鸾连连后退,呼天抢地,但还是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捉住了,眼看一个人端着刺字工具朝她走来,张翠鸾只说了一句:“崔甸士,你好狠也!”便昏死过去。

这边厢在给张翠鸾脸上刺字,直刺得血肉迷糊,那边厢崔甸士还在对手下悄悄交代:“你带个人将这逃奴解往沙门岛,但我不要她活着到达。”

“大人的意思是……咔嚓?”手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崔甸士阴毒地点了点头。

两个衙役押着张翠鸾赶路,衙役甲把张翠鸾绑在路边了一棵歪脖树上,走到一旁对衙役乙说:“前面有一处林子,我们就在那里动手吧。”

衙役乙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咬牙道:“好吧,早死早投胎,反正迟早都是一刀。”

两个商量定,过来拉扯着要把张翠鸾押到林子里去,张翠鸾见势不妙,大声呼救起来。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了鸣锣喝道声。

两个衙役一惊,张翠鸾趁机挣脱他们,跑到路旁跪下,高声喊冤。

官轿停下,走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一见张翠鸾便激动万分地喊:“兀的不是翠鸾孩儿?你从哪里来,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

张翠鸾抬头一看,顿时哭倒在那人怀里:“爹爹呀……”

原来这人正是张翠鸾的父亲张天觉,当年父女俩在江上失散,都以为对方已经葬身河底,没曾想都还活着。现在张天觉已经是朝廷的廉访史,此番坐官轿出行,是为了沿途考察官员的廉政情况,却遇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且一看就是犯妇样子,脸上还刺了字,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询问详情。

张翠鸾把事情的原委哭诉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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