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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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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周延儒暗自叹了一口气,本以为他的位置已经坐得很稳了,上到朝中,下到地方大员,各要害部门,都有周延儒提拔的人,不料千里之堤,坍塌得也会如此之快。

这时门外报户部给事中杨修所求见。这个杨修所自在“魏案”中,就是倒魏前驱,上次整倒杨嗣昌,也是杨修所打前锋,以弹劾钱龙锡嫖妓开局,乃是周延儒最得力的前锋干将。

杨修所见了周延儒,周延儒睁圆双目低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地这样就来见老夫了?指不准朝中吃饱了饭的人就会弹劾咱们‘密议’,最毒不过诛心啊!”

杨修所听罢顿觉周延儒有些乱了阵脚,心中叹息,面上仍然不紧不慢地说:“元辅是户部尚书,下官是户部给事中,和元辅见面有何厚非?”

周延儒听罢心中不快,“你找老夫有何事?”

“自然是赵谦捉拿浙江茶商李林贵的事。”杨修所瞄了一眼旁边的茶几,元辅府上竟怠慢成这般模样,连杯茶都没有上。

周延儒没好气地说道:“法不责众,他温体仁不可能说整个浙江官员都有罪,整个大明朝的官员都有罪,温体仁要对付是老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周延儒听罢才觉自己失言,杨修所毕竟是自己人,这才注意到杨修所的茶几上没有茶,马上向门外怒斥道:“人呢?怎么不上茶?”

丫鬟这才慌慌张张地进来给杨修所上茶,杨修所只是一笑了之,待丫鬟出去之后,才说道:“下官有一言,只是在这里……”

周延儒明白杨修所的意思,小声道:“这厅堂周围有老夫的人盯着,就算有厂卫的人,也最多知道你来过这里,说了什么不可能听见。”

杨修所这才道:“李林贵那里的烂帐,不只牵涉外廷的人,他卢九德就干净得了?宫里的其他人就干净了?”

周延儒一听恍然大悟状,沉思久久未语。

杨修所进而明着说道:“温体仁现在肯定正得意,眼睛都放到元辅身上了。要是有人将卢九德的帐捅了出来,立刻就会牵扯到司礼监,甚至皇上……到那时,这赵谦可就真是天怒人怨,谁也救不了他了。”

周延儒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脸色发红道:“浙江布政使张煌言,是信得过的人,你以为如何?”

杨修所道:“此人志大才疏,恐难成事。浙江按察使李貌,此人可行。”

“李貌以前是杨嗣昌的人。”

“无妨,李林贵的事儿,李貌也脱不了干系,他一定会实心用事。过了这一关,日后再寻机将其……”杨修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段十五 它去何处了

愈近八月的江南,不再有“梅子黄时雨”,常常会有暴雨。就说今儿吧,早上的日出让人误以为是个晴天,到了下午,却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来了。

江南的天气,就像时局庙堂,真正琢磨透的,又有几人呢?

这天李貌府上,突然来了个操京师卷舌口音的人,说找李貌有要事,李貌听仆人说是京师那边的人,就见了来人。

李貌和来人在客厅分宾主入座,门外大雨倾盆,“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李貌最近过得是胆战心惊,这巨大的下雨噪音,掩盖了两人的话音,也掩盖了李貌内心的焦虑。

“客从京师来?”李貌端起茶杯吹了吹。

来人道:“在下柳七,是受了京师一位老者所托,专程拜访大人。”

柳七……李貌的嘴边不觉出现一丝笑意,心道你用假名也就罢了,奈何弄了个宋朝人的名字?这时那自称柳七之人从怀里拿出了元辅周延儒的印信,李貌便笑不出来了。

李貌紧张起来,急忙从上座上走了下来,走到门口,对人交代道:“五十步以内,不得任何人靠近!”

“元辅有何事找下官?”李貌口气急切,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柳七从坏里摸出一支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递给李貌:“他老人家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你去办,希望你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番栽培。”

李貌双手接过书信一看,确像元辅的手迹,既然是像,就不是元辅的手迹,但是模仿得非常之像,如果不是周延儒身边的熟人,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李貌和周延儒不熟,但是当初杨嗣昌倒台的时候,李貌通过门路投靠了新主周延儒,花了大量时间精力研究周延儒的喜好,这书法自然不会例外,所以李貌仔细一看,就看出了其中破绽。

李貌不动声色,意识到此事复杂,暗自沉思。柳七以为李貌是害怕信中所言之事,遂游说道:“据元辅所知,赵谦和大人芥蒂很深,此事抓住了大人的把柄,恐怕……”

李貌暗自想,这人为何要伪造元辅的手迹?莫非是个陷阱?

李貌先想到的是赵谦给自己下套,后来一想,那赵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李氏各处要害,里面见不得人的东西此时赵谦恐怕也搞到手了。李貌可是每年都要收李林贵好几万两银子,赵谦掌握了证据,要整死自己那是轻而易举,根本犯不着下套多此一举。

李貌觉得赵谦不太可能,而那元辅的印信确是真货,李貌突然恍然大悟,这事定是元辅欲借刀杀人,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不愿意被人抓住把柄,书信怎么可能是亲笔手迹?

“下官明白了,可那些东西现在都在赵谦手里,下官如何下手?”李貌依然不动声色,不过此时他的心犹如掉进了冰窖,周延儒根本不信任自己,只想让他做替罪羊,后台没有了,李貌如何不绝望?

柳七道:“元辅说江浙咱们的人很多,赵谦不可能没处都全用自己的人,他的人手没有那么多。”

“是,是,元辅所言极是。”李貌将信纸放到灯上一点,火苗一扫,就变成了一堆黑灰,“此事全是我李貌一人所为,柳兄请回禀元辅,元辅交代的事,下官一定照办。”

柳七见李貌烧了信纸,颇为满意,表示了对元辅的忠心。实际上呢,在李貌眼里,这假造手迹一点价值都没有。

李貌突然中意识到,当初投靠周延儒,自己恩师的敌人,绝对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忠臣不仕二主,要是在以前,李貌这种干法早就被整个文官集团唾弃了。明末社会风气已经坏了,什么廉耻操守早已被人抛得无影无踪,利益才是根本。当官高升,然后将权力转化成土地财富,才是明末的为官之道。

但是李貌这种干法,就算是在明末的此时,也是不可取的,上面的大佬真的会相信二臣?所以李貌醒悟了,投靠周延儒这步确实是烂招。

“哐!”

柳七刚走,李貌就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仆人急忙进来收拾,又被李貌臭骂了一通。

李貌恨恨地想:周延儒,你把老子当猴耍,老子倒要看看,谁玩得过谁!

整垮李林贵,赵谦这一手确实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李貌是心惊胆战了,心惊胆战的不只李貌一个人,包括卢九德在内,就因为赵谦这不符常理的方式,都不知道他究竟还遵不遵守游戏规则,免不得心里不安。

于是卢九德按捺不住,又去了巡抚衙门,赵谦照样亲自出门相迎,执礼甚恭。

赵谦照样让卢九德坐了上首,向门外喊道:“上好茶!”

西湖龙井,香气飘满了客厅,卢九德揭开茶杯,却闻之无味。

赵谦见卢九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下明白,从李林贵府上查出来的帐目,其中卢九德这些年来收受贿赂,就占了近百万两之巨,赵谦当然知道不是卢九德一个人拿了,上边宫里那些人,下边和卢九德关系紧密之人,都是要分红的,就连赵谦,上次也得了卢九德给的红利。

卢九德见赵谦面有笑意,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里舒了一口气,心道赵谦是高公的人,自然不会将宫里的账簿泄漏出去。只是赵谦太出乎意料,卢九德放心不下罢了,便说道:“宫里的那份账簿……”

赵谦道:“早为卢公准备好了,正要送去府上,没想到卢公这就亲自来取了,失敬失敬。”

卢九德面上的表情为之一松。

“王福,把昨天我准备的那份东西拿上来。”

王福听罢急忙亲自去了,不多一会,突然奔了进来,扑到在地上,脸色煞白道:“东家,大事不好了,那东西……东西不见了!”

“什么?!”赵谦和卢九德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失声喊了出来。

赵谦和卢九德面面相觑,各怀心思。赵谦见罢卢九德不信任的目光,有些慌乱道:“卢公……这事,巡抚衙门一定有内鬼!”

卢九德冷冷道:“可这衙门里头,不都是赵大人从北边带过来的人吗?”

赵谦慌着解释道:“一些皂员杂役,怎会大老远从京师带来?再说巡抚衙门上下几百号人,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一二贪财之人被收买也是不无可能的。卢公,下官何必与卢公过意不去呢?”

卢九德神色复杂,手指蜷缩在衣袖里面,可以看见衣袖在不住战抖。他站了半响,一拂长袖,“哼”了一声,长扬而去。

赵谦指着王福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不是叫你放到书房的暗室里面么?怎么会丢了?”

王福哭诉道:“东主,老奴确实是按照大人的意思,放在暗室内,里八层外八层地锁好,还特意交代了人严加看管,哪里知道……”

“别说了!”赵谦十分烦乱,本来顺风顺水的事,被这么一搅和,又是一团乱麻。

结果王福又说道:“连周阁老的那盒子账簿,也不见了……”

赵谦听罢,只觉天地一阵旋转,险些晕倒过去,王福急忙托住,叫人扶赵谦进房休息。赵谦一把甩开丫鬟,对王福说道:“去叫韩佐信过来。”

“是,是……”王福战战兢兢,口不成句。

少顷,韩佐信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见赵谦面色苍白,忙宽慰道:“大人勿急,事情佐信已经从王福口中知道了。”

赵谦真想哭将出来,悲伤地说道:“咱们累死累活,眼看这事儿就办成了,现在不是白忙活一场,反而得罪宫里的人么?”

韩佐信宽慰道:“大人,从李林贵处查抄的数百万两财产,大大超过了朝廷给我们的定额,那是一箱箱真金白银,谁也偷不走的,大人的功劳朝野尽知,皇上更知。事情还没有坏到想像的地步,起码咱们完成了皇上的托付。”

赵谦一想,确是如此,心下稍安,说道:“咱们到浙江不过两月,我也觉得事情似乎太顺利了,怎么没有点波折?账簿失窃,看似偶然。然江浙遍地是元辅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把别人逼急了,迟早会出点事儿。佐信所言颇有道理,我现在想通了。只是现在宫里那份账簿不知被谁拿走了,要是抖落了出来,这事儿就麻烦了。”

韩佐信道:“宫里那账簿,都是记在卢公公头上,卢公公那里的账簿,才能牵扯到司礼监。如果那东西真的被人抖落了出来,我猜卢公恐怕得一个人担着。”

此时卢九德已回到府中,忙叫小太监把自己那份账簿找了出来,卢九德叫人点了火盆,看着门外的大雨,叹了一声气,抓起账簿正要向里面丢。

旁边的太监看懂了卢九德想寻短,急忙说道:“干爹,咱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干爹千万不要作践自己……”

卢九德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却叫自己干爹的太监,此人叫王知,颇有些见识,本来是个秀才,在家把老婆娶了孩子生了,了却后顾之忧,觉得科举太难,遂自阉入宫,从端屎尿盆开始做起,很快就得到了卢九德的赏识,招到了靡下。

王知常常会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议,所以卢九德的手停在半空,并没有将账簿扔到火盆中。上人的生活,鱼肉百姓的肉食者的生活,是如此安逸,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卢九德也是不愿意走那条路的。

只听王知说道:“将这些东西交给高公,当着高公的面儿再烧,干爹对高公这样忠心耿耿,高公念在干爹一片孝心的份上,指不准会给干爹指条生路。”

段十六 八月桂花香

卢九德没有从京杭大运河北上,而是走陆路快马赶到京师,不过几日路程,到了京师,却也进入了八月间了,桂花香,这让人想起杭州的“三秋桂子”。

高启潜的府邸在纱帽胡同,卢九德故意不作洗漱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高启潜府上,见到高启潜,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高启潜的前面,失声痛哭。

那份账簿失窃的事儿,高启潜已经在卢九德赶上之前就知道了。王承恩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监管东厂,东厂太监又管锦衣卫。王承恩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有些事务忙不过来,于是就将锦衣卫一部分事务交给他亲自提拔起来的高启潜管理。

高启潜在锦衣卫有人,所以这些大事是瞒不了他的眼睛的,实际上,这段时间,高启潜甚至已经在着手调查谁偷了那些账簿。

卢九德哭诉道:“浙江巡抚赵谦抄了李林贵的家,扣了所有的账簿,连儿子的那份也拿了去,儿子去问他要,他却说弄丢了。干爹,儿子把事情办砸了,干爹处罚儿子吧……”

“你手里是不是有份宫里的帐?”高启潜打断了卢九德的哭诉,直接问道。

卢九德从身上掏出一个盒子,双手呈了上去,“儿子专程从浙江赶到京师,就是要将这东西交给干爹。完成了这件事儿,儿子这就去了,呜呜呜……”

高启潜接过盒子,交到旁边的小太监手上,小太监打开盒子,取出账簿,放到高启潜的手上,高启潜翻开看了一眼,对卢九德说道:“皇上叫你镇守江南,没有名诏你就上京来了,总得提防点闲言碎语不是?”

卢九德在地上连连磕头:“儿子这就去了,不再给干爹增麻烦了。”

高启潜看了一眼一身尘土的卢九德,道:“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瞧你那脏兮兮的样子。”

“干爹……”

“剩下的事自己琢磨去,琢磨不明白再来问咱家。”高启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今儿早朝,朝里又得热闹一阵,小李,叫人备车。”

赵谦筹集到四百余万两银子的邸报到了京师,早朝的时候确实有事说了。朱由检叫人读了邸报,新增军费四百余万,朱由检打心眼里高兴呐,可嘴里自然不会说出来,说出来就有见钱眼开的嫌疑了。

温体仁趁机说在广东的官员见到祥瑞,出现了一个老王八,预示着大明社稷千秋万代。

朝堂上一面呵呵高兴,一面周延儒以下脸上都是愁云密布,户部一小官气氛,嘀咕着什么一个老王八就是祥瑞,那不扯蛋么?终于一个官员出列道:“臣弹劾浙江巡抚赵谦,倒行逆施,致使福建、浙江南部百姓暴动,一心敛财,置社稷于不顾……”

那个御史还未说完,温体仁那边的人就立刻反驳:“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赵谦到浙江不过两月,如何就能激起民变了?湖广几年大旱,流民流窜,你偏偏要说是激起民变,居心何在?”

“朝廷既未提前征税,又未加派军饷,为陈督师筹措的军饷,乃是从大明蛀虫李林贵那里所得。李林贵勾结敌国,走私茶叶,乃资敌叛国之罪,他敛取的银子,恐怕在此庙堂之上的某些人,也分得一杯羹了吧?”

“姓廖的,你说清楚,谁分了的?血口喷人!”

“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喊得最大声,谁就勾结李林贵的蛀虫!”

……

朱由检看着乱哄哄的朝堂,大怒道:“住口!”臣工这才安静了下来。朱由检十分郁闷,好不容易高兴一点,又被这帮人给搅黄了。

朱由检眼中充满了疲惫,党争到了如此局面,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心里火起,对旁边侍立的王承恩说了几句话。

王承恩大声说道:“拉他出去廷杖二十!”

锦衣卫一拥而上,将那率先挑起口水战之人按在地上,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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