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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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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

  那两个喜嬷只敢拿话呲我,彻儿的话却不敢不遵。我抱了缎面薄被在怀里,笑得咯咯有声。彻儿抢了被子来:“老成些,阿娇姐!你现下可是中宫皇后,不比往常,这掖庭诸事,还要朕为你做主不成?你爱整谁便整谁,朕没时间给你御批!”

  你爱整谁便……整……谁……

  “刘彻!!你这是在说本宫老胡来么?!本宫不讲道理是不是?!!”

  彻儿被我一声喝,骇的一愣。他是故意的,夸张地朝后一仰,跌在绣锦被面上,口里喋喋:“娇娇,你这气概,该当做中宫之主!连朕都怕!”

  他对我这样好,陪我瞎胡闹,还逗我。不许任何人欺负我,即使升了大宝,外人面前装的一副老成模样,散朝后,还是我的调皮彻儿,爬树掏鸟窝的事,也不让旁人代劳,他脱了朝服便亲自上。

  我在树下乐的咯咯大笑,拍肿了手掌连声呼好。

  那时他才十六、七岁的模样。他待我这样好。

  他曾经待我这样好。

  洞房花烛夜,红烛烫铜台,我的金屋连片的红透,像是黄昏里晕浊的天际,烧了漫天赤霞。攒金丝被面,摸着真滑,顶上挂帐幔,细致绣幔花一丝儿一丝儿旋起,真像长安城元宵节那晚迷蒙不见的花灯枝,直卷到天上去了呢。再顶上,殿内峭檐下盘着双龙,和了黄铜的金,耀眼夺目,雕的可真细致,工匠手真巧,那两根龙须须清晰可见,就这么翘着,我看着看着,竟入了神,懵懵的,彻儿轻轻扯我袖:“娇娇姐,你看什么呢?”

  “看彻儿,”我猛地发现,那条龙,眉目竟似彻儿,“你瞧,皇帝,那龙可真像你。”

  “可不是么,朕是皇帝,乃真龙天子,”彻儿未及思量,顺着我指的方向也看过去,却忽然像发现了陈阿娇意外的、天大的阴谋似的:“朕……长得这样面目可憎么?”

  我倒在绣床上,咯咯地笑。

  红烛昏罗帐。


  第48章 陈阿娇(6)


  他捧我的脸,再放下,稚拙地轻轻挑襟下纽子,很无所适从地搓手。龙凤长明烛悄然无声地纳焰,寸芯丝卷进烛焰中,很快没入噗噗溢出的蜡油里。

  我撇头,盯着烛台瞧。小孩腕儿粗的龙凤烛,相对滴蜡,一对一对,成双地点着,一直排开到帷帐之后,烛焰终于渐渐偃下,我的目光也坠进了那朵熄去的焰光里,悄悄地,耳下绽开两抹桃花似的红云。

  他好没正经:“娇娇,你真美。”

  我低头,看也不敢看他。

  是皇帝。他是皇帝,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稚嫩,青涩,还带着一点儿……好像故作老成的威严,我并不怕他,却不敢看他。

  喜嬷们早已退下,寝宫里,只剩我与他。

  还有成对的龙凤喜烛。

  兹兹地淌泪。

  他忽然张开双臂,轻轻地,将我藏进了怀里。我的心“咚咚”地跳,皇帝温暖的气息就在耳鬓绽开,他贴着我的发,他的声音柔的就像一阵穿林而过的风:“娇娇,朕不懂……”

  我微微一动:“嗯?”

  他笑了,鼻尖贴着我的发轻轻滑下来,唇角仍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朕没经验……”

  不懂的是我,我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的好生无措,他却笑,轻轻地,收紧胳膊:“娇娇,皇帝大婚,依例先选家人子进侍……可是,朕的家人子……叫馆陶姑姑遣走了……”

  “母亲为何要这样做?”我稀里糊涂的,竟未听明白。待彻儿咯咯坏笑时,方才反应过来,羞窘不已,直恼他心思太坏。欲把他推开时,却被满肚坏水的少年天子捉住了手……

  那些事儿……我也懂,母亲教喜嬷暗里授的,不成呢,可不是要大婚时闹了笑话?规矩总是要走的,便说这天子成婚的“规矩”,合该要先选年轻貌美的家人子,谒天子,寝宫龙榻上好生侍候着,若不然,大婚时,总怕天子合不了规矩……

  真是愈想愈窘,好端端的,彻儿竟要拿这些个来说与我听?他可安的甚么心……

  母亲太强势,且不说选侍家人子的规矩,古已有之,便是当今,她竟敢以堂邑侯府之威荣,对汉宫长久之礼?我知她是为我好,进侍的家人子,说来是为天子“长进”的,不致帝后行敦伦之礼时,天子慌措了手脚。家人子身阶低微,亦不会危及皇后高位,但,若然一夕受孕呢?诞下的,好赖是皇帝长子,虽非嫡出,若然皇长子争气,将来的天下落谁之手,可要争议一番啦。

  母亲竟为了我,遣散进侍家人子,气焰之张,未免太过招恨。太皇太后兴许仍依母亲性子,对我多有疼宠,也便睁一眼闭一眼。但此事,想来彻儿生母王太后必是不满的。

  我那时并不知,堂邑侯府素来行事,已是为将来满门族灭埋下了祸根。王太后能看清外戚之害,意气张扬的少年天子又岂会看不清?

  只不过,他忍的够久,掩藏的够好。害我真以为,他宠我,亦是这样久。

  他的温柔,连同他的意气风发,全给了我。想来我是幸运的,若这后/宫无专宠,纳美迎新是常态,那至少,我占据他整个葱茏年少。他的嬉笑怒骂,他的泼皮耍赖,都是我的。

  很久很久以后,彻儿早已是端坐高位的沉稳帝王了,我谒丹陛下,细细瞧他——至少,天子瞳仁里张扬的璀璀,曾是我的。

  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依母亲所愿,我盛宠不衰。帝后大婚数年,后/宫竟有后无妃,他待我,当真是情深意重。

  猗兰殿却耐不住了,招榜纳美,竟是如招选贤士般的浩大。我并不恼,我是决然不会恼王太后的。她是母亲,自然处处样样皆是为彻儿着想。

  亦如母亲为我。

  到底是我太天真,我坐拥帝君宠爱,一年又一年在我的金屋中骄纵了性子、磨耗了青春,多少年肚里没个动静,我竟全不作他想,只痴痴傻傻地守着彻儿,守着永巷长夜不歇的冷雨。

  我的婆母并不愿我有生养,这我原该早知道。我敬她、爱她,只为她这一路来,携彻儿升座,委实不易。

  她为彻儿好。

  所以,身为母亲,可以为了儿子,存最仁慈的心,亦可为了儿子,生最歹毒的意。陈氏阿娇已是独宠多年的千金之后,我堂邑陈氏仰赖皇外祖母高荣数久,若陈皇后再一朝得子,他日,依母亲野心,堂邑陈氏必是皇帝最大敌势。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他人俎上肉。

  我懂她,宽谅她,却也委实地……恨她。

  猗兰殿总有疏漏的时候,我日日都与彻儿在一起,“意外”总也会有。但便是那次教猗兰殿心惊胆战的“意外”,成了我心头挖不去的毒疖。

  若无期待,是不是……这一生只凭流水迢迢而去,无子的皇后,静静孤老在金屋中,陛下万万年之后,总有庶子尊嫡母,这一生虽清淡苦闷,但荣华富贵,总也是万全了。

  这便是婆母为我铺的路么?

  女人这一生,女人这大大好的青春,怎样也不及他儿子万世江山来的宝贵。

  我与母亲、与皇外祖母,都不同,我没有她们的野心,亦未曾想过创一个堪比皇权的外戚大族,假以时日,挟天子令诸侯。我虽为陈氏女,但到底,是刘家的妻,皇室母仪天下的后,我从未想过要与彻儿为敌。

  但他们,到底还是防着我了。

  猗兰殿平澜背后,雨势滔天。竟不想,那阵急雨,竟也刮来了我的椒房殿。但我未知。那时,仍是稚子,我怎会想,后/宫风云诡谲,一个眼神背后,都磨进了这么多的歹意与筹谋呢?

  大概彻儿也是并不知道的。朝堂之上,他是圣明贤主,下了朝,未必将心思花在后宫,毕竟,他尚年轻,仍生着些孩子气儿。

  是上元节,正月十五重火夜。

  我正梳妆,却忽地被人推了一把,手抖落了一下,青色黛,险些在眉间晕开,正要恼,一回头,差点撞上皇帝冕冠十二旒。

  他居然笑:“娇娇,你画成花猫儿了!”

  我恼他,嘴嘟的能挂油壶儿:“您成个甚么样儿?不上城楼与百姓共贺元宵么?满朝文武等着您呐!”

  “让他们候着罢!朕懒怠!”他甩袖,就这么大喇喇坐塌下,半点没有君王之仪。见我又要言道,他倒是嘴快,抢先头说了:“嗳,皇后娘娘,您不必训诫,这不没人么,若在椒房殿朕都要循规蹈矩,可不要把人憋坏了!”

  我嗤嗤一笑:“唬着吧!我告皇阿祖去!”

  他瞪我一眼,又伸手,轻轻一拽,将我揽怀里:“朕娶的媳妇,给朕难堪!陈阿娇啊陈阿娇……”他好没正形,抬手就要咯吱我,自己反支不住笑了:“娇娇,今晚对付了文武百官,咱们溜长安城里头去闹,成不成?”

  我刚要说话,被他堵住嘴:“嘘!朕说的是对付了文武百官……你可别对付朕!”我正被他抱怀里,仰着头,看见少年天子眼睛晶亮晶亮的,似蓄着满天星河。

  那是我头一次私自出宫门,作陪的,居然是当朝天子。车行辘辘,风从耳边呼啸着过,将至宫门了,我头一次这么紧张,手底攥着一把汗,他居然笑话我:“娇娇,你翻墙爬树哪个不在行?这回唬得倒像是朕逼你似的!”

  “本来就是你逼我的!皇帝!”我跳起来,差点撞上车顶子,他坐一边,只顾着笑:“娇娇,有点胆性儿没有?”

  “没有!”我一点不怕跟他挣红脸:“胆性儿全喂了皇帝!”我瞪他,学皇外祖母的口气:“陛下,祖宗嗳!您胆性儿大,待会儿怎样躲过皇城禁军的盘问,您去!别指着我!”

  他笑了:“娇娇,朕能指着你么!这么大声儿,整个长安都知道……朕跑了!”

  “嘘!”我扑过去要捂他的嘴。

  车停了,耳边的风也顿住了。

  城门就在前头,上元节满城百姓憧憬的夜,就隔着一道城门。

  皇帝果然有些能耐,不惊不惶地应对禁卫。禁卫头领问:“哪里的车?宫宴尚未结束,这个时辰出宫?”

  我小声嘀咕:“皇帝都跑了,还宫宴呢!皇帝管么?”

  他侧头看我,温柔的笑就像春日艳阳下吹落的桃花,我耳边竟有些晕热,撇转脸去,他却把手伸了过来,轻轻抚我鬓角,眼角的笑意仍未褪去——

  “魏其侯府上的车马。阿沅翁主吃多了酒,发了疹子,暂回府上。”

  彻儿说谎脸不红心不跳。

  我正要捉弄他,被他一把捉起胳膊,我支不住,整个人扑了他身上去。他环我腰,笑的更坏:“娇娇,你猜猜,宫里这回发现咱们不见了没?”

  “不好交代呢——”我轻声:“太后娘娘要是知道我把皇帝拐出了宫,定要怨我。”我是笑着说的,分明是个玩笑,彻儿眼中却一窒。

  他略叹息:“与你无干,是朕的主意。”

  腰间的力道却是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白风亲的霸王票^_^ 破费啦!


  第49章 陈阿娇(7)


  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星夜。

  这里是长安,皇帝的长安。高祖拓疆建帝业,何等的风豪,大风起兮云飞扬,到底送了彻儿一副威加海内的大好河山。

  我转身望他,皇帝扬起的眉角浅浅淡淡,漂亮的眸色里,融进了星子的光亮,他轻轻笑,在他的眸光里,我却见到了自己的影子,微微地,晕开来,像遇水而化的墨,轮廓毛了边儿,却似一直要沁了去似的。

  “彻儿,咱们去哪儿?”

  我……不认得路呐。

  他笑了,拽起我的手:“朕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街上人头攒动,长安城的百姓着上佳衣,系五彩织,在满街繁华的灯色里来回走动。

  上元灯节,文皇帝年间始设,每年正月十五,大设牺牲,祭祀太一,自彻儿当朝,每一年上元节,更是繁华无度。

  他攥紧了我的手,眉色仍很淡:“是朕的百姓。”他这样说。

  “陛下……”我脱口而出,却浅浅地将最后一个字掐了下去,很快转口:“公子……”他笑了,彻儿着常服时当真好看,眉目清清俊俊的,真像个读书的公子。“还是娇娇聪明……”他轻扯了扯我的手,唇角微微一弯:“本公子带你去转转皇帝的长安城!”

  我嗤嗤笑了声,有模有样:“不去呢,本姑娘又不认识皇帝,这辈子料着也无缘入宫,去关心皇帝的江山干嘛!”

  “嘿,”彻儿咯咯笑起来,“来年进选家人子,本公子送妹子进宫!”

  “好没正形的!”我笑着扑进他怀里,被他拦腰搂起,彻儿的江山大好,彻儿的长安正入夜,我……乐意陪他一生一世,只看一景一色的长安城,凭他愿意。他的,便是我的。

  我的长安,在漫天星子耀耀下,睡的正酣。

  街边的小食腾着香味儿,我耐不住了,小步拖拽彻儿跑去,正瞅呢,彻儿十分善解人意,贴上来柔声问:“饿啦?”

  我拼命点头。

  彻儿仍是温温柔柔,翩翩佳公子,儒雅不已……他贴了过来,小声地抵在我耳边:“可是,娇娇,”他一脸坏笑,“咱们没有钱。”

  “你……”

  我到底还是吃上了小食,热腾腾的一碗,彻儿虎视眈眈瞅我,我总觉他又存着坏心思,不免瞪他:“不怕,赖一碗的账是赖,赖两碗的账也是赖,本姑娘脸皮厚,请公子吃一碗……公子赏脸?”

  彻儿憋着笑,当真嫌我:“娇娇——女中豪杰!”

  我伸了掌,正要拍下桌去,彻儿已经豪气冲天地一掌拍了桌:“老板!再来两碗!”

  我又瞪他:“省着,省着!不成呢,皇帝赖账赖上瘾了!”

  “嘘……”他笑着要堵我嘴:“说出来好听么——天子赖账——呐……”

  “不好听您也做啦,”我笑着与他贫,“您也是,又赖两碗,您吃一份不够么?”

  “不够不够,朕的肚量,能跟婆娘似的小麽……”

  “刘彻你!”

  “娇娇,你柔着些,长安大街上,有你这么训家里男人么?”他伸手揉我的头:“幸好是出了阁的,若没嫁,这姑娘家家,只怕是找不得好婆家……得亏有朕,傻心傻眼的,娶你也不觉着亏。”

  “您若是觉着亏啦,今儿就去堂邑侯府把我退了去,喏,这边走,左拐,过了那道巷,再走几步,打灯儿亮的方向走,我父亲便出来接驾啦!”

  “娇娇傻丫头!”他突然道。

  “嗯?”

  “朕的丈人府上便在近处,朕却赖这里赊账来了!好个实心子的丫头,尽为贵府上着想,连请朕碗吃食都不肯,待会儿你跑不过朕,小心被老板逮住,朕还要跑堂邑侯府去找人来赎回傻丫头!”

  那时他年少,一口一个“傻丫头”,下了朝便跟我后面跑,半点没天子的样子。彼时我亦只站在他身后傻傻笑,不知那时光景,于日后,竟如此珍贵。

  后来他再也没有叫过我,傻丫头。

  上元中宵,好美的夜色,彻儿的长安,当真是天底下最繁华最耀眼的城池,当真是,万城之城。我轻轻吸一口气,抬头望漫天繁星,黑色的穹庐下,嵌着一颗一颗莹透的宝石,就像很多年前,皇帝舅舅赐给彻儿的夜明珠,我不慎打碎的那颗。

  想及此,我仍是心有愧疚:“彻儿,我弄碎你一颗夜明珠呢,真……对不起啊。”

  皇帝握我的手紧了紧,他怔忡,用一种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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