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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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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扰娘娘!”

  紧随着,殿外甲胄簌簌之声不绝,肃杀羽林军铜人似的一个一个跪倒:“参见钩弋夫人!”

  隔着绡纱帐,她轻轻抬了抬手:“免。你们确实叨扰本宫了……”

  话还未说完,羽林卫恭敬肃然道:“娘娘恕罪!”

  “该做甚么便做甚么罢,”她懒懒打了个呵欠,“本宫这边儿无妨,倒是你们正经主子要怄气……”因瞟了眼卫子夫,洋洋之色溢于言表。

  “卑职得罪!”

  言毕,便退戟冲了进来,见了卫子夫却不好言,礼数是到了,未免太勉强。只下了下/身,道:“皇后娘娘,臣等得罪,请随卑职御前走一趟!”

  卫子夫脸色不对劲儿,她亦不是糊涂之人,眼下这么个情状,早猜摸准了三分,因说:“本宫毕竟是皇后,宫中若有异动,亦当陛下亲谕,何当你们无旨张狂?!”

  为首几名羽林卫稍抬头对视一瞬,起头儿便站出道:“陛下口谕,拿皇后问话!娘娘——请吧。”

  “陛下既有口谕,本宫罪状便当数历清楚,哪能由得你们想拿便拿?”

  为首羽林卫略一忖,道:“‘皇后卫氏善妒心狠,魇咒朕之爱妃皇子,当日,缉回问话,朕当亲询。’娘娘,陛下口谕在此,随卑职走一趟罢……”

  卫子夫恹恹道:“当真儿是说不爱便不爱了呢,往年盛宠时,本宫哪想及会有今日——”她回头,话里夹枪带棒,瞥了一眼钩弋夫人,叹道:“花无百日红呀!”

  钩弋夫人自不是端坐被人欺的性儿,因顶道:“花开第一日与花开第百日,还是有得差呢,皇后不必为臣妾难过。”

  便不能问了,也不必问,凭谁都知她卫子夫今儿祸临是因何事,有甚可问呢?必是皇帝派人清查行巫之人晦事,查到了她椒房殿头上,搜出不该有的东西来。她百口莫辩呀!况摊上太子杀胡巫一事尚未分辨明白,皇帝本就开始对太子生恶,“巫蛊”二字更是提都不能提的,钩弋这一招极狠,狠扎了缝儿里去,这劲儿可真是使对啦。

  未尝想,她卫子夫也有今日。

  当年献舞受宠,再入宫,再近御前,盛宠无度,本就是一场大梦。没想这一时狼狈凄惨,原是大梦在后头。

  这才是梦呀!

  一场大梦。

  “娘娘,请吧。”

  羽林卫又再催“请”。虽说是“请”,却无半分“请”的味儿。这便不怪,宫中失宠便是失势啦,凭她是皇后!

  皇后又如何?早前儿长门那位,难道还是庶妃?

  羽林卫正当要带走她时,钩弋夫人却提裙裾下榻来,她十足是个奇怪的人,竟不避嫌,身子骨明明这般不好,竟连鞋也不穿,赤足踏在青琉地上……

  有时卫子夫会想,陛下爱钩弋入疯入魔,到底是爱她哪般呢?

  这一瞬,卫子夫心里竟有了答案。或者便是爱她这种无所顾忌的张扬与癫狂罢?那份疯劲儿里……竟有某个人的影儿。

  某个人……还是某个人!

  再多的泪只能往心里淌。巍巍汉宫,能得帝王宠并不难,若想为帝王所爱,直似登天之难呀!

  这一世,为君者,能爱几人?

  她恰恰不是那个幸运者。

  凭她曾显贵后宫,只有她……与丹陛上的天子知道,她与后宫中无数宫娥妃嫔一般,不过是巍巍汉宫中……一粒尘砂。

  一粒,砂。

  钩弋夫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却不觉怕了,钩弋能拿她如何呢?亦不过是同路可怜人,钩弋……她自己是否知道,凭钩弋宫盛宠无度,她亦不过是某个人的影子?

  在陛下心里,不过是个可怜的影子!

  赵婕妤委下/身来,缓缓逼近她。

  卫子夫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被撕裂了,那种迫近感,使她全身的血液都要凝滞……贴面儿的,是钩弋夫人的气息,暖暖的,缓缓的,迫近……

  钩弋夫人贴近她,向她璀然一笑:“皇后娘娘,合当的时候,臣妾会告诉您,您哪儿得罪了臣妾。现下,臣妾只喜欢告诉您,臣妾卯足劲儿回宫,便是为折腾您,臣妾——是回来报仇的!”

  卫子夫全身的血脉贲张,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

  “臣妾——是为臣妾的娘复仇!您欠下的债,该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下还在修改…没想结局会这样难,,我也想更加好…明天放出。


  第130章 大结局(下)


  盛怒的君上撂翻了烛台,烛油依着镂丝纹路,一滴一滴淌下来。灯芯罩子被掀翻在地,上好的丝,嵌着铜丝轮廓,却仍然轻薄,仿佛被风一吹,便要掀走了似的。

  年岁日长,他便愈懂收敛脾气。圣上已经鲜少会发怒了。

  便是卫子夫,长侍君侧,也是少见皇帝盛怒若此。

  “皇后啊皇后,你做了何等的好事……”

  皇帝已然很老,鬓间青白相杂的发仿佛突兀显状的龙鳞纹路,目色是嗔怒的,教人不敢觑近。老态虽显,难掩藏的帝王气质却使他看起来仍是倨傲的,并且年轻。

  那是卫子夫第一次看见老去的皇帝发这么大的火。怒极时,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指向她——

  卫子夫瞧的心惊,眼前皇帝伸出的手,直如一根被蒸干水分的枯枝。皱缩的皮附着这根枯树枝,有那么一瞬,她花了眼,竟觉这是一条攀附龙鳞的龙的臂膀。

  皇帝的眼睛里,灼热着龙的怒焰。

  她顿了顿:“陛、陛下……”

  多年以前舞姬的眼泪还能打动少年天子的心,那今时,一切都成妄想啦,皇帝,有更年轻的美人痛泣哀陈,君王,只为年轻美貌的女人动情。

  她知椒房殿的时代早已成过眼烟云。

  皇帝努了努嘴角,声音喑哑如撕裂的帛,在殿宇中徘徊直上:“皇后,你太教朕失望!那是朕的弗陵、朕的儿!你做巫蛊人偶,竟魇咒朕的骨肉!朕不想多年恩爱,多年护助,得来的竟是你满门心思的算计!朕……好生伤心!”

  “臣妾……”卫子夫低下头,欲说未说,她有冤,但心慌心虚亦是真。这么个情状下,人便容易糊涂,人糊涂了就容易做坏了事儿。

  “你从前风光无两,皆是朕给的,皇后,朕只当你与她们是不同的,昔年,你那般美艳动人,又温婉乖顺,朕瞧你可怜又可爱,赐你椒房殿,恩宠无度。如今……朕当真是后悔了,公主府上舞姬无数,朕当年若随意封一个,莫说比你好,与你比肩便是不难。你……何德何能,教朕宠爱?”

  皇帝说的没错,她一向是温婉乖顺的,但不知为何,此一时闻皇帝这般说,她怒极攻心,反拼了这“淑德贤惠”的名号不要,亦与皇帝顶了回去——

  “臣妾令陛下失望了!陛下说的对,臣妾心如蛇蝎,做坏的事儿拧都拧不过来,早前儿陈后与陛下有隙,便是臣妾插了一杠子,这陛下早便知道!如今呢……有人要害据儿,要从臣妾心口上剜臣妾的肉!臣妾难不成还是坐以待毙?”

  “你是承认了——从椒房殿搜出的巫蛊作弄之术所用器具,皆是你的?是你魇咒弗陵?”

  皇帝稳稳,强抑心中的怒火。

  卫子夫仰脖,从前温顺的眉色里竟掩着半分倨傲,她笑——“臣妾魇咒刘弗陵又如何?只准妾的孩儿蒙冤受辱,不准赵婕妤的儿子受半分儿委屈么?妾的诸邑、阳石、卫长公主都死啦!被陛下、她们的父皇杀死啦!妾的椒房殿流过了多少眼泪,陛下可知道?据儿成了他父皇眼底的一根刺儿,可怜据儿,忠君孝谨,最后竟要落得怎样的下场?——陛下不要他、陛下的江山不要他!”

  她的声音愈发的嘶哑,卫子夫人已癫狂,此刻半点儿不顾君前的礼仪,全似一个疯妇,她几乎在撕扯自己的头发,碎发散下,额前青筋毕露,风华全失。毕竟陛下都这般老了,她早不年轻,太子刘据都已为人祖,她这曾祖母,韶华早尽,亦无动人之色了。

  她向君上失仪喊道:“您为人君为人父,就是这样待据儿的?陛下,您冤据儿行巫蛊之术亏欠圣躬,妾便坐实了这罪名!没错儿,皇子弗陵,妾筑其母巫蛊人偶藏于榻下,命胡巫每日魇咒,妾见不得这婴孩降生!陛下有了钩弋夫人腹中骨肉,便忘了臣妾的据儿!妾偏不让陛下遂愿!……可笑其母钩弋夫人,为冤臣妾行巫蛊术,派细作潜入椒房殿,将巫蛊人偶扔于榻下,行‘栽赃’之名!可笑、可悲!”

  皇帝气血上涌,恼怒不能自已,因说:“朕瞧你是发了疯了!满口胡言!”

  她仰天大笑,一双眼睛空洞失色,半点儿无神采:“臣妾没疯!臣妾清醒的很!如今我有甚么话是不敢讲的?臣妾妄想陛下能饶过我?三位公主已经去了,若然据儿再有差池,妾生无可恋!……如今又有甚么是不能坦言的?陛下,臣妾会教您后悔!臣妾会杀掉您最重视珍爱之人!”

  她发了疯,口不择言,这当时,竟似被迷混了心子,皇帝怒极,本能反手赏了她一巴掌!皇帝年轻时极爱骑射逐猎,因此练得一副好身板子,便上了年纪,气力仍很大,方才愤怒已极,甩卫子夫这一巴掌自是使上了狠劲儿。她被打懵了,身儿一摇,这才惊惶醒怔过来,略顿一霎,见皇帝直挺挺立她身前,更是吓煞了!

  直泣道:“陛下恕罪!臣妾心瞎了!适才口不择言……”

  “你滚!朕不想再看见你!”

  因是扫尾便欲走,却忽地似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又道:“你别拿瞎话来威胁朕,朕若怕一个妇人,岂不教满朝臣工笑话?!朕看,你也该挪腾挪腾位置了,这椒房殿——配不上‘贤良淑德’的卫皇后!你方才口不择言——说甚么?要杀朕最重视珍爱之人?朕不妨再对你说句真心话,——朕心底儿那位最重视珍爱之人,早沉了荷花塘子!凭你要将她千刀万剐,你试试?!”

  陛下摆驾。这茫茫然的殿宇之中,只剩了她一个人。仪不同后制,这她早该知道。在皇帝眼里,他的皇后,早就死了。

  她惨惨然笑——

  陛下,您早晚,会后悔的。

  长门宫。万岁沉痛。

  她躺在那里。就似很多年前,另一个人卧病榻的模样。

  帝王连悲伤都是沉静寂寞的,他并不流泪,只抱着她,看着她容颜消瘦,逐渐、逐渐地为寒暑不制的时光吸透……

  “是朕不好,阿沅,是朕不好……那一晚朕不该任性,执意叫你陪着出宫。……让你受了寒,染上了病,阿沅,是朕不好。”

  皇帝明显在哽咽。却又强克制着,以致声音失了准儿。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地……触到了皇帝眉下:“彻儿——”很柔的声音,仿佛隔着千重帐幕,遥遥传递来:“你也老啦——”

  她深抚他额前的皱纹,那里,藏着大汉江山思量无计的岁月。朝朝暮暮,皆是陛下的憔悴与忍顾。

  “娇娇——”他忽然吐出这一个名字,哽咽:“你肖似她。这巍巍汉宫,朕心事与谁诉?旁人不懂,不懂呀。阿沅,你可怜可怜朕,你若走了,往后朕还能与谁说说心事?朕……连个能说说话儿的人也没有呀。”

  可怜帝王——

  天下最可怜之人,莫过帝王。高者畏寒。

  她伸出的手迟迟不下,目色是深浓的,瞳仁里似落尽桃花,她留给帝王最后的印记是那般美好。一个深眸,一弯笑意不灭的弧度……

  “阿沅,你这时看,竟有点儿像娇娇。”

  阿沅笑了。像小时候那般。

  “妾与阿姐都是老太后的血脉,陛下,您也一样。”她一弯眉笑的散开来,新绿上枝梢。梢尖儿都凝着欢喜。

  长门宫的宫监媵妇永远记得柳枝新绿的那一日,皇帝踉踉跄跄跌撞出宫门来是何等颓丧的模样。

  他一张脸像被逼干了水分似的,颓颓似一截枯槁的树皮。

  众宫监欲上前搀扶,被皇帝伸手挡开。

  他起势的手弧度极缓,及与肩齐平时,只剩了伸出的两根指头,做了个噤声阻挡的手势。

  “翁主——病殁。”

  众皆讶然。

  皇帝缓抬脚步,又轻轻动了动指:“厚葬——”

  再抬头时,已看不见帝王瞳仁里的光色。他闭上了眼,陌上新爆的绿意盎然在晨光间,可怜皇帝,张目不见。

  又走了一个。

  又走了。都不要朕了。

  把朕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儿。

  征和年,天下大乱。

  分=割=线=

  朕长久都在做同一个梦。梦见了她,却看不清脸。是博浪沙的风,将朕的眼睛吹的愈来愈模糊。

  博浪沙的冷风,吹的朕满脸皱纹。

  朕想,她一定也思念朕。梦里小人作兴,拿大钉扎朕,这巫蛊诡术当真是充盈宫闱,她竟推开朕,为朕挡去。朕真怕她受伤,她打小儿身子骨弱。

  朕想喊她,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儿。

  朕有些着急,不喊她,她怎么知朕挂念她呢?她一定不知朕思慕她、想念她!否则,多少年来为何避朕不见呢?

  嗳,娇娇,你又生小孩儿脾性啦。

  朕爱你。朕爱你呀。

  让朕瞧一瞧你。咱们多少年没见过啦。

  让朕瞧一瞧。

  还在生朕的气儿?这巫蛊真可怕,他们要害朕,想着法儿拆散咱们!

  朕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啦。为何朕的娇娇还是这般年轻貌美,朕却老成了这副模样?朕都不敢看自己……

  朕这样老了!

  他们都要害朕。普天之下,皆是朕的王土,朕却不知该信任谁。

  这高位儿坐着硌人呐,总有一天,这天下都是他的,朕的据儿为何这般性急?连一刻都等不了!

  朕不会让他得逞,亦不能!

  傻据儿,你瞧瞧你父皇,老成了怎般模样?你却那么性急,这烫手的活儿非要揽自个儿头上,多沉呐!父皇给你兜着你却不肯,大汉江山——多大的担子呐!父皇能揣一时,就为你揣一时。

  你却一刻也等不及了,弑君夺位,行巫蛊之术咒杀朕!多辜负朕多年苦心孤诣栽培!

  娇娇,还是你最好。朕好想念你。

  他们都在算计朕。

  ——算计朕呐!

  分=割线

  征和二年秋七月,按道侯韩说与使者江充掘木人始发东宫,构陷太子据。太子奔告其母,皇后卫氏恐惶,因与太子议,议决谋杀江充。

  江充再参东宫,言太子欲谋反,帝大怒。

  适时,太子据号令百官,言说:陛下困居甘泉宫,汉室恐生变,故拥兵勤王,实尽人子之责。

  反相暗生。皇帝拿捏不住,怨毒长子不孝不仁,故行御驾自甘泉宫出,幸建章宫。又布诏,征调三辅军命归丞相统辖,与太子军对峙于长安城内。

  他的长安,此时搅成了一锅浑水。再想见那一年的上元灯色,亦是奢梦。皇帝于建章宫坐骂太子不孝,若亲军再受抵抗,当诛东宫!

  远在椒房的卫皇后闻听陛下此言,吓懵怔过去,药食卧榻下,阖宫人尽心伺候,方才醒转来。

  因说:“本宫想见一人。”

  贴身婢子婉心道:“娘娘莫扰,将养才好。此时陛下不在宫中……”

  卫子夫闻听此言,脸上竟牵挂笑意,道:“你怎知本宫要见陛下?本宫没这么蠢。陛下若再幸椒房殿,便是本宫撒手西归之时……”她面色极苍白,虽是笑着,却教人直觉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之感,她眼窝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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