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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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一）

　　我变得比之前还要郁郁寡欢，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然而没过几天，十二阿哥又来告诉我，说我有客人登门。
　　我却根本不想从椅子上起身：“我懒得出去，你让他进来吧。”
　　十二阿哥走过来拉我：“这回是个正经客人，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谁啊？”我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向外面走去，“不是十三或九阿哥？”
　　“都不是。她在外厅等你，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十二阿哥却笑得一脸深意，“我不方便听你们说话，先走了，你说完了，自己回去就行。”
　　我满腹疑惑地看着十二阿哥冲我摆摆手走了，这才顶着一脑袋的问号走向前厅。到底什么人啊，怎么还搞得这么神秘？难道是四阿哥微服私访来了？
　　可等我走进前厅，看见正站在中央望着我的人，却不由得愣住了。
　　我不认识她。
　　她和我年纪相若，身上衣着华而不艳，神情端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见我进来，她笑了笑，冲我点头致意。
　　她怎么一副与我相熟的样子？可是，我真的不认识她啊。
　　“您好，您是来找我的吗？”我迟疑着问她。
　　见了我迟疑的神情，她了然地笑笑：“凝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也是，毕竟只有一面之缘，而对你来说，我可能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
　　她知道我的名字，她的确是认得我的。
　　我走近了些，仔细端详她，她也始终微笑着任我打量。我看了许久，拼命回想，才终于在记忆里找到了些许模糊的影子。
　　我试探着问：“你是……十四福晋吗？”
　　“你想起来了。”她还是微笑，笑容里却带了苦涩。
　　原来是她，十四福晋，完颜夕雅。
　　她和我的“一面之缘”，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容貌也已经变了很多，可是那件事情，我始终没有忘记。那几个巴掌是她给我的“见面礼”，我们就算不是敌人，也始终不是朋友，她来找我干什么？
　　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向她请安，但我好歹是主人，就还是客气了几句：“不知福晋来找我做什么，我去泡茶，不妨坐下来慢慢说吧。”
　　我说着就欲引她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却抬手拦住了我：“不必了，外头还有人等着，我很快就走。”
　　我顿了顿，便没再坚持，与她面对面站着，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我们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她应该不会是再来找我打架的吧？
　　她笑了笑：“凝若，我今日来，是来向你道谢的。”
　　“道谢？”我一怔。我和她的生活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又何来道谢一说？
　　“那日，你和十四爷说的话，其实我都知道。”夕雅看着我，缓缓向我解释。
　　她说话实在太过慢条斯理，这一句一句地往外蹦，又没有上下文，我怎么能明白得了？于是我干脆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等她全部说完。
　　见我没有回应，夕雅又笑了笑：“实不相瞒，十四爷每次去找你，我都是知道的。我知道他虽然不常与你见面，但其实心里还惦着你。我好歹是他的嫡福晋，他心里装着别的女人，我实在无法安心，这点，还请你多担待。”
　　“嗯，我能理解。”我点点头，“然后呢？”
　　她在皇宫里布置眼线，倒是合情合理。我应该没在暗地里说过她的不是，也不怕被谁抓到把柄。不过，这不还是没说到重点吗？她要谢我什么？
　　“十四爷出征以前，他去找了你。他就要出发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最后却不忘了去你那儿。”夕雅语速轻缓，回忆着几年前的事情，“我心里妒忌又生气，可是又不敢拦着他，只好让人偷偷跟去，听听他跟你说了什么。”
　　“嗯。”我简短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不免有些不快——她怎么能把偷听，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夕雅抱歉地笑了一下，她也察觉到了我表情的变化：“偷听你们的对话，我向你道歉，不过我今天，不是为了说这个。”她顿了顿，感慨道，“我知道十四爷对你说，他还是想要娶你，建功立业也都是为了你。我心里恨得，指甲把手心都刺出了血，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彻底地除掉你。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对十四爷说的话。不知你还记得吗？你那时竟然对他说，让他惜取眼前人，让他好好地待我。”
　　我忍不住黑了脸，无语地看着她，又不免觉得好笑。我记得我是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竟然还救了自己一命？
　　见我黑着脸不说话，夕雅表情复杂地笑笑，又继续说：“不久以后，你的宫女……你就落了水。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有些幸灾乐祸。你虽然对十四爷说了那些话，但也说不好是否出自真心，或者只是欲擒故纵。等到他日，十四爷功成名就，你又会不会改了主意答应他，取代我的位置。”
　　我觉得更加好笑，这么想着，就忍不住轻轻冷笑了一声。
　　欲擒故纵？我可真是有好长的时间，都没听见这个词了。这不是用来形容我对九阿哥的吗？
　　夕雅似乎有些尴尬，但她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都说斩草需除根，我明白，只要你还在，他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但是，因为你出了事，九哥派了许多人暗中保护你，我竟找不到机会下手了。我……”
　　“你就是来说这个的？”我忍不住冷冷地打断她。
　　十二阿哥说得没错，皇宫里的确有着无数的豺狼虎豹，在暗地里伺机而动，企图将我赶尽杀绝。我看不见，也没有被伤到，只是因为他们给了我太多的保护。
　　然而，夕雅怔了一下，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了，我今日，是来向你道谢的。曾经的事情，我只是不想隐瞒。我就要随十四爷一起留在汤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些。我知道，是我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敢求得你的原谅，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好，既然如此，那你继续说吧。”我皱了皱眉头。
　　的确，今日一面，大概不会有再见之日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她的确诚心实意，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也不会再斤斤计较。
　　“多谢。”夕雅点点头，“六十年，十四爷回了京，没多久又去找你。我这才知道，他竟然悄悄向皇阿玛上书求娶。我……其实一直不解，你早已不年轻了，你的心思，也半分都不在十四爷身上，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忘了你？”
　　“大概正是因为，我半分心思都不在他身上吧。”我的语气依然不算太友好。
　　“或许吧。”夕雅笑笑，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我给出了什么答案，“这一次，我亲自跟去了宫里，然而我没料到，你说的那些话……那天之后，我便不再恨你了，只是没想到，最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我已经记不清我那时说了什么，只好模棱两可道：“这没什么，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而已。”
　　“可我仍然要说句谢谢。”夕雅看着我，眼中似有泪水涌动，“因为原来……的事，他可能心里一直对我不满，也很少会给我好脸色，但那天回家，他竟然主动关心起我的事情。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我的感激，如今，十四爷已经什么都没有，我也更是还不起你的大恩，只能请你受我一礼。”
　　说完，她顿了顿，后移半步，就要矮下身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赶紧拉住她，“你不用谢我，我说那些话，并不是为了要你的报答。”
　　“我原先那样对你，已经不敢再求你原谅。但是这份感激，还请你一定收下，否则我心里，会始终都难以安宁。”夕雅抬头看我，再次请求。
　　她心里是不是安宁，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但是我也不想再跟她来来回回地纠缠，就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我对她始终没有好感，但是如今，什么事都过去了，而他们好好待在一起的时间，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年了。往后的岁月，悲伤都来不及，我也不会再恨任何人。
　　夕雅福下身子，对着我端正地行了礼。这之后她便向我告辞：“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谢谢你今天愿意听我说完，也谢谢你曾经说过的话。那我……这就告辞了。”
　　我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说：“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我现在只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十四原先常常不在京里，这回倒是能安生下来了，福晋，人生短暂，好好珍惜你们能够相伴的时光吧。”
　　“谢谢。”她眼神复杂地看我，最后却只是再次向我道谢。
　　我送夕雅出了门，回来的时候，自己忍不住叹息。遥想着我和她那次相遇的场景，她娇蛮跋扈的神色仿佛仍然鲜明。只是那个时候，又如何能想得到这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又如何能想得到今时今刻，我们的对话？
　　物已非，人亦非。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你们能觉得她只是心善而不是白莲花（￣_￣｜｜｜）

　　☆、第九十九章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二）

　　
　　但是夕雅的光临，并没能使我打起精神。我还是懒散倦怠，每天除了吃饭喝水睡觉吃药这几件事，我什么都没有心气儿去做，也不太愿意跟人交流。就连原本说好的，去给十阿哥送行，我还挣扎了好久，最后算是被十二阿哥拖着上了马车。
　　到了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十二阿哥就叫人将马车停下了：“前面没多远就是十哥他们了，我不方便出面，你自己过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也能看得见你，以防万一。”
　　“好，谢谢。”我感激地笑笑，便穿好披风，准备下车。
　　“不用谢了。”十二阿哥却倚着车壁，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虽然懒得出来，可要是真错过了，将来心里肯定会懊悔，所以就算用绳子绑着你，也要把你拖过来。快去吧，十哥应该不会停留太久，记得先说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这么啰嗦，那我走了。”我白了他一眼，就跳下了马车。
　　十阿哥他们一行人正在休息，做着临出京城前最后的准备。见我走近，十阿哥十分惊讶，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我走来。其他随行的人，竟也有不少认识我，见了我，都向我行礼。
　　我礼节性地还了礼，十阿哥这时已经走到我身前，惊讶地看着我：“小若？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听说你要走了，多少相识一场，特地来给你送行。”我微笑着抬头看他。
　　“倒难为你还想着，该说句谢谢。”十阿哥似乎颇为感慨，“九哥也就要走了吧，你去送他了吗？”
　　我摇摇头：“我不去，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
　　十阿哥看了看我，倒是没再像以前一样，数落我看不见九阿哥的心思，而是有些无奈地说：“到了今天这地步，我也不能劝你跟着九哥了，现在我们自身都难保了。你当初选了十三弟，倒是个聪明的决定。”
　　“你怎么这时候还在计较这个？”我有些不高兴，我明明是来送他的，他却三两句都离不开九阿哥，“我难道没有解释过吗？我又不是因为……知道现在这个局面，才会不接受九阿哥，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他叹了口气，“唉，算了，我这个外人，说什么都没用，我看九哥也挺乐在其中的。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操这心做什么，随他去吧。”十阿哥摇了摇头，也不知这话，究竟是对我说的，还是他在自言自语。
　　我不禁十分哭笑不得，许久没跟十阿哥聊天，他这直来直去的性格，我竟开始不习惯了。十阿哥又看了看我，却仍然叹息。我正想让他别再提九阿哥了，他就开了口，却是说：“不过小若，你虽然对九哥不好，但终究还是讲情义的。你看看，除了你，还有谁记得我今天要走？我们这边倒了台，大家也都散了，现在更是犹恐避之不及。他们原来受我们的恩惠，可到如今，还能记得住多少？”
　　“那当然，我一向重情重义。”我不禁挑了挑眉，笑道，“我从来就不在乎你们的身份，大家都是朋友嘛。更况且，只是来说几句话，又不是什么缺胳膊掉脑袋的事情，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跟我们走得近，也不怕皇上生气。”他撇撇嘴。
　　“跟你们走得近，又不是一年两年了，皇上要生气，早就生了，我现在还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儿？”我不以为意，“我一没偷，二没抢的，不过是来送个老朋友。我问心无愧，也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儿，有什么可怕的？”
　　十阿哥怔了怔，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我总算知道了八哥和九哥，原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是这里有酒，真想敬你一杯。”
　　“你别做出这种表情，又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皱了皱眉，然后又笑着对他说，“我不爱喝酒，不过，将来再有机会见面，我就舍命陪君子，一定跟你喝个痛快。”
　　“那好，那就一言为定。”十阿哥也笑了，他伸出拳头，我也抬起手，与他轻轻地相击。
　　“不过……小若，虽说皇上不一定会动你，十三弟也在，多少会帮着你，但你自己还是小心些。”顿了顿，十阿哥开口嘱咐我，脸上是少见的正经和担忧，“皇上其实心狠，说不定他什么时候翻了脸，六亲不认也是有可能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以后就待在十二府里，大门都不出，不会有事的。”我点点头。相比于九阿哥，好像他更加清楚四阿哥是什么样的人。
　　“那样最好，我是个笨人，就不多说了，你还是听十二弟的吧。”听我这么说，十阿哥又笑了笑，神情间放松下来，依稀还是最初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等你身子好了，我要是能回来，再去找你玩。”
　　“哎，对了。”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最重要的一件事，赶忙压低了声音，问他，“十阿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想不想还留在京城？我是说……如果，假如，九阿哥和二阿哥的处境，你觉得哪个会比较好些？”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问？”十阿哥疑惑地问我。
　　“就是……打个比方，你想一下，觉得哪个好些？”我催他。
　　十阿哥想了想：“我觉得，还是九哥惨点儿。二哥虽然不能随意进出，生活也无聊了一些，但吃穿度用并不算太差。要是真的像九哥一样，去了个荒凉的地方，要什么没有什么，那实在太难受了。”
　　“十阿哥，我接下来说的，是很重要的事。你听了以后，就自己烂在心里，绝对不要再对第三个人提起，知道吗？”我望着他严肃地说。
　　他心里有偏好，事情就好办了。我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十阿哥见了，也赶紧认真点了点头，仔细听着。
　　咽了咽口水，我便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还有几天的时间，你还可以好好想想。如果你还是想留在京城，到了张家口，就说什么都不要往下走了。虽然可能会被骂，但是千万要忍耐，相信我，最后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十阿哥听了，满脸震惊地看着我，半晌，他才小声问我，语气里有着颤抖：“小若，你为什么知道？肯定不是皇上，是十三弟对你说的吗？”
　　“你不要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人。”我轻轻摇摇头，不免有些伤感，“十阿哥，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别让我再多一份伤心。”
　　他没有再问，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他身后一个侍卫上前来提醒我们，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