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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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算是怕了你，你要是打定了主意，总能找到方法说服我。”我懊恼地叹息，“是啊，再见面，可能就要十年以后了，想想还真是漫长。我怎么见他？你能带我去他住的地方？”
　　“我哪有这么神通广大。”他摇摇头，“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我哪敢去摸老虎屁股。我就是想让你出去活动活动，正好天气暖和了，你出去走走有好处。”
　　“那你说的不是废话吗？我怎么去见他？”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十四弟去寿皇殿的时间和路线，你要真是想见，可以在路上一个方便的地方等他。”十二阿哥眨眨眼睛，又笑着说，“或者你去问问十三弟，他估计能直接带你过去。总之我不能出面，皇上不忍心罚你们两个，可是十分舍得在我身上动刀子的。”
　　我又白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我还是不给十三添麻烦了吧。”顿了顿我忍不住叹息，“照你这意思，是不是说得上话也未尝可知了。唉，也罢，我就去一趟吧。都到了这个时候，能见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游《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第一百零二章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一）

　　五月初，已是晚春时节，飘摇的落花映衬着我此时心中的悲伤。这凋零的风景，到了明年，还会重新欣欣蓬勃，可是，越来越多的人，我在乎的人们，却将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迎风立在路边，等了很久，终于看见“护送”着十四阿哥的一行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其实我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们肯不肯稍稍停留，让我和十四阿哥最后说几句别离的话。而如果我这么做了，四阿哥会不会更加生气，十二阿哥又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四阿哥的迁怒。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他们就已经走近，我看见了走在正中的十四阿哥，很快，他也看见了我。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我听见他身后的人出声催促。
　　“前面是我一位朋友，她在等着我，我要去跟她说几句话。”他虽是被押送的，但此时却似乎并不是在征询意见，用的也是肯定句。
　　前头几人也停了下来，一个像是管事的人走来，却拒绝了他：“恐怕不行，十四爷，您去见您的朋友，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交代？十四爷还是快些走吧。”
　　虽然他们仍然称呼十四阿哥为十四爷，但语气神色里，已经半分恭敬也没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们那么多人，还能跑了我不成？”十四阿哥隐有愤怒，“只是一位旧识，又是一个女人家，能出什么事？她恐怕在这儿等我半天了，就说几句送别的话，有什么不行？”
　　“十四爷，不是我们说不行，是皇上那里不好交代。”那个人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您一意孤行，不怕皇上知道了以后龙威震怒？”
　　“皇上？”十四阿哥微微冷笑一声，“皇上知道是她，又能怎么样？今天我是非去不可，你们如果硬要阻拦，不如，就把我的命留在这里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我的心里也是一紧，其实，能够见到他安然无恙就已经够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可是十四阿哥却依然如此固执，竟似有玉石俱焚的架势。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是虚张声势，或者是真的存了鱼死网破的念头。但是，我知道十四阿哥这个时候是不会死的，也就没有出声，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那个管事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挥了挥手，算是放过了十四阿哥：“十四爷长话短说，我们都在这里等着您。”
　　“多谢。”十四阿哥点了点头，接着就大步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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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他终于面对面地站着，几年未见，他的脸上多了风霜和伤痛。他神色憔悴，人也变得削瘦，但是他看着我，眼中竟慢慢地有了神采。
　　“不能说话也就罢了，你何必这么固执，也不怕皇上真的生气了。”我叹了口气，他这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死脑筋。
　　“小若，不用担心。”十四阿哥挑眉笑了笑，“就算看在十三哥的面子上，皇上也不会罚你。至于我，已经不能更糟了。他已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大不了，就把这条命也给他吧。”
　　“你不要这么说，无论如何，还是活着更好一些。”我忍不住变了脸色。
　　十四阿哥却似乎不想对我的话做任何评价，他顿了顿，转口问我：“不说这个了，你的身体如何了？不知你等了我多久，没事吧？”
　　“没有多久。养了四年的病，今年冬天己经不咳了，应该是好了吧。现在天气又暖和，没有关系的。”
　　十四阿哥听了，便微微俯下身子，仔细端详了我半晌，然后他笑了：“我瞧着你气色是挺不错，看来十二哥那儿，还真是适合休养。”
　　“你……”我本想问他近几年过得如何，但是看他人形削瘦，两鬓生白，一时间我只觉得心中酸楚，忍不住哽咽，“十四，我本想问你过得好不好，但是，我又觉得不问也能知道答案了。你这几年，一定受了很多的苦。”
　　“什么好不好的，现在再说又有什么用？”十四阿哥不以为意地笑笑，但看见我泫然欲泣的神色，他又叹着气安慰我，“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想开了，没有那么难过了。你不用为我伤心，再连累了你的身子，实在不值得。时间不多，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咱俩还不如好好说几句话。小若，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嗯，你说。”我点点头，可还是觉得有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皇上应该不会不同意才对，小若，你为什么没去十三哥家里？”他问我。
　　他们几个都是知道我喜欢十三阿哥的，我这个决定，恐怕已经让好几个人觉得惊讶和疑惑。
　　我深深吸了口气，笑了一下，回答他：“十三太忙了，事情多，府里人也多。而我只想安静一点，养好我的身子，要不然每年都咳嗽，也不能到处玩，实在太痛苦了。所以，还是十二那里适合我。”
　　十四阿哥笑了：“你当初不肯答应我，难道不是为了十三哥吗？结果你既没跟着十三哥，也没跟着任何人，反倒是去了十二哥府里。不光是我，好些人都觉得意外。”
　　“我干嘛非得去啊？”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他们怎么认为是他们的事，想怎么做也是他们的事，反正不是我想要的。”
　　“是啊，你是从小就与人不同。”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感慨起来，“你要的是秋天云层之上的月华，冬天山尖之上的飞雪，只可惜，一样也没办法给你找来。”
　　“你还记得呢，我当然知道得不到，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那年七夕，大家还都在一起笑闹着，那样美好的时光，真的像是潋滟的飞雪，才刚伸出手去，就已经在指尖融化。
　　“那天我算是大开了眼界，想忘掉也不那么容易。”十四阿哥笑道，语气中带了调侃和无奈，“你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着嫁给阿哥，千方百计，却不能如愿。到了你这儿，是我们求着你，结果你还谁也不待见，自己跑到十二哥府里逍遥去了。”
　　“那是别人，我可从没想要嫁给一个阿哥。”我轻轻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自由自在的日子好些，现在我身子也好了，说不定哪天有了兴致，就拿着银票，离开京城，一路游山玩水去了。”
　　“是，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十四阿哥望着我，忽然又叹了口气，笑得有些自嘲，“小若，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我今天，也不妨跟你说几句实话。”
　　我皱了皱眉头，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小时候，我一直觉得不甘心，在皇阿玛那儿也是，在你这儿也是。我不过是年纪小了一些，凭什么就要事事落后于人？因此，我总是加倍地努力，想着如果我变得比其他人都厉害，是不是皇阿玛就会看见我，你的眼里也就会有我？”
　　“我从来没有半分的松懈，我的努力也总算有了回报。我真的越来越出色，终于得到了皇阿玛的青睐和肯定。然而，不管我走到多高的位置，变得有多厉害，你却依然不曾看我。而到最后……”
　　顿了顿，他仿佛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我，“小若，你会不会觉得……我像是个小丑？我费尽心机，却只换来如今这落魄的局面，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我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却仍然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他虽然是在问我，但是始终眼神游移，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紧紧握住了十四阿哥的手。
　　十四阿哥怔了怔，终于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他似乎有些意外，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抽离，然后又戛然而止。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抬起头，望着他微笑：“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也从来没有怕你，没有恨你。其实我能理解你，即使有些事，我并不认同。所以，不论你做了什么，不管别人都说了什么，十四，我还是原来那句话，你在我心里永远是胤祯，永远是曾经一起玩，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是实话。即使在三百年后，仍然有不少人认为，他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十四阿哥其实已经做到了，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而如今他们四散各处，各自受着各自的苦。原先欠下的债，早就已经还清了。
　　更况且，成王败寇，这是历史必然的赌局。愿赌服输，轮不到我去置喙他们的选择。
　　我始终只是个局外人罢了。
　　又过了半晌，十四阿哥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抽出双手，却将我轻轻拥在怀里：“谢谢你，小若，谢谢你。谢谢你今日来见我，谢谢你说的话，还有……也谢谢你曾提醒我，要好好待夕雅。虽然我只陪了她一年多的时间，但总算能弥补我心底的愧疚。谢谢你。”
　　我在他的怀里叹息，觉得眼泪又涌上了眼睛：“十四，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让我听到任何关于你的不好的消息。再等些年，都会好起来的。”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章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二）

　　
　　他终于还是走了，我也回了十二阿哥府。亦瑶和十二阿哥都在等我，见我终于回来，两个人的神色都是明显地一松。我去见的是这么敏感的一个人物，他们不能与我同去，心里一定十分担心。
　　我笑了笑，安慰他们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十二阿哥又嘱咐了我几句，就匆匆走了，不知还有什么事情催着他。亦瑶则帮我脱了外衫，换了便装和布鞋，给我端茶倒水。
　　我心里流淌着温暖，他们像是我的亲人，这几年来，一直照顾着我，陪伴着我，甚至迁就着我。这里已经成为了我的家，我的归处，我再也不会觉得孤独。
　　可是，当我喝下茶水，熟悉的味道在我的口腔里蔓延开来，我的心里又忽地疼了起来。
　　五月份了，九阿哥他，是不是已经到达了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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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十四阿哥的相见，只像是一个短暂的插曲。十二阿哥的意图终究没有得逞，随着天气渐热，我的心情也日益烦闷了起来。
　　树上的蝉鸣声浩浩荡荡，振聋发聩般地喧嚣着整个世界，阳光刺目而耀眼，仿佛要将整个时空都点燃，满园的绿色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拥挤在我的视线里。我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我看不进去书，写不下去字，甚至就连安静地坐着也不行。
　　我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地焦虑无措，想到九阿哥，我只有用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勉强支撑起我微弱的清明，让我不至于冲动地去做傻事。如果不是凭着这最后一点的神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也许，会去皇宫逼着四阿哥放人也说不定。
　　他就要死去，可是我还有好多的话没有对他说。
　　至少，我还欠他一句谢谢和抱歉。
　　我吃不下东西，只吃半碗便觉得胃口涨得难受。半夜我也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九阿哥望着我邪邪地弯起嘴角，下一秒，却全身都向外渗出鲜血，转瞬之间便已经血肉模糊。或者他从高楼向下坠落，我扑在楼顶的栏杆上，却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角。
　　而身后却是四阿哥冰冷的声音，他说，“你要是可怜他，就陪他一起去死好了。”
　　可我睁开眼，眼前却仍是一成不变的帐顶。什么也不曾改变。
　　我忽然开始害怕夜晚。
　　我的病才好没有多久，这样夜不成寐，茶饭不思，我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几时。亦瑶每日都心急如焚，千方百计地哄我多吃点，哄我去休息。我心里仍然觉得过意不去，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我心底的疼痛，似乎随时都会将我彻底淹没。
　　十二阿哥每次来看我也都忧心忡忡，他也知道历史，可是他也同样地无能为力。安慰的话语总是苍白而无力，或许他自己也清楚，不管说得再多，都无法解开我心底的结。其实我并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我也不是真的看不明白，然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终于有一天，十二阿哥又来找我，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望着我，脸上是少见的哀伤：“苏晓，你去保定找他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他在说什么？——他一直循规守矩，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他居然——会建议我去找九阿哥？
　　“你整日这样，食难下咽，夜无安寝，再这么下去，你就要走在九哥前头了。”十二阿哥的眼中是浓浓的担忧，他苦笑着重复，“我这些天说了这么多，也没有任何作用。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晓，你去保定找他吧。”
　　我怔怔看了他许久，又一次将手心掐出了血痕，然后才摇了摇头：“我不能去，十二，我不能连累你。”
　　这是我最后的理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早就赶去了保定。可我不是，我不能害了十二阿哥，甚至还有亦瑶。他们也是我的亲人。
　　“你不用担心我，我要活到七十九岁，我不会死的，最多不过是受些罚。相比之下，这都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在乎。”十二阿哥望着我，目光深沉而又坚决，“你放心地去吧，这次是为了你自己，不要考虑任何人。苏晓，我保证，我也绝对不会看着你死的。”
　　我不禁动容。他明哲保身，几十年韬光养晦，如今竟然肯为了我，去触动四阿哥的逆鳞？
　　可是我犹豫半晌，却仍然摇头：“我不能让你冒险。万一不小心改变了历史怎么办？我也不能拿所有人去冒险。”
　　十二阿哥也沉默了，似是在思考。过了一会，他又定定望着我：“那好，那我不出面。如果你决定要走，你身上有银子，你是自己偷偷出了府，自己找了车夫送你过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他却又补充，“但我还是不放心你，你也不认得具体的地方，所以我会扮作小厮，至少送你到拘禁所附近。回来的时候，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这下，我是真的震惊了。
　　我居然，从十二阿哥嘴里，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在我面前的人，真的是我熟识的十二阿哥吗？他居然要为了我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