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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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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头,见那城东老熊将醒木自桌上缓缓拿起,沙着声音道:“世人皆言命有定数,都不忿这天下做恶的享大福,受难的逃一生,却又自言命数,不敢稍有所抗。但命数却终是这般?就如那东都世子携美狼狈出逃,茫茫天下竟无一人可救其难。只得一驾马车穿千山,越百溪,映刀光,沐剑雨,历百死千劫方回到了王妃故里望江郡。当其惶惶之时,又有谁人能料得此子日后竟能封王拜将,成就一番功名?正所谓:谁弃灶边草?一草乱天下!”

江一草闻得最后两句话,心中一紧,余光中见春风和莫矶仍是面容不变,心中方宽,急忙加快脚步走出门去,却没注意情急中竟向城门相反的方向去了。那二人见他走的如此之急,不免有些奇怪,却也是相对苦笑,跟了出去。

江一草低头走了时,猛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朱雀大道路口,察觉自己指间尽是冷汗,不由一声苦笑,暗笑自己也太过胆小了些。

此时日头已偏,街上一阵风掠过,空气中更见清爽,他抖擞精神,隐起那副惶急模样,转头向身后急急跟来的二人一笑,正待说话,却见春风面上忽然现出怪异之色,莫矶眼中亦是警色一现,心中知道事有不妥。

方有此念,便觉背后一道凌厉剑气杀了过来,剑势一气呵成,竟让人避无可避。偏在这万险之时,江一草又觉这剑势虽动,却凝而不发。他心中料定来人必是以自己为幌子,所取的却是身前相距不足两尺地的莫矶,对于如何应对,心中顿时翻过几个念头。

在旁人眼中,却只见白日大街上,一个手持利剑的杀手正以迅雷之势向他刺来,而江一草却似乎骇傻了,全然不知躲避。那持剑之人见这人竟如此窝囊,便顺势杀了过来。

正在莫矶大步上前之时,春风却一脸古怪的笑容,想着自己这个哥哥又准备弄些什么。却不料江一草是什么花招也没,老老实实地脚一软,瘫在地下。只是这一瘫,恰躲过那一剑之厄,但又在背后上方留了片大空白,让那杀手已然绽开的剑花全数照着莫矶去了。

在这间不容缓之际,莫矶却是毫不慌乱,冲着那剑花平平实实地一拳击了过去。也不知他是如何从那乱人心目的剑花中辨得清楚,只见两人由极动转而极静,而他一拳也正中杀手所执的剑面。这一拳带风而至,劲力十足,将那把夺人性命的青刃荡开,一错脚,避开贴着腰际而过的第二剑,手一翻就拧住了来人的手腕。

莫矶正待痛下杀手,却见临街的墙上跃下个人。那人身形十分诡秘,来的竟是不见半分征兆,迅即来到纠斗中的二人身前,狠狠一剑扎了下去,竟浑不顾那同伙死活。

莫矶一笑放手,正待全力反击,却觉自身后穿出个极快的身影,还没瞧见是谁,已是一剑刺中第一个杀手的胸腹间。

尤令人可怖的,乃是那身影竟一剑自那杀手腹间捅个了通穿,身子也随着剑向那杀手贴了过去。眉眼和他剑上之人的眉眼竟快粘着了。那杀手一声厉嚎,显是痛楚之极,手中青刃也已落地,脚步踉跄着向后退去。但那来援莫矶之人却如附骨之蛆,贴在他身上,右手还不断扭动着,带着那柄利刃在杀手腹间搅动。随着他的搅动,杀手厉嚎之声亦是不绝,凄厉至极。

场中余下的那名杀手此时呆立在场,似是被眼前同伴的惨状唬住了,忽地大叫一声,却出乎众人意料没有冲向前来,而是一个翻身跃过墙头,只是临下墙头时右手轻轻挥了下,随着这一挥,一道极不易察觉的细风向莫矶胸前袭来。

莫矶此时却在看着那出手助己之人的出手,心中亦是大惊,虽明知此人是相助自己,却亦难掩心中震惊。暗中想着,虽然此人剑法凌厉,但亦是有迹可寻,只是这等择人而噬的毒辣气势却不知天下有几人能承受的了。

正感慨间,却听得一道细微风声朝着自己胸前袭来,不由暗笑一声,双指运力……却见方才倒在地上的江一草此时不知死活地偏偏在此时站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那杀手临逃脱前发的暗器就此如泥牛入海。

此时那一边早已停了手,当莫矶转头看时,见那杀手已被一柄长剑钉在了街道旁一个店铺的木门上,胸腹间一片狼藉,令人惨不忍睹,不由转过头去。待一转头,却又见一个相貌平常,穿着七品官服的年轻人正在向自己躬身行礼。

“大公子受惊了。”

“你是?”莫矶皱眉道。

“下官是按察院二堂官门下正厅主薄刘名。方才正在景阳门监斩,走到此时,方发现有歹人意图行刺公子,属下们办事不力,让公子受惊了。”

此时方才以残忍手法将杀手钉在木板上的那人也走了过来,低首向莫矶行了个礼。莫矶瞧此人生的也有几分清秀,但见他剑上兀自有血滴下,想起方才他那行事手法,不由心中有几分厌烦,淡淡道:“不要自称什么属下。巡城司归兵部所辖,你们是按察院,本非一部,何来管属之说。说到这京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刺客,本是我巡城司失职,又与你们何干。”

刘名连忙笑着应道:“大人教训的是。”心知这位大少爷最讲究的就是不要和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扯上关系,这一句话便改了称呼。

莫矶也不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店铺门前,对着挂在剑上的刺客问道:“你我何冤何仇,受何人指使前来杀我?”他见此人胸腹间烂了个大洞,鲜血沿着剑向下不停滴着,情状十分凄惨,虽此人对自己有夺命之心,却也不免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又看他奄奄一息,只怕救不活了,是以赶紧问着。

那刺客强自一笑,鄙夷道:“……贼子……今日杀不了你,实难……甘心。”接着咳了两声,血沫子咳了出来。

“贼子?”莫矶愣了愣,回顾自己以往所为,再对照今日之事。不由干笑数声,笑声十分艰涩。他此时方明白这幼时学的词语竟可作别种解释,暗自叹道:“贼子贼子,原来便是老贼之子……”

转身向刘名轻声道:“这人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救不活,就给他个痛快。”他深知按察院里私夺人命本是常事,加之这刺客眼看也无活理,便交给他们算了。刘名点头应下。那将死的刺客却以为他们在盘算逼供,整个身子悬在剑上亦兀自不惧,口中嚷道:“不用你们逼……老子告诉你……老子是北阳城的一只老鼠……”说着一发狠,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将长剑自身上拔了出来,就此倒下。

莫矶和刘名二人对视一眼,见这杀手如此悍勇,各自瞧出对方眼中的一丝不安。只见那人躺在血泊之中亦兀自喃喃道:“我大兄是北阳城的疯三……你知道了也动不了他……”血水随着他的叫唤流的更急。莫矶低头咒骂了一句。刘名在一旁听的清楚,却似耳无所闻。

此时江一草已走了过来,以手抚额,模样狼狈得很,待看见那被钉在木板上的刺客血糊糊的尸首,更是骇的大惊失色。然后……看见了莫矶身旁那个满脸带笑相貌过于平常的年青人。

“阿草,这是按察院的刘名,刘大人。”莫矶见那刘名仍不识趣地跟在自己身旁,全无离开的意思,只得就着面上的功夫随口介绍道。刘名含笑看了看江一草,不知为何,笑的更加用心了,柔声道:“这位兄台,幸会。”

此时天色不知为何忽然暗了下来,事物的影子自然暗淡了下来。风也大了,卷的街面上的一些碎屑四处飞舞,倒有几分西风萧瑟,送人别离的味道。

在西城东城交汇的朱雀大道口上,在刻着一百二十七名国贼姓名的那根黑石柱以南十步地,在钉着一具血淋淋的暗杀者尸首的店铺门板前,在春日里的漫天尘土里,在这京城的暮色之中,江一草第一次在京城里见到了刘名,就在他即将离开此间的那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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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路口四周的行人早就被方才发生的一场未遂的暗杀骇得四处躲开,远远地看着这边的动静。莫矶看着人渐聚渐多,只得低声让刘名将场上清理一下,便准备离去,却只见刘名和江一草二人此时正在发愣,静静地立在自己两侧,眼光却紧紧盯着身前的某处地方。

莫矶顺着望过去,只见那黑陨石打磨而成的圆柱正在尘风之中颓然立着。

这根石柱自三百年前高唐王之乱后便立起来了,上面刻着一百二十七个人名,无一不是大奸大恶,夺朝篡逆之徒。这一景中土国无人不知,经常有些百姓路过此地,便会向上吐一口唾沫,以示鄙意。莫矶自幼在京城长大,对此自然并不陌生,不用细瞧,也记得柱尾第一个刻着的便是当年在南蛮作乱的高唐王里洪兴的姓名,再往上三十二位,就是百年前秽乱宫廷,暴虐成性的大宦官何音。

他并不知刘江二人此时在看着什么,只是顺着抬头,眼光移至柱中最后一个名字的所在。此时天空忽然放晴,一道金光打了下来,正好照在那个十年前天下最有名的名字上。

莫矶苦笑一声,心想这世事真是难料。卓四明当年贵为帝师,权倾天下,最终仍是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谋刺皇帝的罪名虽不说空前,但生生做成了此事,也是令人骇然。正胡乱瞎想间,只听旁边的刘名轻轻说了声:“奸臣逆子,正当刻于这不祥柱上,令其受万民唾骂,使其身后魂魄在黄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只盼,只盼这柱上名字的高度莫要再升高就好了。”也不知他是在说给谁听。

江一草也兀自出神道:“都说这石柱上万古不干的唾沫乃是京城一景,只是我看世事如风,过些日子也就淡了。没见人们看得惯了,这柱子上也没什么……”

此时场中已清理将毕,行人们又开始如常行走。就在江一草说话的当儿,一个年老的寒酸走到柱前,使劲地呸了一口,似乎还不解气,又连吐了几口唾沫,嘴里嘟囔道:“叫你让老子输钱……叫你让老子输……”一面愤然骂着,一边走开。

江一草和刘名相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此时一直被他们遗忘在身后的春风小姑娘却凑了前来,对着刘名摊出一只手掌,甜甜一笑:“劳驾。”

刘名一愣,转头看看莫矶和江一草,那二人也是一脸疑惑。小姑娘笑的更甜了:“刚才那什么北阳老鼠死的地方,叫穿三响,是个粥铺。您那位疯子一样的手下,不止将人杀了,还顺手在那店铺木门上钉了个大窟窿。那粥铺老板姓沈,我识得,你给我些银子,我代你赔给他。”

刘名哭笑不得,却见莫矶和江一草装作没听见在一旁不知嘀咕什么。心知这小姑娘乃是大公子的朋友,万万得罪不起,只得依言从袋中取出银钱,双手奉上。递过钱后,忽地轻声在那小姑娘耳边说道:“一个小洞,随便拣块木板就补好了,哪用得着这多。您可真够高的。”

春风接过钱,似乎笑的更开心了,俏眉一动道:“那是。不过按察院的大人还愁这些银两吗?这点小姑娘我是清楚的。”

不多时,刘名领着那个似乎以杀人为乐的下属回院报备,江一草三人也转回头向东城门行去。

“刚才那暗器是什么模样?给我瞧瞧。”莫矶看也不看江一草。

江一草故作一惊,道:“你说什么?”

莫矶淡淡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江一草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伸手递了个黝黑的铁物什过去。莫矶也不细看,便找了张纸包了起来,骂道:“你小子刚才忽地一瘫,倒唬了我一跳。”江一草捂嘴偷笑道:“谁不知你莫大少武艺高强,人又生的俊朗。我刚才是给你一个在小丫面前展示的好机会。”

“说什么呢?”春风姑娘好奇地侧过脸问着,两个男人立马噤声。

过不多时,三人便过了景阳门,近了东城门。这时日已将坠,只见进城之人,却难觅出城的。莫矶笑道:“本以为今日因我之故,院中会对你有些不便。不料却是有人冲着我来了。”江一草正待接话,远远瞥见城门下石板上蹲着一人。那人见着他,伸出右手两个手指自左手腕间比划着一横。

莫矶内力深厚,眼光也远,瞧见那人便有些不喜,道:“这不是西城的那个什么老大符言吗?蹲在这儿干嘛。”他本身是巡城司的官员,见着这些人便头疼。

江一草笑道:“今日是给我送行,将你那套公文嘴脸收起可好?”瞄了一眼符言道:“我也认得他,在西城里倒是威风的很。”转身对着莫矶说话,却偷偷将右手背到身后,伸出个大拇指对着城门下的符言晃了晃。

符言一瞧,嘿嘿一笑,带着身边的跟班沿城墙根底下走了,看也不看一眼这正在道别的三人。

莫矶言道断没有此时出城的理,不若待天黑后去城外的驿站住一晚再走。江一草却是摇摇头,似乎有所顾忌。方才还笑盈盈的春风小姑娘,此时眼眶子里却泪花转个不停,手拉着江一草的袖子,似是一刻也不愿放开。

江一草看了看小妹一眼,摇摇头,拍拍她的脑袋,温言道:“笨春风,别哭啦……乖,别哭了,不要人家说这和煦扑面的春风小丫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任他如何开解,小姑娘却始终是一脸离愁,又担心自己害得兄长不乐,只得强颜笑道:“春风化雨不成吗?”话声中却带着两声哽咽。

江一草转头对莫矶说:“莫矶,这我走了……”

“你放心,春风我会照看着。”

他摇摇头道:“这我倒不操心,咱这妹子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人照顾的份上。只是……”言语一断,似不知如何说下去,挥挥手道:“罢了,这次欠你一个情,将来总有法子还你便是。”

莫矶也不言语,伸出手去,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浅水滩救命之恩,却又如何算法?”

江一草嘿嘿一笑。正说话间,东城的老魏已经牵了匹马过来,他本是今日东门巡城值日官,昨日听莫矶说要为人送行,早将一切准备妥当。

江一草走过去,拍拍乌溜发光的马颈,转头笑道:“老魏,这份礼可大了。”

老魏哈哈一笑:“这是莫大人……”

话还未完,忽闻得轰隆隆一阵巨响,城门外驶来一辆马车。这马车有些奇怪,前面用八匹马拉着,车身竟有城门的三分之一宽,红木作板,雕花为窗,窗棂子处用上好的羊毛丝绒包着,竟是华丽无比。

城门口的行人一瞧都有些吃惊,心道这是哪方来的王亲豪贵?只见那马车顶忽然被打开,一位年轻公子站起身来,先是打了个夸张无比的呵欠,然后转头四处乱看着,口口念念有词,面有欣喜之色。只见他四周打一了揖,高声叫道:“各位京城的乡亲大家好,在下凉州谢晓峰,旅居异乡多年,今日方能回到俺中土母亲的怀抱,实在是……”

这京城百姓见多识广,什么样人物没见过。这时一听竟然是个打西边来的土包子,轰的一声都散了,只剩下那年青人在车顶上独自发着呆。

莫矶低声询问道:“凉州,不是几十年前就被西山和晓峰占了吗?这人自称谢晓峰,和那西山始祖有什么关系?”一边的老魏笑道:“扯蛋的西山始祖,这谢家本来就是在凉州贩马的,几十年前天下大乱,几场仗打下来,可是发了大财。不过听说一直都不肯归顺西山,早年间就说着要回归本土的。这大概就是谢家的什么公子哥儿打前道的吧?”

众人听得原来如此,心道这种人家自然是富而粗鄙,也就不在意了。哪知那自称谢晓峰的公子哥站在马车顶上正自觉豪情万丈时,一转眼看到了众人中泫泫欲泣的春风,却是一时呆了,心道这中土果然非那西土僻壤所能相比,这刚进京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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