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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荡小牡丹-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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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她的书评价是“淫荡”,那么对她呢?

是……“低贱”吗?

茶壶里的茶水倒罄,她手里掬捧着的水只剩下小小一泓,她在等着它漓尽,也想在这段时间里,奢等他说话。

水滴落的声音微小到听不到,而他的声音,也听不到。

末了,天香自鹿玉堂掌间将手收回,用纱裙将出口已湿透的双手拭净,慢慢走到曲无漪身边,往他身后躲藏。

“胆敢欺负我曲无漪的人?曲练,把他的薪酬算给他,将他赶出曲府。”曲无漪自旁侧抽出当时鹿玉堂被设计所捺下指印的一买身契撕个粉碎,明白告诉他,他的囹圄已经消失,他爱去哪就去哪,曲府不留人了。

不要赶他走……天香嘴里蠕动着这句话,可是声音却发不出来。

她怕自己开了口,鹿玉堂却还是要走;怕自己努力示好,他还是看轻她……不要赶他走……不要……鹿玉堂看不见藏在曲无漪背后的天香对于曲无漪的命令有何反对,若她想留他叫,定是像护着小鸡的母鸡,叉腰跳出来,挥动双翼,咯咯咯咯地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伤害他。

然而她没有,娇小的身影完全没入曲无漪身后,没有开口留他。

她要他留,他便留,即便没了卖身契,他还是会留。

她要他走,他便走,即便卖身契还在,他同样会走。

而今——

他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鹿玉堂走了,留下曲练给他的一百两月俸、一册《幽魂淫艳乐无穷》,以及哭红双眼的天香。

她抱着膝,蜷坐在他的床上,时常一坐就是从早到晚。

鹿玉堂临行前对曲练说,那袋银两请代转给她,她抄书辛苦,又没多少稿酬,银两留给她,添些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或衣裳。曲练将钱囊交到她手上时,嘴里还嗤笑着,“妳一本书的稿酬,怕是鹿玉堂卖身五年也赚不着,这区区一百两银又算得了什么?”她捧着沉甸甸的钱囊,又湿了眼眶。

为什么连走时,都还要让她这么放不下他……他身上有银子吗?全给了她,他的吃住都成了问题,况且,他脸上还有伤,没银两怎么看大夫……她真的不懂他,如果要看轻她,就甭对她好。一手拿鞭、一手拿糖的,教人如何适从?

她写过如此多的风花雪月、艳情侬语,笔下的男人在想什么,全兜在她掌心,她爱让他们哭他们就哭,爱让他们笑他们就笑,哪需这么茫然,想去猜他想什么,却败在他高深莫测的表情底下,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从鹿玉堂走后,她不敢再动笔,因为不会再有人替她暖着水,让她舒适地将一手墨脏洗去,碰着了冷彻的井水,会使地变得懦弱。

有时被曲练硬拉着上街去买书,或是曲爷唤人送来多少讨她欢心的玩意儿,她都意兴阑珊。

近来,她连书也不读了,时常坐在曲府大门前的石阶,看着前头走过来晃过去的路人,天真地以为在人群之中可以见到鹿玉堂的身影。夜里,她睡在鹿玉堂睡过的床榻上,憨傻地想着若是鹿玉堂忘了拿什么东西而潜回曲府,她也好人且刻醒来,不至于因为贪睡而错过他。

被他养出来的习惯,让她越来越早起,她分不出来她是浅眠还是压根一夜没睡,总觉得无法睡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醒,匆匆奔下床,满屋子叫着他的名字,以为他回来了,等她跑完屋里屋外每一个角落,发现不过是只误闯的猫儿所发出的声响,她就会难过地抱头痛哭,几乎要被失落灭顶。

“原来望夫石是这么形成的,我大开眼界了。”曲练不是故意说笑。曲府大门前又坐着小小身影,衬着忧伤的夕阳余晖,将那道孤影拉得好长好长。

他记得一大早他领着两名长工到门前洒扫时,她就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中午他随着主子到书肆去,她还是在那儿,现在日头都快下山了,她还是在那儿,让他不由得有感而发。

有好些人不认识这名被主子藏在曲府禁地的重要姑娘,还当她是路边乞儿,想要驱赶她。要不是他亲眼瞧见有奴仆正准备拿扫把赶她而出声制止,她恐怕早被人当落叶扫开了————“她花这么久的时间坐在那里发呆,为什么不多去写些字?!”曲无漪想的却是这回事。

“她一握笔就哭,拿她没辙。”

曲无漪要走进府前,突地顿步。“她有乖乖用膳吗?怎么觉得才几天没见那丫头,她整整瘦了一圈?”

“饭菜都有吃,但都是少少几口。我也吩咐厨娘弄些姑娘家最爱的糕饼、小饺子,她几乎是尝半口就搁下了,连她最喜欢的芝麻大饼我都让人特地将饼铺老板聘回来专程为她做饼,这更惨,她一闻到芝麻大饼的香味,眼泪马上掉下来,害饼铺老板误会他卖的饼有多难吃,让她难过到泣不成声,也跟着哭了……我两头不是人呀。”连他曲练也想哭了。“主子,这样下去不行,咱们曲府前的石狮子又要添一只了。”

左雄狮,右雌狮,中间再伫只天香小狮,三狮动也不动,在曲府(奇*书*网。整*理*提*供)门前镇邪保平安。

“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曲无漪赏曲练一记白眼。

“属下是认真的。主子,反正您这么疼天香,不如再把鹿玉堂找回来吧?”

“被赶出曲府的人,永不再续用,这是我向来的习惯,你忘了吗?”

“不敢忘,只是觉得天香怪可怜的,您没瞧见过她在大半夜连外袍也不披,沿着府里那片湖找鹿玉堂的模样……我上前去瞧,她哭着要我帮她找鹿玉堂,一直说他回来了,只是在气她,不出来和她见面,说什么他就躲在竹舍里……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哪一天她找人找到了湖里去。”曲练说得婉转,不过他是真的担心天香这丫头会扑通跳进湖里去寻短。

“她只是一时之间不习惯鹿玉堂离开,等我找到了新的人给她,说不定她又会恢复以往。并不一定非要鹿玉堂不可,他没那么重要。你找个人整日守着天香,寸步不离。”省得她出什么意外。

“主子,您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曲练一叹。

“哪种话?”

“说鹿玉堂没那么重要。”

曲无漪还以为曲练要说什么,撇唇嗤笑。“你认为鹿玉堂很重要?”

“属下的意思是,我以为您会比较理解天香的心情,毕竟您近来不也是如此?若说鹿玉堂之于天香没那么重要,那程府主子之于您,您又为何会放不下?”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一定会挨主子的教训,所以曲练足足大退一步才敢说,说完就认命等着主子掌他嘴。不过他等了许久许久,主子只有瞪他,却没有打他……曲练觉得怪,唤了声,“主子?”

他不是讨挨打,而是……不习惯。

好半晌,曲无漪认同了曲练的话。换成是他,若不是遇到他想要的那个人,换做是谁放在他面前,他都不可能动心。

“言之有理。”

“那我派人去翻城找鹿玉堂!”曲练立刻打蛇随棍上。

曲无漪默许了,脚步一旋,转身入府。

曲练则是迫不及待和天香并肩而坐,忍不住快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天香。

“笨天香,妳还傻傻地发什么愣?!我刚说的话妳有没有在听?”曲练说了好多,大多数的句子都从天香的右耳进、左耳出,十几句话只勉强一两句让她听见。

天香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别来吵她。

确定天香的注出息力总算落在他身上,曲练才再次重申,“主子说,要派人找鹿玉堂回来了!只要主子下决心找人,还怕找不到吗?”

然而找了几十日,鹿玉堂的下落成诗,半分消息也没有。

说不定,他早就离开了银鸢城……所以就算曲爷动用了大批人力,也无法找到一个不在城里的人。天香绝望地想。

亏她在听见曲练告诉她,曲爷要派人找回鹿玉堂时欣喜若狂,那样的喜悦已经从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中消失殆荆天香坐在马车里,小脸搁在马车窗棂上,两旁的帘幕被撩起,以银勾分别勾住,方便她将沿途的景色收纳眼底——不是为了赏景,而是为了找人。

“天香,开心一点,妳怎么都不笑?”与天香同坐一厢的姑娘嘴里叼着橘瓣,又酸又甜的滋味让她皱起俏脸。“又是为了刚刚认错人那事不舒坦?”

方才马车正驰骋在宽敞街道时,天香突然大喊一声“停下来!”然后也不管马夫停妥了没,裙襬一撩就跳下车,直直在人群里钻窜,紧接着拉住一个身着灰袍的男人,待那男人回首,天香才错愕地松开揪住他背部衣裳的小手,垂头丧气地回到马车上——这种情况还不只发生过一次,她已经数不清天香沿路拦下多少男人,又失魂落魄兼弯腰道歉地走回来。

“好不容易曲爷出钱让我们上金雁城的梅庄赏牡丹,妳不要闷闷不乐的,这样就辜负曲爷的好意了。”

“月下……”天香好抱歉自己的沮丧连累了月下的好心情。

月下一袭软丝衫子柳花裙,盘腿坐着,不似一般女子优雅跪坐,一头青丝未系未绑未束髻,任凭它在胸前披敞,仅以简单素簪将额前长发盘卷在脑后,于理于仪,都属于过分不端庄的打扮,然而天香就是觉得月下这模样好看,她的美丽,毋需太多累赘的珠花点缀,即使素素净净,月下自身散发出来的味道就是吸引人。

她与月下相熟多年,两人的关系不单是朋友,更是工作上的伙伴。

《幽魂淫艳乐无穷》,文字出自天香之手,而书册里精致挑情的春宫图则是由月下勾勒成幅。若少了天香的文,书不成书;缺了月下的图,淫艳味也跟着不足,两者比拟唇齿,缺一不可。

“我有听练哥说,虽然找遍银鸢城找不着人,他们就分头往铜鸩城找,铜鸩城没有,就换铁鹏城,那逃跑的人就只长了两只脚,跑不过曲府几十个人的,别担心。”月下想说些什么让天香宽心。

“他不是逃跑,他是被曲爷赶出去的……”而且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我也听练哥说了,好像是他嫌弃妳?”

天香咬咬唇,眼看又要掉泪。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月下忙在身上摸遍,好不容易找着绢子,递给天香。

“没错……好像是这原因,所以他都不理采我了……”天香没拿绢子耳泪,反倒是握在手里绞。

“有什么好嫌弃的?妳虽然在瓦子院长大,可又不是鸨儿,人也清清白白的,以男人的观点来看,妳就该称之为璞玉,没什么落人口实之处,难道他没听说,出淤泥而不染?”月下轻哼。像有人老以为她画淫画,人也要跟着风骚浪荡,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真让人嗤之以鼻。

天香不答腔,只是不由自主又将目光往窗外飘,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寻找熟悉的身影。

“像这种人,妳找他回来做什么?”月下继续剥橘子吃。“他又不怜借妳,难道妳想找个心里嫌弃妳的人,成天和他鼻眼相对?那不是挺无趣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念他……有时坐在桌前要写稿,就是忍不住一直抬头看着他习惯坐的那个位置,然后头一低,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想见到他,想看着他,就是如此。

“怎么会不知道呢?妳不是时常在写的吗?”月下朝她眨眨眼,“每回妳写阴阳调和之前的那些段子呀。”虽然《幽魂淫艳乐无穷》是以床第秘事为主,但天香总是个年轻小姑娘,脑子里将情呀爱的搁在情欲之前,不容许她笔下的男女非心欢而交,所以在云雨之前,往往会花些功夫让男女互诉情衷、互吐爱意。

所以天香怎么会不懂、怎么会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现在的心境,在她的笔下都出现过的。

“我知道自己好喜欢他,可是我猜不出来他喜不喜欢我?如果是我写出来的文字,我就能摸得着他的心意,不管是嫌弃我或是看轻我,抑或对我有些喜爱,我都可以自已拿捏。但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我出口已想出来的虚角,有时我觉得他应该要安慰我的拍拍我的肩,然而他却闷声不响的……”

“妳哪能拿自己书里的男人套在他身上?妳书里的好男人要几个有几个,实际上要找还真难哩。”

“是没错,他确实和我书里的男人不一样,否则他老早就对我不轨了……”她书里可没他这么冷硬又死脑筋的男人。

“说来说去,妳就是在等他对妳动手动脚呀?”月下好笑地瞅着她。

“妳甭笑!妳和我一个样的,我们一个写淫书一个画淫画,满脑子全是些不正经的东西。再说,食色性也,我喜欢他,会、会这样想也是天经地义呀!”天香红着脸道。

“谁跟妳一个样呀?我画秘戏图是为糊口,可不是我月下偏好此道。”赶快划清楚河汉界。

“那是因为妳还没遇见妳心仪之人,否则我看妳一定会将他画进妳的画里,任妳摆弄成各种态势,什么白虎腾、什么野马跃、什么吟猿抱树的!”

“妳那些媾合的动作我可不懂。”月下无辜地眨眨眼,将憨傻的表情学个十足十。

“不懂?!不懂妳还画得栩栩如生!”有些动作她只能单凭文字想象,可月下就有本领化文为图,让她时常看得目瞪口呆,也才终于明白那些白虎腾、野马跃、吟猿抱树、马摇蹄到底是什么困难的肢体动作。

“我悟性高呀,妳写出来的描述,我瞧懂了,就画得出来……说来说去,还是妳功力高啦。”她用肘顶顶天香。

“反正我就是淫荡。”哼。

“他这么骂过妳呀?”

天香摇摇头。“他只说过我的书淫荡……”

“说妳的书淫荡是在夸妳吧?妳写的本来就是淫书呀,不淫才失败。”难道要在淫书里找到什么忠贞大道理吗?

“我不敢承认是我写的。”骂书如骂人……“胆校”

“谁会在书被批评得一文不值时还举手承认那是出自自己手里的?”她才没有那种勇气。

“尤其妳又这么在乎他,所以就更害怕看到他眼里对妳的稿子有任何不齿了,是不?”

“嗯。”完全正确。

“天香,妳真的没救了。万一这辈子都找不着他可怎么办呀?”月下不得不以最坏的打算替她烦恼。瞧她这般死脑筋,接下来的人生不就全在一片乌云笼罩里度过了?

天香又摇摇头,她不敢想。

“而就算找着了他,妳又怎么去扭转他嫌弃妳身世的看法?”

天香还是只能摇头,不知道。

“他真的是嫌弃妳的身世吗?一般人听到妳的际遇,应该是心生怜惜吧?想好好安慰妳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态度丕变,说翻脸就翻脸?”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男人也没啥可取之处,说不定找不到人对天香才是好事。

月下心里这么想着,当然不敢说出来,否则天香又要哭了。

“可那天我就是跟他说明白我的身世,还有我娘的事儿,他听着听着,就……不理人了。”天香声音一哽,说不下去了月下沉吟半晌,想了些其他可能,“他会不会误会了妳跟曲爷的巴系?”想当初,她被聘为画师,头一次到天香居所的竹舍去见她,她还以为天香是曲无漪的爱妾。连她都会误解,难保那男人不会。

“才不可能!我很清楚的告诉他,我和曲爷没什么。曲爷虽然赎了我,但我们两人清白得很,曲爷也不钟情于我呀,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他也不会硬着心,说不肯就不——”

天香突地噤声,好像在一瞬间被雷劈中,轰得她浑身颤麻,她慢慢地、慢慢地再将自己最后那段话重复一回——“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她呆愣愣地再嘀咕一回,“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她声音越发高昂,“不然我每日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她猛然捂嘴尖叫,“呀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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