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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触即发-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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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嬷嬷阿岳,我的乳母,她就是这场大火中的幸存者,但是,她的脸被无情的毒焰给毁了。她亲眼看见姨娘抱走了我们的弟弟,阿次。因为,我们不能全死掉,他们需要有一个孩子来做掩护,他们要组建一个完整的家。这样,他们才能让腥风血雨以最快的速度风平浪静。

他来得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

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他们派人追杀我们,我们无处藏身,无路可逃。

我们被韩正齐安置在一个小旅馆里,嬷嬷照顾着你,你很饿,你非常需要营养。我们却没有钱。

接下来,韩正齐失踪了。

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是否临阵退缩?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他没有留下一句话,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报纸上刊登了杨家因佣人用火不慎,华宅失火的消息。并称:杨家二爷杨羽桦、杨家小姐和大公子都在火灾中不幸遇难。老爷杨羽柏异常悲痛,故而他偕同夫人和小公子,一起到欧洲旅行,希望尽快从失去亲人的悲哀中解脱,杨氏家宅将于半年内修复等等。

我终于想通了。

整个来龙去脉。

叔父和父亲容貌非常相似,家中遇此大劫难,男主人的容颜势必枯损,杨羽桦面颊偏瘦,正好李代桃僵。全家去欧洲旅行,过个一年半载回来,杨羽桦就正大光明的过渡成杨羽柏了。

而我们已经成了活死人!

有人想要我们死!

我们曾几度遭人追杀,几度死里逃生。我们需要活下去,更需要钱,需要保住你的命。

当嬷嬷得知上海荣家的老爷正要讨一房小妾,我们就动了心思,我们需要一个避风港,需要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否则,我们无法负担生活得重担。那时候,我甚至想到为奴、为仆、为娼!我也要活下来,把你养大成人!我放弃做人的尊严,为了有一天能够讨还血债!

我们冒充从山东到上海来谋事的一家人,偏偏男主人在途中得了急病,死了。只剩下我们母女俩,孤苦无依的,我们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所以想就地给女儿找个婆家,要一笔彩礼钱,好凑足路费,扶柩回籍。

谎言和泪水赢来了同情和帮助。

我按照计划嫁到了荣家。

嬷嬷和你,因为有了一笔可观的生活费,暂时隐居起来。

三年后,我生下了荣初。我为了让你能够顺利的进入荣家,我精心布置了一个局。我让嬷嬷把荣初抱走,我假装遭遇失子之痛,显得神志不清。然后,我顺理成章的把你领进了荣家的大门。

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这样做呢?因为,我要报复!我要你亲手杀死他们!亲手杀死他们!!我要和你,看着他们这对狗男女在眼前化为泡沫,挫成灰烬。

而让你成为一个成功的复仇者的前提是……你必须接受良好的教育。荣家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且,目前看来做得很好。

“金龙帮”虽然遭遇重创,但是,散兵游勇仍在。他们随时随地听从你的召唤。你是杨家真正的主人,你是社团的新领袖。杨慕初!

这二十年来,我牺牲了一切属于自己的美好世界。二十年,我等待你来,唤醒噩梦,血洗前耻,报仇申冤。

你能做到吗?

第十四章去时血漫桃源路

阿初没有想到,在四太太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涵意幽怨的字里行间投射出的竟是无限怨毒的杀气。

她在等阿初作出回应。强烈的也好、懦弱的也罢、甚至恐惧的也行,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四太太在等答案。

“做不到!”阿初站了起来。“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这将是一场杀戮,血肉横飞的杀戮。阿初知道,自己一旦深陷“复仇”的泥潭,加入所谓的帮派社团,自己将永远无法上岸。

“我从小就被残酷的生活所左右,我是一个被您、被荣家四太太收养的弃儿,是荣家大少爷身边的一个卑微的奴才。没有依靠,没有能力养活自己。是主子的恩养和怜悯,把我塑造成大海里流浪的一叶浮萍。这一叶可怜的、没有根基的浮萍,远跨重洋,吸收西学,努力做人,又被命运塑造成一朵完美的、出泥不染的荷花。这朵花虽然身体仍被禁锢在水渊湖泥,可是,他的思想和灵魂是完全自由的、干净的、美好的。我从来就不肯认命,不向命运低头,我自信可以排除万难,去争取自己自由的人生和家庭的幸福。我全心全意地、真诚地去爱,爱社会,爱民众,爱人生,我的生命中充溢着阳光和温馨。现在,您要无情地打破我所拥有的世界,您要夺走我善良的本性。为什么?为什么?为了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父亲'?您要我去讨还血债,您想过没有,我会不会答应您?”

“会的,你会答应。不错,是我,是我把你带到了荣家,是我,是我强加给你一个非主非仆的难堪身份。可是,你知道吗?无论你在何处、无论你置身何地,你都处在强势。你像极了我们的父亲!阿初,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无法从正常渠道解决。如果,二十年前我们就能将有罪的人绳之以法,那么,我也何必寻此迂道?牺牲自尊?”

“我不想萎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去布置谋杀的陷阱。我会因此而堕落,堕落成罪人。您懂吗?”

“那么,你将我弃子养弟的恩情,放在哪里?”

“我可以回报恩情,但是,我不会臣服于恩情。”

“有什么不同?”

“含义完全不同。您在诱导我杀人,您知道吗?”阿初显然很激动,他的情绪已经无法自控了。“我可以忍受歧视、疾病、痛苦、甚至死亡。但是,我不会、永远不会去杀人。这是我所固守的道德底线。我不可能去杀人,绝不可能。我是医生,医生是治病救人的。您忘了我的职业吗?您叫我把这二十几年来所学到的知识、文化、道德、良知全部抛荒,您叫我放下柳叶刀,拿起屠刀,去杀戮。而二十年前家业凋零、父亲遇害的一场灾难就是逼我去杀戮的唯一动因!我不能接受,接受这种恶性循环!”

“那么,你想怎样?你要怎样?你把我这二十来含辛茹苦、忍辱偷生的亲姐姐放在何处?我们的父亲,他的遗骨被草草掩埋在阴暗的泥土里,他的魂魄在废墟中、在烟尘里飘荡,他做了二十年的孤魂野鬼,不得馨享子孙后代的香火。你作为父亲的儿子,你不汗颜吗?这二十年来我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你是如此的自私和懦弱。我以为杨氏男儿的血性一直隐藏在你内心深处,维系着你的尊严和生命,我没有料到随着你身世秘密的揭开,湮灭已久的'真相'反倒成了隔绝'复仇'火焰的屏障。所谓道德瓦解了仇恨,不如说是你还不了解仇恨,你没有切身体会,没有切肤之痛,你只关心你的切身利益,你要保持信仰、维护名誉,父仇母恨在你的眼里不过是雾霭烟尘?您说我的话对不对?荣先生?您骨子里已经浸泡了太久的'救世渡人',是我自不量力,是我枉费心机。”四太太尖锐地说。她显然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她所面对的阿初,并不是她想像中的关键“棋子”,阿初原本就是一个超然的“棋手”,而自己才是一颗即将被遗弃的“残子”。

“姐姐,我需要时间考虑。”阿初神色暗淡地说。

“我不逼你!”四太太眼睛里流露出恨意。

阿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荣家的,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内心深处陷入无限的恐慌,他的精神状态也因突如其来得“真相”,而变得异常颓废。

杨家的真正主人,社团的新领袖。在阿初眼里不过是杨氏长门的遗孤们借尸还魂的把戏。冤冤相报、颠覆财富的行为,无疑更接近于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杨羽桦的确该死!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霸占了自己哥哥的妻子,侵吞了他的财产,还要杀死哥哥的孩子。他的确丧尽天良!有罪的人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自己不是法律,自己如果去杀人,就是挑战法律。

二十年前的旧账如何来算?二十年前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为什么呢?二十年来,他们和仇人生活在一个城市里,相隔不远,比邻而居。是什么原因让仇恨的火焰“偃旗息鼓”了整整二十年呢?

阿初反反复复回味着过去四太太种种古怪的言行,重新咀嚼四太太那一段充满仇恨的话,“我要报复!我要你亲手杀死他们!亲手杀死他们!!我要和你,看着他们这对狗男女在眼前化为泡沫,挫成灰烬。”这才是四太太隐忍了多年仇恨的原因。她要自己亲手除去这一对狗男女,以泻切齿之恨。

姐姐“以恩挟报”,逼弟弟“以暴制暴”。

阿初心里很难过,他不想违背自己多年做人的原则。他知道自己无法兼善天下,唯求独善其身。现在,连独善其身也即将成为空花泡影。

他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深度的压抑。

“什么时候回来得?”荣升不知何时走到了阿初身边。

“哦。”阿初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发呆。“少爷,您的烟,我忘了。”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荣升感到奇怪地问。

“少爷,您说,有罪的人会反省?会自责吗?”

“你在说我吗?”荣升的嘴角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不,不是。”

“如果每一个有罪的人都会反省、会自责,那么,这个世界一定很美好。”

“如果有一个人有目的、有预谋地去杀一个有罪的人,他是否有罪?”阿初问。

“你如何确定被杀的人一定有罪?”荣升反问。“有罪的人和无罪的人都在同一个平面上,'罪孽'是可以转让、嫁祸的。谋杀是邪恶的!无论你是否假借'正义'之名。”

“如果为了'报恩'去杀人呢?”

“愚蠢的行为。”

“那么,为了父仇母恨去杀人呢?”

“荒唐的行为。”

“中国人有句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很想杀人吗?”

“不想。”

“有人逼你杀人吗?”

“没有。”

“你有没有坚守如一的信仰?”

“有。”

“是什么?”

“救世渡人。”

“杀人和渡人是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对。我现在就站在这两条路的分界口,迷失了做人的方向。少爷,我很痛苦。我需要您的帮助。”

“路,是自己走的;方向,是自己选择的。自己的一生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人应该活在光明里;而不是仇恨中。如果,你一旦选择仇恨,你的心底会永远丧失光明。你在荣家,是唯一一个光明烛照的人,希望你光明的盈余可以多分我一杯羹。”荣升言即此处,居然眼含泪光。“保持善良的本性,做一个真诚的人。永远保持住,不要像我一样堕落,成为黑暗的玩偶,你不了解,只有在黑夜里行走过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贵。”

“可是我无法逃避。”阿初十分矛盾。

“我跟你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从未看见过你如此惶恐惊骇。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得事情,但我确定,你很痛苦。如果现实残酷到让你不能逃避,那就设法远遁吧。”荣升说。

“少爷?您赶我走?”

“对。你应该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顾忌,不要犹豫,不要回头。”荣升说完后,昂头背手而去。

阿初此时此刻忽然冷静了许多,他强迫自己在理性的屏障下,展开感性的思考。

自己可以远走高飞,丛惠在法国等着自己。

四太太呢?她的复仇计划将毁于一旦。

“恩情”和“爱情”这两种情感在阿初的脑海里、内心深处进行了一场厮杀、一场殊死搏斗。

他要肃清体内潜在的血腥欲望,从“爱”的精神出发,考虑到人性的尊严。不可以去“杀人”,杀人的行径无疑是卑鄙和无耻的,无论出于何种借口。

四太太用自己忧伤的一生、凄艳的一生来酝酿对“仇恨”的反击。她用亲情和眼泪要求自己回馈,回馈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的宁静祥和的一生,去选择“死亡”和“动乱”,自己一旦背负起“报仇雪恨”、“光复家业”的重任,自己的人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一场混乱的“裂变”,一步一步走向泥沼,不能自拔。

少爷说得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顾忌,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自己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情势危急,势如山倒。

在阿初回国以前,阿初对四太太来讲是杨氏家族新生的希望,是复仇的火种。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失败了。逐渐浓烈的仇恨情绪,愈益增强了她对阿初的失望和怨气,命运对自己太过苛酷无情。她快要崩溃了。

四太太两眼无助地看着案上的琵琶,猛地将乐器扫荡至尘埃。

“小姐。”嬷嬷惊呼。

“我失败了。”四太太喃喃自语。“他急于想摆脱我,是吧?他太有头脑,这一点他像极了我们的父亲。他又太过阴柔有度,这一点,像极了他的母亲。也许是我们,我们编造的故事粗糙了一点,破绽太多,使他无法相信。”

“不,小姐。据老奴看来,他对您深信不疑。”嬷嬷说。

“我想用二十年的'恩情'来束缚住他的灵魂,利用他的智慧,去掐断那恶魔的咽喉。我刻意对前尘往事滥加篡改,希望他能亲手杀死那个贱人,以消我心头之恨!可是,可是我盲目的封闭了他仇恨的心窗,没有在他心灵深处种下邪恶的种子。这是我失败的关键原因。”

“小姐,那是因为您太善良了。”

“我没有想到培植'恩情'是如此的有害!”

“小姐,大少爷要是真的不肯做,我们去找二少爷。”

“一个自己亲手扶持了二十年的人,都不肯为我所用。我还能指望另一个在仇人家里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吗?”

“母亲。”内室的门被推开了,荣初走了进来。他虽然对生母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但是,他知道,这个历尽沧桑的女人,受尽了人世的折磨。他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不肯让自己来完成家族复仇的大业呢?

“母亲,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做?而偏要假手于人呢?”

“我要肯自己做,二十年前就做了。”

“为什么?”

“杨家的事情,一定要杨家的血脉来完成。他不能拒绝我,他没有资格拒绝我。如果我不能驾驭他,不能用亲情来羁绊他,那我就用自己的血去挽留他……”

阿初夜来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他梦见自己跌入了一个喷毒噬血的蜘蛛巢穴。蜘蛛的脸不断变换着方向和诡异的笑容,那张脸的模样:有来诊室看过病的“杨羽柏”;有站在佛堂里的黑衣女人;有抱着琵琶的四太太;甚至还有自己。脸模不断的伸缩,仿佛黏性十足的泥浆,白白的、浓浓的,流化开去,又变成血。

死亡的阴影在心头纠缠,始终萦绕不去。

不,不行。

阿初决定迅速离开这里,不能在此泥足深陷。

他很快联络到了夏跃春,并决定出国前,先搬到夏家去住一段时间。他几近匆忙得到政府的外务部办理出国手续,同时,又给阿丛惠寄去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阿初已经想好了,无论阿丛惠对自己的态度如何,自己也要当面去给她解释清楚。

荣升知道阿初决定出国,他没有询问确实的原因,他只是给予阿初支持和鼓励,他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规律,依然是闲散、悠然,朝看落花,晚对流星。

事情办的异常顺利,四太太自始至终没再找过阿初谈话,意外的宁静,让阿初深深地感到不安。

大约过了两个多星期,夏日的清风开始偷袭晚春的燥热,阿初的出国签证已经下发了,他住在夏家也有将近半个月。半个月来,阿初很嗜睡,很少讲话,很忧郁。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他在夏家与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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