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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里-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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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才一关上院门,回头看到对面的院子,便停下了脚步。先前那妇人对她说的话,压在她心头上,沉甸甸的。想想小胡子好歹是她的旧识,也帮过她不少忙了,她深吸一口气,便过去敲门。

门没锁,她轻轻一推便开了,走进去,院中仍是一片狼藉,似乎自那天过后,便再没人收拾过。春瑛随手扶起一张破板凳,走进正屋,便看到屋中条桌上,摆放着一块再朴素不过的灵位牌,上书“故显妣晁氏之位,不孝子胡飞立”几个字,灵前小炉中插着半支香,两边的白蜡烛已经燃尽。

她心想,原来小胡子的本名叫胡飞呀?却忽然听到厢房方向传来轻微的声音,忙走了过去。

胡飞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布衣,头上绑着白布条,手里还拿着一件同样的旧衣,兴许是从估衣铺里买回来的。他撕下了旧衣的一只袖子,放进旁边的碗里醮了醮,布料慢慢地变了色。

春瑛闻出那是油的味道,有些疑惑:“你在干什么?!”胡飞吓了一跳,忙拿过一个破箕将东西盖住,有些不自在的撇开头:“春瑛小妹子,你怎么会来?”

春瑛见他有心隐瞒,也不好追问,便道:“你怎么见了我好像很不高兴?可是我得罪你了?”

胡飞红了脸:“不是!怎么会?!”他看了春瑛一眼,低下头:“我知道你是好人……当初你替我跟许家小哥牵线,也让我赚了些银子,前些时候,托了那些银子的福,我才能给我娘请大夫抓药……”他红了眼圈,“只可惜我没用,救不了我娘,若不是街坊们出手相助,我连娘的后事都办不了……”

春瑛忙劝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所谓生死有命……咳,总之,你以后好好生活,你娘在泉下知道了,也会为你高兴的,别再伤心了。”顿了顿,又道:“我听邻居家的大娘说……你好像还没找到谋生的办法……其实这人啊,适应性还是很强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暂时受点苦,是为了以后过得更好呀?呃……”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说得直白些吧,又怕刺痛了小胡子的自尊心,但她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未穿越的时候,何曾想过她会给人当丫头?在侯府当差的时候,又怎会料到她要忍受整天挨骂还要不停干活的日子?结果她还是适应下来了,可见一个人换了环境,只要想坚持,还是能熬过来的。

胡飞脸色变了变,苦笑道:“我也想要好好过活……可惜有人容不得我……”他对着春瑛欲言又止,终究叹道:“不怕小妹子取笑,换了别人,听了我的话,只会以为我在瞎说。最初到学堂做事,我是极愿意的,我从小没做过杂活,笨手笨脚了些,惹得先生生气,我也只好认了。后来到那福满楼……还有茶叶铺子,却不是我拉不下脸来……初时还好,后来有人来给我使绊子,我认得那是谁,也知道是谁指使他们来的……”

他咬咬牙:“原是亲手足,他将我母子二人赶出家门,已经够狠心的了,我也没想到,他竟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明摆着是要逼我离开京城!我已经一让再让,没法再忍了!”他一拳击在桌面上,破箕一震,歪了,露出底下沾了油的布块来。

春瑛眼尖地瞥见里面还有几块火石,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心下骇然:“你打哪儿弄来这些东西?!该不会是要放火吧?烧谁?!”

胡飞慌忙将那些东西盖住,脸色变了又变,春瑛使劲儿将他打开,翻出那火石与油布,又看到旁边的椅子面上横了四五根粗大的木棒,便抓住他问:“你这是要做火把?!你……”

胡飞愤然挣开她,怒道:“他这样狠心,我又何必顾念旧情?!他仗的不就是那份家业么?我去给他全烧了,看他还有什么倚仗!”

“你疯了?放火是要坐牢的!”如果烧死了人,罪就更重了。

“坐牢就坐牢,横竖我也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他一起!我要看着他家门败落,一文不值,看他还拿什么嚣张!”胡飞的表情有些狰狞,眼中隐隐露出疯狂。

春瑛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愤,索性一拳揍过去:“你这样对得起你爹娘吗?!对得起好心帮你的街坊们吗?!那些家业可是你亲爹挣下来的!你就算再生气再委屈,也不能这样害人害己!你要是真放了那把火,以后死了,还有什么脸见你爹?!”

胡飞被她一拳打懵了,听了她的话,便觉得心里的悲痛全都涌了上来:“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我忍不下这口气!我长这么大,一直安分守己,我娘更是忍气吞声。我们娘儿俩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从不妄想不该得的东西。我娘……日日到那女人面前立规矩,说话都不敢大声,还常常劝我爹去见那女人。我小时候不懂事叫了她几回母亲,她每次都要害怕上半天,直等到离了胡家,才听我叫了一声娘,没两天就……我从来没想过要贪爹的产业,爹也跟我提过,等过几年我成了家,就分我一处田庄和一个宅子,等日后他做古,便能将娘接出去过活。我们一直守本份……一直……”

他颤抖着手去扒自己的领口,指甲抓着皮肤,刮出几道红痕,表情悲痛不已。春瑛看得不忍,忙道:“别说了,你冷静些……”

“我冷静不了!”胡飞吼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容不下我们!爹病得这么重,只有我和娘在身边侍候,他们母子二人只顾着生意、生意!从没给爹端过一回药!爹的病情明明已经好转了,我和娘也是累得不行才歇了一会儿,怎的忽然他就去了呢?!一定是他们搞的鬼!他们好狠的心……”

春瑛闻言大惊:“你爹不是病死的?!”

第一百零一章 劝人不是个容易活

胡飞咬牙切齿地道:“胡家对外自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虽然他收买的大夫说爹先前只是回光返照,可爹是真的好转了,他一位朋友请了位太医来开方子,十分灵验,他已经连着三天都能睡上安稳觉,饮食也无碍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劝娘去歇一歇,她为了照顾爹,已经累了好几日。我回房略打了个盹,就有人告诉我爹已经去世了,他身边侍候的人私下跟我说,那人曾到正屋去过,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屋里做了些什么,但有人听到他和爹在屋内大声争吵,接着爹就……”他顿了顿,从牙缝里阴森地挤出一句话:“若说爹的死跟他没关系,我才不信!绝对是他下的毒手!”

春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有人能作证吗?既然你爹身边的人都听到了,应该会起疑心吧?就没人说什么?”

“能作证的人都被那女人送走了……”胡飞满脸恨意,“我只恨自己为何这样愚蠢,竟没发觉他们母子的险恶用心,未能尽早将人截下来……如今我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我知道,他们就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丑行,才会将娘与我往死里逼!本来爹一死,娘就死了一半,他们却连大夫都不肯请……我好容易请了大夫来,又说服娘吃药,眼看着她病情有了起色,他们却把娘拖到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骂她害死了爹……我娘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若不是族长发话,那女人还要将我娘活活打死!可怜我娘旧病未除,又添新疾,当场口吐鲜血……他们还要将我除名,逼我们净身出户……”

春瑛听得目瞪口呆:“就没人阻止他们吗?!再怎么说,你也是你爹的骨肉,你娘也不是没名没分的。而且你爹死得这么蹊跷,就没人起疑心吗?像是族人啊,管家啊,你爹的朋友啊……你爹不是有一位朋友引荐了太医吗?他应该很清楚你爹的病情吧?”

胡飞只是一脸愤然地摇头:“家里的管事仆人,稍对我们母子好些的,都受了贬斥,剩下的不过是他的走狗!至于族人?他们原是依靠我爹过活,我爹死了,那人继承了家业,他们便转而依靠他了。再说,对他们而言,那对母子是正室嫡子,名正言顺,我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哪里有资格继承家业?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至于其他人……胡家亏损严重,那人却还花重资筹办爹的后事,别人劝他从简,他却说……”他冷笑一声,“他说爹为子孙积下这份家业,若死后无法风光大葬,便是他身为人子的耻辱!他绝不会叫爹死了还要受委屈!说得真好听……可惜偏偏有人夸他是孝子……”

春瑛皱起眉头。胡飞的哥哥似乎心胸狭窄却有些心计,她先前听石掌柜的议论,还对胡家长子大操大办父亲的丧事感到不解呢,却没想到根源是在这里。但老实说,这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大办丧事,顶多是面子上好看,真正孝顺的话,为什么不留在病重的父亲身边侍疾?哪怕是早晚问候一声,偶尔喂一口药也好。她就不信,真的没人知道胡家大少的所作所为。

胡飞的话不能证明他的哥哥真的动手杀了父亲,但也有可能是言语中冲撞了胡父,把老人气死了,不管怎么说,胡飞的哥哥总是理亏的那个。春瑛想了想,便道:“既然没有证人,你很难指证他害死你爹了。不过……难道你们全家、全族,连你爹的亲戚朋友在内,都没一个可以帮你的吗?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赶出来?!”不是她怀疑,既然胡飞母子是良善人,遇到困难时却没一个人出手帮忙,他们做人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胡飞低下头,苦笑道:“也不是没有,可族长都站在那人那边,就算有人有异议,又能做什么呢?我有一位堂叔,跟我向来亲近,曾为我说过几句好话,可他家境平平,人微言轻,拖着一大家子,也不敢太得罪那人……家里的老仆也有几个替娘和我不平的,但那个女人恶毒得很,哪里有人敢违逆他?当日我们母子净身出户,还是墨涵悄悄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拿过来,他被强押回去,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苦呢。”

春瑛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不能明着帮,还不能悄悄接济一下吗?胡飞租房子请大夫都是靠母亲随身带出来的首饰当得的银子,后来连给母亲办后事的钱都没了,如果那些亲戚能暗地里送点东西过来,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些天他独自一人住在这个破院子里,除了街坊邻居,也不见有人来探望一下。

但这种话她不好对胡飞说,只能道:“这么说,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可我总觉得你那位兄长做事太过分了,又嚣张,他就那么有自信,没人会告发他?我听说你们家先前差点儿就丢了皇商的名头?可见有很多人跟他争的,不管是弑父还是气死父亲,都是丑闻,万一叫那些商家听到了,只需传出些风声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你这位兄长,实在是不太聪明。”

胡飞冷笑:“他自以为聪明,哪里会把别人放在眼里?”但神色间也有些黯然,“他结交了不少有钱有势的朋友,听说还巴结了什么公公,旁人心有顾忌,都让他三分。他大概也是担心我会给他惹麻烦,因此铁了心要将我赶出京城……”

春瑛摆摆手:“哪有这么容易?如果是我们庆国侯府,还有可能。你们胡家再有钱,朋友再多,也只不过是个皇商而已。这里可是京城!天上掉下块砖头来,都能砸中十个八个高官权贵,一个皇商算什么?别说还差点丢了这个名头……”

胡飞眼神有些古怪地盯着她,她忽然发觉这话好像有讽刺他家的意思,干笑两声,便清了清嗓子道:“总之,我的意思是,他没那么大的本事,真能把你赶出京城。这里离胡家太近了,所以你才不顺利,大不了换个地方就是了。这里……是东城还是南城来着?”

胡飞眼神更古怪了:“是东城……只是靠向南边……”

“那就对了!”春瑛暗暗记下了这个线索,“你搬到北城、西城、南城……随便哪个地方都行,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找不到谋生的法子吗?生命可贵,又不是到绝路了,你何必想不开?”

胡飞摇头:“你要我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沟里看他享福么?办不到!”

春瑛急了:“这跟老鼠怎么一样呢?!只是避开风险而已!你要是真的放了火,就真的没法回头了!街坊们好心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去害人的!再说,你放了火,你爹和你娘也不会高兴吧?你本来应该有好前途的,却自寻死路……”

她还未说完,胡飞已举起手止住她的话:“小妹子,你不用再说了。”

“咦?”春瑛担心地看着他,他苦笑道:“我知道那是傻事,但我爹娘的仇,却不能就这样算了!”他眯了眯眼:“那人作了这样的恶,若我放任他风光下去,爹和娘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春瑛忙道:“你别冲动啊!如果为了报复,把你自己折进去,你爹娘才是真的没法瞑目了!”

胡飞抬眼盯住她,目光中隐隐有些寒意,春瑛吞了吞口水,劝道:“胡大少爷千方百计要逼你走上绝路,你要是跑去放了火,被官府抓起来,不就称了他的意了吗?凭你几个小火把,能烧掉什么?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就算全都烧光了,他还年轻,又有靠山,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说不定会比现在更风光!你却只能关在牢里看他享福,你能吞得下这口气?”

胡飞脸色放缓了些:“他没那个本事,若不是靠爹留下的这份家业,他能做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春瑛忽然想到了个主意,“如果你自己也创下一份大家业呢?你大哥一心想逼走你,你不但没走,还活得比他幸福,比他有钱,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吗?!他一定会气死的!”

胡飞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哦?”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不成的,我虽跟在爹身边见过些世面,但从未真正做过生意,从前……为了不引起那人母子的猜忌,有商行的管事跟我搭话,我也一向很少搭理……再说,我没有本钱。”

春瑛脑子转得飞快:“不一定要本钱,有一门生意用不着太大本钱,就是前期准备辛苦些。”她记起以前曾经YY过老爹脱了籍后可以去当中人,便道:“比如巷口的志良叔,他为你介绍过工作,他是个中人。我听别人议论,说他以前不是干这个的,因伤了右手,才转了行,至今不过七八年,附近就没别人比得上他了。他就是大街小巷到处逛,有人要买卖房屋什么的,就帮着找人、谈价钱、立文书、到官府上档什么的,也能赚点儿车马费。这一行需要多走动,也要有信誉,你年纪轻,刚开始可能不太顺,努力一点,多做点生意,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除了房屋买卖,其实货物也可以做的。对了,你会写契约文书不?”

胡飞慢慢地道:“会,以前写过的……”

“那就好!”春瑛有些高兴了,“我现在做事的地方是个绸缎铺,常要托中人买布匹什么的,也有过中人上门推销,有文书会稳妥些,这种生意你也可以接接。钱少不要紧,慢慢就积少成多了,你也可以跑远一点,到通州那边的码头去找生意,我爹以前就干过这个。听说有人做得好的,一年也可以赚上几百两呢!”这是她从街市小贩的闲聊中听来的传言,真实性不明。她又谨慎地多添一句:“不过你也不必把钱看得太重,呃……只要你生活得越来越好,胡大少知道了一定会气死的,你爹和你娘想必也会为你高兴。”

胡飞笑了笑:“小妹子,多谢你了,我会竭尽全力的。”他眼中精光一闪,心里想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要是他能积攒下足够的财力,把胡鹏……像蚂蚁一样踩在脚下……

第一百零二章 意外的访客

终于说服胡飞丢开放火报复的念头,春瑛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又热心地跟他商量起最近福宁街一带有哪户人家需要中人,胡飞却已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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