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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花有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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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别!”卫茗大声喝止他,情急之下大吼:“奴婢刚刚放了一记闷屁!就让它无声无息融合在奴婢的被窝中就好,千万不能污了殿下的鼻子!”
百里景虽手一僵,眼角抽了抽,果然没有继续动作,“卫茗,你在净房待这么几年,东西倒没白学。”这等污秽之事,也能眼也不眨说出口。
“承蒙殿下夸赞。”见他不再掀自己的被子,卫茗着实松了口气,“如殿下所见,奴婢整天在夜壶的熏陶下,浑身上下受异味的洗礼,早就是个粗俗的人,入不得殿下的眼。”
“卫茗,你三句不离贬低自己,无非想让我把你轰出去不是?”百里景虽倒是十分通透。
“殿下英明!”卫茗连忙附和,“还烦请殿下高抬贵足,踢奴婢滚出殿外,越远越好,也好耳根清净。”
百里景虽几不可捕捉地颦眉,瞬间又恢复了无表情,“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卫茗大喊冤枉:“殿下,您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过目不忘天资非凡……奴婢哪敢不待见您。”
“那是为何?”百里景虽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呃……”卫茗哭笑不得,“殿下就不能像对待前面几位姐姐那样,想也不想就踢出去么?”
“我认识你,自然想多问几句。”百里镜息说得一脸平常。
“奴婢受宠若惊!”惊如惊弓之鸟!
“那是为什么?”百里景虽没有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探讨。
“唔……”卫茗迟疑片刻,终于坦白:“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奴婢曾经对殿下吐露过,愿望是二十三岁出宫嫁人。”
“有印象……”他当时年幼,一语过耳,并未留心,这会儿再听,倒品出不同的滋味来,“你……有想嫁的人?”
“那倒没有。”
百里景虽莫名其妙舒了口气,又问道:“不想留宫里?”
“殿下想听实话?”
百里景虽知道她顾忌什么,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低声道:“没有外人,你直说。”
卫茗瞥了一眼他这尊立在屋内的“外人”,叹了口气,只好道:“留宫里,当宫女只能被欺压,当主子……却还是被欺压。”
“那倒是。”百里景虽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您瞧啊,宫里虽说主子不少,可这也是有等级的。御女欺负采女,宝林欺负御女,才人欺负宝林……这么一层层上去,就算做了宠妃,也还是有皇后娘娘压着……咳,当然,这也不是通用的,皇后娘娘是好人。”眼前少年的生母,先皇后过世后皇帝一直没有再立皇后。
“那直接当皇后不就好了。”百里景虽扔给她一个答案。
卫茗错愕反问:“撇开这一点的不切实际,您愿意奴婢去当您的后娘?”
“……”百里景虽明显瞪了她一眼。
“还是说……您愿意娶我?”卫茗缩缩脖子,自己都觉着想法太玄幻。
“不愿意。”百里景虽毫不犹豫拒绝。
“那不就得了。”卫茗丝毫没有意外,想摊手,奈何手被被子禁锢着,只好作罢,“况且,就算是做了皇后娘娘,也要顾忌这儿顾忌那儿,贤良淑德地把别的女人送到自己夫君面前,权衡利弊,均衡各股势力,保住自己的地位,多累。”入宫六年,她算是把宫中是非看透了。
“所以我把你踢出去,是成全你?”百里景虽给她这一席话做了总结。
“殿下英明远见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卫茗只差没感激涕零了。
“那你投吧。”说着,百里景虽像擀面一般,把她连人带被子拨到地上,重重一摔!
卫茗摔了个狗啃泥,好在被子护体,也没摔疼,倒是把动静弄得十分响亮。
紧接着,便听百里景虽不耐烦地朝外面大吼:“什么货色都往这里送是不是!真当我好欺?净房的也敢送来!”
外头守夜的人起先一直没听到大动静,正欢喜,哪知过了这许久的许久……久到应该可以成事的时间之后,太子殿下却忽然咆哮了,叫人连人带被子滚出去。
百里景虽吼完,回头瞥了眼地上摔得可怜兮兮的卫茗,低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吼到这种程度,想必今后此人也不会再往他这里送了。一并的,他也斩断了把人往他父皇那里送的可能性。
毕竟,被儿子轰出来的女人,老子怎可能捡回去?
“多谢。”
“不谢。”百里景虽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只问道:“你的手……还会疼么?”
卫茗一愣,藏在被窝里已经麻木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一转眼,东宫下人们便已麻利地破门而入,来替太子殿下清理不要的垃圾。
她在众人讽刺的眼神中灿然一笑,“殿下,现在是春天了。”
冬天受伤的手,春天便不会再痛了,直到下一个冬天来临为止。
一年……又一年,她都熬过来了。
太监们将她抬起,准备原样送回去,却听太子殿下凉凉地开口问:“恨我吗?”
太子殿下简简单单一个问句,却挑起了在场众人的好奇心,齐刷刷的眼神瞪向卫茗,逼问着她,威胁着她。
卫茗默默吞了口唾沫,“奴婢不敢。”这么多人的眼神虐杀下,她真的不敢啊。
她还想见明天的太阳啊。
但也因为他俩这一问一答,使得卫茗这一轰,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宫人都是八卦的。
传着传着,便变味了——
传言,净房的宫女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乔装混进瑶华宫,成了太子殿下床上的侍寝美人。哪知人家太子殿下慧眼识人,压根不待见她,转身轰人,于是此宫女恬不知耻地说了句“殿下,现在是春天了”,暗示太子殿下该发情了云云,哪知殿下不领情,冷艳高贵地问了此宫女一句“恨我么?”,使得这个事件多了一抹纯情男遭骗识破对方真身后苦苦追问的悲□彩。
然后,这个被众人唾弃的女子,在那一夜之后又滚回了净房。
郭品瑶看着自家好友面不改色刷着那一堆夜壶,这会儿倒也不觉着臭了,凑上前愧疚道:“小茶……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卫茗失笑,“或许我就该属于这里。”
“可若不是我莽撞……”也不会导致她成为众人笑柄,彻底失去了往上爬的机会。
“你别这么想就好。”卫茗反过来安慰她,“反正我就当被人伺候了回,至少好好洗了回澡,洗得香喷喷的,舒舒服服躺了回软床,何乐不为?”
“你当真这么想?”郭品瑶在她身边坐下,拖着腮看她刷夜壶,“那你以后怎么办?刷夜壶刷到出宫?”
“何尝不好?”卫茗笑,“从前的志向是让宫里所有人都喝到我泡的茶,现在的伟大理想是把宫里所有人的夜壶都刷一次。一个管进一个管出,其本质似乎也是差不多的。”
郭品瑶用鼻子冷哼,“接下来五年的青春,都跟夜壶作伴……嗯,是很伟大。”
卫茗知道好友是心疼自己,也不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转而道:“你还是快回去吧。这次我被这般轰出来,淑妃娘娘脸上也十分过不去,你别为了我得罪了她。”如果这次举荐她的人不是太子的姨娘,兴许这事也就不会这般平静地过去了。
“好啦,我知道了。”郭品瑶站起身,捧住她冰凉的脸颊搓了搓,“你好好保重自己,这两天回凉,如果衣物不够厚就来瑶华宫告诉我一声。”
“嗯。”友不在多,贴心就好。
郭品瑶前脚一走,卫茗便收起刷子。好友在的时候,她极力地忍耐,不忍让好友担心。她一走,卫茗便再也忍不住,洗了手放在嘴边呵气,却仍旧止不住肿胀的手指传来钻心的疼痛。
今年的三月,特别的寒冷,仿佛冬天还未离去。
十指连心,疼痛一波接一波地漫上来,卫茗苦笑,自己明明是个丫鬟命,偏偏摊上了具娇贵的小姐身子,受不得冻。三年前落下的病根,已成了她每年冬天必须承受的苦难。
如果这会儿百里景虽站在她面前,再问她一次是否恨他,她一定会大义凛然地点头,然后……
卫茗咬牙,暗笑自己神志不清,当真是疼得不怕死了,连顶撞太子这样的事也敢想。一抬头,疼得有些虚脱的身子竟然有几分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然而,在倒下的前一刻,眼前竟然恍惚闪过了百里景虽那个混蛋惊慌失措的脸。
痛昏前,卫茗忽的释然一笑,“看来,我果然很恨你……”
恨到,会在最脆弱的时候产生不切实际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宫廷体制多沿用唐宋时期。
唐朝时期许多嫔妃出生低微,到了清朝才开始讲究选秀,嫔妃的位分也开始决定于出生。明清之前,并没有选秀制度,除了皇后的出生十分慎重外,嫔妃主要从宫女与大臣进献之女中诞生。

  ☆、第三章 (三)养病与璇璇

再次醒来时,只有同在净房做事的小丫头段璇璇在她身边照顾。
段璇璇小心翼翼用热毛巾包着她的手指,嘟嘴责备道:“茗姐姐,你明知道自己的手沾不得冰水的。”
“总不能不停烧热水就为刷夜壶吧?”卫茗浅笑,询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小丫头乖乖答。
“之间还有谁来过么?”想起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张脸,卫茗不确定地问道。
“梁姑姑在大门口看了一眼,她说今日没刷完的夜壶记在账上,夏天翻倍刷回来。”
“那得多谢梁姑姑成全了。”夜壶复夜壶,夜壶何其多。
她卫茗的人生就在洗刷刷间挥霍了。
不过她这娇贵的病,如果梁姑姑当真要勉强她继续,她也奈何不了,只得忍着。
段璇璇吐吐舌头,“梁姑姑才不敢得罪姐姐呢。茗姐姐你没看见,你回来的时候,梁姑姑脸都绿了呢。”
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卫茗不觉心情也变好了。
小丫头比她小一岁,跟她同期入宫,家中几辈为后宫供奉水果。同身为文宫女,一开始借着对花果的了解,一路升到正七品典苑,掌宫中园圃。却因为笨手笨脚打碎了宫中最不能得罪的叶贵妃想要的花瓶,而被发配到净房洗夜壶。但小丫头本人似乎并不介意,保持着开朗乐观的精神,继续乐此不疲地打碎东西……
梁姑姑颇为头疼,偏偏又是个不能随便处置的文宫女,只好将这个小麻烦跟卫茗这个瘟神分到一组,让她们相杀相克,自生自灭去。
结果两人倒是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在这个没有竞争没有压力的地方,合作得相当好。
“姐姐,毛巾凉了。”段璇璇取开毛巾,将水盆端到她跟前的茶几上,“你泡一泡手吧,会暖和许多的。”
卫茗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头,果然觉得好了许多,伸出素手泡进暖水里,顿时仿佛冰雪消融一般酥麻暖彻肺腑。“璇璇,谢啦。”若不是她在身边,这几年一定熬不过来的。
“我每次打碎东西,也是茗姐姐帮我收拾摊子啊。”段璇璇蹦跳着起身,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一亮,摸出一只小瓶子献宝一般递到卫茗眼前,粉嫩的脸颊烙下一枚梨涡:“对了对了,这个,据说泡完手之后敷在手指关节上,能够缓解疼痛。”
“这是什么?”卫茗接过瓶子,揭开闻了闻,一阵薄荷的清香扑鼻而来,不禁疑惑道:“从哪里来的?”这等缓解疼痛的膏药,又岂是她们这样的身份可以得到的?
“是逢春膏。”小丫头低头绞了绞手指,音若蚊鸣:“罗太医给的……”
“罗太医罗生?”卫茗睁大眼,难以置信看着她,“他来过?”她一个小小的夜壶宫女,竟然能劳罗太医大驾?!
“唔……”小丫头俏颜羞红,“茗姐姐你倒下之后,人家……很慌嘛,就……就跑去了太医局,然后……然后顺便去瞧了一眼罗太医。”
“结果被逮了个正着?”卫茗顺着话猜道,“然后他问你来意?”这是一般走向,谁没事往太医局跑?
段璇璇果然梗着脖子点了点头,“嗯,他问了,我就说姐姐你病倒了。正好罗太医有空,就说过来瞧瞧。”
卫茗不由得斜了她一眼:“其实你就是为了去看他的吧……”她因为手指疼痛而病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丫头完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仿佛被戳破一般,段璇璇缩了缩脖子,不敢直视她,“其实……就是顺便的……”
至于到底哪件事才是“顺便”,便不得而知了。
据璇璇自己称,她还是正七品典苑时,曾劳当时还是医官使的罗生瞧过病,之后小丫头偷梁换柱替罗生挖过不少珍贵的种子当药材,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卫茗见她窘迫害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红得发烫的脸皮,调侃:“就那么喜欢他?”璇璇与她相识已久,交谈间常把罗生挂在嘴边,对罗生的情意早已不是秘密。
段璇璇肯定地点点头:“就是喜欢!”
卫茗掐了一把小丫头嫩滑的脸颊,“说说看,他有什么好?”
“成熟稳重,待人温柔!”段璇璇几乎是不假思索答出。
“他若对着谁都是这样温柔,有什么好的。”卫茗说着,目光忽的柔了些许,像是陷入了回忆,“倒不如……不如那些爱憎分明的,对谁都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偏偏对你上心些。”
“姐姐指太子殿下?”段璇璇好奇。
“我指的叶太医!”卫茗连忙辩解,哭笑不得嚷嚷:“我们在讨论太医好不好,太子殿下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段璇璇摊手:“‘对谁都不放在心上’,就只能让人想起太子殿下了嘛,据说对谁都是一副……”小丫头忽的噤声,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窗外,才压低声道:“都是一副不言苟笑的死人脸,活像谁得罪了他。”
“形容得不能再贴切。”卫茗赞同。
“这些是宫中的姐妹们总结的,我想姐姐既然去……‘见’过太子殿下,应该很了解吧。”段璇璇戳戳自己的梨涡,一双水眸扑闪扑闪,期待地盯着卫茗。
“呃……”卫茗回想那气宇轩昂的少年最后配合她轰她出去时的表情,斟酌了一下才道:“你会对一个轰你出去的人有好感么?
“也是。”段璇璇了然点点头,又道:“不过,不管怎么想,叶太医都只跟‘爱憎分明’,‘玩世不恭’有联系吧?”“对谁都不放在心上”这点到底是谁总结出来的?太不贴切了!
叶太医身为叶家人,进太医局之后身份显赫,凭着一身医术少年成名,在宫中只为叶贵妃瞧病,算是叶家派给叶贵妃的亲信。但其本人据说相当不好伺候,丝毫没有对待病人的耐心,拧起来时就连嚣张跋扈的叶贵妃也得让其三分,可见此人性格乖张。
“我瞧他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模样,想着大约就是那样的人吧。”内心冷漠所以才能置之不理。“不过……”卫茗垂眸看着自己仍旧有些水肿的手指,浅浅一笑,“当年若不是他,我这双手,可就真废啦。”
“将姐姐治成这样,可见是个庸医呢!”小丫头俏皮地吐吐舌头,拿布擦干她的手,又道:“所以我还是觉得罗太医好……”绕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罗生可比你大十岁。”卫茗无奈地摇摇头,“而且还是太医呢。”一般宫女,哪能跟太医打上交道?
“所以……”只见段璇璇握起粉拳,“我一定要努力当上御花园的总管!然后瞧病什么的,就可以让罗太医给我瞧!”
卫茗扑哧笑出声:“哪有人没事咒自己生病的?”
只听段璇璇嘟着小嘴喃喃:“否则……就见不到他了嘛……”说着低下头替她上药。
“敢情我病一场,倒是让你有了去见他的理由了?”药膏抹上手指,顿时一股子*感包裹了整个指骨,“不过志向远大,挺好挺好。”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呢……”段璇璇鼓着腮帮子,脸色一黯,一向欢快的音调多了几分平直,“据说净房就像茅坑,跌进来就爬不出去了。”
“哪有的事?”卫茗为她打气,“你姐姐我当年进出净房当家一样。”入宫六年,她也并非就在这一个地方待了六年,只是每一份差事都做不长,到最后都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
以至于到了后来,回净房就好像回家一般亲切和理所当然了。
卫茗表示,这一定是一种很高尚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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