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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6凝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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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怀风问,“是海洛因?还是吗啡?”
孙副官说,“那种戒毒丸里面,存在着吗啡。对于决心要戒鸦片的人来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予吗啡,那当然是能让他不再痛苦的。然而那是饮鸩止渴。我父亲为了戒除一种瘾,而染上了另一种更无法戒除的瘾。他终于不再抽鸦片了,然而,一日不吃戒烟丸,就会感觉到比不抽鸦片更大的痛苦。我前头说过,戒毒丸的价格是不菲的。如果抽的是鸦片,大概家里还支持得住,后来要不断在洋人的药店里,购买昂贵的戒毒丸,以致于不得不把家里的生意,贱价盘了出去。没多久工夫,就轮到把家里一些值钱东西,典当出去了。越往后,境况越糟,我的学业不得不中断。而我可怜的父亲,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吗啡,他只知道那种一日也不能停吃的戒毒丸,把他害苦了。而那药丸,第一次却是我亲手买了,亲手寄回家里,叮嘱他吃的。只是,我父亲并没有因此而责怪我,他恨的是那间洋药店,吸吮着我们的骨血,把我们推到地狱里。”
他说到这里,回忆起当日家中的惨况,悔恨痛苦到了极点。纵使竭力强忍着,眼眶还是红了起来。
宣怀风也是失去了父母的人,那感受又更多一分,想说点安慰的话,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幸好,孙副官也是极坚强的人,很快就强自镇定下来,吸了一口气,慢慢说下去道,“遇到这种事,家财散尽,那是意料之中的。但我父亲毕竟是一个正直的人,他说,我们家已经遭遇了噩运,不要让别人也遭受这样的噩运。所以他这样的古板人,竟然联系上了县城的一家报纸,要在报纸上,对戒毒丸的罪恶,进行彻底的揭露,要把那些人害人的歹毒手段,向社会上公布。他这是很勇敢的作为,只是这样黑暗的世道,勇敢的人,总要面对惨痛的牺牲。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控诉,本打算第二天就交给报社的人,那天,我为了家里实在缺钱,腆着脸到县城,想找同学借几个钱,晚上借宿在同学家里。然而,也就是那个晚上,我家遭了大火,那篇我父亲写的控诉,还有我父亲、我母亲、我两个七岁的双生妹妹、一个三岁的弟弟,都烧得干干净净……”
连宋壬是见惯血的,此刻,也听得不忍心了,局促地搓着手,安慰着说,“孙副官,您别说了。说了,勾起您的伤心事,我们也不好受。您现在过得也不错,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
孙副官眼神蓦地一变,毅然道,“不!我就是骨头化成灰,也不会忘!我留着这条命,每块骨头,每根头发,都刻满了恨!我就是靠着这个,孤魂野鬼似的活下来!”
宋壬顿时大为惭愧。自己果然是不会说话的人。怎么又说了不应当的话?
宣怀风知道他的尴尬,伸过手来,拍拍他的肩膀。
转头对着孙副官,严肃地说,“我们这些人,就是志同道合走在一块的。你的恨,也是我们的恨;你的理想,也是我们的理想。为了你不能忘记的恨,为了中国的土地上,不再出现这样的惨剧,来,我们饮一杯。愿中国的百姓,不再受这样的祸害。”
因为他们既不想喝咖啡,又不要牛乳,酒类也是敬谢不敏,所以西崽送上的玻璃杯里,装的只是凉开水罢了。
但三人把清淡无味的凉开水,互相在半空举着,深深地对望,一饮而尽,想着他们正在做,和以后要继续做的事,仿佛这凉开水,也充满了酒的烈性。
一股热辣的感觉,要从胃里往上蔓延,蔓延到胸口,烧着胸膛里的一把火。
宋壬把空杯子哐当一下,按在桌子上,亦叹亦骂道,“这世道,真是造孽!不过孙副官,您放心,我们总长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您的仇,他一准给你报。”
孙副官听了,悲色稍减,笑了一笑,说,“老宋,你以为我是怎么跟随了总长的?我家破人亡,靠着一个父亲的旧识可怜我,接济我继续学业。在学校里,整日咬牙切齿,想着怎么报仇,忽然一天听说,那间卖戒毒丸的洋药店,被人一把火烧了,当老板的那洋人跑得快,没抓着。至于抓到的几个为虎作伥的,被拉到县城大街上,当着一城百姓的面,点了天灯。干这事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你猜一猜,这人是谁?”
宋壬两手啪地一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大声道,“这还用猜吗?您这样说,一定是总长!”
孙副官便微笑着,把头点了点。
宣怀风也猜到是白雪岚,可看见孙副官点头,还是忍不住一阵怦怦心跳。
那时候的白雪岚,能有多少岁,就敢放火杀人?这真是,天生的怒目金刚,血手屠夫了。
然而,自己正是爱这无所畏惧的屠夫,爱得不能自拔。
遥想白雪岚年少时那肆无忌惮,杀气腾腾的狂妄模样,宣怀风的心潮,不禁一阵澎湃,恨不得孙副官把当年白雪岚的英勇样子,多描述上几句。
只是另一面,他又怕自己这种的不自禁,被孙副官他们看出来了,被他们在心里笑话,便转一个话题问,“常常听说点天灯,我知道,这是一种凶残的杀人手段。但到底,是怎样一个凶残的方法呢?”
宋壬和孙副官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为难。
宋壬讪笑着说,“宣副官,您是有文化的人,捣鼓什么不好,倒来捣鼓这个。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晚上做起噩梦来,我可要被总长狠抽一顿。”
孙副官也说,“那杀人的方法,颇为残忍,也很恶心。我们都在饭桌上,还是换个话题罢。”
正好此时,西崽敲门进来,送上刚刚做好的大菜。
煎得恰好的牛排羊排,淋上热滚滚的酱汁,香味飘在包厢里,令人垂涎欲滴。
三人顿时觉得腹中饥饿起来,便抛弃了刚才的话题,把注意力放在西方美食上了。

第三章
春香公园里番菜馆的厨师的手艺,果然是过得去的。
众人饱餐一顿,都觉满意,餐前那些孙副官所述说的沉痛往事,也就暂且放过,不再提了。
这边趁着吃饭的空当,宋壬已经叫了司机,开着车往戒毒院跑一趟,把展露昭“捐献”的礼物送过去,顺道把宣怀风的计划告知承平。
等吃过饭,司机已经办完事回来,到包厢里来报告说,“张先生听完,高兴极了,连连叫好,马上就叫了人来要办。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很积极地开始张罗起来了。”
宋壬高兴地说,“好!这次让姓展的好好喝上一壶。用广东军的钱,买的东西,奖励检举广东军的人,真痛快!”
孙副官见饭已经吃好,派出去的司机又已经回来了,就问宣怀风接下来的行程。
宣怀风说,“虽然礼物没买成,不过,我们还是到白老板的店里看一看吧。”
三人便出了春香公园,坐上汽车。
司机开着汽车,很顺畅地开到余庆路上。
到了白云飞留下的地址,下车一看,并不是很大的店面,但门口收拾得很齐整。上面一个招牌,上书“云飞记”三个大字。
宣怀风往大门两旁的对联去看,缓缓念道,“若不钻冰取火,安能握土成金。”
便有些沉思。
孙副官站在他身旁,也注意到了那副对联,不禁一笑,说,“这几个字,说得有点意思。白老板虽在戏台上可惜了这些年,但一点昔日气味,还是保存着。难得。”
这时,白云飞也听见汽车的动静,探头一看,是宣怀风他们来了,赶紧热情地迎接出来,微笑着说,“这是贵客临门了,请进,请进。地方不大宽敞,各位恕罪些个。”
宣怀风知道自己这么一群人进去,恐怕就挤得不好招呼了,回过头,看了看几个护兵。
宋壬知道他的意思,忙说,“宣副官,我闻着墨水味,就犯头疼。我和兄弟们就不进去了,给您看着门。”
宣怀风朝他一笑,便和孙副官一起进了店里。
到了里头,四处一看,便知道,这是白云飞亲自布置起来的,不然,不能这样有白云飞的味道。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墙角摆着一个小小的红木架子,上面放着一盆欲开未开的金丝菊。中间一张木头桌子,上面放着一套裱画的工具,虽不如何名贵,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白云飞请他们二人坐下,往里面唤,“依青,有客人,倒两杯热茶来。”
不一会,一个剪了发的女孩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端了两杯茶。
她把茶递给宣怀风,便腼腆地一笑,眼睛很是闪亮好看。
宣怀风笑了,问她,“我可认得你,你是白老板的妹妹。你还认得我吗?”
白依青说,“怎么不认得?你到医院来看望过我哥哥呢。你是宣大哥,是年太太的弟弟,对不对?”
宣怀风笑着问,“你怎么也认识我姐姐?”
白依青说,“当然认识,年太太是我哥哥一个好朋友呢,她也常常叫人送字画过来装裱。对了,她还打电话来,说帮我哥哥找一个很好的医生,治我哥哥的嗓子。她可真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白云飞在一旁,宠溺地数落她说,“你这孩子,平时那么害羞,今天怎么见到人,就说个不停。里面那个小柜子里,有一些吃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该拿碟子盛出来,招待招待客人。”宣怀风和孙副官都说不用忙,但白依青被她哥哥一说,就乖乖进去了,不一会,端了两个小碟子出来,里面不外是一些瓜子果仁之类的。放了碟子在桌上,她又提了一个热水壶来,给他哥哥半空的茶杯里,倒了一点热水。
宣怀风看着,羡慕地说,“这么一个好妹妹,我要是有一个,不知要多高兴了。”
白云飞微微一笑,说,“她是很听话的,读书也愿意用功。不管多艰难,我总要把她抚养大了,看着她过上舒心日子,我才能甘心。”
孙副官问,“怎么今天不上学?”
白云飞说,“学生们又在闹游行呢,我怕她出事,给她写了一张请假条子,让她回来跟着我两天。等风头平息了,再让她回学校去。另外,她在这里,还能帮我一些小忙。我这妹妹,手脚是很勤快的,但凡她在这里,店里的清洁,总也是她抢着做。”
白依青的性格毕竟腼腆,听见她哥哥和客人讨论她,脸上一红,默默地躲到里间去了,不肯再出来。
宣怀风饮了两口茶,朝周围看了看,称赞了一番,问白云飞,“生意怎么样?”
白云飞笑道,“生意不错。就是太忙了,有时候不到晚上八九点,是不得关店的。你们今天来,倒是恰好,挑了很清闲的一天。不然,我也不能坐着陪你们喝茶。”
宣怀风说,“你如今大小也是做老板的人了,怎么不请一个人回来,帮你分担一点。我看你的身体,是需要保养的,就算为着你妹妹,你也该好好保养一些。宁可花一些钱,请个老实忠厚的伙计。累病了,可不是好玩的事。”
白云飞看了看宣怀风,矜持地一笑。这笑容里,便带了点不欲对外人言的意思。
宣怀风对于他家的状况,也有几分了解,想了想,便问,“如今令舅那边……”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外甥,今天生意好啊?外面站着这么些大兵,必定是来了贵客了。”
接着,就见白云飞的舅舅,白正平,从外头走进来,仍是一件七八分旧的长衫,手上拎着他的鸟笼子。一露面,一双青青的眼珠子,直盯着客人打量。
上次宣怀风跟着白雪岚,到白云飞家里打牌,白正平是见过的。
他一把眼前斯文沉静的俊美青年认出来,知道这是海关总长的副官到店里来了,顿时如看见金山一般,很大地振奋起来,赶着往前,对宣怀风请了一个安,笑着说,“宣副官,您可是管天管地的贵人,怎么今儿得空,来看咱们云飞?他可真是好福气,有您这么一个好朋友。您不知道,他如今不唱戏,忙得可怜,镇日的像小伙计一样,装啊裱啊,赚不到一顿饱饭的钱……”
白云飞听他的话,说得实在不入耳,截住他的话说,“舅舅,你少说两句。依青在里面,你要银钱,叫她在匣子里头,给你找几张钞票罢。”
白正平转过头,瞥他一眼,语气里有着不满,又似苦口婆心地说,“外甥,你就这样和长辈说话?我和宣副官,也算是一面之交,见了面,问个好,难道还碍着你?如今你也不是红角了,这大少爷脾气,却比从前还难伺候。你娘要是还在,她让你这样对我说话?”
宣怀风对着他,仔细打量了两眼。
白正平是越发瘦了。一件灰蓝色的长衫,仿佛晾在竹竿子上,两颊乌青一片,唇上没有血色。一双眼睛,完全地凹陷下去,仿佛就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架子上。
白正平拿出长辈的身份,堵得白云飞说不出话,又转过身来,朝宣怀风一笑,摊着手说,“让您看笑话了。其实您别看我教训他,我这心里,真正是疼这个外甥的。可怜他嗓子坏了,如今只靠着这么一个小旮旯,讨一口饭吃。但如今这世道,想讨一口饭吃,也不是容易的事。我们一家子,又只能指望着他,实在是艰难得……不知如何和人说去。”
宣怀风沉吟片刻,也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些话,也有你的道理。一家子都指望着他,他肩膀上的重担,是很重的。”
白正平把两手一拍掌,赞成道,“您真是明白人。我们是没法子了,只能靠着这些好朋友,接济一点。总之,好人有好报,愿意接济朋友的人,当然是会有好报的。”
宣怀风问,“您先生现在,听说鸦片是不大抽的了。不过,海洛因,大概还在继续吧?每个月,在这东西上头,有不少花费?”
白正平有些赧然,把头低了,用一只脏兮兮的手指,去逗笼子里的雀儿,一边慢吞吞地说,“要不是这磨死人的东西,我也不用做一个长辈,来看我外甥和外甥女的脸色了,不过就为了一点钞票。唉,这是什么日子,挨一天,算一天。”
宣怀风认同地点了点头,说,“这种挨一天,过一天的日子,确实不好受。我既然是白老板的朋友,说不得,要帮点忙的。”
白正平眼睛一亮,忙说,“如此,我就代我外甥感激您了。您打算帮多少?”
宣怀风反问,“你的意思呢?”白正平踌躇了一下,腆着脸说,“论理,没有这样莽撞开口的道理。但我知道,您是跟着海关总长,见惯大场面的人,小眉毛小眼睛的数目,我也不好意思和您提。您看这小小的店,赚不来一个钱,赁金电费,却是一个子也不能少给的,还有我们一家子的嚼用。我琢磨着,要有个一千块钱,那大概是够过一个月的了。”
白云飞听见他舅舅这样狮子大开口,简直臊红了脸,沉声说,“舅舅,你别胡闹了。再这样,下次连我这小店,你也别踏进来。”
宣怀风把手在空中轻轻一摆,阻止了白云飞,又把目光放在白正平脸上,看着他一双满是期待热切的眼睛,斟酌着说,“你大概以为,一个月一千块钱,是很大的数目了。其实在我眼里,那算不得什么。”
白正平心花怒放,哈着腰道,“那是,那是,您这样的贵人,哪能把一千块钱放在眼里?”
宣怀风说,“和一千块钱比起来,还有别的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今天,要送你一件比一千块钱,更值钱的礼物。”
白正平心脏怦地一跳,连鸟笼子也搁到地上去了,两手一合,就对宣怀风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高兴地说,“多谢,多谢!”
宣怀风便把屋外的宋壬叫了进来,对着白正平一指,吩咐说,“你叫一个护兵,把这一位先生,送到戒毒院去。他是白老板的长辈,不要怠慢了。”
白正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怔了片刻,猛地跳起来,凸起眼睛大叫,“宣副官,你!你不能这样啊!”
宣怀风平静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
白正平嚷着说,“当然不能!你凭什么送我去戒毒院?你这样做朋友,太不地道!我坚决不会同意的!”
孙副官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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