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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萍作品集-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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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如此刺激他的。”施试眉回视聿修的眼睛,“你会逼疯他。”

聿修伸过手去扣住南歌的手腕,淡淡地道:“我说的是事实。”

“太认真了只会逼死自己,或者逼死别人。”她慢慢地说,“有时候,应该放纵自己怜悯一些。”

聿修默然,拉起南歌打算掉头而去,施试眉及时喊了一声:“站住。”

他站住,背对着她等她说话。

“你想带他去哪里?”

“开封府大堂。”

“他没有杀人。”

“他是要犯,以恐怖手段毁人尸体、财物,让开封百姓人心浮动,你说他当不当罚?”聿修冷冷地道。

施试眉默然,“你……去吧。”

聿修带南歌走,走了两步,他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我会尽力定他的罪。”走了第三步,他出门,“但我没有证据。仅凭推断,主审三堂并非只有聿修一人。”

她没有回答,聿修带着南歌走了。

倚门而立,她知道聿修的意思、知道他的为人:他会尽他的职责,但是他没有证据。

他不会纵容,但是他也不会强人以罪。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证据,南歌已经认了,她是人证她听见了,但是他并没有要求她去作证。因为他知道她多情,知道她做不到。

“你若是真心喜爱眉娘,你可知她最恨何事?”

“她最恨一人饮酒,而不是遭人欺骗!”

“她最恨一人饮酒,最恨人人离她而去,最恨她能解世上千万人之苦而无人能解她,最恨众人皆醉我独醒,终世无人是知己!她不想一人饮酒,所以她宁愿自欺欺人,相信我昨夜是来看她、也相信你今日是来爱她。”

“她不怕遭人欺骗,只因她已被人骗惯,她只求一时一刻的相守,被骗也好、自欺也罢,她不想一人饮酒。你懂吗?纵然被骗千万次,但她看得破人情冷暖,虽然受伤却不自伤,她还是一样能笑着活下去,她并不怕再次被欺骗,这才是眉娘的傲骨,你真的懂吗?”

“她当我是什么与我毫不相干。我当她是朋友,就会替她打你,你让她受一分苦,我要你赔她一分,如此而已。”

施试眉低眉清倦地望着自己手端的杯中酒,认真的……不善言辞的聿修啊。她真的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苦涩到了唇边变成了笑意。眉娘何德何能,能得你这一番言语,此生无憾。眉娘是多情女子、栖身青楼,与当朝中丞大人能有多少同心共情之谊?若非查案你万不会踏人此地,若非形势所逼、我知你这一番话永不会说。眉娘害你动情受苦,眉娘情人千万旧侣难数,你却依然为我如此……杯中的酒液映出持杯人俏然的容颜,她举杯一饮而尽。我对不起你,今生所负之人多矣,最对不起的——是你。

***

聿修拉着南歌走出百桃堂,堂内姑娘人人侧目讶然,聿修居然不是来找眉娘,而是来找南歌?南公子居然脸有泪痕,和今天早上风采盎然的模样大不相同,一时间议论纷纷。

“中丞大人果然还是来办案的。”方才指路的姑娘叹了口气,“这几日百桃堂是怎么了?”

红荑悄悄走人画眉阁,却见施试眉手持铜镜径自画眉,桌上酒杯迸裂酒水满地,她只作不见,画了眉弹杯漫声低唱:“旧月眉头故曲楼,杯酒能解几多忧。袖里相思人不寐,负尽千愁与万愁……”

窗外夕阳如情如怨,一红任凭孤鸟四散,残倦如血。

聿修扣着南歌走出门口,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便不好再抓着南歌的手腕脉门不放,缓缓松手,“南公子,你是跟我回开封府大堂,还是要和我动手?”

南歌被晚风一吹,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聿修松手他便重重地收手向后,“中丞大人。”他举袖一拭泪痕,长长吸入一口气,“我信得过你,但不信大宋朝廷。南某人发誓此生绝不再受制于人,在你面前认罪是敬你,但要我屈居人牢、受官府权贵审判……”他缓缓吐出吸人的那口气,“我不如死在自己掌下。”

聿修听着,也并不动容,“我若要拿你人罪,你就要自尽,你可是这个意思?”

南歌沉默了一阵,陡然朗朗而笑,“如此吧。”他豪情突起,“你我一场定生死,我若败在你手下,我便自尽,留书与你认罪伏法。若是侥幸南某人胜了,”他目光炯炯盯着聿修,“你予我重新做人的机会,如何?”

“你随我去开封府,也不一定会死。”聿修漠然了一阵,萧索地说。

“南某人的尊严,已容不得再一次屈膝于人。”南歌一声长啸震得路人纷纷掩耳骇然,走避不及,“要我再受他人之辱,南某人宁愿拔剑反击逆生死忤王法,以求自尊。”他目光骤亮地盯着聿修,“你不想我在堂上拔剑杀人吧?”

聿修沉默,过了好一阵子,他移过目光不看南歌,那一刻聿修看起来极是萧索,“好。”

南歌拱手为礼,“不论生死,南某人今生敬服之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眉娘。”他退开两步转身,“十日之后,月下大理寺,南某人静候生死。”

聿修不答,也不看他。

南歌转身离开,走出去十来步后站定,“眉娘……”

“我会看着。”聿修截口回答。

“她……”南歌慢慢地道,“一生命苦,你——敢爱她吗?”他蓦然回首,看着聿修,“她的傲骨只有你能解,她的酒也只有你和她同杯,你敢爱她吗?你若能爱她,也许她这一生不会命苦到底,也许她……”

“我不敢。”聿修淡淡地打断他,目光和语气仿佛由萧索而接近了黯淡,由黯淡又近了隐痛之色,但他即使在说出“我不敢”三字的时候,依然是漠然无情的。

南歌意外而又仿佛能够明了地看着他,“你也会怕?”

“我也是人,自然会怕。”聿修转过身负袖,准备要离开,“聿某为人,苛求甚多,身边友人同僚为聿某牵累,因聿某而死者不计其数。”说完他就这么走了。

南歌过了一阵才懂他的话,严苛认真的聿修,一切以公理为重,因此而遭他冷遇的友人必定不少。而御史中丞诸事繁杂危险,在追凶查案的过程中因他而死的同僚必也不少,甚至连澹月都因他的冷漠而死。他自知性情严苛人情淡薄,怕再次伤人伤己,所以他不敢爱,他怕伤害眉娘。

南歌不是特别了解聿修的心情,也不能理解这种“不敢”算不算一种牺牲,但聿修这种疾恶如仇的性子所产生的结果岂非比他的发狂碎尸更为偏激?为人岂能长期紧绷如此?人心如弦,当舒当缓、当紧当直,若是一意孤行因公理而冷情意,那弦是会断的。

所以施试眉叹息说:“别试图逼着自己做圣人,你会逼死自己,要不然就逼死别人。”

聿修知道。

只是他做不到。

南歌并非能完全了解,但是他隐约感觉到了聿修表面上虽冷漠,但也许骨子里积存的是自己与自己挣扎不休的痛苦。

第六章花冠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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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聿修与南歌离开就谁也没有回来过。施试眉坦然自若,她从未觉得有谁是必须回来的,他们都不是守着女人不放的无用男子,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若能在事了闲暇之余记起她来和她饮一杯酒,她就会觉得很惬意了。

她所求的一向不多,只是连这偶然的一杯酒她也从来不曾喝到过,除了那一夜她强迫聿修喝下的那一杯。

“眉娘,六朝楼贾妈妈来了。”红荑进来传话,脸色不太好,“还有金水画舫的何姑。”

六朝楼和金水画舫都是开封有名的青楼。百桃堂胜在清誉,算是开封最清高的青楼,有身份地位的客人进了百桃堂也不觉狠琐;而六朝楼胜在姑娘们貌美,六朝楼的女子容色可号称中原腹地第一等;金水画舫不仅有技艺绝佳的歌舞女子,而且还胜在水上鲜鱼佳肴为一时一绝。百桃堂的姑娘解人风雅,但六朝楼和金水画舫却一直对百桃堂虎视耽耽,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有百桃堂在,无疑称得六朝楼和金水画舫的格调都低了一等。

施试眉一怔,贾妈妈和何姑对她向来冷嘲热讽没好脸色看,今日居然登门造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悦客堂待客。”

六朝楼的贾妈妈和金水画舫的何姑素来明争暗斗,今日一道前来自是有要事,她们两个上一次见到施试眉还是五年前的事。在悦客堂坐着,见这里的姑娘笑脸迎人言语温柔,没有一点媚色,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两位别来无恙。”门口屏风之后走出一位女子,一头乌发斜绾发髻,上插一支翡翠步摇,依旧紫灰衣裙色泽微黯,竟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贾妈妈见了施试眉向来一股子嫉妒,同是青楼女子,她劳碌一世赔尽笑脸都没有这女子的好名声。都是撕下脸面做生意的人,凭什么施试眉就比人清高一等?何姑更是怨恨,她只比施试眉大上五岁,看起来却仿佛已经是两代人了,青楼女子原本红颜易老,凭什么施试眉能够独得苍天眷顾?见了她出来,贾妈妈立刻笑得热络,“眉娘还是这般模样,真是羡慕煞人。”这一句话捧了施试眉损了何姑,端的是笑里藏刀挑拨离间。

何姑脸色本来不好,听了这一句就更黑,冷冷地道:“眉娘你这里的生意一直都不错,听说外边的人都传,来了开封必要先进百桃堂,你真有本事。”她就不提六朝楼,气煞贾妈妈。

施试眉嫣然一笑,只作听不懂这两个人明争暗斗,“两位光临百桃堂是眉娘的荣幸,过会儿留下吃饭,我还要请教金水画舫的厨艺,百桃堂的厨子比之金水画舫是远远不如。”看了贾妈妈一眼,她又道,“六朝楼美色锦绣,贾妈妈也跟着年轻了不少。”

好歹她两句话圆了场子,贾妈妈和何姑勉强才可以同坐下去,红荑适时敬茶以免这两人同仇敌忾不成自个先打了起来。

“眉娘,你可知道城南新开了个‘临江仙’的窑子?”贾妈妈说起其他青楼时话语极是难听,铁青着一张老脸,“抢了咱们的生意也就算了,‘临江仙’里头有位姑娘,居然自称‘宫城妃’,自命是貌比当今皇上的贵妃、才气胜过你百桃堂、歌舞厨艺胜过她金水舫,这几日自吹自擂招摇过市,也不知多不要脸。”

施试眉眨了眨眼,盈盈浅笑,“这几日我这里多事,楼子也炸了人也乏了,真不知道有这事。‘临江仙’啊,这名字还算风雅。”

何姑见她只拿着帕子挥了几下扇风,似乎满不在乎,不禁脸上变色,“‘临江仙’那姑娘不但夸下海口自称仙子贵妃,而且临江仙一力倡导什么开封花冠之会,要咱们三家和她比较谁才是开封第一青楼,谁才是开封楼头第一人。这几日青楼酒馆议论纷纷,咱们再没有出声,人家就要当咱们是被吓怕了不敢答话了,眉娘你当真不在乎?”施试眉自负得很,贾妈妈和何姑都很清楚,否则也不会匆匆找了她商量。何况开封第一名妓虽未言明,但谁不知是百桃堂眉娘?临江仙这挑衅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我在乎。”施试眉说,“但人老了,时事变了总会一代新人换旧人,别人家的姑娘出色,眉娘再不服也不能说人家不出色啊。这烟花风尘本是吃的青春年华,无论谁风光了几时,终也有无人理睬的时候,人世无情、最无情莫过青楼,最可怜莫过青楼女子……贾妈妈、何姑,你们比眉娘过得久,难道真不明白?”言下笑靥如花。

贾妈妈和何姑黯然,她们自然比谁都明白这个理,但是,“眉娘,这事关你我三家的名声脸面,也关系我们楼子里姑娘的脸面,若是当真不理,难道就任凭人欺负到我们头上?”

施试眉不语,眼中少见凄凉之色,缓缓地道:“你们的意思……是想应会,然后挑选一位姑娘和那位‘宫城妃’比一比?”

贾妈妈和何姑摇头,“不,我们想请眉娘亲自去。”

施试眉倦然叹息,“眉娘已经老了。”

“你哪里老了?”何姑大怒,“你的模样比你二十的时候丝毫不差,你要说老了,把我们这些姑婆往哪里放?我已瞧过了那位宫城妃,开封之中除了你眉娘,无人能比她的容貌!”她口不择言说了出来,自觉丢了自己的面子,黑着脸转过头去。

“算老婆子求你了,”贾妈妈放下茶杯,“今日你不答应,我就不走。这开封的花冠必要你争了回来,否则天下就被那临江仙挖了一块去。要说输,我六朝楼宁愿输给你百桃堂,也不愿输给那横鼻子横眼目中无人的临江仙。”

望着这两人愤愤不平的脸色,不猜也知道受了临江仙不少的气,估计是闹得过分了。施试眉苦笑,拿着木梳轻轻梳自己的斜髻,“看来……我不答应也是不成了。开封花冠大会,要比试的是什么?”

贾妈妈见她答应了大喜,“也没比试什么,就是什么字画文章,什么歌舞技艺,什么花拳绣腿,什么眼光见识之类,我看眉娘你样样比她强。”

“字画文章、歌舞技艺、花拳绣腿?”施试眉苦笑,“眉娘只会唱曲,舞艺不佳,更不会什么花拳绣腿,若是输了如何是好?”

贾妈妈和何姑面面相觑,过了一阵何姑轻咳了一声,“若眉娘都输了,我那金水画舫就不打算再开下去了。”

“老婆子也是,要受临江仙的气,六朝楼宁愿关门。”

施试眉若有所思,轻轻地间:“你们是不是和临江仙作了什么赌?”

贾妈妈脸色尴尬,“老婆子和她赌,她那位姑娘绝对不是开封第一人,否则六朝楼就叫临江仙主子,老婆子就当她孙子。”

施试眉点额苦笑,“想何姑也差不多?她惹了你们恼,然后让你们做下冲动的承诺。如此看来,人家是胜算在握才会如此……”她吐了口气,“看来是不能不赢了?”

贾妈妈和何姑都有些尴尬,施试眉站了起来,慢慢绕着悦客堂走了一圈,“字画文章、歌舞技艺、花拳绣腿、眼光见识,看来我要去找一个人。”

“谁?”两个人同声问。

施试眉摇了摇头,突然道:“红荑,备轿!”

红荑应了一声,她知道她要去找谁,开封之中此时能帮得了她的,也只有他了。

***

九竹巷。

中丞府聿修正在写折子,说明前几日柳家胡同的案子详情。

“大人,外面有一位姑娘求见。”中丞府的管家来报,神色有点诡秘。

“姑娘?”聿修微微一怔,他哪里认识什么会来拜访他的姑娘?“请进。”

进来的人衣袂卓然,正是施试眉。他怔了好一会儿,心头本来很平静,却突然紊乱了起来,“眉娘?”

施试眉叹了口气,“打搅了你的正事。”她理了理衣裳,自个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不妨事的。”聿修推开面前的文案,“出了什么事?”他心里乱得很,施试眉一靠过来,他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事情也许很荒唐,但是……”施试眉简单地把开封花冠的事说了一遍,“眉娘不善字画,更不懂花拳绣腿,中丞大人……”

“不要叫我中丞大人。”聿修突然开口打断她。

施试眉一怔,接了下去:“聿公子的书法武功名扬朝内,所以我想请你……教我……”她越说越轻微,因为聿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自然懂那眼里的火热,但是她并不想挟聿修对她的感情来要求他帮她,一句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在他如此眼神下她无颜以对,她对不起这个男子。她挑拨他来爱他,被他保护被他牵挂,却不能为他付出任何东西,何颜来要求他放下公事帮她去争夺“开封第一名妓”这样荒唐的称号?说了一半之后,她低头静了一阵,突然站起身来,“眉娘打搅了。”她无颜在这里待下去,从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平生第一次悔了自己为什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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