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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萍作品集-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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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阿盼娥你还记得吗?坏人。

☆☆☆

一两、二两、三两……一吊钱、两吊钱……宝福打着算盘,品安坊本是靠着君知行走江湖暗自相助的那些受恩人资助而存在的,但如今君知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生意对品安坊便是很重要的。宝福不得不打点精神认真算账。

“宝福,宝福,”小书童四年以后已经变成了大书童,慌慌张张地进来,“外面来了一个蛮汉,一口咬定要见‘君知小姐’,不让他见他就要闯进来。”

“什么?”宝福今日银子算来算去都短少了几两,正在烦恼,闻言挥挥袖子头也不抬,“叫贺公子去顶着,‘君知小姐’不在,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君知小姐’已经不在品安坊了?”

“贺公子刚才郊游去了。”大书童尴尬地说,其实贺孤生是被阿盼娥气的──他每逢听阿盼娥把他的“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念成“宁愿菇生丝,不一袋可怜。”就要暴走,从刚才一怒之下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按照他的脾气大概要十天半个月才会消气回来。

“啊?”宝福算盘一推,他已经算不清楚,这一吵短少的银子从三两两钱变成了三两三钱,让他大动肝火。“我去看看。”

“宝福,书本子。”阿盼娥好容易找对了本子,捧着一大摞书走了过来,眼前一暗,一个人也同时向宝福的房间走了过来,她眼睛不好,一慌,“啪啦”一声,那些本子再次跌落满地,估计本子有灵也要憎恨落到阿盼娥手上──让它们“千摔万跌出库房,辟里啪啦若等闲。”这些本子还真担当不起。

谁这么凶?阿盼娥难得皱眉,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她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是好多年前那个夜里把君知搂在怀里的那个“色狼”颜少倾──她擅自改了别人的名号自己也不知道。“你是……色狼?”她直觉地问。

色狼?颜少倾自从被君知“过脉针”所伤,对这长风倚然的“女子”就念念不忘,这四年闭关苦思破解“过脉针”的内功心法万事俱备,才前往品安坊要人。结果非但人人都说君知不在了,而且这小丫头还一张口就叫他“色狼”!他是堂堂“颜郎”少倾,多少江湖女子的梦中情人,什么色狼?简直是侮辱他的人格!当下眼睛一翻,“你家‘小姐’呢?叫‘她’出来。”

“你是坏人,‘小姐’不见你。”阿盼娥难得细声细气地说话,因为她不想和这个坏人说话。

这是什么回答?颜少倾“嘿”的一声冷笑,“答得好!”随着这一声喝,他一脚对着阿盼娥踩了下去,准备把这碍手碍脚令人讨厌的丫头一脚踩成对穿!

“住手!”宝福大喝一声,他原是宫中侍卫,武功也自不弱,这一掌劈来颜少倾也不得不闪避后退,让阿盼娥逃过一劫。

阿盼娥自地上爬起来,看着宝福和“色狼”打成一气,就算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这时也知道宝福岌岌可危了,这白衣服的“色狼”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她却不知道如何帮手。回过头来,大书童满面惊悸地躲在柱后,他在品安坊十几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坏了。

让我来……阿盼娥抄起地上的本子没头没脑地往颜少倾头上丢过去,她的力气不小,这若是砸到了身上也颇为生疼,但是颜少倾何等武功,袖袍略振本子一一反震回来,只是稍微分了他的心却丝毫不能伤害他。

宝福的武功在侍卫中就未必是第一等,在颜少倾手下本过不了三五招,但颜少倾存着猫戏耗子的心,闲闲打斗,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君知姑娘’,我听得出你人在屋里,不要躲藏了。我数到三,你还不出来就不要怪我把这油头油面的老小子砍成冬瓜萝卜似的两块。一、二、三!”他说到做到,数到“三”立掌一劈,一掌对着宝福砍了下去。他的掌力能破山开石,这一掌当真砍下去把宝福砍成两块毫不希奇。

阿盼娥尖叫一声惊天动地,她搬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颜少倾横袖一振,那块石头被他挥了出去,犹如石矢直击阿盼娥的额头,电光火石之间阿盼娥就会死在这一撞之下!宝福怒吼一声,却在颜少倾一双手下根本脱身不出。大书童扑过来大叫一声把阿盼娥扑倒在地,那石头险之又险擦着阿盼娥的额头而过,在她的旧伤疤上擦过了一道更加丑陋的血痕。

颜少倾五指如矢,一把抓向扑过来的书童,阿盼娥合身相护,书童惨叫一声:“阿盼娥!”

颜少倾嘴角掠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左掌往宝福头顶拍落,右掌五指准备在阿盼娥背上抓出五个洞来。这丫头说他是“色狼”他仍然记得!

千钧一发!几个人的性命危如累卵。

“格拉”一声,大门洞开的声音!

颜少倾陡然警觉一阵寒意自背后直上颈项,左掌右手凝力不发,他蓦然转过身来,只见品安坊内一间厢房大门洞开,一个人站了出来,冷冷地说:“住手!”

“‘小姐’!”宝福、阿盼娥、书童同声大叫,六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凭空如鬼一般出现的人。

颜少倾眯起眼睛看着这和大门一起洞开出现的人,他一头长发依然不挽,依然一身长衣,只不过当年的女妆换成了男装,他此刻身上穿的是青色长袍,那股子静柔俱在的缱倦消褪了不少,眉目间掠起一股凌厉之色,不复见空花菩提的慈悲。门开风过,掠起他袖袍一阵一阵地飘拂,那风标的味道依然清极眉目!

“你──居然是个男子。”颜少倾震惊之下,喃喃自语。

永琏没有一眼往阿盼娥和宝福那里看去,只道:“你已经见到我了,可以走了。”

“女子为妻,男子为敌!”颜少倾冷笑了一下,“我很遗憾你不是女子。”他为“君知”苦练一门内功,如何肯就此了结?“今日无论你是男是女,都要祭我‘拔线’之功!”

永琏瞳孔收缩,他的内功心法名为“过脉针”,如今颜少倾既名“拔线”,显然是针对他的“过脉针”而来。突然冷笑了一下,永琏背袖负手,“品安坊不是我久留之地,若要动手,三日之后落石坡,日落之时。”

颜少倾重重地一甩袖子,“好!我敬你是个对手!”他一言既毕一掠而起,眨眼之间自品安坊墙头消失。

“‘小姐’!”宝福震惊地看着四年未见的人,他没见过永琏会这样冷笑,笑得阴冷如斯,仿佛一口古井涟滟了百年月光后留下的寒气。

“君知……”阿盼娥怔怔地追上一步,她看见君知了,但他却似乎离她更远了。那背袖负手的人不复有那样慈颜微笑的温柔,一转身只见他无边无际的冷,无边无际的阴寒。

“不要过来。”永琏陡然喝道。

阿盼娥被他吓到,呆呆地站在原地,满面困惑地望着他。

“不要再过来了。”永琏淡淡地道,“永琏天生不是君知,君知不可能不是永琏,既然是命,我认了。”他慢慢地举起一只手,仿佛从这清白如女子的手上望见了无数的鲜血,“回去吧。”

阿盼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展颜一笑,“我一直在等君知回来,君知回来了我好开心。”

永琏微微一震,这丫头永远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是最伤心的事,她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做悲哀。“君知没有回来,回来的是永琏。阿盼娥,你明白吗?”他这四年来几乎不曾用这样的声音说过话,即使想勉强温柔起来,语调依然是僵硬的。

“不明白,你回来了啊,我好开心。”阿盼娥笑着扑了过去,居然让她一下子抱住了永琏,“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你回来了我好开心!”

你……永琏的心猛然震撼,不能自制的和袖掩心,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你怎么都不会变?他向前走了一步,阿盼娥从背后抱着他拖住了他的脚步,愉快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留下来不走了好不好?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小姐’──”宝福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书童用疑惑的眼睛望着他和阿盼娥,他还不清楚“小姐”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有些湿湿的东西浸润了他的衣袖,是阿盼娥额头上的血,每次见她,她好像都要流血。他现在身上没有止血的巾帕,现在的他只能让人流血不会给人治伤。阿盼娥的血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袖子,他冰凉的肌肤感觉到了那血的热,他的手不自觉地捋起了她额前的长发,露出了刚才擦伤的那个危险的、毫厘之差就会要了她的命的伤口,血染红他苍白的手指,是温的。

阿盼娥抬起头来,她笑靥如花,眼泪一颗一颗地滑过脸颊,苍白的脸却笑得很美。“君知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大家都很想你,还有我──也很想你……”

心里有一根弦很痛,细细的痛,却痛得牵肠挂肚让人无法呼吸。永琏低下头,谁都看见他眼中一滴泪滴落在阿盼娥的脸颊上,那一刻犹如菩萨垂泪,也如魈鬼滴血,他低声说:“傻瓜,回来的是永琏,不是君知,怎么会──留下来呢?”

她看见了他垂泪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先溢满了亮光,然后那亮光太多了掉了下来,落在了她脸上。那亮光掉落的瞬间,她本已经模糊的视线更加模糊,却被那眼泪的光照亮了瞬间,看见他的眼神──看见了她自己的眼泪就自己掉了下来。

总是让她想哭的君知,终于有一天让她彻彻底底地抱住他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哭和以前的哭不一样,这次不是为了心痛不是为了怜惜,却是──遗恨!是遗恨,遗恨她终于失去了他,在他垂泪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失去了他,即使她愿意付出再多他也不会再接受,因为他是永琏,不是君知。她真的不想懂,如果能永远都不懂,那有多好?那有多好?

“别哭。”被她抱住的人没有像从前一样微笑地称呼她一声“痴子”,只是轻轻一推,她就从他身上被移开,只听他低声说:“以后别为了我掉眼泪,不值得。”

阿盼娥跪倒在地,泪眼模糊。

“‘小姐’,‘小姐’!”宝福失神地追了过来,“‘小姐’──”

永琏缓缓地从阿盼娥身前离开,自宝福面前走过,推开品安坊的大门,走了出去,随后细心地带上了门。

轻微的“格拉”一声,门关上了,在阿盼娥和宝福眼中便是永远地关上了。

书童疑惑的眼神一直不得明白,“‘小姐’他做了什么事要离开我们?我们有什么不好?”

阿盼娥跪地,她一生没有哭过这许多眼泪,闻言苦苦的笑了,“他不是嫌弃我们不好,他只是嫌弃他自己不够好……他是坏人……”她闭上眼睛,“他自己觉得自己是坏人。”

宝福苍凉的眼神看着这傻丫头,她傻吗?她却懂永琏的心,不错,永琏──的确是自厌自憎,所以他不肯回来──他的恨不让他回来,而让他越走越远。

永琏这几年来做了些什么呢?做了什么让他再也不能回来,只能穿着非男非女的衣着在阴暗的影子里游荡,像那种半夜里不得其门的回家的鬼,没有人能宽恕他的罪。

☆☆☆

“高宗十八年,贼子入闯大内谋反,伤紫禁城内侍卫统领三十八名,持械侍卫和宦官五十九人,牵连仪慎亲王永璇、成哲亲王永瑆,皇上震怒降罪十七人,其中盾郡王永璋惊骇成疾,这些年来神志不清不能理事,亦不能存帝位之想。舒妃叶赫纳喇氏年少得宠生,纯惠皇贵妃苏佳氏因子失势──所以朝局大变,朝臣起落不定,皆因宫内大局未稳……”说话的人微微冷笑,“宝福,你比我了解他,你以为这些是巧合吗?”

宝福微微张大嘴巴,看着在外边浪荡了一圈回来的持箫人。持箫人冷颜乌发,一张脸依旧冷冷淡淡,吐出来的字眼却恁伤人。

“你说‘小姐’他……他谋反……”

“是,他谋反。”贺孤生的情绪纹丝不动。他并非说谎,他说的是实事,这些消息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江湖上最会打听消息的“潜地鼠”传出来的,绝非有假。

“他并不是想真的谋反。”宝福满目苍凉,“他只不过是……”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永琏只不过是……得不到亲人怜惜的孩子,至亲至爱的人毁了他最后一点对人性的幻想,所以他恨。他恨那些伤害他和他额娘的人,他想要他们痛苦,他不甘心只有他一个人被遗弃,所以他要宫内人人都苦。

“谋反就是谋反,无论他心里想什么。”贺孤生冷冷地说。

宝福哑然,贺孤生说得无情,但实事就是如此,谋反……就如瘟疫,被牵连上了即使是亲生儿子也是不能被原谅的吧?

阿盼娥听着他们男人的对话,心里糊糊涂涂的。谋反,那个微笑起来谁也没有他温柔慈悲的君知,会谋反吗?什么叫做谋反呢?是杀人吗?她并没有宝福那样震惊的感觉,也许她不太了解所谓“谋反”是怎么样严重的事,她只想到一件事──他不被人欺负的话,他是不会伤人的。摸摸脸,永琏那一滴垂泪落下的感觉依稀还在脸上,他哭的时候,心情一定很难过,这四年来一定没有人对他好,他发抖的时候一定也没有人抱他。

“宝福,那个落石坡在哪里?我想去找君知。”她抬起头看着宝福,“可以吗?”

这傻丫头!他心里只怕不会有你,他变得太多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仍然要去吗?难道不知道去见了他之后依然只会是一场伤心?“落石坡在朔平府郊外凤尾山下,傻丫头,你真的要去吗?”

“我想君知。”阿盼娥笑了一下,“宝福你不想他吗?”

“我当然也想。”宝福这两天对阿盼娥说话都特别和气,因为她受了伤,也因为她受了苦。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等了一个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四年的人,在发现自己等的那个东西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却还能像她这样笑的?

“那你为什么不想把他找回来呢?”阿盼娥很奇怪地看着他,又望了望贺孤生,“你们都不想把他找回来,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啊。”

“……”宝福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她哭过了却仍然相信永琏会回来吗?

贺孤生冷笑,“我去。”他冷冷地补了一句,“我去看颜少倾和他究竟谁是胜者。”

“我和你一起去!”阿盼娥笑靥如花,像听不出他其实并没有要永琏回来的意思。

☆☆☆

凤尾山落石坡。

等阿盼娥和贺孤生过去的时候,落石坡上只有一个人。

白衣抱剑,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

颜少倾?他赢了?赢了为什么满脸黑气?如果输了,那胜的人在哪里?

“‘小姐’呢?”阿盼娥就当没看见他一张俊脸已经变成马脸那么长,奇怪地问,目光四下打量。

“‘小姐’?”颜少倾像是在这里受了很多窝囊气终于找到发泄口,“我还想问你们,他人呢?”

阿盼娥不解地眨眨眼睛,顿了一顿之后终于恍然,“他没来?”

颜少倾的表情像是被人无端遗弃的小媳妇似的,恶狠狠地瞪着她,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贺孤生却仰天一声笑,“好!好!好!我本料定今日之战必无结果,却不知他居然不来!立身为魔,连诺言都不守了!如此人物,天下有几个困得住他?他想要什么又会有什么得不到?只是道消魔长,越无羁绊却是走得越远越不能回头呢!”他袖袍一拂,对着阿盼娥说:“他不守约,毕天之下,还有你一个人在等他吗?”

阿盼娥望着贺孤生奇异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君知叫我等他回来,我一定等他回来!”

义烈的女子!爱新觉罗。永琏何德何能能得她这样无怨无悔的一声诺?他负她情、毁君父、背然诺,他在她为他死的时候背身而去,他让她空等四年终不回来,但是她却自始自终相信他不曾负过她!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忧、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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