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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阳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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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带惊惶,余下一半,也只有尽量心平气和,低声问这个几乎把我勒到无法呼吸,又绝望到令人心痛的男人,「安燃,你干什么?」

安燃久久不回答。

秒针从容移动,夜仍深沉。

他不回答,我便一同沉默。

虽然不好受,但刹那间,会有那么一丝希望时光永存此刻的奢望闪过心头。因为他抱得好紧,仿佛怀里的极珍贵,生怕失去。

如果我是一件瓷器,会希望被他用臂力勒碎在胸前。

但,安燃不是我,他当然不会哭着睡去。

沉默够了,他终于说话。

「君悦,」他把脸埋在我颈窝,慢慢说,「我不想活。」

这么一句,惊出我一身冷汗。

我受惊地问,「安燃,你说什么?」

没道理,太没道理。

我这个被搓圆按扁的尚且没死透,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反而不想活?

什么天理?

他不回答,我迫切追问,「为什么?安燃,你说清楚。」

若不是他依然体重惊人,臂力惊人,勒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说不定已经拽起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

很无奈,如今却要当个忍气吞声的抱枕,还一边追问为什么。

安燃在我颈窝里喃喃,「太艰难,太绝望……」

我追问,「什么艰难?什么东西绝望?」

你比谁艰难?

你比我还活得绝望?

我真愤怒。

我还是问那一句,「为什么?」

安燃长叹,回答一句,「我一无所有。」

我啼笑皆非。

亏他那么认真感叹,说的却是个弥天大谎。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安慰他,笨拙得如猎物反去安慰猎人,竟然真心实意,「安燃,你怎会一无所有,今非昔比,你什么都得到了,应该知足。」

很快我就发现,这句安慰是我今夜犯的最大错误。

话一出口,那个脆弱得不想活的男人就消失了。

安燃变身的速度,快得好可怕。

我才心里微觉不妥,已听见安燃不屑的嗤笑。

他冷笑的声音令人难受,笑着,有趣地问我,「你真这么想?」

不等我回答,他吐出一声「好」,然后说,「君悦,不妨让你像我一样,什么都得到。」

最后,加一句锋刃似的祝福,「希望你比我知足。」

听他那语气,我就知道又一次的大事不好。

但不好在什么地方,却猜不出来。

玄机未露,空琢磨,反正琢磨不出来。

只能先睡了。

次日,我被阿旗礼貌的叫醒。睁开眼,安燃已经不在屋内。安大公子自由来去,没人有资格过问,我更不会自取祸端,便在床上睡眼惺忪,看着阿旗。

阿旗说,「君悦少爷,安老大吩咐,你今天可以去娱乐中心上班,那边各级主管已接到通知。君悦少爷到了之后,会议就开始。」

昨晚不知道究竟几点才入睡,任谁像我这样一夜又惊又吓还要伤心,都会精神不济。

何况,还消耗了大量体力。

阿旗说的,我勉强听得明白,回应起来却不容易。人未醒时大脑最难使唤,我挨在枕旁,看他半天,才迷糊问了一句颇关键的,「安燃有规定几点必须到吗?」

阿旗一丝不苟地答,「没有。」

好答案。

我放心下来,倦意涌上,倒下继续大睡。

这一觉无梦,倒是睡得不错。

肆意睡够了,才有精力生出些许惧意,想起安燃那个恶魔般的脾气,除非万不得已,不可招惹,我勉强自己醒来,爬起,收拾自己。

打开门,发现阿旗领着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似乎一直等在外面。

若论耐性,阿旗在黑道中真是难得的,难怪安燃看得上他。

明明在走廊上等了大半日,他那脸色却正常到如我按时赴约,让开一条路,把手一送,「君悦少爷,车已经准备好。」

我点头。

一车送到娱乐中心,又是前呼后拥呼啸入门。

这次身边少了安燃,四面八方更多注视自然集中在我身上。

对这样张狂的出场,我只能无可奈何,恨不得从哪翻出几张白纸,上书淋漓两个大字——狱卒,贴在这些冒牌保镖额上。

阿旗轻车熟路,领着我们一干人等招招摇摇,直上最高层。

到了楼层,合金门两扇左右打开,水晶灯的反射光芒迎面扑来,璀璨得令人呼吸一窒。

「君悦少爷来了。」

在门前那么一停,才看清一屋子的人。

很多是生面孔,高矮肥瘦不一,不过眼神气度都算不错,看我来了,个个肃然起立。

林信俨然也在其中。

我真不得不愕然。

安燃不愧是安燃,连玩个游戏,手笔也够大。游乐场之后,索性丢出个娱乐中心。

这枭雄如此有魄力,江山多娇,斗争激烈,理应忙到不堪。他哪来那么多余的心机,一点也不吝啬,通通花在对付我上头?

我冷冷环视这一屋子人。

林信看来是里头颇有地位的,率先打破僵局,问我,「会议可以开始了吗?」

我问,「你们在等我?」

林信说,「对,从今天早上八点正开始。」

我了然。

怪不得满屋怨气。

原来我这个新官懵懂一觉,已经烧了第一把火。不用说,这里十个人里面,十个都会认为我姗姗来迟,是在施下马威。

真是个无可解释的误会。

但这威下都已经下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我领着阿旗一干狱卒进门,起码看起来威风凛凛,穿过站立的众人,顺理成章坐在大书桌后面。

背靠椅上,摆个子势,轻描淡写,「人家坐,开会吧。」

什么都是装的,只有那轻描淡写不是。

反正只是个摆设、事不关己,要紧张也轮不到我。

会议开始,林信自动自觉当了主持。大家轮流发言,一切很有顺序。

我恪守本分,在书桌前托着半边腮,扮做思考,为免单调,偶尔还点个头,发个模糊的单音。

若有人侃侃而谈到一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我就说五个字万无一失的字,「我在听,继续。」

听什么?真可笑。

供货商资金流云云,我压根不懂。他们说得越专业,君悦少爷我越云里雾里,那些老成持重的建议,用尽心力组织的词句,对我的意义还不如一首三流KTV。

左耳入右耳出,我倒是略有余力观察林信。

机会难得,安燃不在,又是会议这样冠冕堂皇的场合,林信这个主持会议的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在众人间居中调和,主导气氛。

他真的长大了,那般驾轻就熟。

我打量他半天,找不到当初的影子,那些癫狂放肆的色彩呢?那些醉酒当歌无病呻吟的幼稚呢?全不见。

人人都会变,变得我根本不认得。

阿旗在旁边提醒一声,「君悦少爷。」

我才低头去看送到眼前的厚厚大本,翻一翻,前面每页都用端正笔迹记得密密麻麻。

一边乱翻,我一边忍着笑。

大哥如果在天有灵,此刻应该也会哈哈大笑。

何君悦端坐桌前,认真翻看大账本的镜头,怎么想象,怎么滑稽。

别人不知道我底细,林信是知道的。但偏偏是他,站在我桌前,等候我翻得差不多,还那么沉着地问上一句,「君悦,觉得怎样?」

他真不该问。

我已经忍得很辛苦,被他语气认真地一问,顿时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虽然只有一声,但想必人人都已听见。

屋里这群西装革履的管理级精英,个个目光聚焦,都定在我身上。

我总不能学他们一样盯着自己,只有抬头,去盯林信,唇边还带着方才残余的一丝苦笑。

林信反应敏捷得令我吃惊,一接触我的视线,立即点头,「是,我明白了。」

我自己都懵了。

明白什么?我自己都没弄明白。

林信转过身,指了一人出来,纯熟地发出指使,「账本再重头对一次。」

只听见连声应是,一个陌生人到我桌前,半弯腰,双手取下面前的账本,迅速退下去。

我恍然,心底大叹,继而大乐。

于是,枯燥的会议忽然充满乐趣,这是我开始绝没想到的。

安燃是个天才,林信原来也不逊色。

我每个莫名其妙的表情,小动作,都能被他解释成某个充满玄机的决定,他一解释,就立即有人领命执行,效率之高,配合之精密,令人叹为观止。

这出好戏,我看得不亦乐乎,边演边看,可惜后来得意忘形,伸了个过于惬意的懒腰,林信便不打招呼奏响了结束音乐,宣布,「说的够多了,会议结束,都去干活吧。」

众人收拾文件,肃然而去,脚步匆忙。

好戏落幕,一屋人气散去九成。

安静了几分钟,我才确定真的曲终人散。

打个哈欠,懒懒趴下,伏在书桌,下巴垫在手臂上,看着面前的林信,有趣地笑。

林信并不配合,笔直地站在书桌前,低头和我对视半天,才说,「君悦,你还是老样子。」

我问,「嗯?」

林信用八个字给我的老样子下评断,「不学无术,无责任心。」

我放声大笑,不可自抑。

世界真奇妙,可以毫无预兆,某日忽然把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面孔翻转过来,你才糊里胡涂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千夫所指,罪恶根源。

林信冷眼看我大笑,半日,才摇头,「你还笑?」

我奇怪了,问他,「我不笑?难道要哭?」

哭本来也没什么。

不过我的眼泪,已经通通给了安燃,哪里还有多余的留给林信?

林信说我不学无术,无责任心。

安燃怎么说的?对,顽劣不堪,冥顽不灵,不可救药。

都说了不可救药,林信又能奈我何?他也就只能叹气,摇头,退回沙发,收拾他带来的档。

我看着他弯腰的背影,忽然问,「你走了?」

他甚至懒得回头,冷冷说,「我并不是你,总要做点事。」

好深明大义的回答,正气凛然。

不用说,一定是安燃调教出来的。

走了林信,我更加无聊。

办公室后面整墙的落地玻璃,不放下窗帘时,能直接看到下方的赌场。我发呆地看了半日,被阿旗唤醒过来。

阿旗问,「君悦少爷,饿吗?想吃点什么?」

我惊讶,「可以点餐?」

阿旗点头,「当然,怎么会不可以?」

那神情,一贯的充满欺骗性,仿佛我从来就拥有这项权利,从前被逼着吃光指定食物的日子都是做梦。

不过,这怎么说,也毕竟是一项恩赐。

如果可以一直恩赐下去,我倒是宁愿跪下三呼万岁,真心实意谢主隆恩的。

我问,「有什么选择?」

阿旗型的敏捷再现,立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迭餐牌。餐牌各种各样,设计十分锖美,一看就知道档次不错。泰国菜、法国菜、中餐、意大利菜、印度菜……各国美食俱备,不但有娱乐中心内设餐厅的点菜牌,恐怕这附近可以送餐的高级餐厅都在其中。

我坏心地猜疑,应该不会有日本菜,结果出乎意料,竟然有。

看看菜单,上面还列着海胆刺身。

当即心底一凛,警铃呜呜大响。

陷阱。

安燃怎会这样大量?

我偏头打量阿旗,阿旗一脸服从地等着我的决定,问我,「君悦少爷,想好吃什么了?我打电话去订。」

我欣然点头,「好,牛肉粒炒饭吧。」

牛肉粒炒饭很快送来,我食不知味,胡乱吃了一半,故意把剩下一半放在书桌上。

阿旗看了一眼,问,「吃完了?」

我一点头,他居然只字不提,亲自动手收拾,剩下的饭通通倒了。

这么好商量,绝非安燃本色。

我笃定有阴谋,可惜仍是猜不出阴谋的具体内容。智商不敌对手,真是伤人而又无可奈何的现实。

不过转头一想,又放松下来。

既知道自己是鱼肉,就别白费心思,最好应付的方法,莫过于自己也当自己是鱼肉,别去惦记砧板和刀,只要做好自己本分,任人鱼肉就好。

吃饱了,我就伏在书桌上小睡。

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一个冗长会议后加一顿不知算午饭还是晚饭的牛肉粒炒饭,小睡醒来,天色已经变了。

透过玻璃窗看下去,赌场早热闹到不堪,人挤着人,逼在每张赌桌旁。

阿旗见我醒了,问,「君悦少爷,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好吗?我吩咐人备车。」

我茫然。

原来我累了一天。

我终于向阿旗请教,「其实我在娱乐中心,干的是哪一份?」

阿旗非常正经地回答,「君悦少爷现在是这里的总经理,职权是所有人中最大的。可以随时决定人事、资金及其它资源的调动。」

我恍然大悟。

这么高的位置?怪不得我会累了一天。

过了又有趣又累的一天,何君悦充满心理准备的归来。

对于现在的安燃,我不啻给予最恶毒的猜测,反正不管我猜得多恶毒,他总还是能超越我的想象极限,让我大吃一惊,敬畏感叹一声天外有天,人心竟有这等绝情境界。

我便恶毒的猜测,今天的一切都是安燃给的一支麻醉针。

先麻醉,再来开膛剖肚,这是处理猎物的理想步骤。

不过这猎物比较神奇,可以一次一次,麻醉了又杀,杀了又活过来,然后继续麻醉继续杀。

所谓一物可以尽用,玩到安老大满意为止。

经过安燃悉心调教,我已很自觉的领悟了一些真理,例如,快活了一日,就会倒霉一夜,或者,很多日夜。

我以为自己至少领悟了一些的,结果又错了。

回来后,到浴室洗干净,然后安分守己呆在房里,等着砧板和刀,不料整整一夜,秒针走了无数圈,直至日光初现,砧板和刀,两者都无踪影。

反而阿旗比时钟还准时,敲门进来向我请示,「君悦少爷,今天去娱乐中心吗?」

我又惊讶了,「难道还可以不去?」

阿旗说,「当然,你是总经理,谁敢对你考勤,扣你的薪水?」

我更加惊讶,「难道还有薪水?」

阿旗笑得实在诚恳,回答说,「美国总统都尚且领薪水呢,君悦少爷不领薪水,岂不是打白工?」

听到这么贴心的话,我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下一秒,不由又开始佩服,安老大就是安老大,玩得越发有豪气了,只不知玩到最后,何君悦会死得如何个惨法。

我正琢磨,阿旗在一旁再度请示,「君悦少爷,现在备车?还是明天再去?」

去哪里都没区别。

安燃若要抓我玩游戏,我躲到地心都没用,何况缩在这个属于安燃的房间里?

我要阿旗备车,直赴娱乐中心,再度领着人马呼啸而至,狐假虎威占据总经理办公室。

计划中的工作,无非由三个重要环节组成。吃饭、发呆、睡觉,回转一圈,就累了一天,成就感满满的打道回府。

没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竟被林信破坏。我才刚刚坐下,林信就敲门进来,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难得你也这么早。」

世界又开始奇妙了。

这被安燃调教过的面目全非者,居然一大早对我露出笑容。

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答他,「我没你本事大,但也总要做点事吧。」

林信眼睛比从前有神多了,看我好一会,又开始摇头,「别的学不到,就只学了伶牙俐齿。」

这话和安燃说的如出一辙,我本该早就听惯,却不知这次被扯动哪条敏感神经,屈辱得胸膛剧痛,立即变了脸色,直瞪着林信。

大概我反应太大,林信措手不及,也是倏然一惊,立刻闭了嘴,只默默盯着我,

倒是站在我身后的阿旗开了腔,靠近了一点,低声说,「君悦少爷,请别动气。林大哥向来说话不留心,不是有意得罪,您别动气。」

我不知自己瞪林信,竟瞪得如此用力。花了很大的劲,才能别过自己目光,吐着肺里的闷气,一字一字说,「放心,我们老朋友了,他这点脾性,我还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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