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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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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赶紧赔笑道:“我看您倒是泰然自若,毫不在意呀。”

“是祸躲不过!”

曹操总算是找到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了:“大人,依您高见,何进此去能否拿获马元义?”

“八关已闭,一定是手到擒来了。”朱儁活动着腰腿,“但是乱子马上就来。张角有百万之众啊!虽然事情败露,能善罢甘休低头伏法吗?一场刀兵之乱近在眼前。”

这恰恰是曹操此刻所关心的:“大人,我看不止百万呢!”

“哦?”

“各地的山贼草寇、边庭的反民,还有那些因为种种暴政家破人亡的流民。张角一起,他们都得跟着反,天下就要大乱啦!”

朱儁叹了口气,道:“皇上这算是折腾到头了,马元义好擒,后面的事情可怎么办呢?凉州羌乱已久,不可能在这时候调兵回转,关东诸州想都不要想了,此时征兵又不稳妥。单靠着北军这点人马,这仗不好打啊。”

曹操点点头,又道:“不过今天我算是见识到皇上的风采了。圣上一点儿都不愚钝,单拿今天赦免党人这档子事儿论,片刻之际他竟寻出段颎的旧事,脑子真是快呀。如此精明的君王,怎么就没把心思用到政务上呢。”

“这都是咱们一厢情愿的事,其实咱们都错了,皇上他不想祖宗基业、也不想朝廷大事,他与党人无仇无怨,也与宦官没有什么恩情。”朱儁捋着小胡子,眼中流出一阵无奈,“他脑子里只想玩乐,谁能陪他玩乐他就袒护谁。他的确精明,但是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玩乐而已……可惜啊……”

“现在惹出这样的大乱子,他算是玩到头了。”

“我现在只想一件事,等到张角起事,凉州将领抽调不回,皇上又会派何人去平叛呢?”朱儁眨么着黑豆般的小圆眼睛,“哼!八成这扎手的差事又要塞到我手里了。”

曹操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想法:他可是承诺过要带我出兵打仗的,真要此人为帅,我不是也可以一展身手了吗?既而曹操又觉得这想法很邪恶,自己是大汉的官员,应该盼着国家太平无事,怎么可以盼着有人造反呢?这心情还真是矛盾呀……

这时袁基突然跑过来,作揖道:“刚才上殿时,多亏孟德贤弟搀扶我老父。”

“这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

“唉……我家本初、公路都不肯出来为官,惭愧呀惭愧。贤弟看到杨琦了吗?”

“在那边。”曹操用手指了指。

“多谢多谢……”

“有事吗?”

“皇上请二老到后面议事,哪知说着说着杨公与皇上顶起来了,君臣二人声嘶力竭对着嚷了半天。杨公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得赶紧叫杨琦也去伺候。”说罢袁基径自去了。

“听见没有,事到如今皇上还听不进忠言呢!”朱儁苦笑道,“真要是打起仗来,只怕那领兵之人不死在反贼之手,反丧在奸臣之口。这差事可千万别交给我。”

曹操与朱儁又聊了一会儿,渐到寅时,天蒙蒙转亮。没有一点儿战报,把守的羽林军还是毫不松懈。二人就下了玉阶,寻个背风的地方,在御园青砖上席地而坐。毕竟还是早春,尤其黎明之际最是寒气逼人,民间俗语唤作“鬼呲牙”,连鬼都冻得呲牙。

年轻人还好办,但是出仕有早晚,议郎也有年纪大小,上岁数的官员熬了半宿又挨冻,实在吃不消。就在玉阶边上,有一个年迈苍苍的老议郎冻得哆哆嗦嗦,倚着栏杆直打晃。曹操认识,是蜀中名士董扶,最善谶纬星象之学。曹操素来不信谶纬之术,所以并不怎么敬重此人。但是看老人家受冻也心有不忍,便走过去想要帮他焐焐手。

正在此刻,自殿上走出一位大人物!

此人身高八尺,不胖不瘦,白净脸膛,龙眉凤目,高高的鼻梁,元宝耳,一副浓密乌黑的胡须撒满胸膛。任谁看,也猜不出他已经年近五十岁了,若是年轻必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他举手投足间透着天生的高贵与儒雅,但是这儒雅之中又似乎藏有不易察觉的锋芒。这也难怪,朝廷百官,论及身份高贵当首推此公——宗正卿刘焉。

九卿之中以宗正卿为尊,因为这一官职是掌管皇家宗室事务乃至分封王国的。也正是因为其特殊性,这一职位必由宗室成员中身份高贵、名望出众之人担任。刘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乃汉鲁恭王之后,孝景帝一脉玄孙,历任郡守,以礼贤下士儒雅高洁著称。四十多岁便享有宗正之贵,这也是立汉以来不多的。

只见刘焉快步走下玉阶,顺手脱掉皇上刚赏的锦袍,给董扶披上:“我早就惦记着您呢!”

董扶颤颤巍巍道:“不敢,这是皇上赐您的。”

“甭管那么多,您老只管穿!”说着刘焉亲手为他系好。

董扶感动得热泪盈眶:“大人您……真是……”

刘焉搀住他:“走!咱们一同进殿暖和。”

“官职低微。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刘焉一挑眉毛,“想要什么跟我说,宫里宦官、侍卫多少也得让我三分。我说让您进去,他们哪个敢说三道四?”

“刘大人让您进去您就进去吧。”太仓令赵韪笑着走了过来。他后面还跟着议郎法衍、孟佗。

刘焉看见他们很高兴:“走走走!都跟我进去,这么大的玉堂殿还挤不下几个人吗?”说罢点手唤过一名小黄门,“你去盛五碗热汤,给我端进去。”那宦官惹不起他,赶紧应声而去。

曹操见了冷笑一声,暗道:“好个拿大的刘焉,倒是会仗着身份收买人心。”

不过,曹孟德还真是小看了刘焉这个人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种动荡局势下,游离于宦官、清流之外的第三种势力正在慢慢抬头。当锦袍披到董扶身上时,以刘焉为首,赵韪、法衍、孟佗为谋士的东汉第一股分裂势力已在酝酿之中……

【执迷不悟】

文武百官在皇宫中忍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午时才盼来北军的捷报。

马元义得知唐周告密,率领徒众自河南转移至缑氏县,想要突出辕关。但是八关皆已戒备森严,这伙偷偷渗入的太平道徒众又只有数百人,结果在守关军兵和北军的夹击之下悉数被歼,马元义被官军擒获。

远的顾不上,既然眼前之贼已经消灭,文武百官总算可以重获自由了。等皇宫大门敞开时,可真称得起扶老携幼,一个个熬得脸色苍白,打着晃还得保持官仪。汉家自叔孙通制礼以来,满朝官员如此狼狈恐怕还是头一次。

眼皮都睁不开了,谁还顾得上寒暄客套?百官走出御街便各寻自己府里来接的仆人,曹家父子也由秦宜禄搀扶着上了马车。

看得出来,这些家人也都是满脸困意,想必从主子们入宫,他们就在外面守候着了。北军五营尚未撤防,执金吾所辖兵丁四处鸣锣宣布洛阳金市、马市皆休市三日,城内缉拿太平道信徒。再热闹的事也勾不起曹家父子的注意了,昏昏沉沉歪在车里,待回到府中解去朝服,脑袋一挨枕头便鼾声大作。

曹操这一觉直睡到转天早上,坐起来还未顾得伸个懒腰,就见秦宜禄端着脸盆跑进来:“我的爷,您可算是醒了。”

“乏死了……”曹操打了个哈欠,“有事吗?”

“这会儿外面可热闹呢,平阳大街上设了台子,要明令典刑杀马元义呢!”

“唔。唔?”曹操愣了一下,京师大道上公开杀人,这倒是从未有过,“走,咱们看看去。”

梳洗完毕,曹操也没敢惊动父亲,带着秦宜禄、楼异出了府门。平阳大街乃正南正北洛阳城最为开阔的街道,直通到皇宫大门。今日就在皇宫前的广场上搭建了监刑之台。

曹操来时已经有些晚了,隔着人群只模模糊糊听到兵丁在广场上宣读着马元义冗长的罪状。这会儿大街上的热闹就比不得前日了,没有衣冠楚楚的官员,围观的多是平民百姓,士农工商形形色色,把广场挤得风不透雨不漏。皇宫门口要宰活人,这是多么大的新鲜事儿?真有城外百姓特意赶来开眼的,里三层外三层抻着脖子瞪着眼,就差骑到前面人脖子上了。还有一等市井之徒会寻巧,干脆爬到车上房上聚神张望。

秦宜禄与楼异左推右搡了一阵子还是进不去,回头看看曹操,却是一脸不快。秦宜禄嘴甜:“我的爷,您是不是觉得乱。左不过是杀人,您要觉得烦咱就不看了。”

曹操摇摇头:“我不高兴不是因为看不见,只可叹这些大老远赶来的看客。都是穷苦之人,马元义造反又是为了谁呀?”

“为了谁?为的是荣华富贵想当……”秦宜禄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声道,“想当皇上呗!”

“哼!说张角想要当皇上我信,说这些平民百姓都想要攀龙附凤我却不信。官不逼何至于反?他们虽被张角邪教所惑,但为的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穷苦之人呐。”

“这些大道理小的可弄不明白!”秦宜禄傻笑道。

曹操戳了戳他脑门:“莫说你不明白,这些看热闹的人哪个明白?只怕即将身首异处的马元义也不清楚,他还一心期盼着中黄太一的太平盛世呢!”

秦宜禄一脸懵懂,楼异却道:“大人,咱们这样是挤不进去了,您不妨找一找北军的同僚,带咱们过去。”

一句话提醒了曹操,主仆三人绕过广场往北走,来至监斩台那面。早有北军的兵士手持大戟拦路。曹操张望间正看见越骑司马沮儁(“儁”同“俊”)全身披挂站在不远处,忙张手招呼。沮儁原是曹炽任长水校尉时的老部下,跟曹家的人很熟,见他在人群外站着,便示意兵丁叫他进来。就这样曹操算是混了进去,可秦、楼乃家仆白丁,只得悻悻回府,暗自抱怨错过热闹。

沮儁也真胆大,不言不语径自将曹操引到了监斩台侧,刑场上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曹操都觉得唐突了:“有王法的地方,站到这里合适吗?”

“没关系,”沮儁压低了声音:“今天是糊涂国舅作监斩,什么也不懂。你又是官身,无碍的。”

果见七尺高的临时监斩台上,居中坐着刚刚拜为河南尹的国舅何进。他冠戴齐整,肋下佩剑,却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猛一眼看见曹操,还特意拱拱手打招呼。宰猪屠狗他是内行,监斩杀人却是不会的。他连朝廷的礼仪尚未学通,更何况这样百年不遇一次的大事件。指挥现场的实际上是站在一旁侍立的北军中侯邹靖,见他五官不正大汗淋淋,想必跟着这位糊涂国舅办差着了不少急。

“全是邹大人撑场面呀。”曹操嘀咕道。

“嗯。前天夜里拿贼才热闹呢,”沮儁掩口笑道,“一去一来的事儿,咱们这位国舅还惦记安营扎寨呢!最后仗打完马元义都擒获了,他还问贼兵在哪儿呢!真要让他带兵打仗,非乱了不可。”

一语未毕,只见军兵齐声呐喊,闪出一条胡同,自外面推进一辆木笼囚车。那马元义膀大腰圆,面相朴素,看样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汉。此刻他脸色晦暗带着乌青,嘴里勒着绳子,支支吾吾讲不出话。因为看押在军中没有顾得上更换囚衣,他穿的还是被俘时的粗布衣服,早撕撸得破破烂烂,露着几处血淋淋的刀伤,还被故意沿着伤口绑得结结实实。

“五刑毕至一概不招,这家伙还真是个硬汉子!”沮儁不禁赞了马元义一句。

军兵将囚车推到刑场中央,刀押脖颈牵出马元义。这家伙早料到会是一死,讲不出话来便睁着一双大圆眼,狠狠瞪着军兵。三声鼓震,响箭已毕,就该大辟(死刑)了。但何进面有不忍之色,他也是穷苦出身,又与马元义是一般的身材相貌,可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邹靖在他身畔耳语了几句,他才勉强起身喊道:“行刑!”哪知喊过之后,并没有人举刀枭首,而是轰轰隆隆自监斩台后赶出五辆双驾的战车。

车裂!?莫说在场的百姓,连曹孟德都吓了一跳:大汉自吕雉车裂彭越以来再没人使用过这等杀人方法,孝文帝年间孝女缇萦上书救父,肉刑废除;光武爷中兴倡导宽道柔术治天下,连每年秋决的死囚都是能赦便赦。即便马元义身有大逆之罪,车裂也太过残酷,而且坏了历代先王的规矩。

“这也是邹大人的主意?”曹操不禁问。

沮儁也面露不忍:“这是皇上钦定的刑罚,没办法更改。”

“想不到呀……”

“想不到的事儿还多着呢!这车裂的十匹马,都是皇上骥厩的御马,据说他老人家要借此机会试试马力。你看看,赶车的都是宦官,孙璋也来了。”

曹操顺着他的手瞧,果见骥丞、十常侍之一的孙璋也上了监斩台。皇上真是无药可救,马元义一杀必定天下大乱,这等时候还有闲心训练御马,还叫宦官在此作威作福。

五辆马车各就各位,马元义被解开绑绳,四肢都被拴在马车后的铁索之上。勒嘴的绳子一被揭开,他破口大骂,皆是听不懂的荆州土话。不由他反抗,脑袋已被套在铁索上了。紧接着催命鼓响,鼎沸的人群立时寂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即将快马分尸的人。

马元义兀自咒骂许久,听不到有人喝彩,便突然大笑起来。五辆战车催动,少时间铁索绷紧,他的身躯渐渐离地。这个死囚的脸憋得紫红,五官挪移,形如鬼魅。这是车裂最为残酷的所在,要是十匹马奋力齐催,人体必在一瞬间扯碎,但是要让死囚遭受到痛苦,马匹就要慢慢赶,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冰凉梆硬的铁索就在咽喉,窒息的感觉使马元义的脸色由紫转黑,两只血糊糊眼睛像要蹦出来。四肢不能动弹,而自身的求生本能使得他胸部连续起伏要缓过这口气。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勉强张开嘴,用胸臆中最后一股气息发出咆哮:“苍天当死,黄天当……”

最后一个“立”字尚未出口,赶车的宦官已经鞭笞宝马,骤然间一阵撕裂的声音,半空中爆出个血球,活生生的人立刻被扯成碎片。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如退潮般闪开近一箭之地,还有人吓得从房上跌落下来。

曹操只见红光迸现、一阵血腥,赶紧把眼闭上了。待人声嘈杂良久才勉强睁眼,正见心肝肚肠撒满刑场,马车拖着一条大腿自面前而过。恶心的感觉袭来,转脸再不敢看,只听到台上传来尖锐的狞笑:“皇上的御马果然好!我要回宫复命啦!哈哈哈……”那贼阉孙璋还在卖狂。

“不将宦官斩尽杀绝,难消吏民之忿!”

曹操一抬头,恰见袁绍横眉立目走来,后面跟着一个未老先衰的士人——正是何颙。

“孟德贤弟,咱们又见面了。”何颙惨淡地笑了笑,党锢已解,他不必再扮作袁府仆人,但眉梢眼角甚显倦意,当年的英气已荡然无存。

“伯求兄。”曹操拱手道,“本初对我隐讳未言,但那日我在袁府已经看到你了。”

“哦?”何颙不满地瞪了一眼袁绍。

袁绍有点儿尴尬:“我是怕消息外传,没有告诉孟德。”

见何颙有些气恼,曹操还得帮袁绍搪塞:“本初兄也是一番好意,倒是应该恭喜伯求兄,您大难得脱,奔走十七载终于得见天日了。”

“虽然是解禁了,不过皇上并没有给陈老太傅和窦武翻案,我们这是‘蒙恩赦’,说到底还是有罪之人呢!”何颙一脸无奈,“十常侍如此猖獗,比之当年的王甫、曹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话间早有人收拾了刑场,围观之人渐渐散去。曹操便携手道:“我家离得近,二位兄长若无事,到我那儿坐坐如何?”

“去你家?”何颙一愣,“这合适吗?”

此言当然是针对曹嵩而论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至少这次不用再后院翻墙了。”

何颙嘿嘿一笑,却见袁绍拱手道:“我有些事情要办,等国舅复命还要商议些事情,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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