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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与剑-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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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个问题换给任何一个男的，或许都会答应陆神剑的要求。可戚威没有，因为在他的世界中，陆庄几乎就是一切，从小在这长大，从小接受陆神剑的教诲，在这生活了快三十年，叫他这样离开，他做不到。
凌楚心听到了戚威的答复，大骂戚威软弱无能，哭着奔出庄子。陆神剑一气之下，便让戚威终生在藏剑阁外的屋子中做看守。凌楚心过了几日回到庄上，哀求戚威与其一同走，可戚威就是不应。她悲痛欲绝，心中又苦又痛：先是父母双亡，再是被爱人抛弃。只觉得活着再也没什么意思。
她恳求陆神剑让自己为其在藏剑阁的溶洞内看守宝剑。陆神剑于心不忍，可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答允了。只是没想到凌楚心待在洞中就再也没有上来，就连她的女儿也是在洞中出生，生活了一辈子。
过了一年，当陆神剑再次看到戚威时，彻底的震惊了。戚威仿佛变成了一个活死人，只是戴着人的皮囊活着。陆神剑让戚威带着凌楚心走，可戚威仿佛变得所有事都与他无关，只有守住这藏剑阁才是自己唯一的使命。陆神剑又去劝凌楚心，可凌楚心竟将自己一张貌若天仙的面庞毁去，在他的脸上是数不清的伤疤。而且无论如何劝她，凌楚心都只有一句话。
“让戚威自己来找我。”
此事当真叫陆神剑追悔莫急，瞧着戚威的模样，直让他想到他自己年轻时候的事。陆神剑心中懊悔，可又于事无补。一气之下，将庄主之位传给了陆京，又将一切事物分给了他们四兄弟。之后就将自己锁在了这狭小的木屋之中，这一锁，也就快二十年。
第二十八章 决心
陆家四兄弟可以让他们的大师兄看守一辈子的剑，可以让美若天仙的女子在昏暗的洞中渡去最好的时光，却不忍让自己的父亲终老于狭小的木屋里。他们百般劝阻，可陆神剑脾气就是这样，怎么劝都没用。
老四陆谦就出了个主意，他们的父亲平生酷爱名剑、好剑。所以江湖中人都称其陆庄为藏剑山庄。陆谦就决定运用庄中藏剑与自家的财力，吸引武林豪杰，办起西湖评剑会。只求用好剑与英雄，诱父亲出来。
可四人也没想到，陆神剑虽被吸引，可就是不出来。于是一届不行再来一届，先前还是三年一届，可江湖名剑却没有这么多，好剑也不是轻易能铸造出来的，所以时间拉长到了五年一届。而办到这一年也是办了四届了。评剑会仿佛成了江湖的一个习惯，但没人知晓，陆庄办这剑会的真意。
所以今日在这木屋外，陆庄人的举动，也就能说得通了。
陆神剑给李有财说了好一会，似乎这样说事更让他累，说完后，就没出声。
李有财也委实未想到其中有这么一段故事，那洞中的丑婆定是凌广玉与余梅的女儿凌楚心。戚威如此神情也就说的通了。李有财道：“多谢前辈于我说了。”
陆神剑奇道：“你为什么谢我？”
“前辈不说，那这一段往事，我定然是不会知晓的。”
陆神剑冷哼一声，岔开话题道：“你既然身为文烟的徒孙，就应当自己摆脱这困境，免得走出去让人笑话。”
“晚辈只求前辈今夜留我在此，我定想出一个脱身之策。”
陆神剑大骂道：“愚蠢。”他的性情的确是古怪，叫人捉摸不透。
李有财正色道：“还请前辈赐教。”
“你若是跑了，那这冤屈是跳进江水也洗不干净。”
“多谢前辈着想，可根本不会有人听我解释，我就是想洗也洗不干净，留着只是一条死路。”李有财身单力薄，又在江湖之中毫无威望，此刻被人捉个正着，想解释也不会有人听，所以这样说。
李有财也不是不想让陆神剑帮忙，以陆神剑的威望，只要其出面，黑的都能洗成白的。可此番死的是陆家庄上之人，事情又与自己有关，他如何能让陆神剑出面。李有财曾经自私、虚伪、利欲熏心，但现在的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一个善良的人，他又如何能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他不能。
“你很好，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下来都没我今天说的话多，我心情很好。”陆神剑又笑了，开心的笑，他的笑声很响，几乎贯彻天际。李有财甚至在怀疑，这人的嗓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外头的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些意外。就连陆京几兄弟都发起了懵。他们从未听到过父亲开怀大笑。此时外头这些人更加的坐立不安了，若是陆神剑老爷子与那人有渊源，非但对那人既往不咎，发起脾气来，反来取自己性命又怎么办。
真是焦头烂额却又奈何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李有财站起身来，在黑暗中还是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为我开路。”陆神剑这一笑不为别的，就是为李有财遮住了雨，让旁人不敢轻易动他，好让他有自辩的机会，但能否说服别人，还是看李有财的本事。李有财知晓陆神剑的意思，所以才起身道谢。
“慢着。”
“还请前辈吩咐。”
“我与文烟是死对头，但也有几十年没见过面。你若遇到他，就说‘陆小鹿找他，要问他这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死。’我想你这样说，他就会跟你来了。”
“可前辈……”李有财想说，“可也不知师爷欢喜王是否尚在人间。”但这话不便说，就没问出口。
陆神剑却看破了他的意思：“我没死，这家伙也不会死的，说不定你找着他的时候他还在逛窑子呢。”
陆神剑先是一笑，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很轻的说了一声：“你去吧。”
“谢前辈。”李有财推开木门，昏暗的月光照在了他的脸庞。照亮了他微笑的嘴。
外头众人此刻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众人的眼光都停在李有财身上，目随人移。
也不用这些人歪着头，李有财笔直的朝他们走来。走到众人跟前时，甚至有人往后缩了一缩。
陆京站首，他问道：“爹爹与你说了什么？”
李有财一抱拳：“陆庄主，老前辈吩咐不得与第三人说。”
“我也不行？”
李有财轻轻一点头，微笑不语。
“好，我明白了，但此地……”陆京环指众人，意思很明显，是在问李有财为何会被众人追捕。
“还请众位跟我返回那守剑门，我们边走边谈。”李有财向前一摆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陆京几兄弟跟着走上一步。
众人跟在李有财身后，也想看看他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从观剑谭到藏剑阁需要穿过连廊与大厅，李有财走过一遍，此时已是轻车熟路，一边带路，一边与陆家兄弟几人互相道清姓名。
众人到了那守剑人的房门前，李有财在来路上已道出了事情经过，众人心中将信将疑。那房门是半掩的，轻推开门，只见月光带着星星点点，从后门照进房内。从这众人所站角度看去，地上平躺一人，他胸口处的衣衫有一块血红。
这人身穿糙衣，不是守剑人戚威又是谁。
陆京瞧见戚威这幅模样，面部肌肉一抽，双眼眯起。脚下却不动，仍是立在原地。似是无动于衷，而陆谦三人互相瞧了一瞧，也立在原地。
这一切李有财都看的很清楚，他看出陆谦三兄弟是碍于陆京。而陆京如此表情，定与这守剑人戚威于过往发生过一些事。这几人不走，自己可不能不走，李有财穿过房门，后头众人也缓步跟上。
后门外便是那小山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李有财还差点葬身于此。众人到了外头上，发现只有戚威一人。受了内伤的孙稽与唐剑两人已没了踪影，这两人又在何处？
再看藏剑阁的入口，原本掩盖道口的帘子已被掀开，难道两人下到溶洞内了？
藏剑阁乃陆庄重地，陆京吩咐一声，让四弟陆谦带着十几个人留在外头，自己携着陆唐、陆飞走下洞口。陆谦留着自然是为了看住这些武林群豪，若是底下大乱，有人趁火打劫，那洞内的藏剑可就危险了。
戚威面目朝天，双眼无神，就连呼吸都没有。就算放一万个人在这里看，都会认为戚威已经死了。可李有财知道，戚威还没死，仔细瞧，就可发现他的胸膛有微弱的起伏。
他的眼珠子挣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眼中暗淡无光，因为正如陆神剑所说，他的心已经死了。
活着和死了一般，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还是有区别的，李有财知道，至少活人还是可以醒转的。
李有财知道，戚威想见凌楚心。戚威做梦都能梦到凌楚心，因为他的心头无时无刻不是她的身影。只是时间越长，戚威就越自责。越是自责就越是不敢去面对，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今日下午，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是花了多少的勇气。
那是积淀了十几年的勇气，只想去瞧她一眼。但是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窝囊废，凌楚心当年就没有骂错，他就连抬起头来瞧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就连看一个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她还爱不爱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还深爱这她。
她不知道，他还爱不爱着自己。
她知道，自己还深爱着他。
两人的距离从来都是这么短，阻隔两人二十年之久的却只是一块山壁。可这块只有十几丈厚的山壁却有如天堑，隔断了两人所有的来往，却隔不住两人对对方的思念。
若是再回青春年少，他们还会相遇相爱吗？若是再让他们选择一次，他们还会坚持自己的立场不知悔改吗？
可是就如我一直说的，人生是没有如果的。人生拥有的永远只有下一站，错过的、失去的、失败的、毁坏的，这些终将变成宝贵的人生经历。只有这样的装束，如此包裹，人的内心才会变强，才会在未来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所以为什么要重来呢？把眼光定到下一站才更重要。
李有财一把扶起戚威，首先检查了他的胸口，口子不深，而且他的心脏真如陆神剑所说，比常人要矮了半寸。
众人很奇怪，李有财为何要抱起这个与他无亲无故的死人。还有人在想：“陆庄人都没管，你这小子又装什么好人，管什么闲事。”心中想的多半是不会说的，所有人眼光都盯着李有财，不知李有财抱着死人要去哪儿。
李有财抱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的戚威走下了溶洞。
陆谦没有栏他，陆谦是聪明人，有些懂李有财的意思了。此刻他低下了头，因为他以为他的大师兄戚威已经死了，他固然知道二十年前的往事。在为他大哥气愤之余，更多的则是为戚威与凌楚心所伤感。他只盼凌楚心能见到戚威最后一面。
一步，一步，一步。下到这个溶洞底，需要走一百步。李有财下洞几步就完全没了月色，从怀中取出周灵儿给的火折子，将火折子吹燃，刁在了嘴上。
走到第五十步时，戚威的身子抖了起来，他的双手，双脚，眼睛都在颤抖着。他惊恐的看着李有财，好像再告诉李有财，自己已经将十几年的勇气都花完了，没法子再见凌楚心了。李有财放下戚威，将嘴中的火折子拿到手上。
李有财对戚威道：“你自卑，所以不敢去见她。可你若爱她，就更不能让她继续呆在这潮湿昏暗的洞里。你想让她一辈子都住在里面？”
戚威看着李有财，咽下一口口水，然后疯狂的摇头。
“那你就随我来，下去带她走。”
戚威又是疯狂的摇头。
“你若算个男人，就应当去见她，你若爱着他，就应当去见她。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敢见，还能算男人吗？”李有财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斥责。
可戚威低下了头，连李有财的眼睛都不敢看，更是不敢走下去。
“好。”李有财对他大喝道：“那你就走回去吧。”
戚威身子颤抖，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走下去，可是他不敢再面对自己的爱人，再不敢面对这一切。他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突然，他抬起了头，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李有财，似在说：“请你帮我，帮我将凌楚心带出这洞吧！”
李有财看着他的眼睛，怒由心烧。他为什么愤怒？他为凌楚心感到愤怒，李有财一把抓住他的衣衫，把他往墙上一推，喝道：“她一定还等着你，你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一直都在等着你，可你却是一个窝囊废，窝囊废。”李有财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戚威依然不能迈出那一步，那一步就好像有万匹野马拉着，阻止他走下去。
“好！好！既然凌楚心这么痛苦，你也这么痛苦，我就帮你一把。”李有财松开了他的衣衫，将嘴巴贴到他的耳畔，道：“我现在去杀了她，这样你和她就不会再痛苦了。”
戚威仍然只能看着李有财手上的火光，消失在走道内。“他要去杀了楚心。他要去杀了楚心。我，我，我，我该去找谁……师傅，师弟们，还是外边这些人，我该去找谁？”戚威双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反复的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敢，为什么我不敢？”
“因为你懦弱，你是个窝囊废，窝囊废。”这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师傅的脸、陆京的脸、凌楚心的脸、所以师弟们的脸还有李有财的脸。他们的脸好像都极度扭曲，摆着一副嘲笑的姿态在骂着自己。
戚威双手抱住头，蹲在里走道上。他的耳畔又响起了李有财话：“你若是个男人，就应当去见她，你若爱着他，就应当去见她。”他不禁自己喃喃道：“我应该去见她，我应该去见她。”
“我现在就去杀了她，这样你和她就不会再痛苦了。”
“不！”
这是一声积淀了几十年情感的叫喊，这是一声绝望之余又充满希望的叫喊。戚威二十年没出过声了，此刻一喊出，只觉得五脏六腑气都通常起来。就连他的一双眼睛，也变得重获新生。
他发足狂奔，从台阶上奔下。
李有财听到这一声叫喊的时候，已快走到洞底。他也不禁捏上了一把汗，若是戚威下来了，那一切或许就水到渠成，若是出去了，那两人这辈子也不能在一起了。令人欣慰的是，当李有财到了洞底时，已能听到从台阶上越发靠近的脚步声。
而这溶洞内呢？
几只挂在墙头的火把静静的燃着，将这溶洞勉强照亮。放眼洞内，看不到半个人影。
戚威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冲下来。李有财正站在道口等着他，要先将他制服。戚威出来便借着冲劲，袭上了一掌……
二十年前，戚威的功夫便远高于陆京，只是未在江湖闯荡，故而名声不响。这一掌若是二十年前的他打出的，那李有财只有避，没有接。可二十年来戚威功夫半点没练，日久生疏，这一掌打出就与锈了的铁剑一般，毫无锋芒。
右手一拿，左手一点。戚威已被李有财点上了穴道。
李有财笑着对戚威道：“戚前辈，还恕在下无礼在先。”接着道，“你这般鲁莽，若吓着了你闺女可不好。”
戚威这一下脑袋才清醒过来，也反应过来李有财是一片好意，眨了眨眼，表示会意。李有财点开他的穴道，对他一抱拳：“陆庄主三人下到洞内却没了踪影，可能去了藏剑阁，你我先去瞧瞧。”
戚威点头。李有财取下一个火把，前头带路，戚威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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