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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女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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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躲在柱子后,努力不被捉住。她很意外她居然是头脑比较清醒的那一个。隐秀此刻的行为活像个大小孩。

两人目光交会。他黑眸深邃,使人晕眩,不能久视。

利用她闪神的那一瞬间,隐秀出手拉住她的衣袖。

福气惊叫一声,慌忙挣脱。

隐秀再一次扑空时,忍不住恼火地气愤起自己以前为何没有好好习武。如果他武艺超群,小丫头早就手到擒来。虽说在装病的情况下,要习得一身好武艺确实不容易。太难骗过其他人了。等到了临穹之后,这一点得改正过来才行。

福气滑溜得很;见逮不住她,隐秀索性赌气地坐在廊下,目光直视前方,像是终于放弃了。

「好、好,我知道了,妳果然不在乎我。」他赌气地说。「反正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皇子,无法左右妳的意志,可如果妳还有一点点顾念我们旧日的情谊的话,今天我违抗了君命,没有在选定的时辰里启程离京,他日可否请妳到东城门下吊唁我的人头,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福气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哽住。这位爷……是在耍赖吗?可是他若再不走,万一真被砍了头……君上都能将三公主逐出宫廷,对世人谎称公主薨逝了,再多砍一个皇子的头也不是不可能。

「隐秀,求求你快走吧。」福气哀求道。

「何必求我?」他冷硬地说:「还记得妳欠我一首挽歌吗?」

他说得让福气都要为他抱屈起来了。「隐秀……」

「妳知道吗?」他突然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芦芳始终认为,若非我七岁那年在朝堂上露才扬己,我们的母亲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如果我也同意了她的看法,那么我等于是害死自己母亲的祸首……本朝以孝治国,依律,不孝子要受千刀万刚,我早该一死——」

「别说了!」福气绕到他身后,纤细的臂膀从他背后拥住他,没有办法再任他细数自己的「罪状」。

就算隐秀再如何天纵英才,当年也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啊,哪能了解复杂的宫廷斗争呢。

虽然她没有亲见事情始末,但思及那个七岁丧母的隐秀,再思及坐愁冷宫里的惠昭皇后……宫廷事,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 。。' 

有一瞬间,隐秀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当年那个亲眼看见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七岁小童,刚刚受到父皇的嘉许、百宫的赞扬,母亲因他早慧的表现而悲欣交集。当时他不懂为什么母亲喜悦的碧眸中藏有一抹晦暗的阴影。是他表现得不够好吗?

很多年后,隐秀渐渐长大成人。他始终怀疑母亲早已预料到后来的结果。自此他不再认为自己聪明,相反的,他应该是世上最愚蠢的人。当年他不懂得隐藏自己。

福气怀疑他是否知道惠昭皇后的事。当年的宫廷血案,受害者不只隐秀一人。

四哥说,这宫里很污秽。污秽的是人心。

她不知道告诉他那件事情有没有帮助,可是她试着说出她在未明宫中的所见所闻。

一个遭到废黜的皇后,一个失去生母的皇子,一个封闭真实情感的公主,以及许多藏在深宫禁苑里的耳语。

静静聆听的隐秀没有多加评论,当福气说完后,他捉住她的手,凝重地说:「福气,我要妳把这件事彻底地忘了,以后千万别再提起。」

福气有点讶然。她本以为隐秀会想追究,当年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一切?或者他心中已有答案?

然而隐秀只是摇头,他的神情看来无比悲伤,却也无比透彻。

「这些事……太脏了。」他将她捉到身前,圈住她腰身。「要注意,别让这些肮脏的事沾惹到身上,静静地看着就好。假使妳做不到,那就连眼睛都闭上吧。」诚如他这十几年来所做的那样。

福气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迷惘,似懂非懂。若把她放在宫里,他可能会为她烦恼到白头。

「福气,我该拿妳怎么办?」为什么她不能稍稍让步?他只不过想要她陪伴他。

福气看着他许久,心中有百般思虑,小手无声地爬上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拧着眉,叹了口气。

四哥顾虑的没错,她或许会为一个丰姿绝代的男子心动,也或许会爱上一个人,更或许,这个人早已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烙印。

当一个小女子从小就立定的志向与她成年后遇见的情感相抵触时,她该怎么抉择?这是个没有办法鱼与熊掌兼得的难题。女史和隐秀,她只能二选一。选择前者,她的心会很失落。选了后者,她会一辈子愧对四哥和自己,良心一样不好过。她甚至不想把隐秀拿来和任何事物相比。

隐秀是个皇子,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今日一别,也许他会短暂地思念她,但是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坚忍不拔的男子,会有很多人爱他。他会忘记她。

他得离开,而她想要他打起精神来。

「对不起,隐秀,」她决定换个方式道:「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

他眨动长睫,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

游戏?自他们相遇的当下,游戏早已开始。他假装自己是别人,与她玩着身分上的游戏。而她安于当一个小宫女,以玩弄他的心为乐。好吧,最后这想法是偏激了点儿,但是谁能说他不对?

福气站了起来,举起双手,看着因劳务而形成的粗茧。她低头看了眼地下的落叶,又抬头看他,她努力微笑。

「我今年十六,你二十。我们以十年为期,未来十年,我都会在后宫里等待着,当然我不会待在现在待的地方,如果你找得到我,我就告诉你我最大的秘密——那个你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反之,若你找不到我,我会在你百年之后,到你坟前给你唱挽歌,然后,告诉你我的秘密。」

他挑起眉,考虑是否要陪她玩这场游戏,但对其中规则却有疑义。「万一我活不到一百岁呢?」她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吗?

「那就只能跟你说抱歉了。我会带着我的秘密进坟,一辈子不说出去。」所以你要活到百岁,变成一个长寿之人啊,隐秀!

「那万一,妳比我早死呢?」虽然很不愿意想象她死,但是如果要玩,规则还是得先讲好。

福气咬着唇道;「这就是风险了。天朝女子的寿命一般比男子多上三年,我比你年幼,当你一百岁时,我才九十六,你得相信我会比你活得久。」

她在计画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她想要藉此打发他离开。若非他也清楚这是她最后的让步,他绝不会接受这种不公平的挑战。

「妳说,我有十年的时间?」

她点点头。「对,你每年都有机会回京,等你回来时,我会在宫里等你。」

「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后宫三千佳丽中,找到妳?」他不无讽刺地笑问。

「不难,对不?」福气困难地挤出一抹笑。「而且决定权完全在你手上,要不要来找我、找到什么时候,十年内,都由你决定。」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一丝藏不住的渴望。他想要她一辈子在他身边,但是眼前他只能接受次一等的选择。

他不喜欢她把十年时间说得那样轻率。他的人生已经历过两个十年,他很知道若是没好好珍惜,十年一眨眼工夫就过了。

「我会找到妳。」他斩钉截铁地说。「把妳那天大的秘密准备好,要不了十年,妳就得告诉我一切。」到时他就不会再放她走。

他接受了?福气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叹息。因为她知道他下可能找得到她。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聚首了。为此,她冲动地走向他,以唇轻触他不高兴的唇。

「再见,隐秀,多保重。」

不够。这不够!隐秀想要用力的、深深地吻她,让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一起呼息,一起喘气。他知道,从今以后,只要吃到山葵,他都会想起她。

可是他不敢碰她。现在不敢。否则他会走不了。

他轻轻推开她,从她身边走开。「福气,以后别再吃山葵了。」

她愕然笑道:「好,我答应你。」

隐秀最后深深看她一眼,然后猛然转身离去。

十年为期的约定,自此开始。

边都临穹距离王都盛京有干里之远。隐秀这一辈子从未到过如此遥远的地方。尽管,母亲的家乡就在一山之隔,可他自小接受天朝的文化教养,再加上母亲辞世,他对北夷的认识几乎全凭幼年时的记忆及史书里的记载。

越往北方,人口越是稀少,景色也越荒凉。他们的车队在通过了一处名为「望京门」的天险后,就进入一片高原地带。夜里扎营布满石砾的上地上,睡不着的时候,隐秀常常听见雪狼凄恻的嗥叫与冰雨打在油布篷上的声音。

越往北方,气候就越寒冷,随行的侍从都已经换上镶着毛皮的冬衣。隐秀以「经略宣抚使」的身分前来这御赐的领地时,依礼,他必须穿着正式的朝服,因此他并未换下衣裳,只在身上多加了一件腥红色的大氅。幸好他体温本来就此常人低,习惯了冷天气,因此即使碰到了积雪的山隘,也不至于冷到无法接受。

漫长车行一个多月之后,他终于踏上临穹的土地。

那小小边城,几乎抵挡下住城墙背后那巍峨的壮阔群山。此时季节大约是春末夏初,那片山却仍有一半覆盖在积雪之下,山高地北。

穹者,天也。

临穹即是临天。这个「天」,不是指天朝,而是天雪山。

临穹在天雪山下,这座高山矗立于群山之间,成为北夷人们口中的圣山。山巅有天池,整座山终年为白雪覆盖,天池却不结冰,被视为是圣池。

北夷的部落就散居在这绵延不绝的群山峻岭中,以畜牧为生。

隐秀站在临穹城池的关门前,他的一名随从已经拿着他御赐的使节旗帜先行策马到关口,要求守城的将领打开城门。

不久,城门开了,一队戎服士兵骑着马往隐秀所在的方向而来。

远远地,隐秀见到一面紫色的龙形王旗,是天朝的象征。来人应该是守城的将领。

但在王旗后头,却还有一队人马冲出,身穿北境人一贯的皮毛装束。那群人所骑的马匹远较前头那队人的马儿来得更加高大强壮,后发先至,竟比持王旗的队伍更先到达隐秀面前。

荒凉雪地中,隐秀身穿黑色朝服,身披氅衣,他独立残雪中,虽不言语,却散发出尊贵的气度。

雪是白的,他的脸色也是白的。

雪是冷的,他的身体也是冷的。

但他没有颤抖。

甚至在那群后来居上的人马气势喧腾地来到他面前、将他及随从隔开,团团包围住,使他孤立无援时,他仍凛然以对。

高大的马匹在他面前停下,为首的是一名身形高大壮硕、身穿北夷装东,以蓝色布巾半遮住面孔的男子。

隐秀认出他的身分,是因为他有一双碧色的眸子。像母亲、像芦芳一样的碧眸。当下他微微震颤,因为这人必定与他有着血缘上的关系。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孤单无依多年之后,他回到母亲的故乡,这才猛然想起,这些人与他母系的关连。

那人俐落下马时,缓缓扯开布巾,露出一张隐在暗红色落腮胡下的脸庞。那张脸令人意外的年轻。

他音质醇厚有力,有着不容质疑的权威。「你就是珐玉?」

隐秀注意到他没有尊称他为皇子或他的官职。

他虽然比这名为首的男子更加年轻,但他同样没有畏惧。

只见皇子隐秀沉着地互击双臂,拱手,以额短暂碰触相接的双手,行天朝使者之礼。「吾乃天朝临穹经略宣抚使,奉敕治理临穹之地,见过大单于。」

那对碧眸隐然闪动,落腮胡下的唇线线条微微向两旁扯动。

「不错,颇有胆识,可惜外表太娇,你应该再壮硕一点。另外,我们北夷人常常被你天朝人称为化外之民,是无礼之徒,所以你尽管行你的朝廷大礼,可别指望我回礼。」

隐秀墨色的双眸同样闪过一抹诧异。再然后,他听见那人说:

「况且在我们这里,没人叫我什么『单于』,难听得要死,活像『蟾蜍』,大伙儿都叫我『头儿』,你也可以那样叫我。不过既然以后我们应该会经常见面,那么我想,你可以叫我一声『舅舅』,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穆伦沃萨克。意思是……」

「草原上的狼。」隐秀接口道。多年前,他曾经听过母亲说过一些家乡的事,其中包括母亲这个最年幼的弟弟。他只是没想到,北夷的首领已经易代,不再是呼伦沃萨克的天下了。

穆伦碧眸再度闪动,仿佛没意想到这名天朝皇子会懂得一点北夷的话。正想进一步考验他时,突来的清风拂来一丝来自隐秀身上的香味。

他立即拧起浓密的红眉。「你服毒?!」

隐秀很清楚他瞒不过穆伦这件事,因为他经年服下的毒药,正是母亲嫁妆里的「冰涎」。这种毒,毒性温和,除非过量,否则不会致人于死,但也不能经常使用。由于「冰涎」无臭无味,服下后却会使身体散发出微香长达一年之久,因此有些北夷女子会拿来当作香精使用。天朝的宫廷御医不曾见过这种北境之物,因此隐秀才能用它来装病。

「我已经没再服用了。」在边境这里,可没有太医时时监控着他的身体状况。天高皇帝远,早在离开盛京时,他已经停止服毒,但身上那股香气却仍未消失。

「最好如此。」穆伦道:「除非你想死,否则常年服用冰涎的人,最后往往会因为体衰虚弱而死亡。你服了几年?」

冷列的风吹动隐秀的黑发,他平静地回答:「十三年。」

穆伦无法想象怎会有人胆敢连吃毒药吃了十三年!就算那种毒药毒性不强,终究还是毒药啊!愕然的神色浮现在他碧色的眸中。

随即他想起多年前隐秀的母亲朵哈儿沃萨克在宫中猝然死去的讯息。他重新审视站立在高原上的隐秀,半晌,他垂下眼眸。

「我收回我先前的话。虽然身体看起来不顶壮,但你的心似乎比我想象的还悍。在高原上,我们族人有个词叫做『阿思朗』,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隐秀知道。「意思是,明知道眼前是悬崖,却还是要跳下去的傻瓜。」

穆伦眼中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我想你的北夷名字可以叫做『阿思朗沃萨克』,因为在我们这里,傻瓜和勇者经常只有一线之隔。」

隐秀先是一怔,随即大笑出声。那笑声中有一抹对于自我的嘲弄,穆伦听出来了,也跟着爽朗笑开。

雪原中,两名截然不同而各有千秋的男子,以他们的笑声响亮了这片广大的土地。

终于赶到隐秀所在之地的临穹守将乍见这景象时,全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位宫廷派来的皇子,他黑色的眸与黑色的发,看起来像是雪地里最华美的色调。

北夷人多逐水草而居,在天雪山群的高原地带,以部族散居的方式经营高山畜牧和矿石、药材的采集。

虽然在与天朝百姓通婚后,有少数人选择居住在地势较为平畑一的临穹城,但多数人仍然选择依山而居,依山而食。

他们豢养能够适应高原地形的马匹,饲养皮毛保暖珍贵的羊群和牛只,无论男女,都是家族部族财富的生产者。他们在春天时赶牛丰上山放牧,秋末时再将牛丰赶回山下牧场。

春夏时气候较为温暖,便入山开采珍贵的玉矿,所出之玉,称为「冰玉」,通体透明而温润,海内外各国都视为奇珍,不惜花费重金购买。此外,不同季节里生长在山中的药材,因为物稀为贵,奇货可居,也是部落的财富来源。

由于这个国家的人民散居在一般人难以到达的高原上,因此多数人对于他们的人数多寡、财富多寡、矿藏多寡……等等,都不算了解,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国度……或者,连「国」都称不上,因为当地居民只有「部族」的概念,不认为自己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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