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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女史-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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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昭皇后笑了。「那么她是幸运的。」

福气突然很想哭。「我想是的。」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公主从不肯委屈自己了。

因为这后宫里,太复杂、也太容易令人迷失。只要稍稍委屈自己,就无法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事物。眼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证?

一国之后,却因为无法自清,而以锁链将自己锁在冷宫里。想必是想等君上有朝一日终于想起了她,愿意相信她的清白,而亲自来释放她的吧?

那锁,竟是锁心的情锁。

唉,看了这么多日子过得不快活的主子……即使是当个小宫女,也会忍不住跟着觉得悲伤呀。偏偏,她但愿无忧无虑过生活啊。

「福气,妳醒醒。福气?」一个恼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干扰她小睡片刻。

福气不甘愿的睁开眼睛,在看见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后,喜悦瞬间跃上脸庞。

「隐秀!」她低呼出声,不敢相信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这不会是个梦吧?

为了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她一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一边问:「是我在作梦,而你入了我的梦,还是你在作梦,而我入了你的梦?」

「真拗口,睡昏头了妳。」隐秀只是笑道:「这不是梦。」

那笑容,她好久没见到了,还是一样的不自然。这么难看的笑,天底下也只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了。果然是隐秀!她使劲飞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

「我想你,我真的很想见你。我以为……大半年了,你都没出现,是忘记我了。你没忘吧,我们是朋友……」

隐秀并没有费劲扳开她的手,仿佛很欢迎这样的接触。他斜着头看她。「我没忘。可是,福气,妳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那惯性挂在嘴边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阴森。

福气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我……忘了什么事?」很重要吗?她会忘记什么事?她怎么想不起来?

「妳是不是忘了要替我守住我的秘密?」他危险地逼问:「这些日子我从别人口中听到了我告诉妳的那件事,妳是不是终究还是说出去了?」

福气一时语塞。瞧他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她是不是真的在无意中说溜了嘴?也许是在说梦话的时候?可、可是……

「隐秀……」不会吧?

「别再找借口了,妳还想骗我吗?妳没有遵守承诺!」他突然愤怒地指责。

福气着急起来,想澄清这个误会,因为……「我不可能说啊!那种秘密,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对别人说出口!况且我也没答应要守密吧。」

「哦?妳还记得我跟妳说了什么秘密吗?」隐秀笑得很诡异地问。

「你不就跟我说过你身上有……」等等!福气掩住嘴,突然领悟过来。「等一下!你骗我的对不对?我不记得我有告诉别人这件事啊。」甚至她一直想忘记这件事,以免不小心说溜了嘴。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可以成功地忘记了。

「是吗?妳肯定……妳没有不小心泄露出去?有关于我……」隐秀靠得越来越近,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咦?怎么会有脂粉味?她记得他身上的气味是一种混杂了很多不知名药草的气味啊。

「等一下,你、你不是隐秀?你是谁?」福气害怕地警觉起来,同时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逐渐溶化、扭曲、变形。

等到那张脸重新恢复正常的人形,福气瞪大眼睛。「咦、咦、咦?!春雪姐姐!怎么是妳?咦……妳眼睛抽筋?」不然怎么拚命地眨着眼?

春雪本想尽量维持面无表情,却还是破功了。她掩住脸,叹了一声。「福气!」

身边顿时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是其他宫女们。

福气这才警醒过来,注意到那不寻常的压力来源。吓!公主怎么在这里?

三公主面露怒色。「还在作梦?还不清醒一点!」

福气吃了好大一惊,连忙跳了起来,这才发现她手上还拿着扫帚……她、她、她……不会吧?原来她已经练成站着也可以睡着的功夫了?

公主很生气。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人可以扫地扫到一半径自睡着作梦去的。这还是头一遭。

福气连忙抹掉嘴边的口水,如受惊小免般跳到一旁,以免惹主子恼怒。

然而公主却沉声命令:「等一下,回来。」

福气慌忙跳回公主身边。「是。」

公主拧着眉。「妳刚刚在睡觉时,嚷嚷着一个名字,那是谁?」怎么听起来很像「隐秀」?

福气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个朋友,不是什么大人物。」

公主不怎么相信。「妳确定?」

福气老实回答;「不、不确定。」

这反倒令公主啼笑皆非,但仍然一脸怒容。哪有人连朋友是谁都不确定的?不过若是福气这丫头……的确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妳那个朋友,叫做什么?」

福气不知道能不能说。

「老实回答就好。」看出她的心思,公主逼问。

福气皱起眉。「他叫做……他叫做……啊,等一下。」她低声自问:「福气啊福气,现在到底是不是在作梦?」

公主怒笑道:「不是。」

福气偷偷捏了自己一把。唔,不怎么痛耶,所以,是梦喽?

公主很乐意敲她一记,让她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哇,会痛!」福气捣着额头。

「快说。」公主命令道。

福气苦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他叫做隐秀。」

公主脸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只问:「妳知道他是谁吗?」

福气点点头。「翰林学士黄梨江大人。」

「谁?」

「黄梨江大人。他说他小字隐秀。」

公主总算弄懂了。「我知道了。」丢下这句话后,她转身离开。「把落叶打扫干净,再打瞌睡我就把妳撵出去。」

就这样?福气讶异地想。公主不打算继续逼问吗?比方说,小宫女是如何认识一个翰林大学士的?换作是她,也会想知道更进一步的内情吧?

可是公主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对这件事的兴趣到此为止。冷淡的反应,反倒让福气百思不解。

一片秋叶掉落在她头顶上,春蕊笑着帮她拎起。「别再发呆了,福气,赶快把落叶扫干净吧。」

「是。」福气答应了声,赶紧加入其他宫女的行列。

宫殿外种植了许多树木,一年从春到秋,都得时时清理落叶,只有冬天落叶凋零殆尽,才能稍微偷懒一下。

福气一边扫着落叶,一边想:如果这是个梦,会作这样的梦,一定是因为她太想念隐秀的缘故吧。

半年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此时此刻,他可好吗?

福气不知道,先前转身回到殿内的三公主芦芳对她身边的侍女春雪说:「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隐秀吗?」

春雪知道公主并不是真的要她回答这个问题。即使身为高阶女官,她们依然不该议论主子的是非,因此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傻丫头,」公主说:「大概被人耍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吧。」

虽然春雪不觉得七皇子是那种会故意耍弄他人的人,但对象是福气……很有可能是误会一场。

坐在窗帷边看着秋日宫苑,沉吟片刻后,公主决定——「等一会儿叫福气送个东西去夏晖宫。」停顿了片刻,又补充说:「春雪,妳带她去吧,免得又迷路了。」

第六章

惠昭皇后,年十二,入宫选为章贤太子妃。后太子即位为孝德帝,改元隆佑,章贤太子妃为正后,母仪后宫,时年二十,无子。隆佑八年,帝宣七皇子临朝对策,未久,夏妃氏薨,同年四月,废后。隆佑十年,正新后,明光太子入东宫。

(《天朝·内廷秘史·隆佑朝·惠昭后纪闻》彤笔阁女史氏)

惠昭皇后,隆佑八年遭废,居未明宫中,以钢锁自缚。吾曾亲见后,其朱颜依旧,容止不废。然隆佑八年夏妃氏暴薨一事,至今仍为疑案。后尝曰:「唯有君恩亲至,锁方能除。」私以为惠昭后乃以此自清,无奈君恩日远,恐将含恨终身?

(《天朝·内廷秘史·隆佑朝·惠昭后纪闻·续记》彤笔阁女史氏)

夏晖宫,传说中,那名七岁就能诵诗三千首的神童七皇子的寝宫。

正确来说,是七皇子生母的寝宫。

七皇子与三公主乃同母所出,然而福气却很少看到这两个人有密切的往来。

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公主从没在人前提过七皇子的名讳,因此当春雪姊姊告诉她,公主要她送个东西到夏晖宫来时,福气是有那么一点错愕的。

福气不喜欢跑腿的差事,因为她会迷路,然后又会挨骂。但是春雪姊姊说她会陪她一块来,福气也没有说不的权利,当然只能乖乖地跟着来。

两人并肩闲聊着往夏晖宫的方向走来。

福气来过这附近。大约是在半年前吧,当时为了追逐美男子……结果不小心在这附近迷了路。后来才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美男子,就是隐秀而已。

沿路上,福气把握机会向春雪讨教当个高级宫女的秘诀。

春雪回答得很简单,她说,要当个成功的宫女,得要有三个心——虚心,细心,用心。

虚心留意别人做好事情的秘诀,细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用心注意主子的眼色,随时待命。如此「三心皆备」,就能做好宫女的职务。

福气赶紧将这三心秘诀背起来,并搔了搔头,笑说她也有三心。

春雪忍不住问:「妳有哪三心?」三心二意的「三心」吗?

福气认真地回答:「这个嘛,我做事经常不够小心,让别人对我不放心,所以只好老是赔小心啦。」一语道尽自己的特质。

春雪忍不住笑骂出声。「可不是吗!妳既然都知道妳这『三心』,那还不快些改掉,就不会常常被骂啦。」

「我知道啊,可是真的很难改嘛。」福气皱着眉说。

春雪连连摇头。两人说说笑笑地来到夏晖宫前,春雪上前向守门的宫人道:「三公主让我们送补品来,要我们顺便探望皇子贵体无恙否。」

那宫人年约二十来岁,是个宦官。由于他认得春雪,便道:「皇子日前才回宫,君上和太后已经命太医来诊视过了,一整天都有人来探访,现在正在小憩呢。」

福气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皇子病了?」先前公主只要她送补品来,并没有提及七皇子的病况。

那守门的宦官说;「病得可重了。本来皇子还坚持要监督完成阮江疏浚的工事,但是工部尚书担心皇子病况沉重,所以连夜入宫延请太医为皇子诊治,惊动了君上,因此才改派二皇子暂代大司空的职位,召七皇子回宫休养。」

「原来是这样啊。」福气稍稍了解状况了。

那么现在这位皇子心情一定很不好吧?以前她听爹提过,说大司空这官职是个肥缺,一般都会让皇亲国戚来担任,反正事情又不难做,不过就是些工事,如期完成就可以了。半年前,听说七皇子将出任京府司空一职时,还传出谁能担任这职位,谁就是最有可能取代现任太子的人选呢。

然而这些事情都只是传闻而已,而宫里,最不乏的就是传闻了。

福气睡了半年多的大通铺,可不是白睡的。跟其他宫女姊妹们挤在一起的好处,就是能够交换彼此从各地听来的八卦,外加茶余饭后一番。

由于七皇子是三公主的胞弟,再加上听说七皇子相貌俊美,丰姿如濯濯春月柳,因此当时听见这消息时,宫女们还兴奋地讨论起来呢。

福气是不怎么明白什么叫做「濯濯春月柳」啦,但大概可以了解那大概是在说一个人非常好看的意思。

当今三公主是天下第一名姬,想必同母所出的七皇子,定也是俊逸非凡。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这名皇子,现在总算有机会啦。等一会儿见到七皇子,她一定要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濯濯春月柳」。

「那,福气,妳自个儿进去吧。」春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什么?」福气猛地回过神来,还有点儿迷糊。

春雪敲敲她的头说:「瞧妳,又不专心啦,真不知道妳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呢。公主让我带妳过来这里后就赶紧回去,说是另外有事情要交代我,所以等会儿妳自个儿把东西送进去,回云芦宫时如果找不到路的话,尽管问其他宫人就是了,别不敢问。」

福气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失神。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东洋摹材,又听春雪这样说,也只得点点头。「那我进去喽。」

春雪挥挥手,转身走了。

福气只好自个儿走进夏晖宫里,沿途询问宫人,这才找到七皇子休憩的内室。

其实她有点不懂为什么得亲手将补品送进来,她们大可请夏晖宫的宫人代为转送的。而且她想,以七皇子的身分,太医那边想必已经给了最好的照顾,公主选在今天表现姊弟之情,还要她代为探望皇子的病况,实在很不合常理。

可是谁叫她是个跑腿的呢,也只能遵命照办了呀。

隐秀躺在床上,背对着内室门口,对宫里来来去去的人群感到厌烦,却又得挤出笑。

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这回装病真的装过了头,他还真的病了,刚好给了左相和周尚书那些阁员一个好理由将他换了下来,改派二皇兄去代他的职。这下子,他不仅是办事不力的七皇子,还成了个体弱多病的七皇子。

这半年来,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低不成、高不就的佐政司空,就是为了避免惹来杀机。如今看来,他这「箭靶」的身分暂时可以卸下了,尽管他还不能肯定是否能就此长保平安。这结果,算幸还是不幸?

回宫三天,光是那群太医在他身上试药就试了半天,父皇和皇祖母不用说,老早来探视过他,就连其他感情并没有那么好的手足们,也都来晃了一遭。

人来人往的,夏晖宫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让他只得继续病下去,才能不负众望。这情况的确令人啼笑皆非。

内室门没关,远远的,就听见外头有人在报家门,寻他来了。

隐秀刻意翻身面墙,假装睡了。但他耳朵依然锐利地听到一个笨拙的脚步声在其他宫人的陪同下走进内室里。他听见他们低声交谈:

「皇子入睡了。」

「那就不打扰了。不过我奉三公主之命,定要亲眼见到皇子,不知是否能让我走近一些探视,好给公主一个交代……」

咦?这声音,有点耳熟。

三公主……芦芳!是她派人来?等等,她派了谁来?

「我瞧一眼就好。就一眼。」芦芳派来的那人低声地说,似乎怕吵醒他。

那种压低声音的方式,那气音,以及那种奇特的感觉……难道——

隐秀霍地睁开眼睛,但仍背对着来人。他刻意伸了伸腿,背着身体出声询问:「月兔,是谁来了?」

两个跪地叩头的声音紧接着出现。

「启禀皇子,我是乐弥。」说话的人是隐秀的新侍童。

隐秀心一沉。遣走月免已经一个多月了,怎还改不过来?该罚。

「乐弥,是谁来了?」隐秀缓缓坐起身,看向跪在地上,额头伏地的两人。

「是三公主的侍女。」乐弥恭敬地回答。

而跪在乐弥身边的那人也答说:

「启禀皇子殿下,小婢是三公主的侍女,奉公主命令,送来东洋的高山参材,并且探视皇子的病情。」福气跪在地上,对着地面讲话。

「……出去。」沉默半晌,隐秀突然沉声道。

小侍童乐弥颓丧着脸,请福气离开。「麻烦妳……」

「不是她。乐弥,你出去,顺道把门带上,再有人来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是。」小侍童连忙离开,并将门带上。

待内室里只剩下一名穿着秋日宫服、梳着两丸丫头髻的小宫女时,隐秀坐在床榻上,开始犹豫着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件事。

唉,福气……

好熟悉的嗓音。

还有那背影……躺在床上的那背影、那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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