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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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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久善一番手脚竟歪打正着,做得恰是时候。

贝儿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寻思着错综复杂的局势,脑中已乱作一团。

偏偏四少的一句话,更是雪上加霜,“军火遇劫之事我曾告知念卿,当时只疑日本人所为,无人料到是南方出了内鬼。看来陈久善蓄谋已久,若此番扳不倒霍帅,势必心生异志!”

匆匆赶到办公厅,却不见霍仲亨人影。

只有几位政务官员枯坐在会议室等待,预定的会议时间早已过了。

念卿焦急之下,召来侍从室询问,才知昨晚军营中有事,今晨已惊动督军亲往视察。

“按理说这个时间已该返回了。”侍从官赔笑道,“或许另有要事耽误,夫人稍安勿躁,我立刻派人通知……”念卿站起身来,“不必,我这就去驻地见督军。”

侍从官惊道,“那边正在闹事,您此时过去万万不可!”

“闹什么事?” 念卿挑眉,心里不觉一沉。

若只是几个兵痞闹事,又怎么会惊动他亲自前往。她深知仲亨的脾气,时间观念对于军人是尤其看重的,若不是出了大事,他不会在会议上迟到。

侍从官面色迟疑,似碍于机密不便开口。

念卿看他一眼,也不再问,径自转身朝门口去。

侍从快步追上解释道,“夫人!夫人留步!事情是这样……近日有报告说士兵冻伤严重,起初只道天气寒冷,可昨晚有个年少士兵竟被活活冻死,拆开他棉衣被褥才发现里头都是破纱烂布,根本没有多少棉絮,还掺入了泥沙添重,以蒙混过关。”

“有这种事?”夫人骤然回首,脸色变得铁青,同督军初闻报告时的反应几乎一样。

侍从官低头道,“随后查出军中所用的肉食也多有变质……因此自昨晚起,营中哗变,底下军官本想强行压下事态,直至今晨闹得大了,才不得不惊动督军。”

“真是混账!”夫人怒道,“到这时候还想隐瞒!”

侍从忙道,“夫人这时候不宜前往,以免……”

他话未说完,夫人已转身往外走,比方才走得更快。望着那背影娉婷,步履如风,全然没有一分女子的软弱,侍从只得跺脚,后悔不该实话相告,

出城之后道路泥泞,车子开得越快,颠簸也越是厉害。

饶是如此,夫人还一径催促开快些。

司机朝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见夫人侧首看着车窗外,唇角紧抿,鬓发微乱。

跟在夫人身边这两年,任何时候见着她都有无暇可击的风致,鲜少见她这样惶急。

车窗玻璃摇下,掠面生寒的风,也吹不散心中团团乱麻。

望着车窗外陌生景致,北方封冻的大地迟迟不见回春迹象,想来此时的南方却已是霜融雾散,春水涟涟……一别数月,冬去春来,霖霖又该长高了吧。

思及女儿,念卿肃然脸庞不觉露出一丝浅笑。

原以为仲亨来了,便可平定乱局,逐走佟孝锡,助新内阁上台。可时局远比意料中复杂叵测,人心是最猜不透的谜。诸方势力,各有谋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头来身不由己,事端竟是越来越多。纵然他一如既往的珍她惜她,将她藏在羽翼底下,可那外间风雨声声催人,又岂是她能充耳不闻的。

晋铭的一纸电文发来,寥寥数言,更是她不能回绝的。

他从来没有向她要求过任何事,除了这一次,为了那名唤梦蝶的女子,那是他在世上仅存的知己与亲人。他郑重恳求她的相助——不是向念卿亦不是向云漪,而是向霍夫人。

她显赫的身份权势,彷佛第一次对他有了意义。

明知进退水火,千难万阻,但她说过的——但凡是你想要,但凡我做得到。

紧捏在手中的电文,已看了又看。

重压之下,连叹息也乏力。

念卿一言不发,缓缓地,将那电文叠起放入手袋。

仲亨,我要怎么告诉你,这又是一个坏消息,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和佟岑勋意见相悖,僵持不下,已够令他心烦;眼下军中哗变,更是雪上加霜;可恨陈久善又从背后一刀捅下——这种时候若南方再出变故,纵是霍仲亨也三头六臂也难以顾及全局。

南方一直是他冀望之所在,也是忧虑之所在。

早在三年前,仲亨便说过,大总统的建国构想太过理想化,于政治一途缺乏机变手段,过于依赖军阀……如今看来,南方军政大权日渐旁落,他的忧虑已逐一应验!

尽管如此,他仍在极力维护南方。

援救胡梦蝶看似小事,却成了牵动各方要害的由头。

当时众目睽睽,要洗脱胡梦蝶谋杀的罪名已没有可能,若否认胡梦蝶与南边有关,无异于将那刚烈女子推上刑场,逼她为徐季麟那卑鄙小人抵命;若要暂时保住她性命,只能承认她的行动是受人指派。

佟孝锡摆明是在试探他父亲与霍仲亨的态度。

日本人出尔反尔,利用佟孝锡削弱佟帅之后,已将他作为弃子,转而支持更有价值的傅系势力。佟孝锡孤守京津做困兽之斗,眼见霍仲亨与佟岑勋为盟,更是走投无路——唯有突然掉头反咬南方一口。

他这一咬,不得不说父子连心,到底还是儿子最了解父亲。

佟岑勋最是护短,虽对这不孝子恨得咬牙切齿,却未必真会要他性命。南方却是与他势不两立,迟早要决一生死的对头。纵然他不挑起战端,南方也容不下他在北方独大。

此时佟孝锡调转枪口对准南方,佟岑勋又岂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若不是霍仲亨牵制其中,将佟岑勋死死压住,这两父子,一个反复无常,一个护短好战,想想便足以令人一额冷汗。

出得城外,越见景致荒凉,光秃秃的笔直树干夹道掠过,一地雨雪泥泞。

车子驶过重重关卡,终于抵达南郊军营。

远远已瞧见戒备森严的军车载满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在营外严阵布防,枪炮均已架设待命。

座车缓缓驶近,减速通过阵列森严的防线,从窗后清楚可见枪械黑沉沉的金属光亮映着泥泞雪地,晦暗天色照见士兵紧绷的面容。

眼前景象不断掠过,念卿目不转睛看着,心中渐渐怦然,似有急鼓越敲越重。看这箭在弦上的情形,只怕此地随时有兵变危险,若营中当真哗变,稍有异动,外面已做好武力镇压的准备,到时血流成河在所难免。

前方设了路障和铁丝网,卫兵抬手将车子拦下。

夫人出入所乘都是督军座车,向来通行无阻,司机探头便要斥责那不识相的卫兵。却见卫兵向车内立正敬礼,肃然道,“督军有令,任何车辆不得出入。”

司机错愕望向夫人,见她并不反驳,只缓缓推开车门,踩着一地泥泞下车。

她一身轻裘华衣,本是去赴总理夫人之约的打扮,站在此地却是格外突兀。迎面寒风凛冽,天空中又有霰雪飞舞,转瞬沾上她鬓发。她拢了拢大衣,高跟鞋踩过湿滑路面,在泥泞中一步步走向前去。司机慌忙跟上,明知拦不得也劝不得,只好撑起伞随她前行。

卫兵在前领路,引着夫人从专用通道直往阅兵场去,一路所过的营房前都有荷枪卫兵把守,留在营房里都是并未参与闹事的士兵,或木然或紧张地望着这一行人经过……薄薄的灰色军棉衣让他们脸色更见黯淡,尽管如此也遮不去这些面孔本有的稚气。他们大多还是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有着瘦削的脸和好奇神往的眼睛,望着军营里突然出现的女人,彷佛看见雪地里突然开出五月繁花一样惊奇。

望着这些士兵的脸,念卿的脚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沉。

即将转过前方台阶时,卫兵低声提醒“到了”。

念卿一怔抬头,顿住脚步,被眼前景象惊得呼吸凝固——黑压压的人丛聚集在阅兵台前,霰雪挟风飞舞,成千名士兵沉默伫立着,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

寂静的阅兵场上,只听得风声低咽。

台前正中地上有一具覆着白布的担架,掩盖在白布下的人形,在人群映衬下越显渺小。所有士兵都伫立在十米外的地方,并没有意料中的群情哗变,他们手中甚至连枪械也没有。

只有每张脸上写满的悲戚,和沉默中的愤怒。

这便是那个被活活冻死的士兵。

他或许只有十六岁,甚至更年少……或许他只是行伍中最卑微的一个小兵,一辈子也没想过能亲眼见到督军,更没想过能蒙督军垂青。

但此刻,那个戎装威严的男人脱下身上黑呢风氅,深深俯身,将风氅覆在他身上。

加元帅衔的五省督军霍仲亨,揭了军帽在手中,朝静卧担架上的士兵肃然低头。

身后众多军官随之垂首致哀。

最右首的一名军官蓦地双膝一战,朝那担架直直跪下,周身颤抖不已。

在他身后有许多件堆积的军棉衣,上面都有豁开着检视过的划口,团团皱起的烂纱暴露在外,一目了然。掺了假的棉衣和那单薄的覆尸白布一样抵挡不了冬日严寒。

黄泉路上,惟愿那一件黑呢风氅的温暖能为无辜亡魂稍增慰藉。

廿二记:铁血变·胭脂难

寒风如刀,刮过霍仲亨毫无表情的脸,那锋锐唇角紧抿,并没有流露半分怒色。他身后双膝跪地的军官却抖若筛糠,周身越颤越厉害,不敢抬头朝他背影看上一眼。

那肃杀身影不怒自威,早有杀机扑面。

当众拆验的军衣里破絮挑出,那一刻,便知劫数到了。贪污军晌、舞弊纳垢、欺下瞒上,任何一条都是足以枪毙的死罪。今日三罪并举,再无侥幸之机。跪地的军官万念俱灰,将眼一闭,抖抖索索摸向腰间佩枪……

然而手还未触上佩枪,督军身后侍从已将枪管抵住他后脑。

霍仲亨回过身,目光扫向他。

那军官喉结滚动,嘴唇发青,双手剧颤着将腰间佩枪递向霍仲亨,“督军,念在追随您多年的份上,给兄弟一个痛快吧!”

霍仲亨目光如冰封。

阅兵场上鸦雀无声,上千名士兵的目光也投向此处。

饶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穿魂透魄的注视,那军官再也抵受不住,猛地转向那担架上士兵的遗体纳头便叩,直碰得额头鲜血长流……“我该死,我曹老三罪该万死!我对不住弟兄们,是我瞎了眼黑了心肝! 要早知道棉衣里是那个样子……我要早知道……我……”他俯跪在那遗体旁嘶声哽咽,额头血痕与涕泪交流,入目惊心。

“把枪捡起来。”

冷冷语声里,一双黑色军靴映入眼里。

曹老三已面无人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拾起枪来,仰头望向眼前高大身影。

站在人丛之后的念卿,看不清霍仲亨表情,只听见他语声低沉平缓,每一字都似有着直达人心的力量,“你从马弁升至营长,半辈子随我出生入死,腿瘸了人老了,骨头也被铜臭给蚀空了!”他陡地从地上揪起瘫软如泥的曹老三,勃然怒道,“除了银元、女人、大烟……你心里还有没有这班同生共死的弟兄?你还配跪在这里给他叩头?你还敢说你是霍仲亨的兵?”

寒风将这怒吼声远远传开,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心底,远处枯枝瑟瑟,彷如被震慑的众人,连枝头一片薄雪也不敢落下。念卿身后的司机几乎跌落了手中的伞,这是第一次亲见督军的震怒,亲闻这万钧的雷霆……再觑看夫人脸色,也是被震慑的僵然,彷佛连气也忘喘,只怔怔望住督军。

整个阅兵场上冷寂如铁。

曹老三的衣领被督军狠狠拎着,人却像被抽去了筋骨,软得站也站不住。

督军再一次冷冷开口,却无人听见他对曹老三说了什么。

他语声极低,只短短数语,旋即松了手。

本已烂泥一堆的曹老三却踉跄两步站稳,慢慢抬起头来,眼里有异样光采。

只有他听见了霍仲亨的话,当他被拎紧领口,只听见霍仲亨淡淡地说,“我知道军衣是被偷梁换柱,有人利用你挑拨军心……你错在心生贪婪,更错在妄顾军法!这陷害你的人,我必会查出,你就安心上路,给自己一个干净吧。”

督军放开他衣领,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缓步走向阅兵台上。

曹老三低头看手中佩枪,复又转头看向黑压压的士兵们。

购置军衣时,只想着从中揩些油水无伤大雅,便受了棉商的好处。当时也曾查过,确是上好的棉絮,却怎么也想不到换到士兵手上已成了破纱烂絮,想不到棉商竟敢在军需上做手脚!士兵们喊冷的时候,只当是新兵们娇气怕苦,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因此活活冻死!

那个冻死的小兵才刚十五岁,比他当年入行伍时还小,他是十九岁才跟了督军,和当时的督军恰好同年……十九,十九,如今转眼已快三十九了。

远远的,念卿抬手捂住了唇,目不转睛看着曹老三僵硬抬手,举枪对准太阳穴。

死寂的阅兵场上,只有霍仲亨的军靴踏过积雪,一步步走向阅兵台的沉重步履声。

随即,一声枪响,震落枝头簌簌积雪。

“夫人!”

随着枪声响过,夫人身子一震,削瘦肩头微微发抖。司机忙将她扶住,呵气成霜的天气已将她嘴唇冻得青白,鬓发也被融开的雪粒浸湿。他方欲出声唤人,夫人却抬手止住他,也不言语,神情震动以至恍惚……

这一枪震慑之威,令全场千百人一齐僵作木石。

司机也半晌做声不得。

片刻沉寂,却似无比漫长。

良久,夫人缓缓开口,示意一名卫兵近前。

“将这个交给督军。”她将一纸叠起的电文递给卫兵。

督军已登上阅兵台,鸦雀无声的士兵们肃立等候训令。

卫兵小跑步上前,将电文呈上。

督军蹙眉接过,垂目略略一扫,峻严目光旋即扫向这边,停在夫人身上。

夫人微扬了脸,静静凝望督军,目光如深流。

督军朝夫人微微颔首,皱起的眉头彷佛缓了一缓,目光便又转开。

夫人悄然转身退去。

司机疾步跟上她,心有不解却不敢发问,直待夫人回到车上,吩咐开车,才惴惴地问,“不等督军吗?”

夫人靠着后座,彷佛很冷,将大衣紧裹,“回去吧。”

司机不再多言,驱车驶离军营,驶上回城道路。

纵然裹紧大衣仍觉透骨寒冷,念卿抿了干涩嘴唇,彷佛仍觉耳边有枪声回响。

到底是她天真,也到底明白他将她护在羽翼底下是何等良苦用心。

若非那一声枪响震醒心中幻梦,活生生的人命摆在眼前,她还盼着能有一线斡旋余地,还指望他出面营救胡梦蝶。

殊不知,这已是你死我活的关口,岂容得妇人之仁。

如何能对他开口,让他放下内外交困的局面,去与佟孝锡斡旋甚至妥协,单单……为救一个女子。她开不了这个口,面对仲亨,面对他所负安危之重任,她没有办法说出这样的要求。

晋铭,抱歉。

我当竭尽所能援救梦蝶,但若需以大局为代价,我宁可有负你之所托。

“您还去总理府吗?”司机在前座低声探问。

念卿回过神,见已进入城中分岔路口。

是了,还有总理夫人的邀约……前一刻目睹血溅当场,转过身仍是名流金粉、现世升平,该唱的戏码还要唱下去。仲亨有他的戎马疆场,她则有另一个衣香鬓影的战场。

总理夫人的邀约岂会是闲谈风月,却不知又是一盘什么棋等着她走下去。

“去吧。”念卿淡淡点头。

车窗外吹入的冷风,随呼吸钻入肺腑,北方寒冷干燥的空气彷佛令心绪也冻结。

车子驶入警戒道,尽头的总理府已遥遥在望。

洪夫人亲自迎出来,连连笑道,“总算把你等来了。”

念卿忙歉然说明迟到原委,直言刚从军营赶来,只不提今日变故。洪夫人见她来得匆促也猜知有事发生,当下却不多言,含笑携了她的手,一起步入客厅。里头已有五六人正闲坐叙话,抬眼看去都是高官显达女眷。座中眼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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