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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书-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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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诤言不知所以,朝太子抬首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道绛红的人影消失在窗边。

傍晚,沐天府诸事完毕,除了留下善后的周副将,太子一行离开平安客栈,缓缓朝城外而去。

此时天色稍晚,韩烨本以为会畅通无阻,立刻离城,却不想才走了几百米,行辕便停了下来,施诤言迟疑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殿下……”

韩烨实在不知何事能让疆场上从不后退半步的施诤言停下行辕,和任安乐对视一眼,笑着掀开布帘朝外看去,几乎是瞬间,他漫不经心的神情缓缓变得郑重,捏着布帘的手一顿,即便是任安乐,在看到外间的场景后,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暮色、降临,漫天烟霞,灯火万生。

街道两旁,站满身着布衣的百姓,见太子现于人前,顷刻间跪满了街道,如雷的声音在整个沐天城内骤然响起。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恭送殿下回京。”

没有任何歌颂赞扬之词,对皇室来说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句,韩烨却在亲眼看着一城百姓简单至极的送行时,心底充溢着无可言喻的骄傲满足。

这是他的子民,受尽磨难天灾却依然忠于这片土地,懂得感恩的子民。

韩烨缓缓起身,走到马车木板前,示意行辕前进。

“孤拜谢诸位。”

“孤拜谢诸位。”

……

儒雅坚韧的声音一遍遍在拥挤却安静的沐天城街道上响起,东宫禁卫军握戟指天,护卫着他们的储君。

远远望去,明黄的太子行辕,威严尊贵。

不知何时起悄然坐直的任安乐看着马车前的白色身影,墨沉的眼底荡开极浅的涟漪。

五日后,太子行辕至晋贤府,此处距京城只有两日之途,一路风平浪静,让严守戒备的施诤言着实松了口气。

第二日清早,施诤言和任安乐请太子启程离开,却见简宋跟着一身布衣的韩烨从房中走出。

“诤言,你和禁卫军先守在此处,孤有个地方要去,待孤回来后我们再启程回京。”

“殿下,何不先回京城,路上不太平,殿下若是想去,属下会再陪殿下前往。”简宋有些意外,劝道。

“无事,孤带上侍卫即可,那处距此地只有一日之距,孤会在两日内回来。”

施诤言略微皱眉,眼底有些恍然,没有反对,只是道:“臣在此处待殿下归来,简统领,殿下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简宋点头,神色认真。

任安乐见韩烨已经下了决定,耸耸肩打着哈欠准备睡个回笼觉,却不想已行至门口的韩烨突然回首,“安乐,你跟我一起去。”

除了任安乐,堂中另外两人神情皆是一愣,素来寡言的施诤言睁着一双沉默的眼来回在任安乐身上打转,足足半响没有离开。

任安乐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问:“殿下,我们去哪?”

韩烨没有回她,径直走出院门跃上马,任安乐撇撇嘴,老不情愿挪着脚步走上前,为自己悲催的劳碌命感慨。

待几人远去,温朔才从堂后溜出来,朝施诤言问:“将军,殿下去哪了?”

“苍山。”

施诤言吐出简单至极的两个字,却让温小公子瞬间失了声:“苍山,你说殿下去了苍山,还把任安乐给带上了?”

半响无言,施诤言看着踩着小碎步在堂内胡乱嘟囔的少年,眼底浮出淡淡笑意。

他还以为,这辈子太子都不会带人去那里,除了帝家的那位。

一日后,自官道奔来的数骑停在一处山脚下。

此山连绵千里,高耸入云,气势浑然。

更显眼的是山脚明黄的旌旗和手握长刀严阵以待的内宫侍卫。

想必极是熟悉韩烨,守山的侍卫远远瞧见这一行人便恭敬的让开了一条路。

韩烨从马上跃下,对着身后风尘仆仆的任安乐沉声道:“安乐,此处是苍山,我每年的这一日都会来此。”

说完率先步行朝山顶慢慢走去。

苍山,大靖子民有谁不知道苍山。

开国太祖韩子安的陵寝,便是此处。

任安乐并未言语,她只是看着前面缓行的身影,脚步顿了下来。

抬首望去,朝日初升,青山入云,一切仿似未变。

就像那一年,她牵着少年的手,爬完这一千二百三十一阶石梯。

来见那个赠她一世荣耀的枭雄帝皇。

韩烨,我从来不知道,有生之年,我还会再走进这里。

第二十八章

连天的石阶望不到尽头,一步步向上攀升的人影在苍穹下化成微小的尘埃,无论是大靖储君,抑或是名声斐然的大将,在这座天阶上,没有任何差别。

一千二百三十一阶石梯,隔得唯有生死。石阶顶峰长眠的帝王早已化为尘土,而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命运与责任走下去。

一个时辰后,站在石梯最后一阶,任安乐停住脚,微微感叹,十年沧桑,物是人非,这里不是没有变化的。

当年稀落的枫树染遍了苍山顶峰,漫无边际的红叶之海中,唯有那座万古流芳的陵寝依旧孤单厚重。

眼缓缓下移——韩子安之墓,天下间几乎无人知晓,大靖太祖留在世间的不过这么简单至极的五个字。

那字飘逸洒脱,却嵌入极深,观之萧索冷清,一看便是用剑破锋划上。

韩烨行到墓碑前,他回首朝任安乐招手,任安乐抿住唇,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停在墓碑一米开外的地方,不再进寸步。

“安乐,见臣礼吧。”

韩烨的声音清冷叹然,任安乐抿唇,朝韩烨看了一眼,眉极浅凝住,却依旧极郑重的朝身前长眠的帝王行下大礼。

臣礼,非晚辈之礼,她以为入京半年,韩烨至少已视她为友,却不想千里奔波登上苍山之顶他让她行的只是臣礼。

“殿下,为何带臣来此?”任安乐轻声问。

韩烨未答,俯身上前半蹲,拍落碑上黄土,“安乐,这碑上的字是帝家家主留下的,太祖遗旨独葬于苍山,除韩帝两家骨血,天下之人皆不可入。父皇曾说皇爷爷此举荒唐肆意,给皇家留了闲话,我却知道皇爷爷这么做只是想为自己留一处净土。”

墓碑遥望晋南,那是帝北城的方向。

“殿下今日带臣前来,可算违了祖制?”

“不会,我想让皇爷爷见见你,他老人家会很欣慰。”韩烨声音微沉,回首望向任安乐的眼底如蒙珠玉,“安乐,我可预见你会陪我创大靖盛世,世间能与我在朝堂比肩者,唯有你。”

韩烨的话铿锵笃定,任安乐微微一怔,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哦?殿下想说的好像不只于此?”

“你锋芒过露已成事实,回京后,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上奏父皇是你寻出了沐王谋反之证,此功居伟,父皇会厚待于你。”

“为何,殿下应知我不愿过多介入朝廷党派之争。”任安乐蹙眉。

“你踏入其中已成事实,安乐,我以太子的身份恳请你留在我身边。”韩烨起身,行至任安乐面前,眸色深沉,“但我永远只能视你为友,无论你将来功至几何,我都不会将你迎入东宫成为东宫之主。”

这句话意外而猝不及防,任安乐从没想到会如此之快的听到这句话,至少不该是在她和韩烨历经生死、荣辱与共之后。

韩烨,你与嘉宁帝,原来竟是一样吗?

她开口,情绪不见一点波动,瞳中倒映的青年身影渐渐模糊起来,“为何不可以?”

如果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任安乐、晋南的女土匪,在为你竭尽全力之后,你为何还能拒绝得如此彻底?

韩烨转头,似是没看见任安乐眉间的冷意,望向石碑上凌厉肆意的刻字,轻声道:“因为太祖,因为帝家家主,因为父皇,还有……因为梓元。”

他没有看见,背后立着的人影片刻的僵硬。

“因为太祖当初的遗旨?”这句问得太轻,以至于韩烨没有听出身后女子话语中的嘲讽干涩。

“不仅仅如此,帝梓元是我这一世必须相护之人,我的太子妃,我的中宫皇后,除了帝梓元,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韩烨缓缓转头,温柔至极的声音,却偏偏能说出最决绝的话语。

任安乐突然想,若她只是任安乐,此时心境,又该如何?

可终究,她从来不只是任安乐——不只是那个在晋南之地肆意洒脱的女土匪,游戏人间的安乐寨主。

如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影,郑重到极致的诺言,任安乐看着一尺之距的青年,突然笑了起来,“殿下何须如此言重,殿下希望安乐守臣礼,臣决不再逾越半步,殿下若要安乐为朝廷之上的助力,臣亦肝脑涂地。”

明明早就猜到如果是任安乐,一定会回得这般洒脱,韩烨心底苦笑,微微沉眼,问:“你当真愿意?”

“自然,无缘做夫妻,做知己亦可。”安乐摆手,转身准备离开,“殿下,沐王之事为重,未免施将军久等,我们还是尽快回晋贤城。”

韩烨点头,和任安乐并肩而立,简宋看着二人走来,快步跟在二人身后。

苍山顶峰安静宁和,韩烨突然开口,“安乐,你可读过大靖立国野史?”

任安乐微一思索,颔首,“小时候听老头子说过不少……”

“渭南山之役听说过吗?”

韩烨的声音很轻,任安乐脚步一顿,微眯眼,曲指在他掌心极快的划过。

还未行出三步,凌厉的剑风夹着惊雷之势从背后骤然而来——直指韩烨。

顷刻之间,韩烨和任安乐同时向前跃出数米,韩烨腰中宽扇反手掷出,和任安乐背后突然拔天而起的长刀一齐朝来剑会去。

铿锵刀剑相撞声不绝,强盛的内劲让四周的枫叶纷纷落下,尘土飞扬。

这一剑速度奇快,诡谲至极,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任安乐也在这煞气浓厚、死意弥漫的剑势下微微心惊。

剑发神鬼莫测,剑收轻若惊鸿,她和韩烨站定,回头看向不远处持剑而立的男子,未有意外,却带了凝重和失望之色。

“属下竟不知殿下您身手如此之好。”简宋抬眼看来,长剑触地,嘴角微勾,带了一抹自嘲。他瞳色幽深淡漠,平时厚道的面容此时看来竟是十足的邪肆恣意。

任安乐叹然,数十年前天下逐鹿之时,太祖和帝盛天曾被心腹追杀,被围困于渭南山顶,两人苦战三天三夜,破敌方大军,取背叛者首级方才了结这段恩怨。

苍山山顶只有他们三人,韩烨来苍山虽有告诫她之意,可真正目的却是围诛简宋。只是她未想到他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在简宋拔剑之际才点穿布局,论谋略心思之深,世上千万人皆弗如。

“不及你。”韩烨瞧了一眼地上碎成粉末的折扇,淡淡回。

“我在殿□边七年,以为最了解殿下者非我莫属,如今倒闹了个笑话。我猜到殿下今日会来苍山,也知晓殿下除了我不会带任何侍卫前来,却不想任大人居然会成为计划里唯一的例外。”简宋抚掌而笑,颇为赞赏,“我自以为以殿下心性为饵,现在看来倒是我入了殿下设的局,只是殿下千金之躯,亲自将我引出来,未免太高看于我了。”

“沐王座下暗卫之首、大靖不出世的剑法天才归西,当得孤如此。”韩烨向前一步,双手负于身后,沉声道。

归西眉毛一挑,轻弹剑身,眯眼问:“殿下是何时察觉我的身份的?这七年间殿下之令我从未违过半点,竭尽所忠竟还得不到殿下信任?”

“不,如果不信任你,你怎么会成为孤身边的第一护卫,统驭东宫禁卫军。”韩烨摇头,目光复杂,“若不是沐王对河堤款流入巩县之事太过忌讳,孤未必猜得到你是沐王的人。从孤入沐天府第一晚遇刺开始,孤便知晓身边必有背叛之人。刺客来得太及时,不为取孤之命,只是为了震慑孤,想必也是你的授意?”

“我入东宫七年,殿下处处厚待,于我有知遇之恩。”归西收起玩笑之意,正色道。

“可你依然背叛了孤。”韩烨淡淡开口。

“殿下在沐天府时事事吩咐长青、苑书,将安抚灾民之任交给任大人,一直将我缚于身边,想必早已是在防着我,就连夜袭赵家庄之事也是如此,殿下借我之口将消息送到钟礼文手中,是我对自己过于自信,亲手毁了沐王爷的布局。施将军在城外守了两日,防的根本不是钟礼文,而是我。”

“若非密信,我也不能确信背叛之人便是你。”韩烨微顿,望向归西,隐有怒火,“为何?难道孤不够信任于你,对你不够推心置腹?”

“都不是,殿下,十年前我垂危之际被沐王爷所救,从此便入王府为其暗卫之首,七年前领命到殿□边,唯此一生,为还一命之恩,归西答应助沐王登上大靖储君之位。”他拔起长剑,眉峰坚韧如初,“殿下之德足以让天下之士相护,只可惜归西从一开始所报之人便不是殿下。”

“只要殿下交出巩县账簿,归西不会伤殿下半分,也算全我主仆七年情谊。”

归西的声音认真诚恳,一如这七年生死与共荣辱相系,韩烨突然有些感慨,开口:“没有,孤身上没有账簿。”

“怎么可能?”归西神色微变,终于凝重起来,“如此重要的东西,殿下怎么会不带在身上”

“既然苍山是引你出来的局,孤自然不会将沐王谋反的唯一证据带在身上,一日多前孤离开晋贤城之际已将账簿交给诤言,此时证据应该被送到上书房了。”

归西怔住,苦笑:“不愧是殿下,算无遗漏,我差之远矣。让禁卫军出来吧,殿下将我困于此处,想必整座苍山都已成了殿下手中棋局。”

韩烨沉默半响,徐徐开口:“苍山之巅只有我们三人。”

一直在旁打着哈欠看得津津有味的任安乐嘴角一僵,难以置信的转头朝韩烨看去。

这是什么话,归西乃一代剑术高手,剑法超绝,他这个太子殿下算无遗策,怎么会忘记在苍山布下重兵围剿这个沐王心腹,难道还指望着她一个弱女子挺身而出不成!

即便是一直神色淡然的归西,在听到这句话时,亦是一怔,他神色复杂的朝韩烨望去,叹然道:“殿下何必如此?”

“你为孤效力七年,无论你是为何而来,除了沐天府之行,不曾危害孤半分,若你今日能闯下山去便是你命不该绝,若赢不了孤,苍山多了一位剑侠孤魂陪伴太祖亦可。”

韩烨解下隐于腰上的软剑,内劲注入,长剑发出清越的剑鸣,直指归西,“自孤从漠北疆场而归后,已有五年不曾启过此剑,归西,陪孤一战!”

“殿下坦荡磊落,我自然相陪。”

长剑骤然出鞘,归西朗声大笑,如鬼魅般的剑势骤然朝韩烨袭来,韩烨迎上前,长袍于空中扬展,大气豪迈。

安静了十几年的苍山之巅迎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决斗,漫山如火枫林皆沦为此二人身后之景。

看着二人生死相搏,任安乐眉一挑,退至一旁,着实有些意外。

归西之剑快诡凌厉,韩烨剑势大合,能制住他绝杀的每一剑,两者相争,韩烨胜在内力温和正统,根基浑厚,而归西却有几分剑走偏锋之意,不免落了下乘。

堂堂一国储君,在东宫里成日的养尊处优,居然能习得如此令人惊惧的剑法,任安乐手指微点掌心,略有几分感叹,嘉宁帝倒是对这个嫡子极尽宠爱。韩烨所用的内功,是泰山永宁寺净玄大师三十年前成名的般若心法,剑法也是寺内伏魔棒法演变而来。

天下武学宗殿除了帝北城和韩家宗祠,便是泰山永宁寺。

归西不是韩烨的对手。几乎在任安乐此念刚入脑海的瞬间,剑刺入身体的闷哼声传来,鲜血溅落一地,任安乐抬首,微微怔住。

山顶边缘,韩烨手中紧握的长剑刺入归西胸前三寸,他雪白的衣袍沁满鲜血,面色苍白,他笑了笑,低声道:“殿下,如此心慈可杀不了我,我是沐王心腹,若活着必为沐王效忠,会成为你帝皇之路的大患。”

韩烨唇角轻抿,眉皱起,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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