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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落定-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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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比较偏爱淡色的衣衫,所以剪碧拿来的衣衫,亦多是素色。

我瞧镜中自己的面色本就苍白如鬼了,再搁不住素衣衫的映衬。何况东方清遥回来的日子,总不能显得太丧气。遂选了件这个时代并不时兴的霞绯色织锦花鸟宽襟广袖的外衫,罩在隐着水色花纹的绯裙之上,掩了我过于单薄的身段;又用赤金点翠的簪子,挽起高高的云髻,以玳瑁珍珠碧玉制的各类珠花细细点缀了,才淡抹胭脂,轻敷花钿,巧点绛唇,镜中人方才有些动人神采,清逸而不觉流俗,雅丽而不显招摇;只是曾经明若秋水的眼睛,深沉得如千尺玄潭,沉静得已经看不出任何内容。

白玛扶我上轿时,才低声问:“小姐,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我皱眉道:“先去苏勖那里吧。”

太子一党,现在必想着救纥干承基之策,但纵然他们与我目的一致,我又怎敢自投罗网,与虎谋皮?

苏勖世代在朝廷为官,又深得皇上和魏王信用,自有他在朝廷的势力,他至少可以告诉我目前纥干承基的状况。

因身体好生不适,我只乘了顶四人的小轿,慢悠悠向前走着,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到苏府。可惜苏勖并不在府中。据近侍说,苏勖不知去刑部,还是去大理寺了。

刑部,目前东方清遥正要出来,而纥干承基正被下在大理寺受审,这两件事,只怕都是苏勖关心的。我赶早过来,倒显得考虑太不周详了。

但既然来了,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等苏勖回来,正好可以细问问二人现在的情形。

不知喝了第几杯茶,苏勖终于回来了。

这时已经是正午过后,我甚至已经饥肠辘辘,颇识大体的苏府家已经为我们设了虽不丰盛却很精致的午餐来,等我们去用餐。

苏勖看到我时大是意外,但还是急忙过来,问道:“书儿,你身子这么弱,又跑来做什么?有事叫人跟我说一声,我去探你,也是一样的。”

我微笑道:“我来有什么事,苏公子如此聪明,不会猜不到吧!”

苏勖沉默一会儿,道:“我本以为至少你今天会在梅园。你父亲接走了他,说是东方家的书苑冷清,先接回梅园,调理好身子再带他一块回洛阳呢。这会子,东方清遥只怕已经回到梅园了。”

我也料到了,既然确定了东方清遥没事,我也就放下一半心,转而又问:“纥干承基呢?”

第三十七章 营救

苏勖沉默一会儿,笑道:“我们先吃了午饭再说吧。我饿得很了。”

我虽是着急,但苏勖已经步入后厅,直奔午餐而去,也只得随了过去。何况我虽没胃口,白玛他们,却早该饿了。》

我只吃了几筷清淡小菜,草草吃了两口白饭,便算饱了,静等苏勖说话。

苏勖也不自在,只在指点着哪样菜清爽可口,哪样菜太过肥腻,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我听他东扯西扯,独不提纥干承基之事,心知不妙,沉了脸只坐着,也不答话。

苏勖情知瞒不过我,叹了口气,带我去了书房。

依旧是那逼仄幽暗的书房密室,因着春日草木繁茂,暗窗全被那些藤罗的叶子盖满了,虽见得窗外绿意盈盈,屋内反而比上次见时更加阴暗。

“他到底怎样了?”一进密室,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苏勖只盯着窗外透出的一两星亮点,许久才道:“他承认了和齐王有来往,不过,你是知道的,李世绩已经发兵齐州,齐王已毁定了。现在我们并不是要找齐王造反的证据。”

我早料到了,心里寒得如数九隆冬,被朔风刮过。我没有感情地吐着字:“你们要找的,是太子谋反的证据!”

苏勖垂下头,略显凌乱的发丝飘落额边,眸光黯淡,沉声道:“毕竟,他是太子的人。而且你给我们密信的目的,不就是报复太子和汉王么?现在回不了头了,继续我们的计划吧。”

我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尽量平淡地问道:“用刑了么?”

苏勖回过头,小心地观望我的神色,觉不出太大异样来,才道:“用了。不过他身子骨硬,经受得住。”

我心里还是收缩了一下,苦笑道:“他那么倔强的一个人,一定不肯招了?下面,你们打算继续用严刑逼供?”

苏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息。

我盯着窗外隐隐的亮光,冷笑道:“苏勖,魏王可以派人严刑逼供,而你,最好别再参与了。扳倒太子,魏王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

苏勖蓦地抬头,眼中精光闪现,凌厉得与方才那种黯淡判若两人。我说的话,莫不是关系了他的身家性命?苏勖啊苏勖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功名权位,真就那么重要么?

心里不满而悲哀,但我还是回瞪着苏勖,冷静地不霎一下眼。

“你确信?”苏勖终于收回目光,犹疑问着。

“我确信。如果你肯帮我,我会告诉你,下一任的真命天子是谁。”我嘴角飘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以一个女政客精明和无情与曾经的生死朋友讨价还价。

这是一种悲哀,不论对于苏勖,还对于我。

苏勖惊讶地凝望我。黑暗之中,我的面容,应与他的一般,阴暗而蒙昧不清。

“怎么帮你?”吐一口气,苏勖将宽袖轻拂,拂去案上淡淡灰尘,跪坐到席边,安详地发问。

我坐到他的对面,微笑道:“我要纥干承基活着走出刑部大牢,就如东方清遥活着走出刑部大牢一样。”

“这不可能!”苏勖立刻摇头道:“纥干承基与齐王相勾结,铁证如山!”

“如果他出首太子谋反,就如东方清遥出首齐王谋反呢?”我双手按在几上,半个身子立起来。

苏勖呼吸微滞,继而摇头道:“不可能。这般严刑拷打,纥干承基尚不肯提半句太子的不是,何况要他出首?”

我冷笑道:“天下有不可能的事么?如果太子疑忌他,认为他知道得太多,想杀他灭口,他还会一心护着太子么?”

苏勖倒吸一口凉气,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书儿,你居然能想得到这一层?你到底是天才,还是……”

他终于没把下半截话说出来,我咬唇道:“我不是天才,我是恶魔!我救出了东方清遥,却害了纥干承基!”

苏勖的浓眉挑了几挑,紧紧皱了起来,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你喜欢的人,是东方清遥。东方清遥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看来,我们都猜错了。”

我嘴里说不出的苦涩,道:“哦?你认为我喜欢纥干承基?”

“一个女人,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又岂肯轻易把自己变成恶魔?何况,……你这么个好女子,当日那清新如莲不愿沾惹俗尘的女子!”

“没有!”我叫道:“我只是不想欠纥干承基太多!他救了我两次,我却把他推入地狱!我只是过意不去!”我的胸脯起伏得厉害,克制不住自己带着惊惶的激动,喉咙口一阵阵发紧,泪水如潮泛起。纥干承基,我喜欢纥干承基么?昨晚我跟纥干承基说,我喜欢他,是真的么?

苏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烦燥地扯着满头乌发,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道:“太子那边,有消息么?他们应该也会设法营救才是。”

苏勖却依旧坐着,有条不紊道:“纥干承基是太子的心腹剑客,太子的事,绝少有他不知道的。我们可以有两个假设,一个,就是太子从未有过反心,一直乖乖等着皇上百年之后传位给他;如果是这种情况,纥干承基出事,太子可能会营救,但更可能舍车保帅,甚至倒打一耙,向皇上请罪,自责治下不严,请求从重治罪,以撇清自己。”

我不耐烦道:“没有这个可能。太子早有反心,汉王、侯君集他们几个便是臂助,早就歃血为盟的。纥干承基也是参与者之一,知道得很清楚。”

苏勖的拳头低低砸了一下案几,声音不大,却极是有力,我甚至听到苏勖的呼吸有强行克制住的浓重和激动。“你,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事?莫非纥干承基告诉你的?”

我怔了怔,才想起我所说的,正是史书上曾记载过的。

唐史载,汉王李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使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曾与太子歃血为盟,约定在适当时候发动政变。齐王反后,太子甚至跟纥干承基提过,齐王远隔千百里,而东宫却与李世民居的大内近在咫尺,政变当会易如反掌。

这都是我在史书上读过的,而且在营救东方清遥时,我曾细细回忆过太宗诸子为争大位采取过的种种行动,并在心中细细梳理过,几乎可以确信这些事一定发生过,或者说将会发生,所以苏勖提及太子有无反心,我不假思索立刻说出了自己了解的情况。

我知道自己的话语略显唐突,但此时我已经不去计较苏勖会怎样猜测于我了,我甚至需要苏勖对我产生更强的信心。所以我索性挑明道:“你既知道我会测算八字,就该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对于这些事,我有着绝对的预知力。不信你等着看吧,我甚至可以告诉你,齐王会像你猜的那样必败无疑,而且会被生擒来京,赐死于内侍省。”

苏勖盯了我半天,才用怪异得有些变调的声音道:“那么,太子就不会毫无动作。他会想方设法营救纥干承基,为他开脱。如果开脱不了,才可能会放弃,或者……真如你所说,会杀他灭口。这便要视太子对他的信任程度而定。不过据说太子还是很信任纥干承基的,而纥干承基今天上午的表现,也对得起太子的信任。”

这话说得好优雅!纥干承基要经受多少道的折磨,才能赢得这么一句优雅的话:对得起太子的信任!

“纥干承基……”我一字字咬出:“是不是伤得非常严重?你昨天刺他的那一剑,只怕也不轻。”

苏勖沉吟半响,道:“依我说,谁给他的伤害,都不如你给他的伤害大。他从昨日入牢开始,就独坐在墙角边发呆,不曾说过一句话,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 今天凭他受怎样的折磨,只承认书信是真的,别的什么也不肯讲,看神情倒似有求死之意。”

又浮起他绝望悲伤的面容,心头说不出的火烧火燎。“帮我,暗中照顾他一下吧,别让他死!我会再想办法。”我捏紧拳头。

苏勖微笑着站起来,道:“不是‘我会想办法’,而是我们,我们会想办法,你还有我,书儿。“

我抬头望向苏勖,苏勖伸出手来,笑道:“我会帮你的。”

我一笑,握住他的手,道:“对,你帮我,我帮你,其实都在帮我们自己。”

我会是苏勖的眼睛,带他看清前方的路,哪条会最悠远,最宽广。

十指相握时,我们没有爱情,只有合作。却不知道在这关乎切身利益的合作里,夹杂着多少仅余的友情?那将是我所力图珍惜和维护的。

第三十八章 错过

“我会设法把纥干承基的事拖一拖,劝魏王殿下等齐王被擒后再细审纥干承基,这样至少暂时纥干承基不会有危险了。然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比如,派个人去刺杀纥干承基,让他以为是太子灭口,说不准他一气之下就招了。”苏勖已经在为我打算了。

我“嗯”了一声,道:“纥干承基与太子府上下俱熟,如果不是他认识的太子府内高手,只怕他是不会相信是太子要杀他的。这件事,我来解决吧,一定想出法儿来,尽量让太子疑忌纥干承基,真的派人对付他。只是到时你们也得加强警备,别让人真将他给害了。”》

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特别到了最后一句,吐字的声调,是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柔情和担忧。

苏勖默默打量着我,道:“好!”又喃喃道:“纥干承基,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我无法回答,我只知道我可能已经错过了我生命中最富贵的东西,这种失去,和死亡的可怕相差无几,而我,发现得却太晚了一些。我站起身来,悄悄推了暗门出去。

走出微微散着霉味和沉闷气息的书房,老园里古朴森森的林木,带着浓绿的翠意扑面而来,才让人心头松快许多。

春天了,又一年的春天挟着温暖和花香活泼泼飘撒而来,用五彩缤纷的世界,掩去一冬的萧索和寂寞。

终究却掩不去我满怀的萧索和寂寞。

就如清遥回来,幸福也只是他们的。

梅园的大门口,尚有着辟除邪气的火盆,留着些燃烧后的余烬;又有燃过的爆竹被清扫在一边,未及移去。

满园的梅花树,绿得葱茏欲滴,椭圆的梅实,零落地挂在枝头,再不见冬日的清绝香艳。

青葱的背后,当日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现在,他还是东方清遥,可已经是我的二姐夫了。

似有些难过,但又似心中放开了什么一般。

他到底平安回来了。

平安地回来,回到等着他的容画儿和剪碧身边,是不是从此与我身在咫尺,却心隔天涯?

白玛轻轻问:“小姐,我们去看东方公子么?”

我低头看自己霞绯色明艳装束,本是为东方清遥得脱牢笼而穿的,此时却反将我的心情衬得更是萎靡。不知为何想起当日吟容向我求援时穿的大红衣裳来,突然觉得很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思。是不是人颓丧时,反容易穿着许多艳彩的衣裳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疲乏地一笑,我对着白玛道:“此时他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岂会少得了?我们不必去凑那个热闹,悄悄儿回房去罢。”

白玛抬头望了望容画儿的房间,果见不时有丫头下人来回穿梭其间,透过偶尔开关门的片刻,可见得屋子里亦是人头攒动,衣香鬓影,甚至有着依稀的笑声传了过来。她一低头,道:“嗯,小姐,我们回房去。”

天渐渐黑下来,满园的梅树也暗了,在溶溶的月色下闪着静默的黯淡光泽。虽非十五,今日的月光却好得很。

可这月下徘徊的伊人,多少恨,多少爱,多少愁,多少伤,谁人能见?

孤鸿缥缈,何人省恨?且看那天涯远,婵娟共,落得几回魂梦,萦情蕴愁!

忽然很想念吐蕃略带酸甜的青稞酒,一杯下肚后那似醉非醉的暖暖感觉,很适合今夜。

可惜现在没有酒,只有深重更深重的春寒料峭。

有人将件貂皮的大斗篷披在我肩,我一回头,却是桃夭。

她见我转过头来时,脸上的担忧变成了惊怕,慌忙用手绢来擦我的脸,急匆匆道:“小姐,你哭了?为什么哭呢?”

我又哭了么?怪不得脸上这么冰凉。

我别过脸,问道:“剪碧呢?今儿是不是回二小姐他们的屋子住了?”

桃夭点头道:“大约不回来了吧。她守着东方公子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看得我好心酸。对了,东方公子问起小姐好几次,我们都只当小姐出门没回来呢!原来却一个人在这里伤神,也不怕冻坏了身子啊!”

是啊,我可不能冻坏了自己。

我叫桃夭关了窗,将因天气转热熄了几日的炭炉重又点起来,将屋子里烘得暖暖的,让那绵绵的温暖包围着自己,伴着龙涎香的芬芳,将自己的身心浸透,温暖地浸入梦乡。

这夜的温暖里却梦到了许多不曾梦过的景谦,依旧清爽温和的模样,冲我静静笑着,说着想我,要来找我,陪着我。我凝立在雪地里,整个的僵住,不知是惊,还是喜,也不知该不该如以往受了委屈一般,抱住他哀哀地哭。

但喉咙口确实已经哽住了,正哽得说不出话时,白玛摇醒了我,问着:“小姐,是不是魇住了?”。

我定定神,摇摇头,道:“只是做了个好梦。”

白玛放了心,侧身又睡。

我却再睡不着了,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挨到天亮。我自回中土后一向身子不是太好,又有容锦城疼爱,素来也无人来责我晨昏定省之事,遂也偷着懒,就在床上洗了脸,吃了一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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