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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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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清重回这里是种什么样的心思,盈珠拉着我的手往日冷漠的脸上眼眶盈湿,连声问:“公主,你可好吗?”

我一怔,随即恬然微笑道:“我自然是很好,盈珠姑姑不必担心。”

然而那紧皱的眉头却未曾因我宽慰的话语而稍有舒展,喃喃念道:“公主为何不听萧公子的安排,去突厥避上一避也是好得。”

“盈珠!”霍然响起的声音传来,盈珠似被流光惊到紧攥着我的手颤了颤,巍巍地放下。

柳花掩映处瑶姬姑姑凤眸微眯,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阴变幻着深浅,那种纠缠弥漫的阴鸷,浓的甚至依稀生出几分煞气,叫人心中忐忑。紧紧盯了我一阵,忽而冷笑道:“你倒是关心她得紧,莫不是人家一转身便把我们忘了,无事也断不会再登这八宝殿。”

我顾不得她话中的冷嘲暗讽,捏着衣裙匆匆前进一步,唤道:“姑姑!”

瑶姬姑姑面无表情道:“你随我到密室来,有些话要对你说。”

连路上渐至消弭的紧张又生出几分来,随着姑姑进了密室,她随手掸了掸父皇画像上的灰尘,漫然道:“萧笙的事情我已有所耳闻,你今天的来意我也能猜个大概,韦家在洛阳的那笔糊涂账或许是该好好理上一理了。”

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七月,“姑姑,你可曾知道七月妹妹的下落吗?”

掸拭灰尘的身体顿住了,她的声音甚是飘渺:“当初极力让你嫁进韦家,并派了琴子相随,不过是想追查七月的下落。自己女儿的心思我再不济还是知道些,她钟情韦曦,离了夜阑山庄只能去找他。但从合婚到你们日常相处,却也未曾看出韦曦有什么心虚之处,想来确然不知七月下落。只是……或许便是母子连心,我有预感七月只怕已不在人世了……”

我心下凄怆,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略带担忧地唤了她一声。瑶姬姑姑道:“你不必担心,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才能将七月养到这么大,若果真留不住她在人间,那也是天意。终究她的父皇已经去了,而我……”她低头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快些团聚而已。”

密室内久不见天日的阴沉几乎迫得人窒息,我想还是不必告诉她了,残酷的现实越发棱角分明,只会化成利刃剜的心更疼。

“倒是你……”,瑶姬姑姑话锋一转,陡然向我道:“现下你才是最让我担心得,李世民对你虽好,可他毕竟只是个亲王。朝局瞬息万变凶险难测,谁也说不准来日他能否承继大统,但只要走上了这条路除非胜者,不然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我垂眸:“我并不在意他是否能当皇帝,若是当不成……那更好。”

“更好?凭他今日一战灭二国的煊赫功绩,天下谁人不知秦王李世民的威名,来日新君如何能容得下这功高震主的臣子。忆瑶,听姑姑一句话,秦王他有天日之姿将来必不可为池中物,你若是真得爱他,就离开他,不要去毁了他。”

瑶姬姑姑字字真切,若有亲历。我盯着父皇的画像,“姑姑还是想劝我去突厥?”

“那是为了你好,苕华宝库开启之日,只怕我杨家有灭顶之灾,届时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心有所动,总觉今日姑姑有些奇怪,却似将大难临头的预兆。理了理乱如麻絮的思绪,惑然道:“既然提到了苕华宝库,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姑姑反倒不向我要苕华了,如此想来那日在静月庵,姑姑提及苕华倒更像是说给世民听得。”

“苕华?”姑姑恍然大笑,笑声凄艳浓烈:“那些蠢人竟以为真,什么苕华宝库?那块玉玦你自是好好留着,若将来孤身远去也好留个念想。”

心中疑惑更甚,却愈发不安起来,追问:“姑姑此言是何意?若杨家当真有难,忆瑶又怎能孤身离去。”

她连连摆手,似已疲累,声音低沉道:“你若肯听话,我自助你将萧笙救出,让他带着你远走高飞,既了却了你多年夙愿,也免得好半生孤独。”

听得她提及萧笙,我方才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既然事情已然如此混乱,不若先行救的笙哥再说。遂向姑姑伏了伏身,告别离去。从密室走出来时,却见宗璞焦虑地守在院子里,见我出来连忙上前道:“夫人,派去送信的人回来了,殿下让您快些回离宫。”

我转身问道:“怎么了?”

他道:“颉利可汗伙同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合寇雁门,皇帝陛下命秦王率兵出幽州道抵御突厥,不了几日就要启程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第86章 八十七

手劲一松方才还攥在手里的臂纱已滑了下去,不由得失落;悒悒道:“我们回去罢。”

马车颠簸摇晃着;似乎要将我的思绪都摇散了。长安时我便见识到了什钵苾的野心勃勃;只要中原大地继续四分五裂,仍会有试图问鼎中原的割据群雄相继投入突厥的荫蔽之下,这样即便偏居北方草原仍能利用各方权势制衡而牵制中原权柄。李渊当初在太原起兵时为了接触后顾之忧就曾向突厥称臣;而此之后,刘武周、窦建德皆曾傍依。但至而今,李唐已收复了洛阳;李渊更派李孝恭率兵围困江陵南梁萧铣,一统天下在即;这个局面当然不是突厥所乐见。今日南侵中原也在情理之中。

沉于幽想中已回到了离宫;今日出去奔波了半日却无任何实质性的收获;只徒添了些伤忧。紫诺正吩咐着一群宫女收拾着李世民的行装,我摸了摸那冰凉如霜的战甲,问:“秦王呢?”

紫诺回道:“秦王殿下正在召集诸将商讨战事。”

闷闷地应了声,弯身坐在绣塌上看面前脚步叠踏,云锦织绣,若花团锦簇。手托着下巴突见紫诺取了件银白雪缎的衣裳正从蒲团堆里找针和线,须臾,便捻了一根与外裳颜色相近的银丝线比对着什么。我起身将衣裳从她怀里拽过来,见在胳膊肘处的地方磨了个小洞,想来是往日在案桌前看军务磨破得。我凝着那破碎□在外的丝线看了会儿,将已纫上线的针挑了过来。

将云裳平展在花台上,我半跪在绣塌上命宫女点了盏烛灯,于光下比划了一阵儿。我向来不是甚谙女工,小时候没有母亲在旁教引,寻常宫娥乳母又都管不了我,所以为多数女子所娴熟的针黹落在我身上变成了夹生饭,看上去光鲜可食,真正尝起来却是难以下咽。

紫诺默不作声地跪在我身旁,捻起针在自己的衣裳上比划了几下,我凝神看着,却也看出了些头绪。挑起银线在李世民的那件衣裳上缝补起来,起先紫诺还不甚放心地垂眸看着,看了一阵见我慢慢熟练起来便起身走了。

伏在幽暗的烛光底下,满目尽是经纬纵横,竟渐渐忘却了周围诸事,连暮霭沉沉,身旁人声消散都不曾注意到。

从锦缎下没出的针,一时不慎扎入了指腹中,我轻‘咝’了一声,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到雪白的缎子上,慢慢晕开。心下慌乱顾不得指尖里微末的痛楚,慌忙去四周寻帕子来擦拭,然而手方才伸出去已被人握住。所有手忙脚乱的动作被吞噬在那陡然包裹而来的温暖里。我怔愣地抬头,他将我受伤的手指放在口中吮吸,舔舐着伤口,目光凝注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外裳,却是一滑被他抽了出去随手仍在花台上,他的怀抱宽厚而温馨,裹挟着淡淡的梨花清香浅浅入怀,耳边气息温热:“和我一起走吧。”

身体几分僵硬,却又好似舍不得糖果的孩子委屈地攥住他后背的衣衫绞了绞。他放开我,温润含笑,幽暗的目光里却有潜藏着的落寞在闪烁,轻轻敲了下我的鼻子:“和你开玩笑得,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又跑不快,别再回头给戳成个筛子。”

我却不觉得好笑,只忧心忡忡地回望:“刀剑无眼?那你躲在营帐里不要出来了罢,反正你立的功劳已经够多了,少这一份也不打紧。”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若是害怕我出事,那么在我走了之后每天想我十次,我就能尽快平安地回到你身边。”

我仰头搂住他的脖子,将额头放在他的脖颈间蹭来蹭去,额前的鬓发被蹭得乱蓬蓬得。

额上一暖,他将我掰离他的怀抱,似乎要伸手拿什么东西,我连忙像糖似得又粘了回去,他无奈地浅笑将手收回来上面多了一柄剑。

明黄穗子在剑柄翩然浅垂,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剑身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而且剑身上还纹饰着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

我疑惑地眨眼,他将剑送到我跟前道:“这是我出征时父皇赐予我的尚方宝剑,见剑如君上亲临,有先斩后奏之功效。我走了之后把它留在你身边,如果有人胆敢对你不利,你就用它杀了那个人,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否位高权重,你只需用它来保护好自己而不需有其他的顾虑,万事皆由我来处理。”

剑鞘冰凉,触上去寒意蚀骨,世民抚摸着我的头发让我们两额相抵,轻声道:“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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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待醒来时似乎还能问到世民身上那浅淡的梨花香气,但枕边已一片冰凉。我随意披了件水色云纹衫广袖长衣,缓带飘垂,云髻低挽,赤着脚从床榻上起来,紫诺正往桌上摆早膳,我匆匆问了声:“秦王呢?”

紫诺道:“殿下卯时刚过便启程赶往幽州了。”

我神色低迷地回顾,有种空落落的茫然。见花台上被他随手扔在上面的云裳已不见了,只有浅浅浮刻在上面的如意云依旧如新。

内侍前来回禀道:“夫人,房玄龄房大人求见,他说殿下临走前曾交代他一些事情要来和夫人商量。”

我禀思细想了片刻,记忆里他似乎是李世民的幕僚。李渊率兵入关,玄龄于渭北投世民,屡从世民出征,参谋划策,典管书记,任秦王府记室。每平定一地,别人争着求取珍玩,他却首先为秦王幕府收罗人才。对世民可谓忠心耿耿。

忙让紫诺帮我梳妆,顺道要她将早膳撤下去。紫诺盛了碗薏米粥将剩余的命人撤了下去,我趁着她给我梳理发髻的时候将薏米粥喝了,着了件海棠色云水纹对襟兰衫便出去见房玄龄。

他约莫四十岁,面相敦实,倒是一副忠厚耿直的样子。见我出来忙迎上来俯身作揖,我虚扶了他一下,便问道:“殿下可是让大人来和我商量韦曦一案?”

房玄龄颌首,稳然道:“昨日殿下前往韦府,故意以安抚韦小姐之名支开了他,命臣带着仵作潜进停放韦曦棺椁的尸房查验。除了在腹前的一道剑伤,再无其他伤痕。”

“不可能!”见他神色异样,忙暗自舒缓了情绪,道:“那么,可有中毒的痕迹?”

他摇头,“仵作认为,除了腹前的一道伤痕致命外,再无其他可能。”

回想笙哥的话,那日的情形确实十分古怪,但时至今日他是没有理由说谎得。可现实摆在眼前又如此的严丝合缝无可辩驳。越是如此,越是让我觉得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安排,虽然不知背后那个人的目的如何,但将事情处理得如此天衣无缝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

思索了片刻,我转身问道:“那日殿下对我说,有人亲眼看见是萧公子杀了韦曦,我可能见见那个人吗?”

房玄龄颌首吩咐人去办,却转过身来道:“之前臣已经审问过证人,供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我想了想,问道:“是谁先发现韦曦尸体得?”

“是殿下派出去寻找夫人的禁卫,随行之人有人认出了是韦家的大公子,他们怕招惹麻烦直接将尸体送回了韦家。”

我道:“那么将那日最先发现韦曦尸体的禁卫,和韦家里给韦曦清理遗体的下人,连同那日认出他的人还有证人一同带到这里来,找人分别将他们看管起来,不得私下接触。”

房玄龄应是,我思忖道:“寻个合适的理由,把他们客客气气地请来,切勿太过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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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被陆陆续续地带进了离宫里,房玄龄在正殿审问,我则在屏风后听审。

预先带进来的是那日目睹凶案发生的人,是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妇人,粗布荆衫神情唯唯诺诺,看上去很是老实不像会说谎的人。

“民妇刘氏那日是去松林外的溪边洗衣服去了,谁知天色渐黑又隐有雨势,便想着穿过松林抄近路回家。路过松林时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黑衣男子打斗,本是因为害怕想快些离去,却没曾想眼见着那个白衣男子刺了黑衣一刀,黑衣男子就倒下去了。我当时离得远没看清具体伤势如何,只觉得大概是出了人命,慌慌张张地喊人去了。”

大体与笙哥所说吻合,房玄龄稍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么死者倒下去时你可有发现什么异状?”

“当时天阴沉沉得大概要下雨,那人倒下去后一直盯着天上看,过了一会儿好像还笑了……”她哆嗦了一阵儿,“兴许是民妇看错了,笑得好像还挺高兴得,我当时觉得奇怪抬头看了看,天上晚霞遍布绚丽如彤,真甚是好看。”

蓦然想起韦曦曾送我的那副‘晨曦邀晚霞与共’,或许他想送的人并不是我。在临死前能对着徐徐升起的晚霞微笑,是否对从前的事情已然释怀,又是否看清了心中自始至终所爱之人。

房玄龄却猛地拍了下案桌,似乎怒不可遏。那妇人被此所震慑,瑟缩着再不敢言语。

我隔着屏风低声道:“先让她下去,传发现韦曦尸体的禁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请原谅我恶俗一下,尚方宝剑~~~今天晚上还有一更,大约在11点左右吧

第87章 八十八

房玄龄半站起的身子顿了顿;没有向我这边望只是慢慢坐下;吩咐内侍将农妇安顿在偏殿;传召当日发现韦曦尸体的禁卫。

隔着翠色竹叶屏风;半明半暗间见来人大约二十岁;面容苍白几乎不透血色,细眉薄唇;眸光冷淡,长发高束绾在脑后,一身贴身黑衣透着冰冷的英气。相较于前面那人的拘谨惊惶;他倒是沉稳自若得多;单膝跪地施礼。

“属下展卫风参见房大人。”

房玄龄唤他起身;让内侍搬了个凳子来。

禁卫推辞不受,他温声笑道:“找你来只是例行公事;并非审问犯人,你不必过于紧张。”展卫风方才俯身坐下。瞧着他行事磊落得体,而房玄龄待他又极为体贴尊重,心中便对这人生了几分兴趣。见他虽坐着,但双手平整地放在双膝之上,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庄,不像寻常兵卫言语举止间总能透出些痞子气。

“本官宣召你前来是想询问当日你发现韦曦尸体一事,你再详细描述一下当日情景。”

展卫风字句清晰,“启禀大人,属下当日奉秦王殿下之命率领了十几个禁卫兄弟同其他人兵分数路寻找杨妃娘娘,刚走到一个叫路隐村的地方,听得村民前来报案说在松林里出了人命。属下便带人前去查验,发现一个黑衣男子躺卧在丛林中,腹部中了一剑,已没了气息。属下所带的弟兄们中有一人家有亲眷在韦府当差,曾与韦公子有过数面之缘,他认出了死者是韦曦公子,便向属下报告。属下认为事态严重一面命人看管好尸体,一面立刻赶回萧府禀告殿下。”

房玄龄颌首,随即问道:“那么那个认出韦曦的禁卫姓甚名甚?年龄几何?家中境况如何?平日在军中表现又如何?”

展卫风道:“他名叫陆肖,长安人氏,今年二十有五,曾在前朝张须陀军中任职,后来被王世充所俘,充入离宫当了禁卫。家中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妹妹,名叫陆羽书,年前已与微臣定了亲。”

我偏头,确实为他轻描淡写说出的事而惊讶。

他随即道:“微臣与陆肖有姻亲之宜,不方便评论他在军中表现,烦请大人另询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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