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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解山庄-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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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位,就是你说的官差了?”

歪脖子老头忙不迭的道:“他是这样说的,如果我们不借房子,呃,就要办我们一个什么罪……”

凸瞪着眼珠,老妇人盯着钱锐道:“你真是官差?”

钱锐不耐烦的自腰板带内摸出他的“虎头腰牌”||是一付巴掌宽窄的铜质信物。腰牌正中,浮突出一只雕刻精细的虎头,虎头下面,镂镌着姓名、级职及所属的衙门;他把东西凑近至老妇鼻端之下,大声道:“看清楚没有?这玩意还有假冒不成?”

那婆娘往后退了一步,笑吟吟的道:“果然是位官差,各位要借房子歇腿,我们做小民百姓的如何敢说一个”不”字?行当然是行,不过呢,总不作与白住吧?”

钱锐没好气的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占你便宜,房饭钱照算,半个崩子不少!”

老妇人紧接着问:“算多少呀?”

钱锐重重的道:“五两银子,你不吃亏吧?”

老妇人立时眉开眼笑,边让开堵在门口的庞大身躯,边殷勤巴结的道:“不吃亏,不吃亏,差爷,外头冷,还不赶快招呼你的伙计们进屋来烤烤火、驱驱寒?”

钱锐回过头去比了个手式,于走,庄翼下马,押着三名人犯来近,老妇人先是让客进门,又吩咐她那歪脖子老公:“还不快把牲口牵到避风处去?记得替牲口上料,加盖几条麻袋,畜牲也怕冻……”

歪脖子老人答应着出去张罗,老妇已掩上门,抉手快脚的拨旺炉子里的炭火,又坐上一铁壶水,冲着钱锐毗牙笑道:“各位先请随意歇息,我这就去灶下弄些热食,马上就好……“

钱锐板着脸道:“可要快。”

老妇人点头不迭,一阵风似的卷向后面厨房去了。

庄翼坐在一张咯吱有声的旧太师椅上,最靠近炉火,严良、艾青禾兴何小癞子则并无坐在椅上的资格,三个人并排挤在地下,多少亦享受得到热力散发出来的温暖,此时此景,业已不啻是天上人间了。

这片土砖房,由建造的格局上看,只得一明一暗两间而已,明间当客堂兼膳厅,暗间大概便是寝居之处,后头约模尚附有厨灶,却想也想得到又是如何狭隘。

钱锐伸手在炉火上反覆烘烤,嘴里连连虚气,这一阵好冻,现在才算稍获舒解,那熊熊的炉火,简直透进心窝里去啦。

目光打量着房间四周,庄翼缓缓的道:“这对老夫妇,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钱锐漫不经心的道:“管他是干什么的?一对老庄蝴孙,咱们养足精神,吃饱上路,这一辈子说不定都搭辄不上了!”

庄翼道:“老年人会住在这种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荒郊野地,实在有点奇怪,附近既无庄稼田亩,亦未见门市买卖,怎么求生活,就令人费解了。”

钱锐笑道:“老总,你是吃这一行饭吃久了,处处启疑,事事在心,两个老家伙怎么生活,其实与我们何干?他们不都好端端的活下来了嘛?当不住有儿有女,每月稍银子来孝敬他们哩。”

庄翼莞不语,这时,老妇人又从后面绕出,手上端了一只漆痕斑剥的托盘,盘上置有陶瓷瓷杯,她放下盘子,扣起炉火上的铁壶砌茶,热气升腾里,茶香四溢,闻味道便知不是什么好茶,但这时辰嗅到这股茶香,茶的品级无形中已连升三等。

按好陶壶盖闷了一阵,老妇人动作俐落的将五个茶盅斟满,又在壶里续上水,把铁壶坐回炉火上,然后,她双手背着腰前围裙,笑语钱锐:“吃的马上就来,差爷,乡下没什么好东西,我熬了一大锅面疙瘩,打后的白菜配上五花肉,爆的香葱蒜头,包管开胃!”

忍不住“咕”声一口垂沫。钱锐急佬佬的催促:“别先顾着说话,你倒快点去张罗,这一夜未进杯水粒米,人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墙啦!”

老妇人一面答应,又快步去了厨房,不片刻,沸腾的肉香面香便飘散出来,令人不由不想到那一锅滚烫的面疙瘩翻浮于嫩白的菜叶与油亮的肉片间,还点缀着葱花蒜瓣,乖乖,又一锅多浓多稠的热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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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解山庄……第十一章 诡变

第十一章 诡变

缺痕斑斑的粗瓷海碗每个人手上都捧了一只,也不管碗里的面疙瘩火热滚烫,就那么唏咿呼噜的啜食起来.只庄翼还斯文些,好歹仍用一双竹筷进餐,其他各位,连这一道手续都免啦!

三名人犯脖子颈上的木枷,早在客栈起解前业已卸置下来,沿路只以手铐脚镣为戒具,庄翼之所以如此施之,一则何小癞子、艾青禾的枷套已失,并无存备可抵,二则不戴枷套,行动起来比较轻便,尚有一利是他先时未曾想及的——囚犯吃更西亦不必那么费事了。

庄翼随身携带着一种物,名叫“大凉黄”,此呈粉未状的淡黄色,这玩意是六扇门里的人专家拿来测毒用的,只要撒少许“大凉黄”粉末至任何怀疑含毒的物体上,如果俱毒性,在“大凉黄”撒下之后,就会立起泡沫反应,设若无毒,则没有反应,功效颇为灵验,庄翼固然同样饿得慌,却仍在进食之前,悄悄做过试验了,正如钱锐所言,公门饭吃得久,经巳养成他“处处起疑,事事存心”的习惯啦。

当然,面疙瘩是无毒的。

钱锐巳添了第二碗面疙瘩,三名人犯却已三碗下肚,个个举起空碗,还待加续第四碗,老妇人里外忙活掏补,模样竟十分带劲。

临到庄翼吃完,歪脖子老头蹙进门来,冻得连鼻尖都红了,他用力搓揉双手,呵白气,一扭头见到庄翼的空碗,赶忙趋前欲接:“

“差爷,来,我去替你添!”

庄翼摇头道:

“谢了,这一大碗已经足饱。”

歪脖子老人转身端茶,双手奉上:

“那,来盅热茶消食,茶不是好茶,在我们家,可也只能拿来敬客……”

庄翼接过茶杯,顺势递出海碗,啜茶之前,少不得又暗做测试,他望着波纹不兴的茶液,深深喝了一大口。

老妇人钻了出来.笑容可掬的问钱锐:

“怎么样,吃得还对胃吧?”

钱锐嘿嘿一笑:

“这可是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哩,老大娘,不对胃,行么?”

那婆娘不以为忤的裂着嘴道:

“差爷厚赏?我怎么不明白?难就难在我们这种寒家小户,委实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待客,就以疙瘩汤里那一斤五花肉来说吧,原是我们老两口留着祭灶用的,如今也全孝敬各位啦,往下去,只能吃窝头喝稀粥喽……”

钱锐眼睛一翻,道:

“老大娘,你不用哭穷,五两银子买一口大肥猪都够了,还怕这一冬没有油荤进补?祭灶那天,供上个大猪头,不比一斤五花肉能封灶王爷的嘴?”

老妇人笑道:

“不能这么排呀,差爷,朝后还得活哩……”

钱锐哼了哼,懒得再说。

等大伙吃饱.老俩口收拾妥当,三名人犯先已歪做一堆,钱锐亦受命休歇,他仰坐椅上,不片刻已打起呼噜,唯一睁着眼不能寻梦的,就单数庄翼了。

歪脖子老头行经一旁,看到正襟危坐的庄翼,有些不解的问:

“你怎么不盹一盹呀?差爷。”

庄翼揉揉面颊.道:

“我在轮值警卫。”

歪脖子老人观楞楞的道:

“警卫?警什么卫?”

指指三个鼾声大作的囚犯,庄翼道:

“怕他们跑了。”

歪脖子老人大大摇头:

“你是小心过度了,差爷,别说他们三个戴着手铐脚镣动弹不得,就以外头的天气来说,冰天雪地,风吹得像锥子,人到了旷野,耗不过两三个时辰包管冻僵,跑,往那里跑上?”

庄翼笑了笑:

“话是这么说,不过谨慎点好,这三块料一个比一个来得刁钻,多防着总没有错。”

歪脖子老人倒不走了,拖了只小扳凳坐在近庄翼椅前,看光景,是有陪着庄翼长聊的意思。

厨房那边传来哗哗的洗涤声,老妇人大概正在清理锅碗,处置善后吧。

庄翼喝一口茶,闲闲的道:

“这屋里,就只你们老夫妻两个?”

歪脖子老者叹着气道:

“房子是又破又旧了,不过却是祖业,凑合着尚能遮风避两,强似住在窝棚,倒也生有两男两女,女儿早出嫁啦,一个儿子十五年前下了关东,这一去就再无音信稍回来,另一个儿子在镇上当学徒,三两月才能返转一趟,唉,有儿有女,倒和没有一样……”

庄翼同情的道:

“老来孤寒,最是堪怜,你们出嫁的闺女,莫非不会回来探视么?”

歪脖子老人笑得凄惨: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女儿一上轿,就成别人家的人喽,那还顾得到娘家?如果嫁得好,犹多少有个补贴,嫁不好,自己日子都难过,老爹老娘,就更帮衬不上啦……”

庄翼颔首道:

“说得也是,清穷日子,该在年轻辰光消磨,到老来,若还为了隔宿之粮发愁,委实是一种悲哀。”

眨动着一双赤漓漓、烂糊糊的风火眼,歪脖子老人道:

“唉,所以这世道里,就有太多饱汉不知饿与的景况啦!譬如说,差爷你们出手赏的五两银子吧,五两白花银,在你们看来不算什么,我们寒家小户却足够数月吃食,买不得一口大肥猪,光诸杂诸零碎亦堪堪油嘴油上他个小半载……“

庄翼笑道:

“你也犯不着借题发挥,老丈,我叫我那伙计再补你五两银子就是。”

歪脖子老人顿时眉开眼笑:

“差爷此话,可是当真?”

庄翼道:

“区区几两银子,难道我还会言而无信?”

歪脖子老者忙道:

“我不是说你,差爷,我是指你那位伙计,看样子,他不似个慷慨大方的人,只原先拿五两纹银.已经嘀咕老半天啦……”

庄翼道:

“公家发放的差旅费用,有一定的数目,用卯了,便得自掏腰包填补,所以他也不得不看紧点,可是你放心,再加你五两银子决无问题。”

歪脖子老人笑呵呵的道:

“那,我就先谢了!”

庄翼有些疲倦的微微合上双眼,漫应道:

“一点心意罢了,不足言谢!”

歪脖子老者勾腰站起,殷勤的道:

“茶凉了,差爷,我去替你换盅热的。”

庄翼无可无不可的递出茶杯,而就在他右手伸展的一刹,腕脉部位骤起刺痛,好像被什么尖细之物札了一下,犹带着火灼灼的炙热感。

双目暴睁,庄翼握杯跃起,同一时间,歪脖子老人已经闪退三尺之外,身法之快,完全迥异于原来的龙踵之态!

不错,那是一根针,一根乌黑又泛着紫芒的两寸短针,短针便捏在歪脖子老人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中间,针尖上,还凝聚着一滴鲜血。

这肘腋之变.大出庄翼的预,他目注对方,厉声喝问:

“你这是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歪脖子老者眨巴着那双风火眼,形色怪异的道:

“稍安毋燥,我说总提调,打了一辈子雁的人,也不敢说那天不被雁啄了眼,夜路走多了,迟早会遇上鬼;老朽姓赵名六,没什么赫赫名声,江湖同道都混称我一句『赵歪脖儿』,至于那老帮子,倒真是我的浑家,人皆叫她『赛二娘』,多少年来,她的本名孙银凤竟反默默无闻了……”

庄翼暗里喊糟,他决未想到眼前这对村夫拙妇,居然就是北地鼎鼎有名的赵六夫妻,这对夫妻在道上素以行径古怪.办事奇诡见称,只要代价有值,任什么勾当都能干得,夫妇搭配,尤其花招百出,无懈可击,真是冤家路窄,偏偏被他遇到了!

黏黏嘴唇,庄翼力持镇静,沉缓的道:

“赵六,原来竟是你们俩口子在此乔扮猪吃老虎的把戏,说吧,你的目地何在?”

赵六好整以暇的道:

“当然是你押解的这三个犯人.总提调,很对不住,我要留他们下来。”

庄翼冷冷的道:

“你和其中那一个有渊源?又是受谁之托?”

赵六嘿嘿一笑:

“老实说,总提调,我和这三个杂碎那一个也没有渊源,在此之前,甚至连他们的面也不曾见过,所以,他们之中无人托我劫囚,这个行动,完全由我们夫妻自动自发来干的。”

庄翼满头雾水的道: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受人之托,是你自己主动来救他们?主动来救这三个你素不相识、又毫无关连的人?”

赵六满意的道:

“不错,总提调,你对情况的了解很快。”

庄翼摇头道:

“不,我还不了解,你这样做,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赵六扭了扭脖颈,道:

“什么用意?总提调,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了要愠一票银子,还会有什么用意?”

庄翼不解的道:

“既不是有人请你出马,谁又会给你银子?”

轻轻转动着拈在两指之中的乌针,赵六极有耐心的为庄翼解释:

“这三个他娘的死囚,本身便是三座金山银矿,总提调,我来说予你听姓严的劫财害命了半辈子,算得上是大小通吃,死活全收,他干了几十年无本生意,身家能说不富厚?何小癞子固然一个色鬼,一条淫虫,坏事做多了,自然会晓得如何找钱替自己廷年益寿;至于艾青禾这王八羔子,专门讨债索欠,居中抽取重利,他逼得多少人上吊,荷包里便相对的有多少银两,说明白点,这三个人都有赎命的本钱,只要身价付够,他们就海阔天空了,我这主意该不坏吧?”

庄翼道:

“赵六,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事实是否如你所料,恐难断言?”

赵六不慌不忙的道:

“总提调,我今年六十一岁,人情世事看得多了,江湖路走了这么长远的一大截,还有什么场面没经过、什么邪崇没碰过?对于人心人性,我可摸得太清楚啦,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尤莫是恶人,最具苟活之念,呵呵,如死不如赖活,这句话,就是他娘的残暴凶淫之徒,越能体会中之味!”

庄翼怒道:

“就算你说得对,过不了我这一关,仍属空谈!”

摇摇头,赵六的神态竟泛现着悲悯之色:

“我的总提调,十州八府的大捕头.这个道理莫非我还想不透?要是摆不平你,我那能带这三个人走?第一步当然就是要除去你才是正办,否则其余的计划根本都是放屁,所以,我早已完成第一步的行动了。”

庄翼重重的道:

“不要自我陶醉戚A赵六,我人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赵六阴恻恻的一笑:

“总提调,现在这一刻,不错你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只是再过柱香时辰,恐怕你就要横着躺下了,先前那一针,你该不会忘记吧!”

望一眼自己右腕上的小小针眼,针眼上浮现一点紫红,除了有微微灼热的感觉外,并无其他异状;庄翼吸一口气,语声转为平静:

“单凭刺了我一针,你以为就能达到目地?”

赵六信心十足的道:

“这一针,总提调,可不是寻常的一针,我这根针.叫做『断脉封喉针』,针本为银质,熬在八种剧毒树草及八种剧毒虫蛇的汁液里计时十三天完成,银针喂饱毒汁,已由白变黑,只要执针破肤见血,两柱香倒人,三柱香便断脉封喉,百试百验,从无侥幸,总提调,你且等着瞧吧!”

不自觉的有些口乾舌燥起来,庄翼一面飞快转动脑筋,边从容如常的道:

“你是在危言耸听,赵六,小小的一根针,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赵六七情不动的道:

“多少年来,我看过许多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总提调,你并非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似你们这一类人,必须要真正受过教训之后才顿悟事实的可怕,但往往却来不及了!”

庄翼眼角一飘,突兀暴叱:

“钱锐掠阵!”

仰头靠在椅背上打呼噜的钱锐,在这一声暴叱过后,依然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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