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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玛莲-再见海因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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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吗?”维奥拉的语气装满了哀伤,她的蓝眼睛陷入泥淖,她已经彻底放弃挣扎,“自从他去往卢森堡,我没有哪一天停止想他,就像是疯了,是的,疯了。”她拿出香烟,点上一根,急迫地把尼古丁吸进肺叶里。
  素素握住她搁在小圆桌上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发觉无言可对,“别这样,维奥拉……”
  “这就是爱情,伊莎贝拉。”燃烧的香烟夹在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她的右手靠着额头,双眼无神,却连香烟都在对着天空哭泣。“它毫无道理,来势汹汹,并且有一万种酷刑连续不断地折磨着你。”
  “原谅我,维奥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明白……”维奥拉双唇颤抖,再深吸一口香烟,继续说,“他保证会带我回柏林,或者定居在巴黎,他会向上级请示娶我为妻,他说我是法国姑娘,金头发蓝眼睛,接近雅利安人,语言上的不同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素素望着她,目光里盛满了担忧。但维奥拉在挣扎中仍然抱有希望,“也许……也许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能离开这里,不在巴黎也不在柏林,就去乡下,是的,我愿意,我愿意抛弃时髦的裙子和高跟鞋,告别热闹的舞会,跟他回巴伐利亚开垦农田。你相信吗,伊莎贝拉,我真的愿意。”
  她紧紧地,反握住素素的手,急切地想要得到肯定。
  “我相信你,相信你的一切。别哭,维奥拉,未来有无数困难,你得坚强。”
  “好的,好的,我会的。”
  维奥拉抽着烟,强忍住哭泣的冲动。“也许……明天赫尔曼就回巴黎,也许我们能在巴黎举办婚礼,只邀请你,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六月的午后,维奥拉的婚礼停留在她美丽的眼睛里。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军入侵苏联,巴巴罗萨计划开始。
  七月十五日傍晚,素素下课后回到雅克街。布朗热太太身边站满了党卫军,他们在屋子里穿梭,翻出了整栋房屋自落成起隐藏七十余年的秘密。
  布朗热太太头发散乱,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哭泣,布朗热教授满脸肃穆,一语不发。党卫军在安东尼的卧室里翻出了一整箱左翼作家的作品。最后,在素素惊讶的目光中,党卫军青年把亚历山大的书信摔在餐桌上。
  “全部带走——”中队长高昂着下颌,双眼外凸,看不起任何人。


 Chapter 13

  
  夏夜的蚊虫探访审讯室,兴高采烈地把吊灯团团围住。
  对面的中队长双眼外凸,皮肤松弛,活像一条发怒的虱目鱼。
  素素很长时间没能进食,饥饿是暴力机关的常用手段,希望令嫌疑人肚子空空,脑子也空空。
  一位俄语翻译正在用生硬的发音朗读手中的俄语信函,比如说接下来这一封——
  亲爱的叶夫根尼娅同志,
  大雪覆盖了整个东欧平原,第聂伯河已经变成夏天的长冰棍,我与伊万同志主动申请到克里沃罗格铁矿区参与劳动,深刻体会到底层劳动人民的艰辛。
  原本筹划接你到第聂伯河游览,但想到这里地狱般的天气,唯恐你摘下帽子就被冻掉两只耳,因此只能在心中打消此念头。
  无论相聚多么遥远,我们相信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我思念着你,也思念着我们在上海榕园一同度过的燥热的夏天。
  亚历山大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三十日夜
  中队长清了清嗓子,同时端起架子,“这位小姐,请问你与亚历山大之间存在哪一种关系?情人?伙伴?还是你们所谓的同志?”
  一整夜没能合眼,审讯室只留给她一杯凉水,素素的低血糖症状正在比往常更加严重,整个人头重脚轻,几乎要俯趴在这张冰冷坚硬的核桃木长桌上。
  无论如何,她尽全力打起精神,瞥一眼中队长右侧肩章,她的语气诚恳,“尊敬的上士先生,我不清楚贵国在哪一天颁布新法令,把用俄语谈论俄国天气、湖泊,归类为叛国罪?”
  “呵呵……”中队长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上下颤抖,“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狡诈丑陋的黄皮猴子绝不会轻易坦白,但我诚实地向你保证,黄皮小姐,党卫军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
  素素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她拿指甲盖轻轻扣着右手凸出的腕骨,低声说:“我要见郭大使。”
  “什么大使?”中队长轻蔑地抽着烟,“即使中国皇帝来到审讯室也只能跪下给我擦鞋。我说,别做梦了,到了党卫军的辖区,不吐出些真东西,别想活着出去。”
  “中国已经没有皇帝。”
  “什么?”
  “我说中国已经建立共和,中国和英美一样正在向现代文明靠拢。”
  “那又怎么样?”中队长狠狠吐出一口烟雾,“还不是一群肮脏又下贱的黄皮猪!”
  素素漆黑的瞳孔骤然间放大,愤怒令她握紧双手,血脉涌动。
  但她得忍耐,必须忍耐。
  满脸横肉的中队长正打算继续羞辱他眼中低贱愚蠢的种族,这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卫兵从门缝中探出头,“长官,有你的电话。”
  中队长只好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临走时狠狠瞪他的女犯人一眼,并叮嘱瘦弱的俄语翻译,好好招待黄皮小姐。
  驻守在巴黎的党卫军把警察局当成临时办公地点,关押了不少青年政治犯。
  计文良接到讯息后立刻赶到警察局,郭大使也已经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辗转多人之后,终于使得中队长接到直属上司的命令,不得不立即释放这位有严重革命党嫌疑的中国姑娘。
  计文良跟着中队长向审讯室走去,到门口忽然发现多出一道修长却懒散的身影,流畅的背部线条,松散的衣领,加之口中一只慢慢燃烧的雪茄,他浑身上下弥漫着令人沉迷的颓废。
  他慢慢站直,取下雪茄夹在右手食指与无名指之间,帽子略微有一点歪,蔚蓝的眼睛成为走廊里唯一一点光亮,“嘿,古里德安,你是不是已经五百磅重?可以和戈林司令一起上秤,比一比谁的密度更大。”
  中队长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不得不保持克制,他还得向眼前这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拖后腿的废物并腿敬礼,“这个说法可不太礼貌,少校先生。”
  “你可不配跟我谈礼貌。”海因茨轻轻说。
  他瞥一眼计文良,两个人继续用德语交谈,“他是谁?”
  中队长答:“你说这只猴子?呵,听说是什么狗屁中国使馆参赞。”
  “他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来救审讯室里那个中国婊子——”话还没有讲完,他重大两百磅的肥硕身体就被海因茨猛地按在墙上,军帽滑下来遮住半张脸,他的后脑受到严重撞击,耳膜内外嗡嗡作响,但他善于求饶,这点长处令他在战争中活得非常之好。
  “我说海因茨……”
  “马肯森。”
  “是的是的,高贵的马肯森少爷,请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可不想再挑起党卫军和国防军之间没完没了的争斗,你知道,元首将会非常担忧。”
  “肥猪猡,少拿元首吓唬我。”
  “不不不,马肯森少爷,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偷偷拿手垫着后脑勺,以免海因茨控制不了脾气再来一次,“我都是为你着想,尊敬的高贵的马肯森少爷。”
  海因茨停下来,手里夹着烟,侧过头看计文良一眼,又快速地回到原位。
  计文良眼中,他是蓝色的幽灵,一个眼神已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但海因茨想了想,命令中队长,“把门打开。”
  中队长吃惊地望着他,慢慢挪到门口,伸手拧开把守——门并没有锁。
  审讯室内坐着素素与翻译官,他们两个正在讨论俄语发音,翻译官正在苦恼,“высший这个词实在太奇怪,教授无数次纠正我的长音,但都无济于事。”
  素素建议,“с和ш是连音,你要有一些混淆的意思。”
  门被踢开,素素第一眼望见计文良,顿时长舒一口气,嘴角带笑,正当她想要隔着人群喊出“计先生”三个字,便撞见海因茨捏着中队长的后脖子,一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可恶,难道身后这个矮小的中国男人也是竞争者之一?他去卢森堡的几个月里巴黎都发生了什么?
  他深深的懊悔,他应当对伊莎贝拉寸步不离。
  毫无意外地,海因茨大发雷霆,冲着审讯室大喊,“都给我滚出去!”
  瘦小的翻译官被他吓得踢翻了椅子,挣扎着从中队长与门框的狭小缝隙中钻出去,一眨眼消失在走廊。
  中队长被海因茨当成桌球,推出去连带把计文良撞出一米远。
  海因茨关门,上锁,干净利落。
  然而他背对她,保持着上锁的姿势,高瘦的身体微微下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副样子,实在有点儿可怜。
  而素素察觉到,与三个月前比起来,海因茨明显瘦了不少,显得更加的挺拔、英俊,以及憔悴。
  忽然间,海因茨像是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摘下灰色军帽,转过身,慢慢走向核桃木长桌。
  素素一瞬间紧张起来,搁在桌面的手再一次握紧,“你想干什么?”她抬着头,皱着眉,即刻拉响警报。
  海因茨的愤怒被彻底点燃,随手把军帽扔向桌面,他搭着腿坐在她对面,继续抽着雪茄沈着脸,烦得想去农场草垛上放一把火,把碍眼的人统统烧死。
  他想干什么?他第一时间赶回巴黎,带着枪冲进警察厅,难道就为获得她的警戒以及……回答她“你想干什么?”
  她真的想知道吗?坦白说他迫切地想将她按在墙上狠狠地亲吻,揉碎她、侵入她、扒光她……
  等等,她今天穿的什么?
  巴黎的天气热起来,她的白色洋装紧紧束出纤细平坦的腰腹,突出柔软饱满的胸脯,是谁设计出这件洋装?简直是罪恶!
  他不再生气了,他认输,上帝造出这个小妖精注定用来折磨他。
  当然,素素并不知道海因茨这一番迂回曲折复杂难解的心理活动。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搜查与审讯,她现在疲惫至极,只想回到房间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因此对于海因茨的突然袭击便显得不那么有耐心。“少校先生,如果没有其它问题的话,我申请离开,我的朋友正在门口等我。”
  “什么朋友?”海因茨明知故问,“除了我,除了亚历山大,还有别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海因茨苦口婆心地啰嗦着,“别傻了伊莎贝拉,中国男人有什么好的?他们吃小孩!兰斯的中餐馆伙计告诉我,中国有一种食物就叫煲仔饭,把刚出生的婴儿做成米饭?太残忍,太没有人性,你绝不可以嫁给中国男人。”
  “宫保鸡丁和鱼香茄子也是这个中国伙计告诉你的?”
  海因茨愣了愣,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仍然点头,“没错,他的手艺可真不错。”
  素素对于海因茨突然出现的天真完全无可奈何,只能重申,“我想我可以走了,少校先生。”
  “先别急着走……嗯……这位美丽的天使一般的Shun小姐。”海因茨捏着登记着她个人信息的报告,盛字在他口中变成奇奇怪怪的shun,“我们得谈谈,先从你和这位亚历山大的关系开始。”
  “少校先生接任党卫军工作?”
  海因茨非常严肃地回答,“是的,人手不够,我们经常互相帮忙。”
  她轻轻绕着食指,看着他说:“只是一个远方的朋友。”
  “未婚夫?”他试探着问,见她不答,锲而不舍地追问,“或者是情人?听着Shun……Shen……Shwen小姐,你知道斯拉夫人这个词本来就有奴隶的寓意,你不能跟这些奴隶牵扯在一起……”
  “不跟他们牵扯,那该跟谁?高贵的马肯森少爷吗?”她似乎再也听不下去,猛地站起身直直的看向他。
  海因茨有着一瞬间的惊诧,他居然被素素的气势盖住,开始结结巴巴解释,“不,你得明白,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素素已经彻底失去耐性,“我已经很累了,少校先生,既然党卫军已经放行,你也无权再继续扣留我。抱歉,我作为低贱的黄种人实在没有资格与您对话。”她匆匆走向铁门,拉开锁,计文良依然等在门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素素摇头,“我没事。”继而与计文良两个人相携走出巴黎警察局。
  只有海因茨还坐在狭窄有没有窗户的审讯室内抽雪茄,他弓着背,皱着眉,浅金色的短发耸拉着,看起来不算太好。
  他伸手抓了抓脑袋,想起在卢森堡的时候,赫尔曼的暂时性女朋友——一个大胸脯歌女说,少校先生抽雪茄的模样最迷人……


 Chapter14

  
  雅克街上愁云惨淡,五月的西南风也无法吹散布朗热太太双眉之间的哀伤与焦灼。
  从该死的宪兵,到该下地狱的德国人,布朗热太太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布朗热教授大约早已经料到会有今天,此刻仅仅只是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仿佛已经做好了失去安东尼的心理准备。
  要知道,安东尼是布朗热家最后一根独苗,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死在德国人的炮火当中。
  素素刚刚进门,布朗热太太立刻迎上来,握住她的手,真诚而热切地望着她,“伊莎贝拉,我亲爱的伊莎贝拉,快告诉我,安东尼跟你一起回来了,对不对?”
  素素不忍心,侧过头去找计文良求救。
  计文良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布朗热太太,安东尼牵涉一名德国军官的刺杀案,恐怕不能轻易脱身。”
  “哦,上帝啊,你说什么?什么刺杀?什么德国军官?我的安东尼怎么会…………”布朗热太太无法相信,一旦听到“刺杀”或“德国人”,安东尼生还的希望则变得无比渺茫,她痛苦地靠在布朗热教授肩上,不断抽泣。
  布朗热教授推了推细边框镜架,安慰说:“这真是无妄之灾……别担心我们,伊莎贝拉,被德国人审问二十四小时,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休息,好孩子,上楼去吧,接下来是好是坏都交给上帝决定。”
  素素向布朗热教授与计文良分别道谢,拖着满身疲惫回到二楼卧室,被党卫军“清扫”之后的屋子仿佛经历过一阵龙卷风,她的日记、信件以及内衣,通通陈列在阳光下。
  她原本打算先去好好洗个澡,换上睡衣再上床,没料到门一关就困得睁不开眼,晕晕沉沉爬到床上,倒头就睡。梦中没有战乱也没有纷争,只有香软的白糖糕与浓汤外老货郎的叫卖声——
  小三子,拉车子,
  一拉拉到陆家嘴。拾着一包香瓜子,
  炒炒一锅子,吃吃一肚子,
  拆拆一裤子,
  到黄浦江边汰裤子,拨拉红头阿三看见仔,
  拖到巡捕行里罚角子。
  这回,海因茨又被赫尔曼拉去歌舞厅买醉。
  台上,又是一样的大胸脯歌女露着雪白大腿,穿着近似火鸡毛的裙子,一边唱着《温柔小酒馆》,一边向台下的军官抛媚眼。
  “海因茨,你得找个女人。”赫尔曼张开嘴,咕咚咕咚往外冒着酒气,“不然你迟早得出问题,对,迟早!”
  “我要女人,还需要‘找’?”海因茨一把推开他,赫尔曼顺着力道倒在一个红头发姑娘的汝房上。醉汉与鶏女一拍即合,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
  这时候另一名红发女郎出现,用一杯冰镇红葡萄酒浇醒昏头昏脑的赫尔曼。
  海因茨也睁着醉醺醺地眼睛看着她——嘿,这姑娘长得可真眼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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