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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杀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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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悠然未终,

裂石凌空声溜亮,

似波心夜吼苍龙……

唉——我今欲从,嫦娥归去,

盼青鸾飞上广寒宫——

箫声未竭,歌声突断,人影一敛,剑光亦敛散,铮的剑已入鞘,孙羽突然仰天狂笑:“才不过春初,几时等到得秋暮,这里无长川,这里无梧桐,又哪来夜月,又哪来西风送,又哪来凉露沾衣重,又哪来嫦娥相陪奉……”

狂笑声中,孙羽就披了一身梨花柳絮,踩着遍地柳絮梨花,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

朝雾淡淡的还未散尽!

狂歌笑语却都无处追寻。

空余一缕凄凉的箫声飘忽在小池边,梨花旁,柳树下。

孙羽终于消失在薄雾中。

柳展禽缓缓放下了玉箫,目光凝视着孙羽的去向。

朝雾迷蒙,他的目光也是迷蒙一片。

是朝雾迷蒙了他的目光还是他的心。

“二千两,二千两黄金!”他的嘴角突挑起了一丝奇异的笑意:“你懂得自己去找生意,赚大钱,当然要离我而去。”

“若不是你真的从此罢手,又怎会再为我冒险?”

“我一生最恨就是被人欺骗,孙羽呀孙羽,你若是欺骗了我一定会后悔。”

“我一定要你后悔!”

柳展禽自言自语,猛地背转身,奔向池畔的小楼。

一个人的外表不一定等于内心。

一个人口里说的与心中想的更未必一样。

雾渐散,风仍旧一阵又是一阵。

风中突然响起了两声狗吠!

两只一身金毛的猎狗嗅索着窜出了花丛深处,柳荫荫处。

狗颈上套有皮带!皮带操在柳展禽手中!

“汪汪”的又是两声狗吠,两只猎狗猛奔了出去。

柳展禽一笑。

这岂非孙羽的去向?

雨后天,轻寒。弄晴莺舌出众巧,着雨花枝分外妍。

杏花,春莺啼在花枝头。过了这片杏林,江宁府城也就不远了。

花林中一条小径,径上铺了落花,一个人踏着落花而来。

落花如梦凄迷,色未退,香还在,但这个人脚步过处,落花便与泥同,色香俱杳。

好无情的一个人。

这个人二十四五年纪,七尺长短身材,一身白衣,发长披肩,剑一口,斜挂腰右。

沈胜衣!

衣白,他的面色比衣还白,比雪还要白,他的神情更是比雪还冷。

他的相貌平凡,但任何人只要看上他一眼,都绝对不会再有平凡的感觉。

他的眼,闪亮,锐利,像剑。

眉宇间,三分落寞,七分肃杀!

他一踏入杏花林,周围便似也平添了一层肃杀的气氛。

杏花无语,就连莺鸟也封住了嗓音,好厉害的杀气!

剑仍在鞘,杀气当然不会发自剑上,杀气只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人,简直就已是一口出了鞘的剑,利剑。

他的右手反腕抓着搁在肩头上的一个包袱,左手低垂,连碰也不曾一碰剑柄。

他相信剑,但他更相信自己的手!

水湿仍未干透,他一路而来,清楚遗下了一行脚印。

每一个脚印的距离,深浅都是一样。

他的步伐竟是这样的整齐均一。

小径的前面也有一行脚印。

这行脚印由左而右横过小径,距离不定,深浅不一。

当中的两个脚印却特别深,似乎那留下脚印的人曾在小径当中企望了好一段时间。

沈胜衣看到了这一行脚印。

他的面上依然一片冷漠,没有丝毫表示,但他的脚步已停下。

突然间,他左半面颊的唇边,眼角,痉挛起一丝冷笑.目光剑也似飞投向径旁的一丛花树。

簌簌的花树随着一阵颤动.一个蒙面黑衣人幽灵一样从中冒了起来。

“你知道我在这里?”

黑衣人的目光也剑一样凌厉.冷冷地瞟向沈胜衣。

四道目光交击在半空。

沈胜衣冷笑,眼中现出了杀机。

黑衣人并未觉察,“得”的一擦拇中指。“我追踪了你—日一夜,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好机会,这个好地方。”

沈胜衣只是冷笑。

“你当然知道我为何而来!”黑衣人反手握住了剑柄。

沈胜衣仍不作声,眼中杀机更浓。

“你当然知道应该怎样做!”“呛”地黑衣人终于拔剑在手中。

剑出鞘的袅袅余音,猛被一声霹雳击散!

沈胜衣霹雳一声暴喝,人同时离地飞起,剑却不知何时已拔在左手!

声霹雳,人霹雳,剑也是霹雳一样!

你有没有见过霹雳的威力和速度?

黑衣人惊呼,手中剑连忙迎上!

又是一声霹雳,一口剑激飞半空,消失在杏花深处。黑衣人的剑。

沈胜衣冷冷笑,人飞落在树丛中,剑已回到了鞘内。

黑衣人却踉跄抢出了花丛外,反手扯下了蒙面黑巾,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沈胜衣的霹雳一剑已然震碎了他的心脉,

沈胜衣,唉!沈胜衣!

一剑,只一剑。一剑已是足够有余,所以他收剑!

他绝对不肯再多浪费一分气力,他甚至连看他也懒得再多看一眼。

他举步,继续他未完成的路途!

好无情的一个人。

黑衣人第二口鲜血喷出,终于倒下。露出来的是一张峻冷清瘦的面庞。

莫非他就是孙羽。

血还未干,人死了显然还未多久,柳展禽看得出。

他抄起了黑衣人的右手,虎口迸裂,筋骨都几乎断尽。

“好厉害的一击!”柳展禽心底寒了出来.放下手,转望向黑衣人的面庞。

黑衣人突然张开眼睛,原来他还没有完全断气。

他的目光混浊一片,他的语声更是含糊,但,柳展禽总算还听得清楚。

黑衣人出口的第一句是一句很奇怪很奇怪的说话:“他……他很多钱!”

柳展禽一怔。“你到底是谁?”

“我是……”

“你是谁都已没有关系!”柳展禽冷笑,突然起脚,一脚将黑衣人踢飞半天!

他岂非比沈胜衣更无情?

一人两狗又追出。

这一次柳展禽追的是谁?沈胜衣?

你有没有听过黄娥的落梅风,顾贾的诉衷情,朱庭玉的行香子,姚牧庵的新水令?

你感觉不感觉得到这些曲子多么幽怨,多么凄凉!

你知不知霍秋娥谱这些曲子时的心情又是多么凄凉,多么幽怨?

如果你都是不知,你都感觉不到,你都没有听过,现在你不妨留意一下。

不是落梅风,诉衷情。

也不是行香子,新水令,是水仙子,黑刘五的水仙子——

恨重叠重叠恨恨绵绵恨满晚妆楼,

愁积聚积聚愁愁切切愁斟碧玉砖,

懒梳妆梳妆懒懒设设懒热黄金兽,

泪珠弹弹珠泪泪汪汪汪汪不住流,

病身躯身躯病病恹恹病在我心头,

花见我我见花花应憔瘦,

月对我我对月月更害羞,

与天说说与天天也还愁……

丁冬一声,琴歌俱绝,香闺更寂寞,人影更孤零。

霍秋娥痴痴地站起了身,移步到荼糜架旁,海棠花下。

海棠已开尽,明朝再小雨蒙蒙,不难便化作胭脂泪。

霍秋娥叹息在心中。转一个身,她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影与人同瘦。天边的月也与人一般孤零。

月升在东天,东天一片愁云,莫非天也正替人忧!

风急,风紧,云涌,云流。月明,月暗,月依稀消沉。

霍秋娥一声短叹,又一声长吁。

月儿沉,一样相思两处心,

今宵愁恨更比昨宵甚,

对孤灯,无意寝,泪和愁付与瑶琴,

离恨向弦中诉,凄凉在指下吟,

少一个知音……

你有没有见过像霍秋娥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子。

她思念的又是谁?谁又是她的知音?

沈胜衣?

沈胜衣倚在栏边。

他怔怔地望着花前月下漫声轻唱的绝色佳人,神情已痴,目光已知。

这是自己的妻子霍秋娥,他心里告诉自己,但忽然,他连自己都不再相信。

他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想走出庭院,却又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低头,触目一身如雪也似的衣衫,洁白无瑕,心呢?

再看自己的一双手,还是那么强而有力,特别是左手!

这只左手曾经击败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

这只左手曾经名满江湖.

这实在是一只不平凡的左手.但这只手虽然矫活,却不懂调琴,更不会品箫。

剑在手,这只左手可以连断七臂,连杀七人,琴在手,这只左手却无法调得动琴的七根弦索.

天下绝对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手也是一样,你几曾见过有一双件件皆精,样样皆能的妙手,巧手。

沈胜衣也只是一个人。

因为这一双手,他一直感到骄傲,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夜,同样也因为这一双手,他竟要为它感到悲哀?

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做悲哀.

沈胜衣的眼中如今正充满了悲哀!

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相公!相公!”一个丫头呼喊着穿过月洞门,突然走入庭院来。

霍秋娥一怔。“秋菊,你呼喊谁?”

“我呼喊相公,他吩咐预备一些酒莱,这下酒菜都已预备好了。”

“相公回来了?”霍秋娥看似一喜,但一刹那,这仅有的一丝喜色便又消逝。

沈胜衣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刺痛,正想转身,霍秋娥已发现了他的所在.

她张口,欲言却又止,她踌躇,到底还是迎了上来。

“相公好……”

“娘子好……”

这算是什么说话?这像是一双久别重逢的夫妇?

也就只是这两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霍秋娥垂头,沈胜衣的目光在收缩,心在收缩。他早就觉察到在两人之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膜,只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那么明显,那么深,那么厚.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留意.如今,如今却未免太迟了。

沈胜衣的心几乎滴出血来.

他一声不响,突然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霍秋娥的泪珠已流下……

没有星,只有月.

月弯,月高,月孤,月明.

月色苍白,长街苍白。沈胜衣面色更是苍白得怕人。他一个人独步街头,将家远远抛在脑后。

他宁可在街头流浪,也不愿意留在家中!

倏地他挺起了胸膛,转身,大踏步回头走。

人总要面对现实。

沈胜衣并非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他不敢妄想这一回去家便会温暖一些,霍秋娥便会温柔一些.

他也不认为他还有能力改变一切的。

他只是希望有个了断,有一个交代就行。

了断,交代,他一定要回去。

他绝对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他也绝对不做拖泥带水的事。

剑决绝,心,他的心也决绝。

他才一转身,一个人就迎了上来,这个人四十左右年纪,不算矮,。电子书但无论走到哪里会给人矮小的感觉。

这种人永远抬不起头。

这个人的神态,你说有几多猥琐就有几多猥琐。

这个人一脸谄笑。

只要你有财有势,甚至只要你有胆有识,你就算当面一拳,这种人也是只会对你谄笑的。

这种人岂非多得很。

沈胜衣当然不会认识这种人。这种人却认识沈胜衣。

“沈相公!”

“什么事!”

“小人沈三……”

“我没有问你姓名,我不认识你,也不要认识你!”

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掉头就走,但沈三没有,依然一脸的谄笑,他这张笑脸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来的。

“沈相公当然不认识小人,但小人却认识沈相公,不单止此,小人还认识夫人,认识沈夫人的表哥柳展禽柳公子。”

“你认识的人倒不少。”沈胜衣冷笑,“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还有还有……”沈三压低了嗓子,“沈相公要不要知道?”

“知道什么?”

譬如说柳公子并不真是沈夫人的表哥……”

沈胜衣的眼角在收缩。

“譬如说相公不在的时候,柳公子就不时来访,一来就很夜很夜才走……”

沈胜衣双眼只剩下一道缝。

“又譬如说……奇怪……”沈三突然醒悟了什么,“怎么刚才我来的时候好像又在附近见到了他?”

“谁!”沈胜衣霍地双眼暴睁。

“柳公子,手里还牵着那两头金毛猎狗……”

“金毛猎狗!”沈胜衣双眼睁得更大,“好,好,好!”

他一连三声“好”,面色却一点儿也不好,越来越难看。

“沈相公知道的似乎不多。”

“你知道的似乎不少!”

“秋菊是相公家里的丫头,小人却是秋菊的表哥……”

“真的?”

“假的……”沈三居然面不改容。

沈胜衣盯着沈三,突然仰天大笑。

好惊人的笑声。沈三吃惊地望着沈胜衣,正不知怎样是好,笑声突然又停下。

“沈三!”

“小人在这里。”

“你告诉我这些当然有你的目的。”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看不过眼。”沈三一副不平的样子。

“哦!”沈胜衣冷笑。

“又何况——”沈三马上换回一脸谄笑,“小人知道沈相公一向豪爽,是绝对不会待薄小人的。”

“我岂会待薄你!”

“那小人就先多谢相公五两银子!”

沈三是一个很懂得利用机会的人。

“你只要五两银子就够了?”

“小人向来都知足。”

“好,我给你!”

沈胜衣撕心裂肺地一声狂叫,一拳猛可击出!

噗的沈三的身子飞了出去,撞上墙壁,弹飞,一堆烂泥似的倒在路上。

在不适当的时候说不适当的话,碰壁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沈胜衣狂叫未绝,拳头也未收回,就以狂叫挥拳的姿势疯了也似地站在路心!

他的心在战栗,他的手在颤抖,他的眼角已迸裂,血丝顺颊流下!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悲愤?

狂叫声突断,沈胜衣怒狮一样标起,向家那边扑返!

门,沈家的大门很厚,足足有三寸。

悲愤的力量却足以开山裂石!轰的一声霹雳,那两扇厚足三寸的门板木片一样凌空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掀起一天沙尘!

漫天尘砂中,沈胜衣一头散发狂舞东风,大踏步而入!

剑在鞘,杀气却已在飞扬!

沈胜衣剑也似的目光闪动在夜空中。

园子里有几株杏花。杏花在飘落。是被目光摧落还是被杀气摧落?

一只金毛猎狗狂吠着从书房那边窜来,露着白森森的利齿扑向沈胜衣!

沈胜衣咆吼雷霆!

电闪一样耀目的剑光雷霆中击下!

狗吠声立断,血雨暴洒,活生生的一只金毛猎狗齐腰分成了两截,东一截,西一截!

沈胜衣的人却已北飞,飞扑向书房!

这边他身形才动,那边书房的屋顶就轰的裂开了一个大洞,瓦砾纷飞中,一个锦衣人手抱着一条金毛猎狗箭也似射出!

“柳展禽!”沈胜衣狂吼,人与剑电闪穿空!

沈胜衣竟认识柳展禽,那的确是柳展禽。

他哪里还有时间开口,吓破了胆子的猫儿一样,一下子窜上墙头,又一头栽了下去。

他怀中的金毛猎狗忍不住闷狺一声的时候,他的人已在好几十丈之外,看也看不到了。

沈胜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轻功,他没有追下去,就站在墙头上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充满了讥讽的意味。传出老远老远。柳展禽还听得到,也听得出。他的心在收缩。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子狼狈,他并不是一个懦夫。

但这一次他却不敢面对现实。他实在怕!

沈胜衣,唉!沈胜衣!

柳展禽一身冷汗湿透!

瓦砾灰尘还在洒落飘落,沾满了霍秋娥的衣衫,也沾满了书桌上的一个狭长黑布包袱。

包袱已被打开,里面一套黑色密扣紧身的夜行衣,一柄银剑!

孙羽的银剑!

这个包袱沈胜衣记得自己亲手藏在屋顶横梁暗处,并不是放在书桌上。他也记得包袱是卷得好好的。但如今都已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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