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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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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你竟出卖同胞,给人数落了两句,有什么听不得的!”

游天龙激怒地道:“你见我豪迈大胆,就以为这种人不会出卖兄弟朋友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其实,像我们这种人,胆小的时候,比谁都胆小,怕事的时候,比谁都怕事,怕死的时候,比谁都怕死,出卖起人来的时候,谁都不敢置信,连被出卖的人,都以为像我们这样子的人,不会做出那样子的事!”

无情静静的在听他说下去。

“在连云寨里,人人都说我和穆四寨主老实耿直,勇猛重义,但说多了,我自己就想,说的人光凭一张咀巴就可以了,可是,一旦被冠上了这些名头,就非要老实、耿直、勇猛、重义不可以!对任何事情,都要老老实实,否则,别人就大为震讶;处事一定要耿直,不然,别人会大为失望。遇到危险,必须要勇往直前;一定要以义气为重,否则别人就为你摇头叹息。有时候,遇到一些事情,自己明明想自私一些儿,但不行,要以义气为重。有时候,前面明摆着凶多吉少,自己确也畏缩不前,但不成,我是勇猛出名,一定要冲锋陷阵。

有时候想讨点便宜,取些便利,但一个老实耿直的人,又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游天龙苦笑道:“一个是我,一个是穆鸠平,我们都给困住了!可是我们解脱不掉这无形的枷锁,穆老四比我好,他是一个真正的忠实勇敢人,他乐在其中,我呢?”

“第一,那不是真正的我,我也懦怯、自私、贪图荣华富贵;第二,就算我做得再好,我也当不了像戚寨主这样的领袖,就算连这种形象,也不能比穆鸠平做得成功!”游天龙厉声问,“那我自己算是个什么?!”

无情道:“因此你就甘于受顾惜朝的引诱,背叛连云寨,出卖戚少商了?”

游天龙颓然道:“如果我知道后果是那么严重,我也断不会这样做的,可是后来我已身不由己,就算放手不干,戚寨主一旦复起,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干到底了。”

无情淡淡地道:“你以忠厚老实、耿介英勇出名,只要你也出面反叛戚少商,自然很多人会相信你的话,跟从你的行动,看来戚少商从前那未信任你,实在是他的失败之处。”

游天龙但然道:“不错。若不是戚寨主在下山对抗官兵火枪队前,把维系寨里安危的亲兵交我统管,戚少商也不致给顾借朝打个攻其不备,一败涂地。”

无情道:“你能解散连云寨精锐之师,并鼓励叛变,想来戚少商也必有不是之处,使人不服,才致如此。”

游天龙冷笑道:“顾公子令下,谁敢不从?哪个不服,只有死路。当然也有不怕死的,但十成中有二成贪生怕死,只好从了;二成贪富慕贵,趋炎附势;有二成先被歼灭、制伏;还有两成,被调远方,根本无法回援,多半给官兵剿灭;剩下两成不到的人,被杀个措手不及,跟着大寨主长期逃亡,只怕也所剩无几了。”

“大寨主确是个人材,二寨主与兄弟们共生同死,兄弟们都十分感念,可惜的是,他们只顾着全忠尽义,宁死不屈,却不为大伙儿着想一下,这样下去,兄弟们可有前途?大寨主再英明能干,也只是个寨主,他掌管了数千兄弟的生杀大权,而一般兄弟,却有的是什么?

作战、戍守、流亡的马上岁月,有谁不想过安定的生活?”

无情微微震讶于外表粗豪的游天龙,却粗中有细,而且言谈间显示出他心思周密,点头道:“你跟他们一起出身,就这一点上,的确可能要比戚少商更了解连云寨下层弟兄的心态,可是,劳穴光呢?”

游天龙冷哼道:“二寨主一向服膺大寨主,他是大寨主的应声虫。”他摇摇首又道:

“戚大哥虽然神武过人,但也不是完人,他风流调傥,跟一些寨中的姐妹们,难免把持不住,一夕风流,这些女子,有些是日后成为弟兄们的妻室,如此一来,顾老大便更加宣扬煽动,使得大寨主确实失了一些人心……”

无情忽截道:“戚少商跟这些寨中女子往来,可有不情愿的成份?”

游天龙一怔,答:“这倒没有。”

无情道:“可有份属人妻,戚少商加以强占?”

游大龙迟疑了一阵:“其实,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只是在事后,女方总会归咎是对方诱迫——”

无情截道:“这当然是顾惜朝离间的重点。”

游天龙冷晒道:“顾惜朝其实比戚少商起码要不检点十倍!”

无情道:“戚少商的到处留情,早已传遍江湖,世间风流男子,多不胜数,凭此也不能定他的罪。”

游天龙道:“顾老大说过:要去征讨一个人的时候,必须要先冠之以滔天大罪,以此恶名,这样才可以兴堂正之师,有很多方便。”

无情道:“除此以外,你还觉得戚少商有哪些该杀之处?”

游天龙沉吟了一阵,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毕生最佩服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戚少商。”他回忆而感触良深地道:“他虽是权势集一身,但处处关心部属,冷暖温饱,事事为子弟着想。他要判一个人罪时,不惜心力交瘁明查暗访,常想为他翻案;无论任何不出色的弟兄来请他帮忙,他总义不容辞。他钟爱一位部下的才干时,比什么都高兴;他重用一个人才时,不会因过错和谗言而有所改变。他真的把连云寨一干苦人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兄弟;半生里,大部分时间精力,都耗在其间。”

游天龙长叹一声又道:“我知道,像他这种人,若为了自己前程而尽全力,不管在朝在野,早就大富大贵,权力功名,享之不尽了。”

无情道:“可是,现在,他已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已经失去他了。”

游天龙自嘲地一笑道:“我们不是他的敌人,我们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顾惜朝才配当他的敌人。”“他用讥消的语调道:“没有了他,连云寨还算是连云寨吗?哪只是强取豪夺的官府,多了一处变相的支部罢了。”

无情不再作声。

游天龙又瞪住他:“你还想问些什么?”

无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游天龙道:“你要杀我,便不需多考虑,我就当是叛忠背义,所应遭的报应。”

无情忽道:“你走吧。”

游天龙忽道:“你好像一直没有站起来过。”

无情不说话。

游天龙道:“所以我已知道你是谁了,你的暗器手法,的确天下无双,不过,我会当我自己不知道的。”他说这句话的神情,一点也不像个老粗了。

接着游天龙瞪了无情一眼。

深深地瞪他一眼。

然后就走。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一旦迈步,只怕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叫他分心止步。

游天龙走了之后,四剑僮又闪了出来。

他们站在无情身旁,谁也没有说话。

无情平时偶尔也会跟他们有说有笑,甚至闹作一团,但在无情肃然沉思的时候,任谁也不敢去惊扰他的思路。

良久,无情长吁了一口气。

“我抓这个人,是为了要从他的口里,让我作一个明智的抉择。”

他没有说出那是个怎么样的抉择。

他只是问:“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从我教你们那么多的先例中,要真正的了解一个人,应该从那一些人的口中了解较为可靠?”

这个问题对这四位仍未长大的小孩来说,是非常有趣的。

“从他朋友的口中,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他的朋友自然了解得最清楚。”

“从他亲人的口中,一个人再能掩饰,他的真正个性,也瞒不过他至亲的人。”

“从他敌人的口中,一个人的优点与缺点,从他的敌人眼里,看得最细微清楚。”

“从不认识他的人口中,这些人根本不认识他,只从他言行里得到印象,必定是最客观的。”

四剑僮各有意见,而且都装得非常成熟的样子。

无情笑了。

他道:“好,那我们就去问问这儿的一处人家。”

可是他已经不用问了。

他看见三个人,走入这乡间,然后走向一问较大的茅屋,走了进去。

无情从他们的装束上看得出来,这三人正是连云寨子弟,而且,还是跟游天龙一起留下来在树林子里的其中三人。

——他们来作什么?

——是来找游天龙?还是找息大娘等人?或是来搜索自己的?

无情也想看看,他们进入那茅屋里作什么?

第五十二章在空气中消失

三名连云寨的人,一脚踢开了门,闯入了那家茅屋。

茅屋的门一倒,屋里有女人的惊呼,还有小孩的哭声。

一个粗布妇人,抱着婴孩,畏惧地道:“大爷……你们,又来做什么?”

一名麻脸大汉怪笑道:“怎么?我们不能来么?”

另一名塌鼻大汉道:“我们连云寨的人,高兴来就来,高兴怎样就怎样。”他恶意地干笑两声,葵扇大的手掌往木桌重重一拍,叱道:“决去,把韩老头儿叫回来,不然,我杀了你儿子,宰了你家的猪,还好了你!”

那女人吓得脸无人色,低着头,紧抱着孩子,匆匆去了。

三人乐得哈哈大笑。

另一人道:“要不是这娘儿长得并不标致,我看你早就不放过了!”

塌鼻大汉一们鼻子,咳呸一声,往地上吐一口浓痰,道:“老九,这倒不是假的,老子好久没开斋,趁此乐上一乐,那婆娘真要把老子搅火了,管她咀大皮粗的,咱们也要她叫死叫活!”

“可得小心一些。”那被唤作“老九”的汉子道,“自从咱们连云寨换了新主儿,这些老百姓好像不怎么卖咱们的情面。”

麻脸大汉粗声骂道:“我卖他娘的!这些人都给姓戚的宠坏了,偌大的山寨,人家不给‘红赃’、‘保银’,还要我们终年庇护、分米派粮的,谁不撑着腰板子等咱们奉养!”

塌鼻子大汉又吐了一口唾液:“那好!自有顾大当家做靠山,他们吃下去的都要他们吐出来!”

老九道:“只怕这些人不听话。”

塌鼻大汉伸手自背后拔出一柄大刀,把刀往桌面,‘拍”地一放,道:“谁不听话,我就一刀一个,杀了反正也不怕官府追究!”

这时,门口来了几人,都是农人装扮,粗布上都沾黏泥泞,东一块,西一块的,荷着锄头,其中一个,年纪很大,其余两个是中年人,还有三个青年,可能因耕作维生之故,都很高大结实。

那个惊惶未消的女人用手往屋里一指,道:“就是他们。”

麻脸大汉一看来人,便道:“嗳,韩老头儿,你回来得正好,安乐里进贡的五两银子,七口猪,六只羊,三头牛,可都准备好了没有?”

几名农夫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中年农夫怒道:“什么?先时不是只要五口猪,两头牛,哪有六只羊这一桩?”

麻脸怪汉笑道:“六只羊?那是给咱们三兄弟的茶钱路费呀!咱们为你们这些区区贡品,往来了几次,你们送六只羊来,也是天经地义!”

老九笑嘻嘻接道:“识相的把鸡呀鹅呀鸭呀什么的,都抓几只来,给爷们带走。”

塌鼻汉眉开眼笑地道:“还有,还有,你们村里不是有个叫什么来娣的标致娘儿,也得送来让咱们乐上一乐:这才不枉费了爷儿为你们保护财物人命的大功大德!”

“我呸!”一名庄稼汉道:“这儿一向平安,几时出过事情,都是你们这班人来搅扰,村里已经起了几宗人命,还有颜脸来讨什么贡品红赃!”

这人性子十分冲动,他身旁的几人连忙制止。

麻皮汉脸色一沉,叉腰道:“哦,你们这算什么?不认帐了?!”

一名青年大声道:“我们又没欠帐,凭什么要我们认帐!”

“就凭这个!”麻脸汉刷地一刀,把桌子一砍两爿,挥刀指着门口几人道:“你们要敢不给,就是反抗连云寨,咱们连云寨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怕死的尽管不交!”

一名庄稼心平气和地道:“这位大哥,以前连云寨都没这些规例,戚寨主一向都很照顾咱们,怎么现在全变了样呢?”

塌鼻汉一听人提起戚少商,更加怒不可遏,跃上前迎面一拳,把那庄稼汉打得捂脸踏地,鼻血长流,“什么戚寨主不戚寨主的!现在只有顾大当家,没有戚什么寨主!”

老九却觉得恶名不妨由别人顶替,便接塌鼻汉的话说下去,“我们就是戚寨主派来的,他要你们交白银献贡礼,我们也没办法!”

那几个农人虽然长得结实,但对武功是一窍不通,塌鼻汉闪身掠近,出击命中,他们全无法抵挡,知道决不是这几人之敌,心中都怒不敢言。

麻皮汉怪眼一翻,道:“怎样?你们交是不交?”

那韩老爹道:“三位好汉,请高抬贵手,我们不是不交,而是最近收成实在不好,贡礼又那么多,我们怎交得起?”

麻皮汉嘿地一笑:“交不起?交不起我们就要放火烧你们的田,看你们交是不交?”

几名青年都忍无可忍,韩老爹道:“你们忒也霸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收少一些?”

塌鼻汉笑道:“可也!不过要把那个来娣姑娘一并奉上,咱三人要是满意,那就不跟你们多作计较!”

那名极易冲动的庄稼汉怒吼道:“你们这算什么?!无法无天,强欺良民,从前连云寨岂是这个样子的——”

塌鼻汉脸色一变,一刀砍去,几名庄稼汉挥动锄具反击,这几人虽不会武功,但含忿出手,塌鼻汉竟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老九与麻皮汉双双扑出,拳打脚踢,把几人击倒,塌鼻汉一把扭住那火气大脾性躁的汉子,骑在他的背上,挥刀狞笑道:“我先宰了你,好教人看看不听话的人如何下场——”挥刀就要砍下,眼前突然多了两个孩童。

这两名小僮,样子十分可爱,札着冲天小辫子,双眼圆骨溜。黑乌乌的,唇红齿白,双颊朴红,塌鼻汉一怔,怎么会突然自天而降一对仙童?这一刀倒没立即斫得下去。

这两名童子侧头望着他,他也侧首望着两名童子,望得头都歪了。

其中一名伶俐的童子说:“你们三人,实在太坏了,怎么这样欺负好人?”

“什么?!”塌鼻汉为之气煞,几曾被一个小孩子这般指着痛斥过?

另一个灵巧的孩童则道:“这是你们最后机会,滚吧!”

塌鼻汉忍无可忍,叱道:“无知小儿,再不滚开,我一刀杀了!”

两个童子却笑道:“我们不怕,你杀吧!”

麻皮汉和老九伸出大手,要把两个小孩像猫一般地拎出去。

就在此时,剑光闪动!

剑光并不太亮。

但极快。

麻脸汉、塌鼻汉和老九要想招架防御时,左边小僮的铁剑,已割下了麻脸汉的右耳,再斩断了老九的左手指,而铜剑先刺瞎塌鼻汉一只左眼,再斩掉麻脸汉左耳,然后两剑交叉,铮地一响,收剑回鞘,拍拍手掌,像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般,在三人负伤惨鸣中说道:

“我家公子说,你们罪当处斩,但如果并未出手要杀我俩,则可免一死。”

“我家公子叫你们告诉顾惜朝,不要再假冒戚少商之名作恶,否则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那干乡民万未料到这一对粉雕玉琢似的孩童,武功如此之高,剑术如此之好,而出手竟又这般狠辣,都喷喷称奇不已,韩老爹不禁问道:“你们家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铜剑道:“你们听说过四大名捕吗?”

铁剑道:“我家主人就是无情公子。”

这一群庄稼汉,毕生都难得进城一趟,除了韩老爹曾略闻“四大名捕”之威名外,余人大都不知“无情”是何方神圣。

可是那三名负伤的大汉,一听到“无情”二字,连呻吟都吞回喉咙里了。

断手的拾手,妙目的遮眼,两颊淌血的捂住双耳,溜之大吉——事后他们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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