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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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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外头烧水,洗净了麻布煮两遍,正晏去帮忙!”
俩人一大一小跑出去帮忙,陈沐这才坐到床边看到关尊班的模样,肚子上敷着草药模糊一片,粗略一眼就能看出伤口不小,从腹部到大腿衣服血迹斑斑,看得他眼皮直跳。
这是歇一个月半个月的事?
不小心命都要丢掉。
“总,总旗,小人……”
关尊班嘴唇发白,满头虚汗,痛苦之余的脸上却带着犯了错的委屈,话没说完就被陈沐止住。
“好好养伤,你死不了,少说话,别的事不用你管。”
陈沐咬着牙暗骂一句,可他却不知该骂谁,是骂鸟铳断片好死不死划伤了肚子?还是该骂关元固儿子性命堪忧却谢天谢地只因为没伤到手?
脏话梗在喉咙,起身却是对妇人斥道:“吓坏了孩子,抱出去!”
“尊耳留屋里陪着你弟,其他人把门窗开口通风,都出去,别在屋里挤着。”陈沐不是医生,不知道这种肚子上的外伤究竟要如何施救,只能尽些人事,把屋里的人都都赶走。
随后自己也跟着出去,拉着关元固到一旁道:“付元骑快马,广城医生最多三天就能过来,让卫医看过了?”
三天,三天就足够要命。
“看过了,卫医没法子,取了些内服外敷的草药。”对手艺傲气冲天的老匠人此时无力地像没了收成的老农,不开口就满是唉声叹气,“广城医生诊金太贵,总旗……不敢伤啊!”
“不敢伤?”
太多话陈沐无从说起,末了才拍着脑袋想到关家父子的工钱他自己都还没给齐,七口子人指望着吃饭,哪儿敢拿钱瞧伤病,赶忙说道:“钱你别担心,剩下几两银子晚点让人给你送来,老二给我做铳被炸伤了,诊金我来付,歇到痊愈再做工。”
关元固千恩万谢,陈沐却受之有愧,连忙止住道:“别的都别说,把老二命保住要紧——铳怎么炸了?”
这话憋在陈沐心头好久,他最想问的就是这个,好端端的铳管,拉出膛线来,就炸了?
难道说是这个时代的铳,根本不足以支持起膛线给铳管带来的变化,所以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唉,老二脑子活、想省懒事,嫌打出新铳钻膛再往铳管里钻线太慢,他是做木工的,做出个钻床,从卫里收上杆别人用好久的旧铳,半天把线钻出来。”
“骂他不听啊!咱做匠人的,祖宗的手艺明明白白,可他心懒,心懒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老儿做的新铳按总旗说的铳尾加厚,慢慢钻,七八日钻出一杆,现在钻了两杆试铳都打了三发,什么事都没有。”关元固说到这事时满脸的埋怨,可陈沐还是看见老匠人埋怨内的心疼,“人炸个好歹,他再快有什么用啊!”
陈沐听明白了,问题没出在膛线上,也不是老关匠说的钻膛快的问题,而是因为老二从卫里收来的旧铳。旧鸟铳就算不钻膛线也只是将就着用,更别说钻膛线对铳管内部结构形成破坏了。
“钻出膛线的铳比以前的铳能强出多少,要是没多大用,就不钻了。”陈沐摆手迈步,道:“老二是用什么东西钻的,半日就顶七八日的工时?带我去看。”
出了这档子事,别说关元固这样的匠人对膛线必然会生出抵触之心,就连陈沐心里都不舒服,“关匠试过了,有膛线的两杆铳,会准一些么?”
“会!确有准度,老儿钻了两杆,两杆都照总旗说的刻出两条线,原本能打准三十步的铳,能打到四十步还不偏,应当是更准也更远出八九步远,不过……”
关元固边走边说,欲言又止,在陈沐允许后才接着说道:“铅丸不好塞进铳管,老儿装铅丸慢了三倍不止。打出几铳,弹丸就有屑挂在铳里线上,很难清理。”
“老儿做不了主,还是总旗试过后再定夺吧。”
陈沐漫不经心地摆手,没走多远,便见官匠对地上摆着的丈长的木铁大工具推拉着说道:“总旗,这是小儿做的钻床,倒也精巧,反害了他,老儿稍后就烧了这没用的东西!”
“等等!别烧!”陈沐看着木床几近两眼放光,探手指着木床叫出声来,转头问道:“这,这东西老二怎么做的?他,他是个人才啊!”
第七十八章 铳床
钻床由四尺长的木杆与四尺长的铁钻杆组成,钻杆上挂着小块金属材质的钻刀,整体放在丈长的钻床上。
粗大的圆木杆上均匀布着四条斜凹痕,看上去像经过精密测量过一般,卡在钻床中段相同凸痕的木卡上,推动木杆穿过木卡,钻棍会因木卡及自身形状而均匀旋转,带动铁钻杆上的钻刀,在固定好的铳管内壁刻出膛线。
令陈沐惊奇不已,有这东西,半日钻出膛线并不奇怪,但是……他很清楚手下匠人的工具,他们有规、矩、卡尺这些常规器物,炭笔之流也是随身携带。
但这个钻床,是这个时代匠人能做出来的吗?
如果这架钻床是关元固做出来的,陈沐或许还不会这么惊讶,毕竟老匠人一辈子浸淫此道技艺到家,虽然有些奇怪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但关尊班太年轻,陈沐只能把这一切总结为他一时间的奇思妙想。
“这个凹痕切线,老二怎么做的?”
老匠人关元固也不甚清楚,看了看这才迷糊地说道:“这是用,用纸斜折划线贴在木棍上割的吧?老儿也不清楚,还得问老二。”
“先别问了,让他养伤。”陈沐现在基本对钻膛线失望了,效果没那么大,还影响装弹速度,徒耗时间何苦来哉,但他看见这架钻床有了新的想法,指着木床问道:“关匠,你觉得把铁杆换成钻头,固定铳管钻膛,会不会快些?”
这才是陈沐看到钻床的第一想法,还钻个屁的膛线,有这东西就应该拿来钻膛啊!
像关元固这样老练的匠人,一月能钻光一根铳管,这个效率其实已经是非常高的了,但人力手工是很难达成标准化的,一名优秀匠人一年钻出十二根铳管之间有可能形成较为粗糙的标准。
但十个优秀匠人一年钻出一百二十根铳管绝不可能达成标准化。
“钻膛?”
老匠人关元固楞了一下,先前被恼火冲了头脑,此时陈沐一说,当即上前推拉钻木试了两下,面上悲戚的神情竟渐渐减少,转而动动这儿、弄弄那儿。
兴趣盎然。
陈沐等了片刻,才见关元固心满意足地起身,拍拍满是干裂的手掌笑道:“老二真做出了好东西,有这个,十日,至多十日就能把铳管钻出来,就算磨光,十五日也够了。”
效率能有所提升,陈沐满意地颔首,随后提出他最在意的问题,“关匠,如果用这个,能不能让所有铳管一样宽,溶制一样的铅丸,放一样的火药?”
标准化。
“这个不行。”
老头儿直接摆手,用手上下晃了晃钻棍道:“老二做的粗糙,仅一道木卡,木杆不稳,上下晃出去钻到铳上,就有二三分的不同。”
不过说罢关元固抬头看见陈沐眼中的失望,赶忙接道:“不过若让老儿再加工两日,应当能做出一分之内的铳床。总旗请看,木卡换铁卡,再在前面钻棍上加一块铁卡,两处定住则上下不晃;放铳管处再铸出铁模,就照总旗定下的新铳管形制,后前窄后厚,取六棱固定。”
关元固越说越兴奋,也不管陈沐能不能听懂,接连不断的把心中属于匠人的奇思妙想说出,说罢才反应过来自己,带着谨小慎微的歉意道:“总旗不要见怪,小老儿上了年岁,这话就多了。”
“无妨,陈某大概听懂你的意思,铳管外壁用六棱的形状,更容易固定在铁模里,不过这样铁要耗费稍多,关匠算算,一根铳管要用多少铁?”
“十五斤铁、五斤木,不能用清远的铁,清远黄铁不禁用,做不成铳管。白铁倒能勉强一试,但要用木炭再烧,煤饼不行,耗费更多,倒不如直接购入福建毛铁,拿回来小老儿就能打铳。”
“二十斤!”
陈沐惊讶出声,不是说要四十斤打成八斤的吗?难道自己从白元洁那儿听来是错的?陈沐问道:“十五斤铁,能造好?”
“足够了,小老儿甚至留有余量。不过如此一来,虽不易炸膛,经久耐用,可铳却要沉上两三斤。”关元固对陈沐道:“总旗以为如何取舍?”
这还真是要取舍的大问题,鸟铳手身上各个物件儿本就不轻,七八斤的鸟铳携带就已是不便,如今鸟铳再沉上三斤,虽更安全,但却也极大地考验铳手体力。
“铳管若短一尺,如何?”
这个时代的鸟铳皆长四尺,但铳管修制难以形成标准,有些铳打得远、有些铳打得近,但总得来说五六十步能伤到无甲的敌人,与这相比,二百步的最大射程似乎并不重要。
“短一尺,唔,总旗啊,这小老儿可说不准。”
关元固似乎是担忧做出成品不招陈沐欢喜,道:“若总旗下令,小老儿就做一杆三尺铳,铳眼六分,如若可行,就推为定制,如何?”
陈沐点头,随后干脆在铁匠坊取过炭笔与木片,画出自己想要的形制,道:“做一杆三尺短铳看看,此外再试试用燧石发火引燃火药,不过这个没一年半载弄不出来,弄出来发不出火也没用,你老人家记着这个事,别忘了琢磨!”
燧发枪的原理,用惯火绳枪的陈沐一想就明白,但真要他做,最大的难点是保证力大、耐用的弹簧才行。
虽然这只是个小问题,却不好解决,成了关口。
把木片递给关元固,陈沐这才起身,刚抬起头却又想起了,问道:“让你再招募几个匠人,找到了么?”
“十月要收稻,他们的旗官不放人,要等农忙过后再来听用。”关元固竖起三根手指,道:“三个匠人,都拖家带口约莫十三四人吧,等他们过来,到明年开春,只要铁能跟得上,最少为总旗打出十杆好铳!”
“等他们过来吧,过来了陈某还有新东西要你试试,每杆鸟铳刻上造铳匠人的名字,别忘了。”
陈沐满意地点头,冬季多十杆新做更加可靠的鸟铳,基本符合他的预期,“老二养伤有什么需要,叫人去衙门找我,打仗刚回来,旗下事宜颇多,等广城医生来了,陈某再来看老二。”
第七十八章 大收
旗下事宜颇多,并非虚言。
刚回衙门,就见邵廷达怀里揣着、手里捧着、肋下夹着,全是油纸包,急吼吼地在衙门口站着。
眼见陈沐过来,快步跑来叫道:“沐哥,俺给你带了烧鹅回来!”
陈沐接过油纸包,看邵廷达这副模样,笑道:“怎么,你这是把鹅楼抢了?”
“没有!俺给钱了,有钱!”
邵廷达身上揣着八只烧鹅,脸上埋着藏不住的喜意,低头开口又露了怯,不好意思地笑道:“俺长这么大,白千户摆酒是俺头会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昨天白千户在,不好。俺一大早牵了你的马就去了清远县,买他娘的九只烧鹅,回来让俺爹娘跟浑家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
捧着烧鹅,邵廷达眯着眼睛有点市侩,笑起来露出几颗并不整齐的牙,“俺得让他们尝尝!”
陈沐觉得手里的烧鹅很沉,觉得表弟很好,点头拍拍邵廷达粗壮的胳膊,“照顾家人是好事,男儿应当顾家,没啥可不好意思的——你先回家,等会过来有事跟你说,别忘了把郑老头也喊来。”
马拴在衙门前院,满头大汗的邵廷达浑然不觉,带着八只烧鹅健步如飞。
陈沐跟院子里打熬力气的家兵打过招呼,坐在堂上桌案后,这才静下心筹算出兵打仗这半年的得失。
邵廷达腿脚好,也就一刻时间,家兵就来通报,说他带着郑老头已经来了。
招呼几人落座,陈沐起先对郑老头问道:“老郑,这半年你看着田地跟硝洞,收成怎么样,说说吧。”
“回总旗,按你的令,驿站边上的硝洞已经不挖了,又出了三百斤;西边的硝洞,人手多,也都熟练了,老儿照看着,现在已经熬出两千一百斤,都存在铁坊,里面还能挖一年呐!”
又是两千多斤,陈沐皱皱眉头,问道:“怎么这么少?”
那个硝洞更大,用的人手也更多,但熬出一样的硝,这令陈沐感到不解。
郑老头不敢回话,结结巴巴地没说出来,邵廷达看得急接话道:“还能怎么,就是那边离河远,余丁又吃不饱没力气,多十个人也比不上咱在驿站时候出的力。”
“田地呢,收成如何?”
硝土的收入并不能让陈沐满意,不过他心里也能理解,他带旗军应官府征召出兵打仗,留在卫所的都是老弱余丁,指望老实余丁郑老头监管余丁挖硝土,还能保证产量,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尤其在郑老头被熬硝的大体力活累病过之后,别人更不愿出死力气。
关键还是以前熬硝的老人没得到赏银,又没有旗官监督弹压,根本不能调动余丁的劳作积极性。
陈沐在案上写下一笔,轻叹心中道:里外屯了五千多斤硝土在铁坊,白货是有了,可这白货,该卖给谁呢?
“丰收,旗下田地今年丰收啊总旗!”
提到硝土郑老头不好意思答话,但提及田地,立刻起身拱手道:“往年军田一亩上田止多三石、下田至多两石,今年别的百户所田地因战事收成稍差,就是两季也多不到三石,咱们旗下军田,下田也是一石多,但上田施了总旗的肥水,最多的地能收了两石半之多哩!”
清远卫的田种稻两季,头季是陈沐等人领军走时插了秧,守新江桥时收好,如今第二季稻也已长得绿油油了,只等入冬前收了就算完成今年的农事。
“交粮的时候指挥使说了,今年旗军在外征战给他争光,每亩只收七斗,让旗军过个丰年!”
郑老头感恩戴德,陈沐坐着面无表情,心里却直骂娘……老子在外卖命打仗,给你指挥使争的哪门子光?狗日的明白着是欺负郑老头不会算数。
清远卫军田收成的定例,是指挥使取五成,另外两成田税给朝廷、两成留作军官俸禄。
现在指挥使要七斗,看上去是少了,可卫所今年普遍收成也差,其实还是收了五成的粮。
倒是挺能说漂亮话,还特么过个好年!
陈沐弹弹桌案上没擦干净的浮土,问道:“指挥使衙门送去七斗,赋税今年是多少?”
“三斗,都已经交上去了,百户衙门的俸禄还未交,旗军都在外征战,小人不敢擅自定夺。”郑老头说这话时脸上表情既复杂又难受,“总旗,咱没百户衙门啊!”
能不难受么,陈沐顶头的百户所,员额就只有陈总旗与帐下的五十军户,压根没有另外五十人的旗军与旗官,这俸禄怎么算?他们这总旗、小旗,一人双饷?
“没事,照例,百户所该有多少旗官你不知道?全算下来,切一半给白千户送去。”陈沐说罢,又顿了一下桌案,道:“分两次送,原例是朝廷赋税两成、俸禄两成,那就先送三斗,是今年百户所的旗官俸禄;再送一斗,是今年大收,多出的结余。”
陈沐在桌案上的手拿炭笔不停写画,末了一丢炭笔,他们每亩军田按别家百户所交上去九成收入,最后还能余下四斗多!
六十多斤,是别百户所的三倍多。
其实不用他算,郑老头随后就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意拱手说道:“总旗,库里存了百户所近两千石粮,还有总旗那两百亩田地收上的四百多石粮。”
“今年旗军的粮,是不是能,能多点?”
“两千多石?”
就算心里再怎么算,等郑老头说出这个数目时,陈沐心里还是忍不住猛地一跳。
一石米可卖六钱八分银,两千多石相当于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唉!”
陈沐无谓地摊手,可惜了这钱,噢不对,这两千石粮食不是他的,旗下二三百口子人都等着吃粮过日子呢。
“往年,旗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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