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不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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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靠近他们的小竹屋，他就越是想师父，想那个会在自己难过时花大功夫给自己熬糖的师父，想那个看到自己练武受伤时只敢在背后偷偷抹泪的师父，想那个总是和煦笑着的永远在等他回家的师父。
　　他终于见到了师父。
　　秦玖的脚步慢了下来。
　　远方七夕节的灯火还未完全散去，借着那远处的灯火，秦玖看到师父正窝在他们门前的那颗大槐树上，一旁的树杈子上还放着一坛花雕。
　　秦玖很少见到师父在除了逢年过节外的任何日子里喝酒，师父这个人，对物欲的要求相当低，不贪吃不贪喝也不贪穿，成年就穿着那一身灰布衣裳，自己给他定做的那些上好的衣服他一概不穿，明明自己初见他的时候，他还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来着，可是等到他收下洛轻霜这个谪仙般的弟子后，就再也没有穿过白衣了。
　　此刻，让秦玖停下脚步的原因是——师父在哭。
　　隔得远远的，他光是依着那一点水光和师父酸涩的神情，便看出来了。
　　虽说也不是头一回见师父哭了，从前只要他跟洛轻霜吵架，师父就会偷偷背着他们抹眼泪，到后来他就学乖了，总是用武力逼迫洛轻霜不可以当着师父的面跟他吵架。
　　但是，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师父在没有被他跟洛轻霜招惹的时候哭。
　　秦玖忽的想到，他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却对师父完全不了解。
　　师父他有怎样的过去？他当初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么多的修仙秘籍自己却从来不修炼？为什么坑蒙拐骗的也非要收洛轻霜为徒，为什么非要他们师兄弟两人处……处对象。什么他们两人若是不在一起就会生灵涂炭这种鬼话他根本不信！
　　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子时已过。
　　七夕佳节，过去了。


第4章　第　4　章
　　秦玖就那样一直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个窝在树杈子上的人。
　　一坛花雕已经见底，师父似乎是彻底醉了，也不再哭了，窝在树杈子上便晕晕乎乎的睡过去了。
　　忽的，树上的人影晃了晃，似乎是因为睡觉时毫无防备，身体稍微动了动，一下子没掌握好平衡，飘飘忽忽的就从树杈子上掉了下来。
　　秦玖离那槐树还很远，等到那人落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因为过分使力奔跑，他的腿还在打颤。
　　然而，双腿的颤抖却一点没影响上身，他抱着师父的手可是平稳的不行。
　　大喘气时，他粗重的呼吸打到师父脸上，师父于睡梦中皱起了眉头，见状，秦玖立马敛起了呼吸，明明因为刚刚瞬间的消耗此刻心脏正跳得飞快，却非是硬生生的将呼吸压了下去，胸前的气息乱窜，憋得他好生难受。
　　当他将师父抱着放到了床铺上后，他的呼吸也渐渐调整过来了，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转身长吁了一口气。
　　因为酒劲，师父的脸色还有些发红，秦玖没有点灯，就借着微弱的月色站在师父的床前静静的望着那个熟睡的人。
　　跟洛轻霜那个总是做甜甜春梦的小子完全不一样，师父睡着的时候，是皱着眉头的，看得人心生怜惜，只是，在醒着的时候，师父又永远是微笑着的。
　　在皱眉的时候，师父两边太阳穴上那一对对称的红痣也会被牵动着微微变换位置。
　　师父的容貌很普通，用洛轻霜的话来说，就是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长相，但唯一特别的，应当就是他太阳穴上的那一对红痣，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穿过脑袋似的。
　　其实秦玖还知道，师父身上特别的不只是太阳穴那一对红痣，还有他背后那类似被巨石砸中的大片狰狞的红色印记。
　　人说，胎记是前世死亡留下的伤痕，若真是如此，那师父上辈子的死亡方式也未免太惨了些。
　　是什么事，让师父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呢？
　　“有些话在今天说出来会有好运气的，可别等错过了再后悔啊！”洛轻霜的话又在秦玖的耳边回荡，只是，他果然还是无法做到。
　　这是救他出苦海，拯救了他命运的神仙，自己怎么能肖想些触犯神仙的事呢？
　　其实，每当秦玖开始嘚啵嘚的夸师父的时候，洛轻霜都会非常无语的打断他。
　　为什么呢，因为就燕陆的出身和本事，完完全全的就属于丢到人堆里都找不着的那种类型，更何况他身边还总有一个相貌绝伦的洛轻霜做陪衬，显得更是惨烈。
　　准确来说，洛轻霜属于不管站谁身边都会将别人对比的特别惨烈的那种样貌，偏偏他又很少拿样貌来说事，从不以优越的相貌为傲，身上那股清爽的少年气更容易让人心生向往，他们同门的这些年里，也就见过秦玖相貌勉强比他只差那么一丢丢，但是凭着健壮的体魄，能让他站洛轻霜身边时不至于对比得太过惨烈。
　　但是，他就是喜欢师父，在他的眼里，师父就是神仙。
　　尽管师父现在弱得要命，遇到大事完全要靠他来保护，尽管师父现在已经到了色衰的年纪，尽管师父从来也没多好看过，尽管洛轻霜那个臭小子总爱在自己跟前逼逼叨自己是不是瞎了眼，但是，秦玖比谁都确定，他这个心脏，总是会为谁而漏跳几拍。
　　他也不知道，他能有这么无趣的，竟然就那样看着师父的脸，干站了一夜，师父睡觉的时候相当老实，几乎连翻身都很少，哪像洛轻霜那个皮崽子，冬天的时候自己不知道要起夜为他盖多少次被子。
　　等到天擦擦亮时，他忽而从漫长的幻想中回过神来，起身前往厨房准备早饭，他估摸着尽管行动再慢，洛轻霜也应该要回来了，也顺便做了他的那一份，还专门为师父煮了份醒酒汤，想来师父平常一贯不喝酒，这次宿醉醒了肯定得头疼。
　　等到秦玖将早饭做好时，师父正巧醒了。
　　只不过，醒了是一回事，起床是另一回事，师父只是眼睛睁开了，但是因为宿醉导致的头痛，连起身都困难。
　　“师父，来，这是我刚刚熬的醒酒汤，快趁热喝一点。”秦玖将燕陆搀扶起来，一边往他嘴里灌汤一边揉着他的太阳穴，好让师父更舒服点。
　　燕陆将那碗醒酒汤喝了一半就再也喝不下去了，肚子里一直在冒酸水，推开秦玖，转过身捂住嘴咽了几个嗝，平复了一下胸前那股反胃的劲之后才转身对秦玖笑道：“辛苦你了，阿玖，你不用每天都为我们准备早饭的，你还要练功呢，这些事应该由我们三个轮换着来。”
　　轮换着来？可拉倒吧，洛轻霜那小子能做这些事秦玖能跟他姓！一开始进师门的时候，让那小子正经吃饭都难，听说那小子在家都是好几个人追着给他喂饭的，这种大少爷还指望他能做饭呐？而师父，他可舍不得让师父做这些事。
　　秦玖摇了摇头，浅笑道：“好，我下次跟轻霜说。”
　　下次的意思就是没有下次，先把师父应付下去再说。
　　“你每次都说下次，却每次都将这些事给主动揽下来了。”
　　“好了好了师父，下次，下次一定。”要不感觉将师父打发下去，他肯定就要纠缠到底了。
　　“一定啊？可说好了的啊，也不能老让你吃亏，师父也没什么事做，为你们减轻点负担总是好的。”
　　秦玖笑着点了点头，心知到了下顿自己就会让这事翻篇了。
　　这些年来，洛轻霜早已习惯了秦玖的面面俱到，但是，就只有师父一个人会将秦玖的好，事无巨细的记在心上，他从不会像洛轻霜那样，认为这一切都是秦玖该做的。
　　他的师父，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对了，轻霜呢？还没起吗？你要不要去喊喊他，他马上就要成人考了，这些天可别误了修炼。”
　　秦玖盛好一碗粥端到师父面前，道：“您别担心这个，轻霜聪明得很，过些天我指点他一下就能让他冲破眼前这个大坎，应付一个成人考绰绰有余，昨天我们遇到了一点事，他不会御剑，走着回来的，应该也快到了。”
　　师父将粥咽到一半，放下了手中的汤匙：“遇到什么事了？”
　　秦玖一边嚼着馒头一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您走后没多久，一只鳄鱼妖冲到了集市里，撞伤了好些百姓，已经被我收拾掉了。”
　　师父“哦”了一声后，继续低下头咽粥，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吞咽的声音。
　　师父一不说话，秦玖就觉得冷清，又起了话头道：“说起来，师父，您有没有听说过，化形的妖竟然去偷尸体这种事？”
　　师父嘴里含着一口粥，摇了摇头。
　　燕陆的嘴角还挂着白色的米汤，秦玖觉得怪可爱的，眼睛不自觉得就眯了起来，笑道：“还不止于此呐，我也是头一回见，师父，您不觉得这就好像——”
　　秦玖放低了声音，脑袋凑到了燕陆的耳边，燕陆也相当配合的将耳朵凑了过去，接着，秦玖在燕陆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燕陆的脸登时就红了，立马弹回了原先的位置坐正了，搅着面前的稀粥，半晌才有些无奈的蹦出一句：“小不正经！”
　　师父的反应实在好笑，秦玖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托着下巴望着红着脸的师父，意味深长的道：“不小啦，都二十了——”
　　都二十啦，我不是小孩啦——
　　忽的，秦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对了，师父，我们昨天还发现一件怪事，就昨天降服的那只妖怪，它去偷的那具尸体，好生奇怪。”
　　“怎么奇怪了？”燕陆低头咽粥前漫不经心了扫了秦玖一眼。
　　秦玖道：“那具尸体，竟然变成了石头！”
　　砰！
　　就在燕陆端起碗，打算仰头将最后一口粥一饮而尽时，他听到了秦玖的那句话，手一抖，那碗便掉到了地上。
　　秦玖也没想到，他不过是讲一件异闻而已，师父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
　　燕陆颤颤巍巍的抓住秦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秦玖见师父神色不妙，另一只手也覆盖到了师父了手上，奢望手心的温度能让师父安心些：“怎么了，师父？”
　　燕陆深深的喘了几口气，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眼底的惊惧并未散去，半晌才终于道：“那尸体是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秦玖蹙眉摇了摇头：“已经烧掉了，怎么了？那尸体是有什么问题吗？”
　　燕陆忽的摇了摇头：“不应该，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呢？”
　　燕陆放开秦玖的手，一步步的后退，甚至撞倒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他似乎有些头疼，难耐的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秦玖跟上去，扶住了师父的肩膀，轻声道：“出什么事了？师父，您跟我说，我会帮您的。”
　　忽而，燕陆抬头，满脸的戚戚然：“不会的，不会的，没有那么容易……”话至中途，燕陆又反问道，“阿玖，那具尸体的周围可有人身体有异样吗？”
　　秦玖摇了摇头。
　　燕陆长舒一口气：“没事了，应该没事。”
　　秦玖见燕陆吓得不轻，赶紧将他扶到床上坐下。
　　他忽而想起了洛轻霜昨天说的那句话：人生时时刻刻充满意外，有可能你今天出个门回头就发现一切都变了。
　　秦玖有些后怕的将师父搂进怀里：“您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您的。”
　　师父似乎确实是吓到了，也任由他搂着不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
　　忽而，一个人影冲进了房间里！
　　或许是因为秦玖此刻跟燕陆之间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让洛轻霜自然而然的多想了，他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冲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我去——秦狗蛋，你竟然真的跟师父表白了？！我真是看错你了！今天你在我心中就是真爷们！”


第5章　第　5　章
　　一整天的时间，秦玖压根就不敢去看师父，太特么的尴尬了，他确实无数次的想过要向师父表明自己的心意，但也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啊！一天的时间里，一念及此就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只好拿洛轻霜撒气，一整天陪他喂招，直将那小子累得够呛。
　　第二日，秦玖起床之后闻到了喷香的饭菜味。他走到厨房一看，竟然是师父。
　　迎着初升的朝阳，师父望着他的笑颜是那般暖人：“阿玖，昨天说过了，我们轮换，今天该师父了。”
　　秦玖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师父就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呢？
　　太阳照在师父的脸上，那笑容还是如往常一般，不含任何杂质的温暖人心。
　　秦玖的心中忽的升腾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到底是师父并没有将昨天洛轻霜的那句话当真，还是说，他当真了，但他并不觉得那句话是对他的冒犯呢？
　　秦玖的心中忽的升腾起了一丝微妙的想法，那只是一丝丝的可能性，但是，就只是那一点点可能性，便已经让他想要耗尽自己全部的勇气去尝试了。
　　这个人就在你的眼前，你看了他十来年，今天，只要你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有跟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秦玖心念一动，忽的上前，抱住了燕陆。
　　燕陆的身子一僵，很显然没想到秦玖会有这么一茬，但是多年的相处下来，让他并不会排斥秦玖的亲近，所以，就只是一瞬间的犹疑，那一瞬，燕陆没有动，秦玖动了。
　　秦玖低下头，呼吸打在燕陆的脖子上，师父的脖子腾的就红了：“师父，我喜欢你。”接着，秦玖一口咬住了燕陆的脖子。
　　若说刚刚那个拥抱是因为一时没能回过神才没能拒绝，那现在这一下，纵使燕陆早已习惯了秦玖亲昵的触碰，也不得不给出一个过激的反应了。
　　“啪！”
　　秦玖捂住自己的脸，眼中满是受伤，其实不疼，师父的手劲一点也不大，但是，印象中，这却是师父第一次动手打他。
　　看到秦玖那受伤的眼神，燕陆似乎也有些慌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反应竟然会这么过激，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去看看秦玖被自己打红的脸，却只是稍微前倾了一点身子，便停下了动作。
　　燕陆垂下手，望着秦玖，带着颤音道：“轻霜马上就要成人考了，你这些天搬去跟他同住，指点他一下吧，我留在这里还要麻烦你照顾，太打扰你们了，我打算先搬出去，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秦玖猛的抬头，瞪大了眼睛定在原地，看着他的师父。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局的。
　　师父虽然一直对自己很好，但却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多余的意思，甚至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跟洛轻霜在一起。他一开始就想过，如果真的向师父表明了自己的感情，反而可能会将师父越推越远。
　　但，他还是不甘心，还是总存着那一丝幻想，他总认为，只要自己不说，就总是有机会的，只要自己没有被师父明确拒绝，他就是有希望的，所以才迟迟未能下手。
　　而这一次，因着洛轻霜的鲁莽，因着师父的表现让他有了一丝妄想，让他终于彻底的掐灭了自己心头希望的火苗。
　　早知如此，他应该早一点告诉师父自己的感情的，横竖没有比这更坏的结局了，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妄想，不要忍耐！
　　“师父，你就这么讨厌我吗？”秦玖忽的上前一步，人高马大的身形站在燕陆面前，足足比燕陆要高出半个头，给来燕陆十足的威慑感，是的，威慑感，从前，这孩子的身形只会让自己觉得相当的有安全感，而现在，却逼得燕陆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父，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讨厌到一定要把我往别人身上推吗？讨厌到知道我的感情后就要离开我吗？我就那么让你恶心吗？
　　燕陆似乎是被问住了，又因着秦玖身形的压迫而有些慌乱，忙道：“不是的，真的就是轻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