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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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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沉眸中掠过一丝凝重,“阿忧往寻医令,此事沉与陵再议。”
解忧不甘地抿了抿唇,小手攥了他的衣袖,磨蹭半日,却什么也没说,只轻叹口气,起身进屋取来九卷修订完毕的药经,勉强一笑,“忧暂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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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意高难问
解忧身子本就娇小,怀里抱着这样沉重的竹简,行路愈发不稳,伶仃的身影磨蹭了半日,才挪到院心。
一旁草丛一耸,火红的狐狸脑袋从草丛中升起,接着,荧惑扒拉着松软的泥土伸个懒腰,抖抖身上的碎叶,欢快地蹭到解忧脚边。
“荧惑,一道去罢。”解忧低眸,原本凝重的面颊上晕开一丝笑,似乎自语,“会好起来的。”
是啊,会好起来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她为什么这样不安?
是因她尚未得到解答的,墨家的消亡之谜么?难道说,真的到了墨家消失的时候了?消亡于各派的纷争,还是因起于民间,而同样散布消亡于这华夏大地呢?
可她只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医沉的目光始终落在她娇小的背影上,直到再也望不见了,才慢慢收回视线。
“解忧诡计百出,丈夫尚且不及,沉盍不携此女归狐台,以为助力?”相夫陵摇头,七年前,解忧那般年幼的时候就能骗过相里荼,那么这七年后,历练而渐长,解忧自然也不会输给他。
他与剧连在秦地的那五年,虽然政见偶有相左,但也算得君子之交,从他口中听闻不少关于解忧之事,亦知道剧连对这小丫头有多爱护。
教解忧远离狐台的主意,只怕是剧连的私心吧?不,或者说,也是剑姬、医沉,甚至楚墨那些识得解忧的人的私心。
这女孩实在太会做人了,她想要交好的那些人,人人都敬她、慕她,盼着她好。而她不愿意交好的人,纵然像医喜那般,一与她见面就剑拔弩张,绞尽脑汁。却也没能压过她一头。
…………
医喜在西堂为几名新进的生徒授课,见解忧和那头火红狐狸一步一顿地蹭进西堂,稀稀拉拉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子,解不开。
解忧实在走得太慢了。医喜忍不下,使个颜色给小徒,“芜,上前接过书简。”
“喏。”医芜恭恭敬敬地应了,起身向解忧一礼。“医忧,交与某便可。”
“多谢。”解忧淡淡一笑,随即转向医喜,将他板着的一张脸看一看,敛容作礼,“忧不日归去,此经已成,共计载药三百七十有四,草药共计二百有五,兽类杂禽鸟七十有三。其余虫鱼鳞介、金石水火,计九十有六,乞医令留意。”
所谓的留意,自然是希望医喜好好保存这九卷书简,并寻到机会将它们推行于世。
虽然医喜不待见她,但这简上内容乃是前无古人的药物编汇,为医者谁不梦想着有朝一日推行一部浩繁卷帙,医喜虽不喜解忧,却也不是与她有杀父多妻之仇,不至于为了那一点点芥蒂。便对这部药经做什么手脚。
解忧笃定以他对医药的痴迷,他会对这药经视若性命,而医喜作为过去楚宫的医令,不论从年纪还是地位。都比她更适合推行此物,因此她放心交付。
医喜冷哼一声,对她打的主意心知肚明,但也是愿者上钩,这一哼之后,仍从医芜手中亲自接过九卷竹简。极虔诚地安置在一旁书案上。
“忧此前多有狂言,而医令心怀宽广,从未追究。”解忧再作一礼,郑重地道,“医令德高,定能以此经推行天下,忧告辞。”
“医忧留步。”医喜冷声唤住她,扫了一眼码得整整齐齐的九卷崭新竹简,“医忧以为,此经何名?”
解忧顿住步子,堂中坐着的生徒也正眼巴巴地望着她,这可是传说中的那个医忧呢,关于她的传言多着呢,说什么她与景玄有染,又说她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不想说走就走,半点都不留恋,看来她与景玄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么,那些难听的话,大约不过无聊者的谣传。
“药经之名,还劳长者费心。”解忧不愿在人前居功,而且她确实也不能想到唤这部药经什么名字。
她的目的是想此物流传下去,永留史册,可在她的记忆中,又不存在这样一部成书于战国末代烽火之中的药学经典,所以她不敢随意命名。
“闻中原诸医曾编著医经,托名于黄帝,不若吾等托名于炎帝,名之曰《神农氏本草经》?”
医喜的话似是征询意见,但这堂内除了解忧敢忤他一忤,旁人哪敢说个“不”字,他话音方落,几个喜欢溜须拍马的生徒立刻点头称是,恨不得真将他与尝百草的神农相提并论。
“如此也罢。”解忧低低一叹,她已经尽力而为,这药经能不能流传下去,又究竟是否后世《神农本草经》的前身,就要看天意了。
…………
转过西堂,面前一人斜倚树旁,挡住了道路。
“君房先生。”解忧漫起一丝笑,双手笼入袖内。
徐市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负手而立,望向天边,“市夜观天象,见参商交转,参星出,商星没,算得吾友将归去矣。”
解忧轻轻一笑,“先生所言不差,忧将归狐台。”
“小友此前所托,市略得眉目。”徐市说笑毕,面色转为肃然,从怀中掏出一份绢帛递与解忧,“九转之阵已绘于此,然市技穷,小友需寻一人善于兵道者,方可布成。”
“多谢君房。”解忧垂眸,将绢帛小心收入袖内,“药经已成,闻诸医纷纷辞别,各奔东西,君房欲往何处?复归齐地耶?”
徐市点头,“秦王一天下,此等气魄,倒是当世少见。”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低头托了下巴自语,“今天下归一,岂其再无征伐?”
但他随即又推翻了这个美妙的设想,重重叹息,“然六国遗民必风起而灭秦也!”
“则……君房欲何往?”解忧偏了偏头,淡淡笑,“忧曾之秦地,与秦宫医且有一面之缘,君房可欲结识其人,而为秦王侍医?”
“侍医?”徐市断然摇头,他堂堂鬼谷关门弟子,怎么可能有兴趣为人侍医?这与寺人何异?
不过……徐市的眼睛忽然一亮,“秦王可慕长生之术?”
“君房可往谒医且,自言与忧有旧,得而面秦王。”解忧仍是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思索了一会儿,向他一礼,“君房通晓卜筮,能否为忧一卜?”
“小友欲问何事?”
“忧已存于心中,先生但为忧一卜。”解忧再次一礼,“卦成,请先生遣人告知于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及笄礼
徐市很快遣人告知了卜卦的消息。
所得乃是需卦,上坎下乾,意为守正待机。
解忧一手支颐,口中含着一颗青梅发愣。
坎为水,乾为天,水在天之上,则成云。
云本是无拘无束之物,但坎卦在上为客卦,乾卦在下为主卦。主卦强大而客卦被动,这飘浮不定的云怕是要被天风拘束住,不得随意而去了。
解忧将含着的青梅重重咬了一口,酸味沁入口腔,似要软了牙。
低头蘸了春茶,在案上轻轻划出需卦六爻结构。
这需卦虽不是上上之卦,亦非凶卦,六爻之中唯有一爻既不当位,也不有应,按照易书说来,是潜在的不利因素。
“忧何以默默然?”相夫陵尚未走,低眸打量着案上渐渐淡去的水迹,饶有兴味地转眸打量她,“需卦意为守正待机,而不妄动,不知医女所卜何事?”
解忧眸子微微一敛,骤然抬起,其中的凝重霎时收去,蕴了几分笑意,声音温和,“君房为忧所卜,忧亦不知所问何事也。”
“不知所问,即是问天命。”相夫陵抬手抹去案上残余的水迹,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戏谑,“陵素以为,医女非信天命之人。”
“忧入楚既久,常见乡人卜问神鬼,耳濡目染,入乡随俗而已。”解忧噙着淡笑,垂手又拈起一颗青梅。
纤细素白的手指截住一颗翠绿的梅子,仿佛青玉和白玉相杂,在阳光下几乎映为透明。
少女的秀色随着她年纪渐长悄悄显露,再过些时候,只怕即便是易容也无法遮住她的样貌了。
相夫陵着意打量着她的容色,心头忽地一动,问道:“医女何时及笄?”
“……今春。”医沉代她答了,看向她的目光中掺了几分遗憾。
周代礼法所定,贵族女子在许嫁后出嫁前的这一段时间内行及笄礼,多半都定在十五岁那一年。农历三月三的上巳节那一日举行。
解忧的生辰据她自己说是在新春,偏偏这一回事务繁忙,路上就要耽搁许久时日,她怕是赶不上在今年的上巳节及笄。
“及笄与否。忧未曾置于心上。”解忧抬眸,清亮的眸子里毫无失落之感,毕竟她从来没将自己当作一介孩童看待,这象征成年的笄礼,于她来说自然也是可有可无。
“不若今日及笄。”相夫陵看向医沉。“笄礼非儿戏,若有意,自可交托景玄安置此事。”
解忧骤然垮下脸,也不知是被青梅酸到了牙,还是被相夫陵这个提议噎到了,急急起身呛咳良久,才哑着声拒绝,“不必。”
“如此,陵告辞。”相夫陵起身,平平推出一揖。
解忧立在阶下目送他离开。拧过腰肢看看医沉,鼓起一侧腮帮,委屈地霎了霎眼,“兄,相夫陵此去……”
相夫陵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只怕不消一会儿,景玄就会知晓此事。
“阿忧就此及笄,也无不可。”医沉将她拉回身侧,抬手拂去她束发的帛带,黑缎一般的长发泻下肩头。长及腰臀,触手冰凉柔滑,宛若冰丝,的确该及笄了。
哪怕是草草而就也罢。总比因狐台之事而一直耽搁下去要好。
“也无不可……”解忧泄气地在他身旁坐下,双腿曲在一侧,身子斜斜倚上书案,一手拨弄着相夫陵送来的名琴“绕梁”,半眯着眸子出神。
果然不过片刻,相夫陵便又寻了过来。身后跟着越女,手托一个锦盘,亦步亦趋,连头都不敢抬。
锦盘上覆着一方正红色锦缎,将盘中的物什遮得严严实实。
“置于案上,越女且回。”
“喏。”越女小心翼翼地将锦盘缓缓移下,平稳地放置在书案正中,垂头向解忧和医沉行了一礼,又转身向相夫陵行了一礼,这才倒退着离开。
解忧偏了偏头,伸长了脖子见越女已经离开,伸手揭开盘上锦缎。
盘中整整齐齐地叠着数层衣物,草草一眼看去均是黑色衣袍、朱红锦边,极正的颜色。衣物之上垫着一层素白罗帕,上面排着三支玉琢的长簪,形制稍有不同,分别称为发笄、发簪和钗冠。
医沉取过三支簪,眸色一沉,“阿忧且入内洗去易容,自行更衣。”
解忧霎了霎眼,取过锦盘,小步挪入内间。
见她进去,医沉执了三支簪,起身直直看向相夫陵,“景玄何意?”
那三支簪可不是普通的玉簪,而是景氏的冢妇之笄!
“并无他意。”相夫陵笑得意味深长,景玄的确没有什么旁的意思,不过就是无意再立妻位,因此将这冢妇的笄赠与了解忧,聊表心意而已。
这心意大家心知肚明,面上却是要装作不知的。
竹门轻轻移开一条缝隙,解忧披散着头发,从门内探出半张小脸。
她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宽大的礼服,上衣下裳,广袖一直拖至地面,衣衫是涅色回纹提花的丝帛面,朱红色锦缎绲边,内里同色同制的曲裾深衣,再内则是素色的中衣。
解忧小心地从门内挪出,她这些年来从未穿过如此繁冗的袍服,内里的曲裾尤为拘束,穿上后行路极慢,就算不想淑女也得变成窈窕淑女。
“乃今得见医女之容。”相夫陵抄起手,毫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她面色本就少几分血色,被领口朱红的锦边一衬,愈发显得肤白如雪,乌发从两鬓遮下,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显得尤为水灵,清冽而澄澈,仿佛映着天穹的静水。
解忧被他看得不自在,怯怯挪到医沉身旁,跪坐而下,“兄……?”
医沉并未说话,只抚上她冰凉的发丝,在她头顶松松绾起一个髻,用涅色的罗帕包裹住,再插上发笄和发簪,最后戴上钗冠和佩绶。
“阿忧,起身。”
“唔?”解忧霎了霎眼,这比她想象的要简单很多么……
方欲起身,相夫陵制止了她,“笄而字,医女何字?”
及笄,可是要取字的,再简易,这一步也不能省去吧?
解忧摇头,“相夫子亦不闻有字,吾兄亦无。”
她却不知道,相夫陵并非无字,而是因不喜父亲所起,故而不称,医沉则因尊亲早逝,无人可充任亲长,故而无字。
PS: 作者略傻,把自己关小黑屋粗不来了。幸好小黑屋可以发
☆、第一百三十八章 醒悟
取字之事尚未商议出眉目,半空中又“扑棱棱”飞过一只白鸽,雪片一般落入院内。
解忧按下此事,伸手接了信鸽,抽出它脚旁极轻的丝帛。
帛上的字细如蚊脚,解忧只看了一眼,身子一晃,忍不住捂住嘴,低声惊呼。
“阿忧……”医沉将她倾斜的身子扶住,低眸扫了一眼帛上字迹,同样沉下面色。
上面写的是,医缓病终……
看过帛书,连相夫陵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他与医缓说不上熟识,只少年时随父亲入楚,在狐台的半月内,医缓曾授予他粗浅的医术和易容之术,算是有半师之谊。
印象里是个和蔼睿智的长者,对后辈极为宽厚爱护,处事却又不乏雷厉风行之态——也因他是这样的人,才能将楚墨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墨家三派中纪律最为严明的一派。
秦墨入楚的目的尚不明确,这个时候作为楚墨主事之人的医缓突然病故,于楚墨来说只怕是个极大的打击,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解忧伏在书案上不语,眼眶微微泛红,唇紧紧抿住,生怕自己一时情绪波动,哭出声来。
她亲眼看着医缓将七叶抚养长大,无微不至,心中亦将他视作祖父一辈,这时忽然接到他过世的消息,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相里荼之徒不知作何打算,医缓病终,恐楚墨有乱,沉此去狐台,当加倍留意。”相夫陵面色凝重,向着医沉一揖,“陵暂羁九嶷,自有书信传与****,遣其众入楚。暂且告辞。”
解忧咬着唇,眨眨视线模糊的眼睛,相夫陵好不容易说句听得过去的话。却听得她心里愈加堵得慌。
狐台现在简直就是是非之地,就没有法子不回去么?索性大家都离了狐台,一道往洞庭住下,多好。
一边郁闷。小手无意识地拈起一颗青梅往口中送。
才咬到一丝酸味,身子陡然被人一揽,鼻尖蹭上鼻尖,唇触上唇,一愣之间。口中青梅已被医沉夺了去。
“兄……?”解忧瞪大了眼,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余光一瞟,见相夫陵还未走,小脸霎时羞红,一扭身躲进了屋内。
相夫陵干笑一声,抱臂立在院心,“沉当真属意此女?”
“与相夫子无关。”医沉摇头,向他一礼,“请回。狐台之事,沉自会留意。”
相夫陵冷笑且摇头,目光落在半掩的竹门上,门内影影绰绰露出那个暗红色的娇小身影,真不知道为何一个两个都恋着解忧这丫头,分明只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同这酸涩的青梅一般,应当无甚滋味。
解忧背倚竹门而立,听到医沉进屋,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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