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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屠龙-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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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剑冲出三四步,嗯了一声,用千斤坠稳住了马步,左手掩住右肩,吃力地转过身来。

“你还有余力自裁。”金刚克图冷冷地说:“你是本座在江南所碰上的最佳剑手,惺惺相借,你还等什么?”

雷霆剑右肩的血,从指缝像涌泉般渗出。他游目四顾,周围静悄悄的,除了不远处躺着的四具同伴尸体,不见有其他活人。

“我该逃走!”他想。

如果他逃走,客店房舍多,上屋也不难脱身,金刚克图一个人,想追上他谈何容易?

但他心中明白,附近必定潜伏着不少高手中的高手,想脱身恐怕比登天还难。

“罢了!”他叹口气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范某这条命,不要也罢,咱们来世再见。”

他强提余力,徐徐举剑,镇静地反握剑把,左手扶住了剑身。站稳马步抬头举剑,锋尖徐徐贴上了胸口。

下刺自裁,由于伤不在要害,死得十分痛苦,如非勇敢的人,不敢使用这种手法自裁,宁可以剑支地,锋尖上插刹那间直贯心房,便可立即身亡,减少痛苦。

金刚克图收刀人鞘,庄严地扶刀肃立。

“砰”一声大震,一间客房的房门轰然倒坍,一个快速绝伦,依稀难辨的人影,狂风似地刮出房外,卷入院子,冲向剑尖正向下沉落的雷霆剑,喝声先一刹那到达:“住手!要死就得死在对方刀下。”

金刚克图反应奇快,迅速拔刀截出沉叱:“原来你也是一个……哎呀……”

一个黑而大的物体,已砸上了金刚克图的胸口。是一个盛满水的大茶壶,金刚克图成了个落汤鸡,眼前模糊,弄不清是啥玩意,吃惊地后退。

一声怒啸,院门口人影电射而来。

雷霆剑的身影,已从院中消失。

庞大的黑影,奇快地跃登对面的屋顶,恰好碰上屋脊后面闻警长身而起的三个人影。

“打打打广架住雷霆剑的黑影大喝,左手连扬。

三个人影骤不及防,黑夜中也看不到奇快绝伦的暗器,听到喝声已来不及闪避,同声大叫,几乎同时摔倒在屋脊上,有一个骨碌碌向下滚。

等两侧埋伏的人闻警截出,救走雷霆剑的人已经失踪了,轻功身法之佳,骇人听闻。

客店的秘室中,神龙常宏带了四位随从,与金刚克图及四名手下,轮番察看桌上的三枝铁翎箭。

金刚克怒容满面,咬着牙说:“常兄,我对你们中原的武林道不熟悉,你得找出这些小箭的主人来,上天人地我也要把他揪出来化骨扬灰,混帐东西!居然在我金刚克图眼前,把要犯劫走,那还了得?不把他化骨扬灰,难消这奇耻大辱,常兄,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这铁翎箭长仅六寸,可作袖箭使用,但救走雷霆剑的人,是用手劲发射的。”常宏毫不激动,镇定地分析:“他知道你穿了护身甲,所以不在你身上浪费暗器。如果他射你的五官,克图把总,你恐怕活不到现在了。”

“常兄,废话少说,我要知道他是谁。”

“天下间使用这种短小铁翎箭的人,至少也有上百之多。他不敢用来对付你的护身甲,可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劲道不足,决非内家高手。”

神龙常宏仍然神色悠闲:“箭上没有任何标记,打造的手艺也平常得很,要想查箭的主人,难难难。”

“而且,你也不可能离职奔走江湖寻访。这家伙打了就走,恐怕已动身乘船开溜啦!天下茫茫,到何处去找?”

“气死我也!”金刚克图咬牙切齿咒骂:“该死的东西!要是再让我碰上,哼!”

“你再也碰不上他了。”

“最好如此。这就去抓褚五吗?”

“为何去抓褚五?”神龙常宏反问。

“为何不去抓他?”

“天下间像猪五这种可怜虫多的是,抓不胜抓,抓了一个褚五,另一个就补上他的地位,咱们又得重新布网,枉费精神了。”

“留下他,他将陆续将那些亡命引来,让我们把他们—一送上法场,你急什么?咱们回去吧,不知猛狮阿尔萨兰是否已将天地会余孽,大名鼎鼎的蓝鹰崔瑞云捉住了?走,这里善后追查的事,由我的人负责。”

甘余名分别来自武昌刑房与城守营的缉捕高手,抬了四具尸体离开客店踏上归途。

城西南郊五里地,是管制来自湖水客的重镇鲇鱼口镇,对面鹦鹉州的木排商,概由鲇鱼口巡检司的巡捕们管制。

巡检司的衙门在镇西江滨,这座有五百户人家的小镇,治安情势是本府十二处巡检司中,最复杂最难治理的一处,动刀动枪打架酗酒,有如家常便饭。

就在巡检衙门北首第五座千瓦屋内,有三个人正在闭门早膳,其中之一,赫然是右肩裹了伤,用外衣掩住伤口的雷霆剑范大鹏。

上首那人中等身材,年约四十上下,天生一脸老实相,正常的脸庞,慈眉善目,看不出任何特征,是属于让人一看再看,也了无印象的平凡小人物,那一身粗布大褂也平常得很。

坐在下首那人更平,一袭青布袍,剃光的青头皮光溜溜,拖着的小辫子直挂至臀部,一看便知是个一身俗气的小商人,近半百年纪,似乎在商场并不怎么得意。

“范兄,你还打算去找褚五吗?”坐在上首的中年人吞下一块肉,放下着向雷霆剑问。

“我还敢去找褚五爷?”雷霆剑放下碗筷苦笑:“两湖浪子梁家麒一提起崔二爷,我就知道大事休矣!要不是你老兄适逢其会将我救出来……唉!真没料到武昌三霸当真有那么高明,不出甘招,我雷霆剑就裁了,那鞑子在三霸天中却排名第三。”

“三霸天确是高明,所以反清复明志士,就不敢在武昌建基。金刚克图排名第三,老实说,能在他刀下周旋甘招的人,已是屈指可数了。”中年人不住摇头:“至于大霸天神龙常宏,到底修为到了何种境界,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二霸天满人猛阿尔萨兰,是当年满洲第一勇将海兰察的门下八弟子之一,他那把致命的雁翎刀,这些年来就没碰上敌手,咱们这些江湖人以小巧功夫和他周旋,想近身难似登天,范兄打算回九江?”

“打算潜回赣南避风头,九江耽不下去了,姓常的不会放过我,他会行文九江缉捕我置之死地。”雷霆剑无可奈何地叹息:“张老兄,能不能把你老兄的真名号见告?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不要追究我是何许人,你叫我张老兄就好。”中年人微笑着说:“国破家亡,天涯亡命,连我自己也几乎忘了我是谁。”

小商人打份的人抚弄着山羊胡,盯着张老兄淡淡一笑。

“张老兄,自从十天前你借我这里落脚,我一直就在猜想你的来龙去脉。”小商人沉静地说。

“何必浪费精神猜想呢?我这种人……”

“六年前,雍正大帝龙驾归天那一年。”小商人用那不带表情的声音说,似乎对满清的皇帝并没有多少恶感,说话的腔调也没有多少敬意:“山东沂水县,好像出了一件因文字狱而牵涉出来的大案,死了好几百人,世称乙卯沂水事件。”

“那位搏杀沂水知县的勇士,好像是姓高。

“事败单骑突围,追逐他的八旗勇士十二人,全被铁翎箭贯喉而死。张老兄,那位可敬的高见是不是叫高文玮?”

张老兄投着变色而起,一双平凡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

“姓江的,你到底是何来路?”

小商人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边缘开了锋的康熙通宝,制钱的铸满文阴面,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他将钱往桌上一放,含笑不语。

“满天花雨江大侠江人杰厂本名叫文玮的张老兄惊呼:“你……你不是在关中行快吗?”

“西北不靖,大兵云集,那地方已用不着我这种人行侠。”满天花雨收回制钱:“我到江南已有两年岁月,多看看长长见识。”

“哦!你阁下真是安逸得很。”高文玮摇头苦笑。

“不安逸怎办,你希望我为民族大义奔走呼号吗?”满天花雨也摇头:“敬谢不敏,我这人只配独来独往狂歌嘲世。高兄,你想在武昌建基业,深埋反抗满清的种子,前途多艰。”

“我不怕艰难。”高文玮庄严地说:“总得有人去做,对不对?这不是三天两天一蹴可成的事,可能需要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三百年;一代代传下去,种子终会有萌芽茁壮的一天。如果不下种,永远永远没有萌芽的机会,咱们大汉子孙,只有永远做满人的奴才。”

“我明白,但你说错了,你我这种人还不配做奴才,只能做奴才的奴才;奴才是最上等的人。你瞧,武昌的大小官吏,不管口头上的或书面上,具名都必须先冠上奴才二字。配自称奴才的人,一定是做官的,你配吗?”满天花雨嘲弄地说:“武昌有三霸天在,你们休想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位以反清活动享誉江湖的褚五爷,是一盏黑夜中明亮耀目的灯,你们就是扑火的飞蛾。”

“兄弟根本没有投奔他的打算。”高文玮轻蔑地说。

“那你打算怎办?”

“另起炉灶。”

“三霸天会把你的炉灶搞个烟消火灭。”

“这……这三个家伙,唉!”

“想除去他们吗?”

“老天爷!这还用说吗!”高文玮苦笑:“如果一百条人命可以换他们一条命的话,我也会找三百条人命来拼死他们;想拼死他们的人多着呢。”

“也许我可以替你计划计划。”满天花雨肯定地说。

“江大侠,你……”

“不过,我需要几个帮手。”

“我能算一个,你的满天花雨洒金钱,我的铁翎箭,安排暗杀…”

“你少做清秋大梦吧。”满天花雨阻止高文玮往下说,“你我的暗器,还不配替他们抓痒,白送性命,平时休想接近他们。别忘了他们三个人,各拥有四位死士,分称四阎王、四猛兽、四太岁。”

“那……江大侠的意思……”

“我替你设计去钧一个人上钩,这个人必定可以对付得了三霸天。”

“谁?说来玩的。”

“我江人杰或许麻木不仁猖狂嘲世,但从不说玩话。”

“那……”

“你必须找到一两个慧黠美丽而不屑建贞节牌坊的姑娘,和一两位身体结实练了内家气功,挨得起揍,敢撒赖敢放泼的汉子,我带他们去办事,给我一个月期限,如何?”

“江大侠,这种人才,我可以替你找三五十个。”雷霆剑拍拍胸膛保证:“但得到九江去,那是在下的地盘,随时皆可召来。”

“算了吧,你那些船上的歌妓,准会坏事,我要的姑娘,不能从风尘里去找。”满天花雨一口拒绝。

“我可以在安庆找到你需要的人才,可不可以去安庆跑一趟?”高文玮问。

“可以。”满天花雨点头说。

“我能帮得上忙吗?”雷霆剑问。

“能。”满天花雨说。

“怎样帮?”

“赶快逃至赣南藏身,把今天你所听到的事所见到的人,永远永远埋葬在心底,决不吐露丝毫风声,就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满天花雨正色说。

雷霆剑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满天花雨,久久,久久,然后庄严地推椅而起。

“江兄,你的计划一定会成功吗?”雷霆剑一字一吐地问。

“有八成胜算。天下间,决没有必可如愿成功的事。”

“有八成胜算,已经令人安慰了。”

“不错。”

雷霆剑淡淡一笑,向两人点点头,一步步向紧闭着的木门走去。

高文玮一怔,伸手相拉。

“不要动我!”雷霆剑转头冷叱。

“你……”

“三霸天不会放过我的。”

“有此可能,他们已杀了你四个同伴。”

“范某不是默默无闻的人,终会有人出卖我的。”

“你的朋友的确品流太杂。”

“如果我落在他们手中,我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将今天的事招出来。”

“这……”

“因此,只有一个办法向你们保证。”

满天花雨跃过食桌,猛扑雷霆剑,同时大喝:“范兄不可

“哈哈哈哈……”雷霆剑狂笑,左手在狂笑声中,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笑声倏止。

满天花雨到了,雷霆剑也倒了。

高文玮愣在一旁,张口结舌。

满天花雨一按雷霆剑的耳后藏血穴,摇摇头颓然放手,失声长叹,凄然泪下。

“范兄,你死得好壮烈。”满天花雨抹上雷霆剑的眼睑:“你放心,我会为了此事而尽力,不管事成与否,一次不成下次再来,在我有生之年,必定倾全力来除去三霸天,以慰你在天之灵,我会再接再厉,死而后已。”

高文玮整衣向尸体下拜,泪洒胸怀。

次日一早,下行的客船启碇,旅客中,有满天花雨和高文玮两个人。

这是一艘江湖船行,往返江宁武昌的定期货船,是所谓大型的两百料船,载货不多,可容纳四十名旅客。

中间的官舱,通常仅接纳有身份地位的官绅。当然旗人有特殊的优先权。汉人在汉军旗,也与旗人有同等地位。

两人安顿在后面的统舱,一占舱左一占舱右,装作互不相识,同舱共有甘位旅客,各占一席地,简单行囊作枕,笨重的箱则留置在货舱。

满天花雨仍是一身小商人打份,腰带上带了两件法宝:缠在衣内的钱袋,与盛了帐薄、文房四宝、算盘的革囊。

他那安详的举止,与对世间一切漠然的眼神,没有丝毫武林健者的气概,毫不引人注意。

高文玮的像貌更是平凡,平凡得令人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船扬帆直驶,顺风顺流平稳地下航,一个时辰可航行甘余里,比上航的速度快了两倍。

太平盛世,大江不禁夜航。

航行第一天便驶人黄州江面,夜间静悄悄的驶过黄州。

这艘客船只分别在五个府州大埠停泊上下客人:九江、安庆、池州、芜湖、江宁终站。

三更天,舱内汗臭扑鼻,微凉的江风从舱窗吹人,但驱除不了舱内的闷热感。夏初,春汛余势仍旺,船鼓浪而进,颠簸在所难免。

舱内悬了一盏小灯笼,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旅客皆已沉沉入睡,鼾声此起彼落。

高文纬双手交叠作枕,心潮起伏难以人寐。从雷霆剑的死,他想起一位朋友曾经说过的一句豪语:人只能死一次。他心里在想:如果人人皆抱有必死之念,为反清复明而效命,何愁满人不灭?”

当然,这只是幻想,世间真正不畏死的人,为数到底有限,有几个能像雷霆剑一样视死如归?

身左突然传出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纷坛思路。他扭头一看,睡在他左侧的一位打扮得像干粗活,手长脚长的褴褛大汉,正用那精光四射的大环眼,目不转瞬地盯着他。

他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不吉之兆,嗅到了危险气息,有点毛骨悚然。

“你老兄似乎不想睡。”大汉有意无意地说。

“不是不想,而是睡不着。”他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悦来老店的住客,已经彻底的查证过,你当然不姓张。”

他心中一震,作势挺身而起,可是,晚了一刹那,大汉出手如电,手一伸便扣住了他的左手曲池。两人本来比邻而睡,出手制人易如反掌。

“你把雷霆剑藏到何处去了?送回九江?”大汉追问:“老兄,不要妄图反抗,就算你挣得脱在下的掌握,也毫无机会,船上共有五个身手高明的缉捕行家。”

“老兄,我不懂在说些什么?”他大声抗议。

对面角落沉睡的满天花雨,似乎并未听到他的抗议声,睡得正沉,其他的旅客,有些已被惊醒了,有些惊讶地挺身坐起。

大汉取出一块腰牌,向坐起的几个旅客沉声说:“办案的。没有你们的事,睡你们的觉,不要乱动,以免惹火烧身,殃及池鱼。”

一听是办案的,醒了的旅客惶恐地重新躺下了。

“等搜出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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