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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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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子谚连忙跪地,面上是恭敬,心里却是惶惑不已。
  荣安床下,有一只男人的靴子。
  粉底皂色,绣青云纹,是护卫宗亲的禁卫服制。
  荣安声音听来气急败坏:“卫子谚,你越发有出息了!连你娘的屋子也敢闯!”
  卫子谚眼睛滴溜溜转,在屋中四处搜寻可疑痕迹。
  他躬身道:“皆因娘亲不肯见我,父亲待我这般,娘亲又避而不见,究竟儿子做错什么,叫爹娘一致厌恶成这般?”
  似乎……屏风后,有个黑影。
  他心中惊疑,如何不敢相信。
  爹娘虽不见如何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这些年娘病着静养,爹为不扰她,不准人轻易踏足这边的院子。荣安的脉案却是须得给卫国公瞧的,多少次卫子谚亲眼撞见,卫国公与太医打听荣安的病情,吩咐用药必要温和,不得用虎狼之药追求一时奏效却伤及根本。
  母亲荣安帝姬出身高贵,又是当时第一重臣之妻,她房里有人?有男人?
  卫子谚在此道上乃是无师自通的类型,他稍一推测,已经能猜出大半。
  荣安此时必是心慌的,她声音听来有些发颤:“你不好生在房里将养着,在我院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爹教训你,那都是为你好的。你自己回去好生反思,想想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不犯错,你爹怎可能罚你?”
  平素荣安不苟言笑,虽待他宠溺非常,说起话来却也是冷冰冰的,有时瞧来的目光,还夹带几许厌恶神色。
  卫子谚从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爹娘,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爹娘和旁人的爹娘有些不同。邱嬷嬷告诉他,那是因为她娘是帝姬,他爹是国公,位高权重,一举手一投足皆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因此对他严厉些,也是一片苦心,不希望他给人瞧了笑话。
  可今日的荣安,说话时眼神闪烁,神色极不自然,绝非他往日熟悉那般清冷疏离的模样。
  卫子谚心中有了计较,便匆匆认错,告辞出来。
  丹樨上头只留两个小丫头,邱嬷嬷是里头稍间候着的。外头一个侍卫也无,明显是给刻意驱逐。
  卫子谚紧咬牙根,立在墙下黑影里,隐匿身形盯住荣安的房门。
  过了许久。
  久到他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想要放弃了。
  就听那房门微微一声轻响。
  卫子谚将自己缩得极低,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动惊了对方。
  从房中走出来一个魁梧的男人。
  一面走,一面束腰刀。
  青色锦袍,云纹皂靴。头上圆顶的大沿帽。
  是荣安的侍卫。
  他在丹樨上停了一息,屋檐下垂挂的灯笼照亮他的脸庞。
  李聪!
  卫子谚身子摇晃,几乎跌倒在地上。
  这侍卫才调来不久,补的是前头一个突然想不开自尽的侍卫的缺儿,这人他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李聪这回补缺走的是世子夫人的路子。
  如果他没记错,李聪还比他小两岁。
  卫子谚心里翻起滔天骇浪。
  有两个念头同时冲上脑海。
  一,他娘和一个比她儿子还年轻的侍卫胡来,真特么恶心!二,这李聪,留不得,给父亲卫国公知道,连他娘怕都要不好过,将来又有谁能给他撑腰?
  屋里,邱嬷嬷端药过来,恭敬地递到帐外。
  荣安额上渗着虚汗,没半点儿的力气。
  她朝邱嬷嬷摆摆手:“端下去,不用。”
  邱嬷嬷抿了抿嘴唇,劝道:“殿下莫要任性,万一坏事,受苦的还是殿下。”
  荣安冷笑一声,从被里坐起身来。
  “怎么,我这把年纪,这副鬼样子,还能怀胎不成?那卫雍和怎可能容我再生一个孽种冠他的姓?”
  邱嬷嬷心痛荣安,眸子一闪,提及另一事来,“殿下已经容这李聪三回……再不动手,叫他嚷给外头知道,万一传到国公耳中……奴婢想着,要不就赐桌酒菜给他,也算好生送他上路,不枉他伺候殿下一场。”
  提及李聪,荣安苍白的面孔上头罕见地飞起一抹红霞。她失神的眸子轻轻闭合,叹息般道:“你不要多事,这人……我还有用……”
  李聪中等身材,为人机灵,外表俊美,头回荣安喊他进房,他还有些惊惧,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如今熟门熟路,便如鱼得水般,哼着曲儿往自己住的跨院走。
  陡然一个人影蹿出,横在他面前。
  卫子谚恶狠狠地指着他道:“李聪,我看你他妈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聪下意识地去摸腰刀,辨认出面前的是府中少主卫子谚,连忙拱手致礼:“原来是世子。世子可对属下有何误会?”
  说这话时,未免心虚。
  适才卫子谚闯入屋中,险些抓了先行,难不成自己露了什么马脚,叫卫子谚瞧出来了?


第63章 
  李聪第一个反应就是; 跑。
  他迅速后撤; 口中连连劝道:“世子爷息怒。小人若有得罪之处; 愿向世子磕头赔罪……”
  卫子谚瞪着一双眼,阴测测道:“甚好; 那你便跪下。”
  这时候哪能跪?怕只怕一跪下; 就叫卫子谚一刀给捅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得不兵行险招。
  李聪大退三步; 迅速跳跃而起; 口呼“世子爷得罪了”; 转身朝荣安帝姬的院落方向奔去。
  卫子谚咬牙痛骂:“孬种!”死到临头,还妄想荣安护他?
  只恨卫子谚身虚体弱; 这些日子又是饱经折磨; 他追了几步,气喘吁吁地停下; 手捂胸口,脸色涨的通红。
  李聪闪入月门,匆匆穿过游廊,不远处; 两个巡夜的守卫正朝他的方向走。
  来不及避让了!
  生命危在旦夕。
  他咬一咬牙; 踏上丹樨,在门前低声道:“殿下,小人李聪; 有要事求见。”
  邱嬷嬷愕然下,几乎是瞬间就冲到门前,“李聪,殿下歇息了,你怎可如此无礼!”
  一抬眼,正见着那两个巡夜守卫。邱嬷嬷恼得头阵阵发涨,语调阴狠:“你身为守卫,不按排班轮值,星夜前来侵扰殿下,该当何罪?将他拖走,去掌事处领罚!”
  后面的话是对那两名守卫说的。李聪背上已经起了一层的冷汗,卫子谚要杀他,他岂能坐以待毙,喊他进房去的是荣安帝姬,也是她自己先解的衣裳,若真要拿他当牺牲品,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
  他就不信,他如此年轻出众,荣安那老女人舍得瞧他死?
  两个侍卫踏步上前,李聪喝道:“你们敢!”
  他回视邱嬷嬷:“我是殿下的人,要处置,也需得殿下下令,敢问嬷嬷,您将我随意处置了,可有问过殿下的意思?”
  明晃晃的威胁和斗狠,只叫邱嬷嬷轻蔑地一笑,她下巴一扬:“嘴堵上,拉下去!
  她确实没权利处死他,可她总能给他点教训尝尝,提醒他时刻夹紧尾巴做人。
  李聪给两个侍卫拿住,一开始还挣,扬声大喊:“殿……”
  话没说完,给一个侍卫捂住嘴,从月门拖了出去。
  邱嬷嬷将门闭合,挑帘走到稍间,依旧绣她未完的女红。她眼睛已不大好,凑近烛台,小心又吃力地勾勒牡丹花的金边。
  浴房是个硕大的隔间,中心一个六边形的水池,雾气缭绕,热气氤氲,荣安从里头泡浴出来,侍人上前用柔软的丝帛裹住她的身体,长发在脑后挽起,几缕湿发贴在颈后。
  朦胧中看去,荣安的面色柔和沉静。少了几许平素的狠绝哀怨。
  她伏在雕花的黄花梨榻上,任侍婢替她抹香膏。
  几缕头发垂下来,她挑眼瞥见其中夹杂的白发,眸子骤然一凝,眉头蹙起。
  另一名侍人端瓜果过来,洗好的葡萄一粒粒俱已去了皮,形状饱满圆润,没一点儿缺损。
  中心的葡萄籽是先挖去的,侍人用银签子捻了一颗,递到荣安唇畔。
  荣安半垂着眼,懒洋洋地问:“适才外头,是谁在喧哗?”
  浴房与寝室隔得甚远,她并未听清外头的响动。
  侍人想到邱嬷嬷的吩咐,垂头小声应道:“院里蹿来一只野猫,给嬷嬷驱逐了。并没有谁来。”
  荣安叹了口气,“明儿递请安折子进宫,就说本宫想见一见皇后娘娘。”
  侍人垂头应下,柔顺地应一句:“殿下还是着紧世子爷的,世子爷早晚会明白殿下的苦心。”
  屋里服侍的皆是她的心腹,知道荣安无事不出卫国公府,每回主动想要回宫,便是为卫子谚求官职、求人情、求公道。
  荣安张口含住葡萄,酸酸甜甜的汁水在齿间迸开。
  她霍然想到方才,李聪与她亲吻。
  舌尖与牙齿碰撞,交换呼吸。
  是此生唯一回,有人吻她的嘴唇……
  三十七年岁月,从青葱少女长成清冷妇人。


第一回 ,被当成一个女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姬,不是皇帝的亲妹,不是卫国公的妻子。
  就只是她,荣安。
  荣安一时舍不得吞下葡萄。
  她闭合双眼,靠在枕靠上,唇角勾起叫侍人讶然的弧度。
  ——殿下已有多少年,不曾笑过。却不知,笑是为何
  ……
  卫子谚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自己的院中走。
  他一路扶着墙壁、树木,好容易坚持到院前,世子夫人姜氏身旁的丫头瞧见他,连忙奔过来将他搀住。
  卫子谚不要她搀扶,他阴着脸,一掌把人推开。摇摇晃晃踏过门槛。
  屋里已掀了帘子,姜氏带着近侍婆子迎上前来,“世子爷,殿下怎么说?那家法,可否不罚了?”
  每天领十鞭。
  谁受得了?
  况世子爷本身就带伤挂彩。
  卫子谚张口,正想说话。
  喉头陡然涌起一阵腥甜。
  姜氏睁大了眼睛,哀声大喊:“世子爷!”
  卫子谚“呕”地一声,吐出好大一摊血。
  姜氏将人抱扶着,声音带了哭腔:“快去告诉殿下!请太医!请太医啊!”
  帝姬府里有陪嫁的太医,这边通知了荣安,那边太医就到了。
  忙的人仰马翻之时,卫国公从外归来。自有人将今日事禀于他知道。
  卫国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管事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卫国公一眼扫过去,眼光平静,并不多么锐利,却惊得对方一悚,照直道:“有件蹊跷事……”
  卫国公立在塌前,任侍女帮他更衣,听那管事吞吞吐吐道:“似乎……有个新来的侍卫不懂规矩,擅闯殿下的院子,给殿下的人拘起来。如今人在后院水房关着。”
  国公府的水房并非储水之地,其实是间私牢,当初荣安喝令手下将锦瑟绑进水房,便有恐吓折磨之意。
  卫国公想到某种可能,眸子眯了眯,拂开侍女给他系扣子的手。
  他负手踱步,缓缓在屋中来回走动。
  管事瞧不清他表情,屋中陡然低下来的气压让他知道,此刻国公是怒火中烧,极为不满的。
  管事朝叠衣服的侍女打个眼色,待侍女出去后,方犹疑道:“国公您看,是审一审,还是直接料理了?”
  审一审,就是把人带到荣安面前,当着她面儿给那侍卫动刑,逼他说出与荣安如何苟且的细节,达到羞辱荣安、让她痛苦不堪屈辱难当的目的。
  直接料理,自然就是字面意思。
  近几年国公越发不耐烦“审”,二十六年来十来个侍卫多半都是莫名就失踪了的。管事是卫家死忠,这等秘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因此只听说有侍卫闯荣安的院子,管事就立即认定,这人与荣安有什么。
  卫国公在桌前停下步子,视线落到一幅毛了边画卷上。
  他眸子变得柔和,嘴唇不再紧绷。
  他挥挥手:“你看着办吧……”
  管事知道他这意思,就是直接把人做掉丢弃,不必再来回话。
  管事退出去,在门前停一瞬,见卫国公满脸陶醉神色,眸光无比温柔,将嘴唇贴在画卷上面,虔诚的亲吻。
  管事一缩肩膀,连忙闭合房门。
  卫国公用指腹拂过画上那张让他苦苦思念了二十多年的脸,张口,艰涩难言,“锦瑟……奕珩他,对我有所误解,木文远和老师一定在他面前说我许多不是……他年轻稚嫩,容易受人蒙骗,我不怪他……只是……我怕我不快快将他收到我的羽翼下,那童杰,便要伤害他……你不知,他有多胆大……”
  卫国公说到这里,扯开唇角笑了下。
  “浑小子……生的俏,性子却野马一般,不像你,也不像我……”
  卫国公缅怀他逝去的恋人,和他心心念念的子孙,隔几座院子,卫子谚气若游丝,扯住自己母亲的袖子。
  “娘……儿子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您,救救儿子……把那……那人……撵了……”
  他说得含糊,屋里除了荣安和邱嬷嬷,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荣安神色复杂地望着儿子,袖子上那只苍白的手,用力到发颤。
  她知道,儿子是因撞见她的丑事,这才急火攻心,呕了血。
  可李聪他……
  那般蚀骨柔情,温暖她早已干涸的感情,她……舍不得。
  卫子谚眼泪流下,两手将她扯住,苦苦哀求:“儿子已这般……明日……还得领十鞭……爹爹若知晓了……儿子……”
  他说不下去,他身为人子,如何去埋怨母亲连累自己。他说不出口,扯住荣安袖子哀哭。
  这一情急,给口水呛住,卫子谚咳嗽连连,一提气,又呕出一口血来。
  屋里众人皆吓得色变,太医在隔壁秤药,给一连声儿喊过来,荣安面容黑沉严肃,斥责道:“卫子谚,你休要胡思乱想!安心吃你的药,养你的病!家法之事,我去与你爹说!”
  卫子谚傍晚过去寻她,本就是为得她这样一句话,如今这定心丸吃下,却仍平静不下,荣安偷人一事,简直像把利剑,悬在他头顶。
  卫国公在外风评极佳,待他这位亲儿,却是……
  卫子谚泪眼朦朦,在床沿上不住磕头,“娘啊……儿子求你啦!”
  便在这时,荣安的侍女从外走来,悄声在她耳边说话。
  屋中众人均瞧着帝姬,见她面色猛然一变,前所未见的有些慌乱。
  她回眸看一眼不住哀求她的儿子,一边是恐惧惊慌的病儿,一边是给她许多温暖柔情的李聪,她犹疑了,挣扎了。
  邱嬷嬷意识到什么,上前一步,与荣安道:“殿下,世子爷不能再受刺激……”
  荣安抿住嘴唇,视线落在太医身上。
  卫子谚虽有伤病在身,有太医看顾,不至要了性命。可李聪,他若落到卫臻手上……
  荣安一拂袖子,臂上轻纱披帛飘起又落下。
  卫子谚哀声喊了一声“娘”。
  荣安头也不回地朝外去了。
  邱嬷嬷,侍女们一时皆去了。
  世子夫人姜氏上前,泪眼凝望丈夫,蹲身在他榻前:“世子爷……您难受的紧吗?”
  卫子谚模糊的眼垂下,视线落在妻子面上,他伸出手,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在姜氏面颊上甩了一耳光。
  姜氏不防,整个人顺那力道歪倒。
  屋里太医和侍人们大气儿都不敢喘,见姜氏睁大了眼睛捂住脸回过头来:“世子爷?妾身,妾身做错了何事?”
  卫子谚那一掌用尽了力气,整个人伏在榻沿。
  他要怎么说?
  说姜氏介绍来的侍卫,糟蹋了他的母亲?
  卫子谚破口大骂:“贱人!你给我滚出去!见到你这张丑脸,我夜里必要做噩梦的!”
  姜氏不敢置信地捂脸望着他。
  卫子谚从来口无遮拦,言语下流无忌,当下再没力气打人,变将最污秽,最难听的字眼怒骂自己的妻子。
  姜氏不敢去瞧四周下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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