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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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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煜在短暂的震惊后,已然恢复常态,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笑了笑,身子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傅兰芽道:“傅小姐此言差矣,我这人霸道惯了,对这等胆敢跟锦衣卫叫板的贼子,从来不肯轻易放过,委实跟你主仆没有半点关系。”
  “是么。”傅兰芽秀眉微挑,“难道那晚周总管猝死一事,平大人选择草草结案,也是为着这个缘故?”
  她清楚地知道,那晚平煜分明已猜到了她的喂毒手法,却仍放过了她,不会是因为善心发作,明明白白是另有所图。
  如今周总管尸首已然移交曲靖衙门,她指甲内的毒粉更是无处觅踪,算得上死无对证,哪怕平煜有心追究,她亦不怕再翻旧案。
  之所以此时提起,是因为她隐约有个猜测,平煜似乎已猜到了收买周总管的幕后之人是谁,甚至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起了用她主仆作饵的心思。
  平煜听了此话,沉默地看向傅兰芽,目光里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波澜。
  诚如她所言,他那晚的确是在猜到是王令派人收买周总管之后,才起了放过傅兰芽的念头,因为比起对付一个罪臣之女,他显然对王令收买周总管背后的深意更感兴趣。
  据他对王令的了解,他行事缜密,从不做无谓之举,为何会对千里之外的傅兰芽如此费心筹谋,委实让他好奇。
  傅兰芽注视着他,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低声道:“平大人也好奇,对么?”
  是的,他好奇,他承认。
  正因为他好奇,他故意用她们主仆作饵,好引对方出手。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对傅兰芽主仆的安危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既然蛇已出洞,何必再去费心保护“诱饵”的安危。
  在那人出手之后,他一路追袭,唯恐那人逃走。
  原以为今夜既然已有准备,定能一举擒获王令手下之人,继而查出王令此举的目的。
  谁知夜袭傅兰芽之人并非东厂之人,而是夷人。
  更让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眼看遍要捉住那侏儒之时,那人不知习了什么秘术,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傅兰芽见他并不接话,只顾凝眉看着自己不语,忽道:“平大人,如你所见,要对付我的人藏得极深,平大人想要找出幕后之人,绝非一夕一朝之功。一来,需要费心部署,二来,需得我们主仆耐心配合,二者缺一不可。倘若平大人讲我们主仆撇到一旁,自顾自去寻找答案,恐怕就算找到些许线索,也会如指间沙一般,怎么也拼凑不出真相。”
  她恰到好处地顿住,等着平煜说出那句承诺。
  林嬷嬷听到此处,终于明白小姐为何要弯弯绕绕跟这位平大人说这许多话。
  傅家遭难,小姐本就已经毫无依傍,经过今夜之事,更得知身旁有恶人窥伺,主仆二人随时可能惨遭毒手。
  小姐无路可退之下,只得将主意打到了平大人身上,明知他跟老爷有宿怨,又太过聪明自负,不肯轻易就范,竟是在变着法地引着这位平大人心甘情愿护她周全。
  她心里酸涩得在哭,她的小姐,为何这般不易?明明几日前还是个千娇万宠的贵小姐,转眼间,就如花朵般落入尘埃。眼下为了活命,还不得不挖空心思为她主仆二人的安危做打算。
  傅兰芽仍注目着平煜,见他虽然并未接话,可分明已有松动之意,便笑道:“平大人是聪明人。言尽如此。时辰已不早了,我们主仆就不打扰平大人歇息了,就此告辞。”
  说完,起身看一眼林嬷嬷,往门口走去。
  刚要拉开门,忽听身后平煜道:“刚才暗算你的那人,暗器功夫颇为了得,你此时回房,若是他去而复返,我就算有心护你周全,恐怕也有心无力——”
  林嬷嬷面露悚然,是啊,刚才那怪人那般厉害,要是再来一回,她们主仆恐怕就没那个好运气,多半会被那人所害。
  “事到如今,只好委屈我自己跟你们共住一室了。”平煜目光从傅兰芽身上移开,神情有少许不自在,起身道,“当然,如果傅小姐自矜身份,宁死也不肯名节有损,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林嬷嬷瞠目结舌了好一会,等反应过来,猛的回头看向傅兰芽,要在往常,她怎容得男子敢在小姐面前做此言语,可今时不同往日,那怪人那般可怕,她怎敢再让小姐以身涉险。
  见傅兰芽半晌无语,她暗暗攥起傅兰芽的手,既心疼不已又万般纠结,低低道:“小、小姐,眼下,可是活命要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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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二人在原本该是平煜躺着的床上躺下时,平煜刚从净房沐浴出来。
  他动作利落,也不管净房中的水放得久了已然凉透,三下五除二冲几下澡,便告完事,出来时,夜风送来一阵清凉的皂香。
  床上帘帐早已放下,林嬷嬷躺在床上外侧,将里侧的傅兰芽护得严严实实,听得净房门打开,忙微睁双目,胆战心惊地留意着平煜的一举一动。
  隔着薄薄的帘幔,眼见他走到床前地上,一言不发地躺到早已铺好的厚厚衾被上,躺好后,忽然屈起一指,只听噗的一声,依稀看见一物直直飞出,将油灯的火苗扑灭。
  屋子登时陷入黑暗。
  傅兰芽闭着眼睛静静躺了一会,察觉林嬷嬷身子绷得紧紧的,一味攥着自己的手,知道她防备平煜,心底微叹口气,何苦如此,既然已经求了平煜护着她们,又作出此等防备之态做甚。
  别说平煜显然没那份心思,便是起了心思,一墙之隔,以他的身手,又能防得住什么。
  她将林嬷嬷的手反握住,低声安抚她道:“嬷嬷,睡吧,明日还要上路呢。”
  林嬷嬷听傅兰芽声音平静,有着令人心定的力量,迟疑地应了一声,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弛了下来。
  窗外虫鸣啾啾,月光如银霜般洒在窗前地上。
  平煜听着床上的细微动静,忽然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有些粘滞,猛的翻了个身,将背对向床榻,这才觉得气息舒爽了些。


第11章 
  不知是不是多了平煜这尊门神守着的缘故,那怪人未再前来滋扰,一夜相安无事。
  早上起来时,平煜已不在房中。
  傅兰芽透过帘幔看着床前空荡荡的地面,松了口气。
  林嬷嬷唯恐平煜回房撞见小姐穿衣洗漱的模样,顾不上铺床便忙碌起来,恨不得用最快速度伺候傅兰芽妆扮。
  期间,外头走廊上不时传来走动声和住客的说话声,一派晨起的热闹景象。昨夜的诡异之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收拾妥当,林嬷嬷遮遮掩掩地护着傅兰芽回到邻房。
  谁知刚一进门,昨天那名送晚膳的伙计便前来送早膳。
  他分明看见傅兰芽主仆从平煜房间出来,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诧异之色,不知是早已知晓什么,还是不忍当面叫傅兰芽这样的美人难堪。
  林嬷嬷老脸火辣辣的,傅兰芽却面色无改,看着那伙计将膳具摆放到桌上,低声道了句谢。
  伙计颇有些受宠若惊,挠着头一笑,也不敢借故逗留,连忙退了出去。
  傅兰芽坐到桌旁,安静地用早膳。
  就她眼下的境况而言,“名节”已然太过奢侈,如何能活着进京见到父兄,才是最让她关心的事。
  刚吃完,外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前,那人停下。
  林嬷嬷开了门,却是昨夜那位年纪甚轻的锦衣卫,似乎叫李珉。原来平煜耐心有限,见傅兰芽主仆迟迟未下楼,特派他前来催促。
  傅兰芽应了,起身由着林嬷嬷替她戴上帏帽,便跟随李珉下楼。
  店堂里食客比昨夜多了不少,飘荡着饭黍香味,各处的流民之乱,似乎对店里这些走南闯北的旅客毫无影响。
  出了客栈,却见平煜早已上了马,手执缰绳,听马旁围着的几名下属说着什么。
  见傅兰芽主仆出来,淡淡瞥她一眼,一夹马腹,抖了缰绳道:“时辰不早了,走。”
  众人应了,各自散去,纷纷上马。
  傅兰芽上车时,察觉身旁有道阴沉沉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回头一看,却是王世钊。他脸色很差,似乎昨夜并未睡好。见傅兰芽转头看他,并无回避之意。
  林嬷嬷顺着傅兰芽的视线看向王世钊,见他面色不善,想起昨夜之事,吓得手一抖,忙放下车帘,将那道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傅兰芽见平煜依然令走官道,知道下一站多半是曲陀,昨日路程已走了一小半,今日只要不出意外,最多傍晚时分便能赶到。
  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了一会,她想起昨夜夷人之事,忍不住取出那本一直藏在小衣里的旧书,小心地翻看起来。
  这本书仅有二十多页,薄得很,上面的文字古老而质朴,是她平生所未见,不像任何一个朝代的汉字,却也不似夷文。
  唯一能看懂的,是其中画着图案的那页,上面画着一枚图腾样的物事,置于一座山峰顶端,云遮雾障,高高在上。
  山底下有无数小人在叩拜。
  这么古怪的一本书,母亲到底是从何处得的呢?
  她困惑地蹙了一回眉,一时无解,又怕被平煜等人发觉,只得依旧将书妥当收好。
  林嬷嬷在一旁看着傅兰芽,忍不住道:“小姐,昨夜那怪人到底什么来历?为何要害咱们?”
  想起一个可能,身子一直道:“会不会是当年老爷在云南镇压夷民时结下的梁子?”
  傅兰芽并非没想过这个可能,但自从父亲被外调,她已跟随父亲在云南住了半年之久,期间无论父亲还是她,从未遇到夷人夜袭之事,怎么返京途中,这些人便冒了出来?
  “嬷嬷。”她将夷人之事暂且搁置到一旁,思绪依旧回到那本书上,低声问,“你来咱们家这些年,有没有见到父亲或者母亲跟什么古怪的人来往过?”
  “古怪的人?”林嬷嬷不知傅兰芽为何有此一问,绞尽脑汁想了一通,摇摇头道,“嬷嬷来小姐家时,夫人刚生下小姐,因奶水不足,招了几名奶娘来帮着哺育小姐。老爷成日里很忙,但对夫人和小姐极好,只是……”
  她忽然想起一事,“嬷嬷初刚进府时,见夫人产褥期间,连一个前来探望的娘家人都没有,还曾纳闷过。后来才知道夫人虽也是官宦小姐,但家中双亲早已亡故,又无兄弟姐妹,算得上孤苦伶仃。这事下人多多少少都知道,老爷疼惜夫人,从不准许下人背地里议论,可日子久了,仍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
  她觑着傅兰芽,神情犹豫。
  傅兰芽心里咯噔一声,虽未接话,但目光却分明起了微澜,定定看着林嬷嬷,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林嬷嬷正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带出这桩往事,见小姐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往下道:“当时府中有下人传言,说夫人来历不明,另还有好些不干不净的污糟话,入不得耳。老爷知道后,大发雷霆,亲自查究一番,揪出那个饶舌之人,却是当初老太太在世时给老爷配的一位大丫鬟,听说原本打算给老爷开脸做通房的。”
  说到这,她喉咙卡了一下,尴尬地看着傅兰芽,深觉此话上不得台面,怎能跟未出阁的小姐说。踟蹰了一番,犹犹豫豫道:“嬷嬷进府晚,好些事也是听府里的老人说的。听说老爷三元及第后,先是去渭水治水,其后又到云南镇夷,也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前来云南投奔亲戚的夫人。听说这件亲事是由当时在云南镇守的穆王爷保的媒,穆王爷当时正是老爷的上官,一句话便可以决定老爷日后的仕途,老太爷和老太太虽然对夫人的家世不甚满意,却也不敢拂穆王爷的美意,只好松了口。
  “老爷娶了夫人之后,夫人肚子争气,很快便有了大公子,老太太得知此事,更加放下了芥蒂。三年之后,老爷升迁回京。那大丫鬟见老爷和夫人夫妻恩爱,根本没有再将她收房的打算,便渐生妒意,四处败坏夫人。”
  傅兰芽听得半晌无言,记忆中的母亲明媚开朗,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母亲感到愁烦,不曾想母亲竟被下人如此中伤过。
  “当时老爷要处置那名大丫鬟时,有不少老太太留下来的老人替她求情,说她只是一时糊涂,往后断不会再犯,求老爷高抬贵手,饶她一回。谁知老爷却道,此等刁奴,若轻易饶过,傅家还有何家规可言?到底将那丫鬟给活活拔了舌头。连那几位求情的老家人,都一并狠狠打了板子。行刑的时候,阖府的下人都被老爷拘着在一旁观看,有些年纪大的,见到活人拔舌头的场面,都吓得晕了过去。”
  林嬷嬷说的时候,脸色发白,似乎还心有余悸,“经此一遭,再也没人敢私底下胡乱议论夫人。”
  傅兰芽不语,惩治刁奴当然需用雷霆手段,父亲如此作为,无可厚非。可是……
  她想起怀中的旧书,心底掠过一丝疑惑,定了定神,开口道:“嬷嬷,你可还记得母亲留给我那个匣子,是你进府之时就有的呢,还是之后才有的?”
  林嬷嬷哑然,极力思索了一番,迟疑地摇摇头道:“记不清了。夫人虽然和善,却从不喜欢下人进内室,只梳头更衣时,会让人进去伺候,这匣子夫人到底什么时候得的,嬷嬷也不知。”
  傅兰芽仍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李珉的声音,掀开帘,他丢进来一壶水囊,多余的话却一句未说。想是平煜见天气暑热,怕她主仆二人路上渴死,叫他送水。
  主仆二人饮完,却没了继续方才话题的兴致。
  到了傍晚,果然听得路旁人声鼎沸,似乎到了繁华之地。林嬷嬷挪到车前,悄悄掀帘一看,便见巍巍一座城墙,城门旁有士兵把守,关卡处有不少行人过关通行。
  她不敢多看,忙又放下帘子,对傅兰芽道:“小姐,像是已到曲陀了。”
  傅兰芽嗯了一声,看这个架势,今晚要宿在此处了。
  曲陀自北元以来,一直是云南的军事要塞,历朝都有重兵把守。如今曲陀城暂由穆王爷的世子率军在此驻扎,穆王爷兵强马壮,素有威名,夷人惧于穆王爷之势,不敢前来滋扰,这些年曲陀倒也养得人烟阜盛。
  马车刚一停下,却听迎面传来一行马蹄声,听声音正是奔这个方向而来,正自狐疑,听到一名年轻男子朗笑道:“则熠,前几日便得知你已来云南,我想着你差事办完,必定路过曲陀,早已候你多时了。”
  傅兰芽素来记性一流,听这声音甚为耳熟,转念一想,忆起是穆王爷世子穆承彬。父亲年初外放云南时,曾带她去过穆王府,当时她在府外马车中,听到过他和父亲寒暄。
  可是他口中的“则熠”又是谁。
  下一刻,她便知道答案了,就听平煜讶道:“仲衡,许久不见,不曾想你会迎到城外来。”
  傅兰芽垂下眸子,听这二人的语气,似乎是旧相识,只不知穆承彬如此热络,是不是还有一份忌讳锦衣卫的成分在内。
  正思忖间,忽然又有一人的声音响起:“则熠。”这男子的声音低沉柔和,说话时似乎含着几分拘谨。
  外面陡然一默,隔了许久之后,才听平煜淡淡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邓公子。”口吻极是疏离冷淡。


第12章 
  眼看天色渐暮,几人只寒暄几句,便吩咐手下启程进城。
  到穆府门前,平煜却不欲入府,只笑着告辞道:“仲衡,今日我有要务在身,实在不便叨扰,等下回闲了定与你痛饮一回。”
  傅兰芽在车中听得真切,暗猜平煜并不愿意与穆王爷这样的戍边重臣有任何瓜葛,免得日后瓜田李下,惹来上位者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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