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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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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作者:苏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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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君来

  漆黑斗室之中,外阁及耳房里宫女仆妇们的鼾声渐远,他留了刘垂文在廊上望风,自己轻轻地挑开了碧青梁帷。重重纱幔之中,只瞧见卧褥上一只镂空雕缠枝并蒂莲纹银香球,空心中一点火芒轻微地攒动,似浮沉在海上的鬼火。他的脚步落地无声,她却即刻便醒了,半睁着眼懒散地问:“怎么今日来了?”
  “我高兴来便来了。”他说,“你让我瞧瞧。”
  她不依,伸袖遮住了脸。他借着窗外透入的一点昏昧月色,看见她嘴角微微勾起,知她并无不快,连日来匆促不安的心境忽然便亮堂了。他脱去鞋履,攀上了床,她想往侧旁躲,却被他一把捞住了,摁进了怀里,无声无息中与她厮磨。
  那银香球中的火光倏忽一颤。
  卧褥生寒,随着被浪起伏而沉沉浮浮的银香球中散发出欲拒还迎的香气,逼得人心头发窒。她伸出藕白的双臂将身上的少年慢慢缠紧了,就像随地生根的妖藤,纤细的颈子上洒着月光,任谁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他便是这样去做了。低下头去细细啃吻她纤细的锁骨,好像要把她拆散了一般,神情却是冷硬糅着温柔,古怪地透出几分难耐。她却咬紧了牙不肯屈服,喘息声都压抑至低不可闻,只在小巧鼻梁上沁出了几点晶莹汗珠——
  他愈加眯了眼,微微上挑的眼角在夜色里勾出个颠倒众生的弧度,清隽容颜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俊得发冷reads;重生之亿元弃妇。他的唇舌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压抑至极低的话音仿佛是从墙里闷出来的:
  “今晚等很久了?”
  她轻声道:“我等你?你好大的脸子。”
  他似笑非笑,“这样的火气,我何处开罪你了?”
  雕花大窗外月色白如一片大雪,覆在少年的脸上,像一团迷蒙雾气。雾气之中,他那双带笑的眼孤独地发亮。她睁着眼想将他看清楚,可是颠簸之间,却只能看见他秀雅的下颌线条,有汗水沿着那滚动的喉结落下来,滴、答,坠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她转过了脸去。
  他眼中光芒一沉,伸手将她的脸扳正过来,正对着她道:“看着我。”
  她不动。
  他陡然加大动作,她蓦地惊呼出声,指甲一下子抠进了他的背。他得逞了,却全然看不出颜色,只那一抹不明所以的笑,似一个真真假假的面具笼在脸上。她收回了手,牙齿轻轻咬住了手指,幽丽的眉毛微微拧着,像在承受,像在容纳。
  交抵的两双足间或从柔软的被褥里探出来,抻直了,月光把肌肤都晾成银白的一片,看不见耳根颈后的红迹。
  他总算闹得她尽够了,正趴在她身上歇息,她却突然开了口:“好了吗?”
  他微微一怔。
  以为自己压着她了,他翻个身在她身旁躺好,正展开左臂欲给她枕着,她却又道:“快回去吧。”
  他侧着头,静了片刻,轻笑道:“今日芳姑姑不在,袁公公也不在,你为的什么着急赶我?”声音渐低,宛如是湿漉漉的,“方才我那样卖力,你还不满意?”
  她的手在被褥里摸索了许久,直摸得他心头发痒了,最后却摸出那一只银香球来,道:“有些热,不需它了。”
  他看着她的手伸在半空中去挂那银香球,皓腕明如白玉,纤纤十指将银锁链往帘钩上轻巧地挂上,好像也将他的心给钩住了,初时不觉得痛,只是很痒。
  原来真的很热。秋夜里,身心发燥,干渴难熬。
  耳畔忽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侧首,她的长发如海藻团团裹住了小小一张巴掌脸,眼神陷在夜色里,像一片探不见底的海。她往他身边习惯性地靠了靠,声音是情…事过后自然的慵媚,语气正常得没有丝毫波动:“总归是要走的,早些晚些,都没分别。”
  他笑起来。
  少年的笑,夜色下听来却似挑衅,没有剩几分温柔:“你便是这样想的?”
  她闭了眼,懒懒散散地道:“五郎,殿下,陈留王,你便放过臣妾吧。”
  他将笑声收了,慢慢地坐起身来。
  他一向收放自如,不论是笑声、是表情、还是床笫间的*。
  似爱非爱的*。
  她已习惯了,却又于这习惯中生出几分不堪细想的情绪。她没有动,只伸手捞过枕边的衣衫丢过去,“走吧,路上留心。”
  少年沉默地一件件穿衣reads;邪亦有道。精瘦的身躯逐渐掩盖在褒衣博带之下,仪表堂堂的贵介公子,只在眼角眉梢处总带了嘲讽般的冷意。他的父皇就曾说他,生了一双祸水样的眼睛,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的。
  他下床,蹬上鞋,她侧卧在床,一手撑着脑袋看他高高瘦瘦的影。他将长发自衣领中梳出来,披散在月白衣衫上,似清泉流瀑,滑不留手。他背对着她自己扣革带,漫不经心地道:“那我早就国、晚就国,于你也没有分别了?”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那一枚琵琶扣在黑暗里看不清晰,他凭着手熟,却就是扣不上去。忽而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轻轻一带,“啪嗒”有声。
  她只随意披了件外衫,一手笼着长发站到他面前来,另一手随意地理了下他的衣祍。她说:“忘了我吧。”
  他低下头,许久,却又是轻轻地笑起来。
  他每每这样笑的时候,她心底总还是有几分害怕的。她停了手,等他发话,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径自从她身边擦过了。
  许久,许久,直到他离去了许久,她都一直站在原地,不言,不动。
  仲秋的寒气自脚底缓缓溯了上来,蔓至四肢百骸,直到逼得她打了个寒战,她才猝然魂灵归窍一般,转身去清理房中乱象。大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将床铺换过,直起身,又发呆老半晌。
  每一次与他相会,都宛如最后一次。
  她穿过垂帘到大门边,漆黑的门扇内侧的房梁上悬下来一杆乌丝鸟架,一只黑暗中看不清毛色的鸟儿正自酣睡,脑袋埋进翅膀里,一只脚缩起来,脚上精细的链子不声不响地轻微晃荡。
  她伸手将那鸟架推了一下。鸟儿吃这一吓,猝然惊醒,拍着翅膀在架子上乱窜,口中吱嘎乱叫:“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卵生的扁毛畜生,倒是会挑说法。”
  鹦鹉安静下来,一双眼睛无辜地耷拉着看她。
  她象征性地给它顺了顺毛,道:“对不住了,今晚没个心境,来同我念经吧。”
  鹦鹉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为自己补不齐的睡眠发出了一声哀鸣。
  ***
  “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嘎嘎!”
  “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嘎嘎!”
  一墙之隔的耳房里,宫人们没好气地挣起了床,吵嚷道:“那癫妇人,大半夜的又在教鹦鹉念经!”
  “什么杂碎东西,还让不让人好睡了!念念念,她倒是把自己度出宫去啊!”
  骂詈声隐隐约约透墙传来,殷染反而笑了。她索性大开了门,让鹦鹉尖厉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门庭去——
  “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嘎嘎嘎!”
  “——功德你家祖宗去吧!”
  殷染披着衣,倚靠着红漆的门,眼睛里笑意璀璨,像是很得意,又像是很凄凉。静谧的掖庭宫里只有鹦鹉喋喋不休的念经声,庭中桂树都无法忍受地摇落了一地碎叶,月光铺下来,泛出凉凉的碎碎的金色。
  鸡飞狗跳的一夜,只有月色,还是原来的模样。

  ☆、第2章 明月夜(一)

  两年前的中秋,也是这般无二的月亮,遥远地悬在天际,将完满无缺的光华流泻在破碎的凋零的花木丛中。
  殷染将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她最讨厌秋节里的桂花味。是以当她听闻掖庭宫里全是桂树,她心里直发憷。那时候的她,哪里知道自己会被发落到掖庭宫里来。
  她入宫将近一年了,都不知晓圣人生什么样貌。只是在一次册妃的典仪上,远远地瞧见过,似乎身量颇高,全身罩着明黄冕服,金灿灿的一团。圣人一连册了七个才人,七个韶龄女子跪在殿下,只待接过宦官手中的印绶。她从乌泱泱的人群后方望过去,七个人的背影一模一样,都似被风吹折了的柳条。
  其中有两个她是认识的,与她同时入宫,算是熟络的好友。她们蒙了圣宠,她也自然高兴,因为看她们高兴;至于和许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之处,她是想不出来。
  册妃之后,圣人御手一挥,赐宴麟德殿。
  一众女人出殿时还井然有序,行到内宫便已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各回各殿去准备迎接夜间的大宴。殷染素来是一个人走,回到含冰殿时,沈素书和戚冰都已在屏风后面更衣了。
  “臣妾见过沈才人、戚才人。”殷染在屏外便笑着给两人行了个礼,戚冰当即探出头来满脸通红地啐她:“偏你胡闹!”
  “往后可见不着了,还仗二位娘子多多提携。”殷染仍是笑,眼睛里深深浅浅的光芒浮沉起坠。她也绕过屏风去换衣,却挑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石榴裙,色彩极艳,然而外罩银灰短襦,却将内里的艳色全都压了下去,不伦不类。戚冰不避忌地看她半晌,忽然道:“你穿这副样子,还望我们提携?”
  殷染自顾自地蘸着口脂,“毕竟不如戚娘子天生丽质。”
  “就你两个爱吵。”清清淡淡的声音,是沈素书出来了。淡青的窄袖上襦配霜色镜花绫藕丝裙,薄纱披帛垂曳下来,绰约如仙子。殷染眯着眼打量她,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素得柳絮一般。”
  沈素书低着头理了理裙裾,道:“今日许贤妃会来,还是莫太打眼的好。”
  戚冰道:“姐姐何必怕她?要不了许多时日……”
  沈素书掠了她一眼。戚冰住了口。
  殷染只作未闻。
  沈素书款款行到她的妆台前来,低声道:“阿染,今日是御宴,不同往常,诸宫命妇、各宅皇子都要到席。你也莫太傻气。我知道你心中不欢喜在宫里,倘这回能见到一二皇子贵人……这事也是有的。更何况,殷家娘子也会到的。”
  她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倒叫殷染不知该应承哪一句,支颐睨她,道:“你说的是我家的大娘子,还是小娘子?”
  沈素书微露尴尬,“自然是大娘子,她是许贤妃的亲姊,又封昭信君,这种场合必当到的。”
  殷染默了许久,面无表情。终于要说什么时,方将张口,已听得外面一声唤:“二位娘子,圣人命奴来传你们哩!”
  听那声音,竟是圣人身边最得力的宦者周镜。戚冰惊喜地看了一眼沈素书,后者却并没有与她一样的反应。殷染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这位周公公,马上要升了吧?”
  沈素书凝着两弯淡烟眉,轻轻地道:“这些话可不兴我们说reads;超级大文豪。”
  殷染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自顾自地上妆。宫女进来催促,将戚、沈二人接了出来,沈素书行到门边又回来叮嘱她酉时开宴,千万莫误了时辰,殷染干脆将她推出去。再挨得半晌,直到天色已晚,殷染才唤来侍女红烟,慢吞吞地往麟德殿挪过去。
  ***
  殷染确是烦厌这种场合,何况听闻昭信君和许贤妃要去,她就简直挪不动步子。她的生母出身勾栏,被秘书少监殷止敬收作妾室,四年前殁了。自幼及长,一个个殷家人的白眼她实在没少挨,但嫡母昭信君许氏倒还真没短过她什么;寻常仕宦人家嫡庶之间总要闹上一闹,秘书少监殷止敬的府上却是安宁得骇人——
  没有明面上的打骂和嫌厌,却反而全身上下都是尴尬。
  是以殷染入宫之后,殷家并无一个来探她的,她倒乐得轻松了。只是今晚这场御宴……她真的要去么?
  她有时感到,自己最怕见的,或许还不是嫡母许氏。
  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父亲殷止敬,人品才学都是一派风流,偏对着她时,眼神懦弱,神情悲哀,好像看见她便看见了无数个失败而毁灭的自己一般。她真是怕了他了,失败是他自个的,毁灭也是他自个的,他凭什么要将这些痛苦都倾泻给她呢?
  怕到了深处,就干脆成了烦。
  她毕竟,也有她自个的痛苦啊……
  殷染回头问红烟:“酉时是吗?”
  红烟小心翼翼地道:“娘子,你已问过三遍了……”
  殷染“嗯”了一声,红烟于是知道她转头又会忘记的。只好小声提点她:“娘子,走这边……”
  过了御沟枫桥,便见得裙裾迤逦,尽是赴宴的女子,又都品级低下而不得乘舆的。此处将近太液池了,风从高处拂过林梢,将她们衣上的桂花香都拂了出来。殷染闻见那气味便有些不适,心想这样寒碜刺鼻的东西圣人难道喜欢?不自觉又往岔道上走。
  红烟原是她生母的侍婢,从平康里相随跟去了秘书少监的府上,主母死后三载,又随殷染进了宫。眼见得殷染这样不通事理,她心中颇有些急了,张口便道:“今日沈才人说的没有错,娘子,这次御宴可不寻常……”
  殷染淡淡掠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去,自将披帛拢了拢,不做声。红烟知道她这是闹脾气的前兆了,这小娘子的古怪真不是一般人领受得起,直顿脚道:“这可是宫里,阿染娘子,奴婢为了您还没少挨姑姑的罚,奴婢为的什么啊……”
  宫墙大道上,她纵把声音压得极低,也总有路过的女人太监回头看她们、一边窃窃私语。殷染若无其事道:“我怎知你为的什么?”
  红烟一愣,见殷染如此冥顽不灵,只觉鼻头一酸,“奴婢……毕竟是见过……花楹娘子当初……”
  “别提她!”殷染突然道,“不要提她,听见没有?”
  她身子倒退着往桥上走去,红烟抬起泪眼道:“娘子去哪里?”
  殷染一手指着她,寡淡的衣襟披落,内里火艳的石榴幅若隐若现,将暮未暮的难捱昏暗里,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目中波光潋滟:“别过来,不然我跳下去。”
  红烟刹时白了脸色,“娘子!”
  这时候,桥上桥下驻足的人渐多了,都好奇地围观这奇怪的主仆二人。御沟里流水无声,黄昏中全是一团混沌的颜色,殷染只瞥了一眼,便知这样的河流淹不死人reads;竹马去哪儿。
  她轻声道:“好红烟,好姐姐,你也是我阿家最贴心的人了,你别过来,好不好?”
  晚霞将仲秋的御苑晕染得宛如锦缎流丽,一片死寂的温柔。少女依在白石桥栏上,婉语低回:“你别过来,我会听话的,红烟姐姐。”
  说完,她头也不回,竟往太液池方向去了。那与麟德殿却是相反的方向。
  红烟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脸色青白,手指在袖中攥紧了罗帕,浑身都在簌簌地抖着。
  她哪里知道,四年了,三年守丧、一年深宫,殷染连提都从未提过自己母亲的名字,却在她说出口的一刹那,便宁愿跳下河去。
  ***
  红日西斜,渐往树林子那头去了。殷染原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的树林子,秋天里兀自繁盛生长,枝桠伸向微明的天际,仿佛一只只将夜幕硬生生拉扯下来的手。她也不知自己在往哪边走,总之只要往北就能绕回含冰殿去了,她一个左右不着疼的小小宝林,告个假也无人会管。
  她一向是这样,便幼年母亲尚在时,也管不住她往外头疯跑;后来她跑出了事,出了大事,母亲没了,家中人更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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