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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全6册)-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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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平视着他。他一直是一个俊美的男子,清癯的面庞、疏秀的双眉、温沉的眼眸和挺直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她温柔地呢喃,是情意缠绵的低诉,“臣妾这一生,只一心一意对过一个男子,从来都是。只可惜呵……”她幽幽叹息,“臣妾这一生,已经寻不回他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念里,幽幽诉说,“臣妾最美好的年岁里,都是和他一起度过。可惜,每每臣妾危难之时,质疑之时,孤弱之时,他从未在臣妾身边,连愿意拉臣妾一把对臣妾温善的人,他都一心怀疑。那是因为,其实他也很少相信臣妾,也在怀疑臣妾。所以,臣妾开始失望,渐渐也习惯这种失望。
失望得久了,便也对他彻底绝望。”
皇帝伤感不已,“不会再有希望么?”
她忽然转眸,静静道:“皇上没有发觉,臣妾已经很久没有用绿梅粉了么?”
那是她刚出冷宫的时候,皇帝细心研磨,用尽心意,制了送与她独用的。
皇帝语气一滞,歉然道:“是朕浑忘了,忘记再送与你。等这次回宫,朕一定让内务府再制了送你。”“没有必要了。绿梅粉长久不用,便也惯了。”她疏懒地笑,退开两步,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即便臣妾接受了皇上的好意,来日漫长,臣妾等来的,会不会依旧是一次次怀疑,一次次无助,一次次失望后的
绝望?”
他天生拥有着微微上翘的嘴角,白皙的肤色,好像对着谁都是那般温和多情。可是他的眼底里其实并无笑意。她曾经爱过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真是惘然。
皇帝的呼吸声是渐近的潮水,他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皇后,朕就是你从前的那个人,只要你想明白,朕会谅解你今日的无状。”她轻轻一笑,拢住散乱的青丝,引袖取过一把小小银剪,那凛冽的寒光在她指尖闪烁,她剪下三寸青丝,看它们纷纷垂落于地,“皇上,咱们满人一向爱惜头发,以剪发表示爱侣亡去守身坚贞之意。臣妾待
心里的那人,便是如此。从前看不明白,以为他千般万般都可原谅,如今看得明白,才知他痴恋的是旁人,敬慕的是旁人,疼惜的也是旁人,守着他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皇帝震惊到无以复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懿迷茫地摇头,却有清醒无比的坚定的眼神,“臣妾知道。皇上,您容许臣妾疯一会儿,听听臣妾这些疯话吧。左右臣妾与您都神志清明的时候,总是无言以对,总是彼此猜忌的。今夜您能把秦楼楚馆的歌伎召上御舟,您不也疯了么?”她笑意迟迟,酸楚至极,“皇上,臣妾出身贵家,自幼看惯妻妾争宠的闹剧,便是臣妾的姑母为皇后之时,臣妾耳濡目染的还少么?及至嫁与您为侧福晋,臣妾哪怕爱慕着您,也不敢求您的一心一意,只希望您的心中有臣妾的分毫之地,臣妾可以凭着这一丝情意,与您偕老。可是伴随您长久,臣妾越来越明白,其实您谁都不信,您缺父子之恩,母子之情,自幼孤立无援,
所以对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般。所以且不论孝贤皇后,便是臣妾等人,您又真正信了几分?不过是一有风吹草动,便猜疑难平。”“朕疑心?”皇帝冷笑,脆弱而惶然,“朕如何能不疑心?朕自幼所见是皇额娘与你姑母争宠,彼此无所不用其极。等朕开府封王,登基为帝,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又做过些什么?为了子嗣,为了宠爱,为了名
位,你们也何尝不是无所不用其极?朕对着你们温柔婉顺的笑靥,常常在想,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图谋朕的什么?你便以为朕从来没有害怕过,朕的孩子一个个死去,你的手便完全干净了?”她从未想到,他的口中终会说出如此言语,头顶似有一道烈雷轰然炸开,心口一阵阵抽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瞬息之间,震惊、伤心、苦涩、悔恨、愧疚、惊畏,齐齐涌了上来,翻涌五内。她整个人蒙
在当场,口干舌燥,无言相对。泪水滚烫地烧灼成一片,她的心灰到了极处,做下的事,终究是要还回去的。“你居然流泪?”皇帝伸出手,他的指尖很干燥,抚过她的面颊有微刺的疼,“朕猜疑你与凌云彻,你不曾哭。朕与你疏离多年,你也不曾哭。朕只是问问你的手干不干净,你却哭了。”他倦得很,轻轻摇首
,“你们做过的事,朕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猜。左不过都是见不得人的恶心事,真叫朕恶心。”
如懿微微颔首,任由泪水滑落,“是。就和皇上赏给舒妃的坐胎药那么恶心,都是一样的。”
他冷冷地俯视她,哀伤如重重迷雾,弥漫渐深,“如懿,你还是从前的青樱么?为何朕觉得你形同疯妇,神志不清?”“青樱,早已不在了。她和臣妾心里所盼望的那个人,大约会永远在一块儿,却再也寻不见了。但臣妾和皇上,终究是长久相处,彼此暴露得体无完肤,相看生厌。”她睁着眼眸,恬淡至空明,“皇上,是真的。臣妾在宫里的每一日,都在发疯,都在做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疯狂的事。高晞月是,金玉妍是,苏绿筠是,白蕊姬是,厄音珠是,蓝曦是,您也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发疯,可臣妾分明记得,我们
的起初,都不是这样的!”
她手起剪刀落,再度剪下一缕发丝,凄楚哽咽,泣不成声,“这一缕头发,给去了的乌拉那拉青樱。”
皇帝震惊到无可言语,忽然外头一阵响动,竟是嬿婉与和敬公主闯了进来。二人见此情景,不觉惊呆了。还是和敬先回转神来,大声道:“皇额娘,您在做什么?”
嬿婉这才如梦方醒,跪下哀泣道:“皇后娘娘,请您住手!”
皇帝气得连连冷笑:“你们来做什么?还觉得不够难堪么?”和敬忙上前扶住了皇帝,连连抚胸道:“皇阿玛,儿臣怕皇额娘冲撞了您,所以特意赶来。皇额娘,满人不可轻易断发,您这是大不敬!”她说着,便欲上前去抢如懿手中的剪刀,“皇额娘,您再如此,别怪
儿臣不认您!”
如懿如何会让和敬抢到,她举起剪子在喉头,冷然道:“和敬公主,你的额娘,唯有孝贤皇后而已,又何必在意我呢?”
嬿婉连连叩首,拉住如懿裙角,“皇后娘娘三思呀。您这一剪子下去,可是剪断了与皇上的情分了。”
如懿厌弃地踢开嬿婉,只是不语。
皇帝唇色雪白,咬牙道:“疯了!皇后已经疯了。”如懿凄楚不已,郁然长叹,“皇上,您不必再疑心臣妾做了什么错事。臣妾的错事太多太多,您疑心的,您的女人的,您的子嗣的,一股脑儿,全是臣妾的错事。恕臣妾说一句,做您的皇后,在您身边,实
在是太累,太倦了。若有来生,臣妾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皇帝眸中的郁火渐渐燃烧殆尽,成了冷寂的死灰。他决然摇首,“朕的皇后,可以死,可以废,但绝不可出厌弃之语,藐视君上,失去做臣妇的本分!”他一顿,语气更冽,“乌拉那拉氏,你真的是疯了。必
有大丧,才可断发。你居然当着朕的面亲手断发,狂悖迷乱!与其你如此疯癫,还不如朕废了你,许彼此一个清静!”“废了臣妾?”如懿淡然平静,“臣妾一直在想,被皇上所追念的女子,难道一定是皇上所爱么?孝贤皇后也好,慧贤皇贵妃、哲悯皇贵妃也好,还有容嫔,皇上真的爱惜她们么?不过是以此彰显自己情深而
已。从头到尾,您都如您最爱的水仙花,临水自照,只爱惜您自己罢了。”
皇帝断然大喝,忿郁难平,“当着儿女与嫔御的面,你都在胡说些什么?来人!”
嬿婉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哀求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和敬只护着皇帝,“皇阿玛保重!皇额娘是疯了,您可不能再气着了呀。”
皇帝喘着粗气,又喝一声,“来人!”
外头的宫人们听得五内焦灼,只不敢进来,闻得这一声唤,忙不迭滚了进来。
皇帝冷若寒冰,“皇后乌拉那拉氏形迹疯迷,不堪承受皇后重责,命福灵安漏夜急送回宫中医治。无朕旨意,不得出翊坤宫半步。今日之事,更不许任何人知晓,否则你们的脑袋,朕都不想留了。”
李玉哪敢多问,正要伸手去扶如懿。皇帝似想起什么,道:“李玉,你身为御前总管,不知劝阻皇后,惊扰圣驾。日后不必在朕跟前伺候,去圆明园当差吧。”
李玉身形一晃,面色惨白,只得诺诺答允了,撤开了手。进保上前,扶住如懿手臂,缓步往外走去。
如懿轻轻一挣,“皇上,这半世里,你对臣妾说过无数次要放心,可臣妾的心从未放下过。今日俗事已了,臣妾倒真可以放心了。”她俯身深拜,淡然自若,“今日一别,相见无期,皇上珍重。”
她被半扶半持着带上小舟。月已西斜。
湖中寂静,只有花开声与飞鸟声,远远近近传过来。那是晚归的夜鹭,在青芦深处发出聒聒深沉的叫声。皓月如霜,落下惨淡白光。
她在恍惚中有一丝错觉,她嫁与弘历的那夜,也是这般月色。他笑盈盈唤她:青樱妹妹。
她回首望去,来时之路与前面去路都茫然不见,天地间终是那片叫人绝望的茫茫水月之色。而唯一沉定的心意,是她明白,哪怕决绝至此,她的一生都会与他牵绊,忘不得他。
次日便有两道旨意下来。一是皇后急病,送回宫中。二是贵妃魏嬿婉晋位皇贵妃,摄六宫事。这变故来得太大太突如其来,行在里登时慌乱起来,便想去御前探听。谁知总管大太监已在一夜之间由李玉换成了进忠,更显诡谲。嬿婉虽然欢喜得不知所以,也知道即刻镇定下来,加以安抚。外有大臣
傅恒主持,内有和敬公主与皇贵妃魏氏,将一切流言死死压住,众人纵然揣测,也不敢多言。这日和敬陪了皇帝半日,劝得皇帝用了晚膳,这才出来。
江南的傍晚,炎夏亦有湿润气息。只是这行宫内外,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才显阴沉莫名。连那暑气隐隐亦有黏稠的意味,缠得人透不过气来。
是该早些回京了吧。江南风物再好,又怎及京城呢?
和敬这样想着,举目正见傅恒走过来,便问安道:“舅舅大安。”
舅甥俩亲近,傅恒便问:“公主可否有空,一同走走。”
和敬回首看看殿内,颔首道:“好。我也正有话对舅舅说。”
夜风习习,有栀子花和夜来香的气味幽幽传来。那雪白的香花气味太过甜郁,和敬素来不喜,不觉皱了皱眉头。
傅恒也未留意,只关切道:“皇上还在生气?”
和敬叹道:“被乌拉那拉氏气得狠了,一时转不过来,一直扬言要废后。舅舅,乌拉那拉氏如何了?”
“福灵安派人来回话,一路上安静得很,也没出什么大事。我只盼着平安回京,若在路上出了岔子……”
和敬看着傅恒担忧的面孔,断然道:“那事情就闹大了。安静回了宫,出再大的事,紫禁城的墙那么高,什么也都捂住了。这事儿在杭州已经闹得够不堪了,可不能再传出什么有损圣誉的话来。”
傅恒沉着道:“一切有我呢。只是公主,这几日令皇贵妃在皇上跟前很得脸吧。”
和敬听得提及嬿婉,便有些不屑,“皇贵妃位同副后,便宜她了。”
傅恒遥望嬿婉住处方向,不觉摇头:“那位的心气高着呢。一个皇贵妃之位,只怕犹不满足。”
和敬的面色阴沉得如黑云压城,“让乌拉那拉氏继位皇后,已经不配。若她还想成为皇后与额娘比肩,那更是痴心妄想。这回的事少不得借了她的力,可若还想往上爬,我也容不得她。”
傅恒闻言便笑了:“魏氏抵位皇贵妃,自然野心勃勃。只是她根基不足,少不得还想借公主之力。自然,公主与我都是不愿意的。”
和敬用力点头,握紧了手指,“舅舅和我想的一样。令皇贵妃心性狡诡,借她的手做事可以,可若要借我们之力成为皇后,我万万不肯。我额娘才是皇阿玛身边最德行出众的皇后,谁也不配和额娘比肩。”
傅恒眼底微有晶莹之色,“公主说得是。乌拉那拉氏登位皇后之日,我曾请公主忍耐。不为别的,只为她正得意,我们却力有不逮,所以只能眼睁睁看她继位皇后,身膺荣光。”和敬姣好的面孔闪过一丝狠意,“可我从来没有忘记乌拉那拉氏带给额娘的伤心与痛苦。舅舅,我身上也流着富察氏的血,我怎能让富察氏的仇人永踞高位。不,她们永远都不能和额娘比。额娘才是皇阿玛
最爱的女人,最贤德的皇后。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绝对没有。”
傅恒轻轻拍着和敬的肩膀,平抚着她的情绪,二人默然相对,心意了然,这才各自散去。
绛华馆里,太后的神色有些焦灼不安,手里光洁的白铜水烟杆显得一双手也有了岁月摩挲后苍老的痕迹。皇帝将要说的话已然说完,“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儿子此次奉皇额娘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额娘前不能恪守孝道。昨夜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儿子只能先令其回京,在
宫调摄。皇后行事乖违,无端顶撞,儿子哪怕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有一瞬间的感怀,有风清凉拂上了眼角,带了湿润的气息。他蓦然想起孤绝的少年时代,人人冷落他忽视他的时节,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给予过他的关怀与照拂。那时节,他们是真心相待的母子,哪怕没有
血缘的关系,亦彼此扶持着走了许多年。只是后来,他终于成了皇帝,她亦成了太后,彼此之间反而多了算计。
算计着,算计着,这么多年了呵,这么精明而美貌的女人,原来也会老,也会着急,也会失了分寸与笃定。
这样的念头如春藤缠绕上他的心间,他不自觉地走近了两步,如年少时般依恋,跪俯在了太后跟前,一腔子暖意和软弱填满了心上的缝隙,唤了一声,“额娘。”太后许久未曾听得皇帝这般动情呼唤,握着烟杆的手颤了一颤,凝神伤感道:“皇额娘你倒是天天叫,但这么个叫法儿,哀家真是许久没听过了。”太后有些出神,仿佛沉浸在对往事遥远而无法停止的追忆
中,“你小时候,每日下了学,就急匆匆往哀家宫里赶,一见了哀家就这么唤一声‘额娘’,然后跟在哀家身边,总舍不得离开。那时候哀家真觉得,你就是哀家的亲生儿子。”
皇帝声音低低的,带着雾水般的潮湿,“在儿子心里,您就是儿子的额娘。”
太后的叹息带了悠长的尾音,有无限唏嘘,“有皇帝这句话,哀家就敢说话了。”她顿一顿,沉声道,“皇帝,你真的想废后?”
皇帝无言,闭目叹息,手中毫无意识地蜷缩着。他沉默片刻,轻轻颔首。太后久久郁然,“废后乃是失德之举,于国祚更是不祥。想先祖顺治爷一生,最为人诟病的并非独宠董鄂妃,而是废了第一位博尔济吉特皇后。大清开国百年,废后的唯有这一次,皇上可不能步顺治爷的后
尘啊!”
皇帝的口气有些强硬,别过脸道:“失德的是皇后,不是朕!皇后生性不驯,屡屡冒犯于朕。还敢不顾国之大忌,亲手断发,朕实在忍无可忍。”太后懊丧地摆首,重重地敲了敲水烟杆。那水烟杆本是白铜铸成,极有分量,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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