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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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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幼弟大约有段时日不见荤腥,父亲生病需要调养,秋香路过集市时便咬咬牙拿铜钱买了只烧鸡,又割了一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提在手里。
吱呀呀推开虚掩的院门,弟弟却并未如预料般循着香气从屋里飞奔而出,反是母亲王氏端着一盆好洗好的衣裳出来,见了秋香欢喜地唤了一声,忙放下手里的木盆,来接她手上的东西。
秋香便疑疑惑惑地问道:“父亲身体可好些了?怎么不见宝儿出来?”
“好多了,好多了。”秋香的父亲循声轻咳着从屋里走出,一脸沟壑的庄户汉脸上虽然还有几分病容,却比秋香上次回来舒展了许多。
他慈爱地望着女儿,眼中有些掩饰不住的歉意:“多亏你上次捎回的银子,父亲抓了几幅药,如今身上松乏了许多,到难为你在宫里受累。”
“不过是做些洒扫的粗活,又能受了多少累”,秋香生怕父亲被冷风扑到,忙将提着的东西往王氏手里一放,便扶了父亲的臂膀,将他搀到堂屋里坐下。
王氏脸上是喜滋滋的笑意,她将烧鸡与猪肉搁进厨房,转而撩起腰间系的围裙擦了擦手,再抓了一小簇平日不舍得喝的茶叶冲到茶壶里,风风火火地提回堂屋,给丈夫与女儿各斟了一杯。
秋香四顾一望,依然不见兄弟宝儿的身影,便再问母亲道:“宝儿莫不是去了哪里淘气?您莫叫他与后街那些个淘气包们搅合在一起。”
父母都是庄户人家,却有心叫兄弟识文断字。因此秋香省吃俭用,想替弟弟攒些奉束,好能送去学堂。她将系在腰间的荷包解下,捧出新攒的三两银子,尽数交到母亲手上,再甜甜笑道:“到了年节底下,赏赐必然比平时多些,明年春暖花开,大约便够送宝儿去学堂了。”
眼见秋香依然环视四周,在寻找弟弟宝儿的身影。王氏难掩一脸喜色,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宝儿横竖不是淘气,你猜猜他去了哪里?”
秋香瞧着父母都是喜上眉梢,心间蓦然一动,小心翼翼地猜测道:“难不成宝儿如今便是在读书?难为他这么用功,听着我的动静也不出来。”
王氏拉了秋香坐下,冲她说道:“你只猜对了一半。宝儿是在读书不假,却不是在咱们家里。说起来你当真遇到了贵人。前些时有位李嬷嬷领着人来了一趟,说是瞧中了你的勤快,有心提携一二,特意想来瞧瞧咱们是不是清白人家。”
提起那位慈眉善目的李嬷嬷,王氏一直赞不绝口。
李嬷嬷来秋香家里时,连坐也未曾坐下,只听说宝儿已经九岁了还不曾读书,便着人在前街的私塾上替他交了一年的奉束,又留下了十两零用银子。
王氏喜不自胜地说道:“那位李嬷嬷瞧着咱们是正经人家,孩子也知礼听话,才肯对咱们这般提携。宝儿如今在跟着郑先生念书,中午回来吃饭你便能见着。”
竟然是李嬷嬷对自己这般照应,秋香还记得她去岁春节时送与自己的锞子,眼中不觉一热,冲王氏说道:“那位嬷嬷不但是位贵人,还是贵妃娘娘眼前的红人。您瞧着她慈眉善目,其实在宫里跺跺脚,地也能颤两颤。”
王氏听得又惊又喜,拉着秋香的袖子问道:“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你这样的小人物是如何攀上了高枝?难为人家还肯送了宝儿去读书。”
想着李嬷嬷素日曾说喜爱自己的伶俐聪慧,秋香有些得意地一仰头,冲王氏显摆道:“我是小人物又如何?李嬷嬷偏就喜欢我的伶俐。她老人家还说,待过些时日想法子将我调去长春宫中,就在贵妃娘娘面前侍候。”
打从第一次在青莲宫中瞧见了茯苓与菖蒲榕体面,秋香便没想止步于一个粗使的丫头。既有李嬷嬷肯费心提携,更强如跟着个质子。她眼前一时美景如画,好似瞧见了自己穿金着银,颐气指使地调教着新入宫的小丫头们。
这些言语王氏听不大懂,只记住了秋香有机会去长春宫。她便热切地拉着女儿的袖子嘱咐道:“你若真有这样的福份,便是咱们祖坟上冒了青烟。那么好的老人家,你若是有机会在眼前做事,可要勤勤苦苦,更懂得知恩图报。”
秋香甜甜蜜蜜应着,脸上泛起些许容光。便请母亲将五花肉加些粉条与白菜一锅炖了,又将烧鸡撕成小块码在盘中,齐齐整整端上桌上。
只为父亲咳嗽,她特意将烧酒汤烫热,给父亲斟了一小盅,再等着兄弟回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饭。
彼时幸福好似在向这个虽然贫苦、却清白上进的人家招手。无论是秋香还是她的父母,都不曾料到这是她们亲人间最后的一次谋面。
秋香记着父母的嘱托,回到宫中还特意寻了个机会去给李嬷嬷磕头,多谢她对宝儿的恩典。李嬷嬷含笑拍着她的手道:“你兄弟瞧着便是聪明孩子,他的前程便攥在你的手里。是要向你父亲那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刨食,还是识文断字争取考个功名,便全在你一念之间。”
瞧着李嬷嬷有些陌生的眉眼,秋香蓦然一阵心悸,不晓得该如何答对。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小年
飞雪簌簌之间,已然又是一年。
腊月二十二那日,陶灼华请了德妃娘娘示下,想回陶府与黄氏一家人过小年。
德妃一直可怜小姑娘孤身在外,不仅欣然允诺,还特意赐了两盘内造的点心。
打从前次与陶灼华木舟中一席倾谈,何子岑借着波斯的政务,又借故约了陶灼华几回。如今两人虽未敞开心扉,那缕柔情却已然几多牵绊。
眼见陶灼华要离宫,何子岑半是替她高兴,半是怅然有失。吃着德妃娘娘宫里小厨房新制的木耳鸡蛋饺子,何子岑便笑着问德妃娘娘道:“怎么母妃时常对这灼华郡主多有眷顾?”
儿子的心事藏无可藏,德妃悠然叹道:“母妃当年初入宫闱,思念一家骨肉至亲的滋味犹在眼前。那时你外婆只有每年春节与仲秋两次进宫会面,父亲、兄长都是只能隔着帘子见上一见。那种滋味你永远没有体会。”
骨肉分离,何子岑的确没有德妃那么深的体会,前世却时常瞧见陶灼华午夜梦回,泪水如斑驳的霜露,无声便浸透了枕席。
如今外公、外婆已然不在,舅舅与姨母却都在京中。他拥着德妃娘娘纤瘦的脊背,安慰地说道:“如今母妃身在高位,我姨母与舅舅她们若想见面,随时可宣,到比从前好了许多。初二日我与子岱依旧去舅舅府上磕头,好生敬舅舅一杯。”
见儿子剑眉如峰,风姿俊秀,已经有了翩然之姿,言下又总是这般体贴可心,德妃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叹道:“岁月催人老,说起从前的事情仿佛就是昨天,一晃眼你们兄弟两个都已长大成人。明日母妃便预备给你舅舅与姨母的节礼,你与子岱一起给他们送去。”
何子岑诺诺应着,眼中偶有丝怅然之意,滴滴分明地落在德妃娘娘心中。
德妃心下有小小的遗憾,若论陶灼华的性情样貌,到也配得上儿子这份青山朗润的容貌。奈何陶灼华是质子的身份,若嫁与儿子做正妃,日后还要母仪天下,大阮的皇后不是出自大阮,却端着这一层尴尬的身份,难以叫民众心服。
更何况何子岑的婚事,便是她这做母妃的都做不得主,一切还要等着仁寿皇帝点头。只怕轻易地允诺给了儿子希望,却又成为水中月和镜中花,德妃只得故做不知儿子的心事,只顾左右而言其他。
陶灼华却不知这母子各怀心事,她晚间便与娟娘一同收拾了给陶超然全家的礼物,只为没接到舅舅归来的佳音,也不晓得他能否在年前赶回,心里便有些小小的期盼,兴许明日会有惊喜。
出了宫门归心似箭,黑漆平顶的马车一路疾驰,载着陶灼华直奔槐阴胡同。
从马车里挑帘望去,洁白如絮的飞雪飘扬,陶府门前挂起了朱红的灯笼,黑漆冰裂纹的大门上贴了大红烫金的对子,一溜萝卜钱在雪中摇曳飞舞,春节的气息已然浓重。
陶灼华的目光漫过长阶,毫无意外地望见了在大门口迎她的陶雨浓,银蓝色菖蒲暗纹的大氅被风吹散,露出淡青菖蒲暗纹的衣衫,腰间还悬着枚玉制印章,朗然如霁月清风一般。
再往他身后瞧去,铺着红色地毡的大门口还立着位身着蟹青色丝棉长袍,腰束和田玉带的中年男子。他面露微笑,身姿魁伟挺拔,不是陶超然又是哪个。
陶灼华欢呼一声,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未等马车停稳便急急掀起车帘,连脚踏也未踩上便跳下了马车。她紧跑了几步冲陶超然张开双臂,一面呼喊着舅舅,一面如倦鸟归巢般直扑到陶超然怀里。
甥舅二人算起来整整两年半未曾蒙面,陶灼华眼中的陶超然不过比从前添了些风霜,多了几分威仪,依然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陶超然眼中的外甥女却是女大十八岁,如春柳抽条,长高了近一头,身姿更加窈窕。那一双清眸如春水里倒影着漫天的星光,动处潋滟迷人,与妹妹陶婉如简直惟妙惟肖。
“夕颜,不对,是灼华,”陶超然亲切地唤着陶灼华的名字,又退后一步打量着长成窈窕少女的女孩子,有些激动地比划着说道:“舅舅离开时,你才长这么高。若在旁处碰到,舅舅大约都不敢认,你如今长成了大姑娘。”
“舅舅您一点儿也没变样”,陶灼华退后一步,认真打量着陶超然的面庞。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全是喜悦与激动的泪花。她紧紧挽住陶超然的手,热切地问道:“舅舅这两年多来一向可好?灼华日思夜盼,咱们一家如今才算真正团圆。”
陶超然亦是感慨万分,他牵着陶灼华的手久久不舍得松开,甥舅两个就立在飞絮洒盐一般的雪中叙话。还是陶雨浓与茯苓同时撑起了竹骨绢面大伞,替两人笼在头顶。
“父亲,咱们都进里头说话,母亲与姐姐还等在垂花门前头”,陶雨浓灿然轻笑间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提醒依然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的两人。
“是了是了,这么大的风雪,舅舅也是糊涂了”,陶超然哈哈大笑,接了陶雨浓手中的竹伞,亲手替陶灼华撑在头顶,伴着她一同往垂花门走去。
陶府的夜宴总是欢乐喜庆,陶雨浓早便交待下人们备下烟火,一顿饭吃得尽兴时,他便命人在院子里噼哩叭啦放起了鞭炮,为这久违的团圆宴助兴。
火树银花竞相绽放,庭院里霎时万紫千红。刚刚出锅的饺子盛在金黄色的缠枝花卉纹骨瓷方碟里,一盘一盘流水般端上。黄氏又特意命人上了盘自制的糖瓜,雪白的粮霜拉出长长的银丝,粘了一缕挂在陶雨浓的唇间。
如小时候一般,陶灼华与陶雨浓争抢着一盘糖瓜,轻脆的笑声传出老远。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这多半年陶超然随着阿里木,纵然每日珍馐玉粒,却不及自己府中一碗白粥来得舒坦。
陶超然夹起一只鼓着圆肚的饺子,蘸了满满的醋蒜,感慨地吃进口中。瞧着席上三个孩子嬉笑打闹,夫妇两人心间比吃了蜜还甜。
第二百七十六章 倾谈
窗花红似火,跳跃的烛影明媚而温暖。
伴随着盈耳不绝的鞭炮声,陶超然认真地倾听着陶灼华述说她来大阮之后发生的故事,又不时回答着小姑娘的问讯,脸上的笑容从未褪去。
拿两年多的漂泊换得今日一家齐聚,陶超然心间欢喜无限。只是思及阿里木马上就将与胡里亥短兵相接,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恐怕兵败之后波及一家老小,便对眼前静享的天伦格外珍惜。
陶春晚留心听着父亲提及阿里木与阿西已然潜回荒岛,如今专心于武器的锻造,便情不自禁地问道:“如今岛上不缺矿藏,父亲又购回了好些武器图样,阿里木叔父必然欣喜,阿西大约又要废寝忘食了吧?”
想起那勤勉聪慧、又肯吃苦的少年,陶超然拈须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见陶灼华目露疑惑,陶雨浓便解释道:“阿里木的公子阿西痴心于武器研究,前次送给两位姐姐的短铳便是经他之手改造而成。我们分手时,阿西正在钻研一种强弩,若能成功的话,射程当在如今的两倍开外。”
黄氏虽然对这些不通,陶雨浓姐弟昔日与阿西耳濡目染,却对父辈们的图谋心知肚明。他们时常听阿西述说起波斯的内政,对从前兄弟相争的一节并不陌生。
若阿西能将这种弓弩研制成功,便可避开胡里亥引以为傲的一支步兵。如此以来,阿里木这边胜算便又大了一些。
陶春晚眼中碎芒盈盈,荡起一波一波晶亮璀璨的笑意,她接着陶雨浓的话说道:“你不晓得,阿西还曾研制过一种袖箭,女孩子拿来防身极为好用,我平日多是带在身边。灼华,往后若有机会,我替你们引见。”
遣了婢子回房,陶春晚献宝一般要将阿西昔日所赠的袖箭拿来给陶灼华看。陶灼华只微笑着颔首,将陶春晚那一缕满含着追忆的柔情都瞧在眼中。
陶超然这些日子都忙着与阿里木运筹帷幄,未曾将女儿的心事放在心上。到是黄氏察言观色,忆及陶春晚对那些前来提亲的人不假辞色,心里微微一动。
外头又是一阵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连天,婢子们将各人面前的醋蒜碟重新换过,再端上最后一道海参猪肉馅的饺子,替每人面前布了一只,便悄然退至两旁。
黄氏有几句悄悄话想问陶春晚,又记挂着陶灼华甥舅两年半多没有谋面,必定有许多私房话要说,便推着陶超然道:“你与灼华去书房里叙叙旧,待我与春晚更了衣,领着众人辞了灶,再在暖阁里煮上好茶,咱们一家子挪到暖阁说话。”
陶灼华感激舅母的体贴,更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与陶超然。她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立起身来冲着诸人略略点头,便随着陶超然往外书房走去。
茯苓忙递过她的鹤氅,又殷勤撑起了伞,亦步亦趋地随上。陶灼华冲她摆手笑道:“你不必跟来,去请娟姨与舅母打个下手,一同往厨房里辞灶。我与舅舅说说话,稍后同往暖阁里汇合。”
见陶灼华连同茯苓也一并支开,陶超然晓得她有要紧话想说,便以目示意自己的小厮松涛守在外书房门口,不得放入一人。
眼见房中再无第三人在场,陶灼华这才脸色一肃。她从发间拔下陶雨浓所送的木簪,把昔日曾藏在木簪里的绢书说与陶超然听。
虎落平阳被犬欺,便是陶灼华对故去的景泰帝最大的叹息。
国人都以为景泰帝昔日是病入膏肓,岂料想一代君王竟是被亲妹妹毒害,只拿参汤吊气,以至于多年缠绵病榻,苦求良医无策。
提及瑞安昭然若揭的的篡国之举,陶灼华脸上笼了层寒霜,她将自己如何将盖了景泰帝私印的绢书送与玄武,助玄武与郑荣将军联手一事和盘托出。
再提及长公主府里仿效皇宫大内修建的芙蓉洲,还有九九八十一阶刻着五爪龙纹的凤凰台,瑞安想要君临天下的贼心便一清二楚。
陶灼华清晰地说道:“舅舅,如今大裕新皇虽然登基,却不得不昭告天下,封瑞安为监国长公主,眼睁睁瞅着她挟天子以令群臣,实则手中半分实权也无。”
大裕的内政如何,陶超然离开了两年,瞧得并不十分真切。只听着陶灼华娓娓道来,字字句句说得有根有据。若形势真如陶灼华所述,瑞安想要出兵相助胡里亥,只在她一念之间,到对阿里木十分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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