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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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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并未闲着,将娟娘早先收拾好的红薯与板栗搁在松枝搭成的架子上,由着炉火将松油燃出,又兹兹拉拉滴在炉火中,发出松木特有的焦香。
一家人都在忙活,忍冬纵然装睡,却也被那渐渐扑鼻的香气所引,装模作样打个哈欠,恍然一幅才刚起身的样子。
她不愿沾这些粗活,便自告奋勇去取竹簸箩,在里头垫了块干净的松江白布,饶有兴趣地立在娟娘身旁。娟娘有心编排她几句,见陶灼华脸上的笑容如此开心,便忍了又忍,只管拿模子翻来覆去。
不多时,一股焦糖的气息便在殿内萦绕。忍冬端着竹簸箩,在娟娘的吩咐下将一炉刚烤好的薄饼收下。茯苓拿个金黄花卉缠枝纹的碟子盛了两枚,递到陶灼华手上,自己也笑嘻嘻捧起一个放在唇边。
忍冬早取了一枚芝麻最多的薄饼掰做两半,几口就填进了自己嘴里。想是被那薄饼的糖馅感染,嘴上抹了蜜一般,冲娟娘笑道:“娟姨,您如何好的手艺,怎得早不叫大伙儿知道?您哪日有空,也好生教教咱们姐妹几个。这种吃法,奴忍冬还是第一次碰到。”
娟娘微微抿着唇,并不搭理她,只管与菖蒲再做了一笼,重新笼到火上。
瞅着薄饼烤制的空当,娟娘与菖蒲也各自拿起一枚香香咬了起来。娟娘手下不停,帮着茯苓将摊在松枝上的红薯与板栗不停翻转,屋里满是板栗的馨香。
忍冬吃完了一只薄饼,见第二笼香香的薄饼又摊开在竹簸箩上,顾不得薄饼烫手,拿手帕托了一只,忙不迭地一口咬去,被里面的糖霜烫到了舌头,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逗得茯苓咯咯笑出声来。
陶灼华自己吃了半个,另半个小心吹凉,掰碎了喂给楸楸。再吩咐茯苓取一盘薄饼,送给外头那几个粗使的宫人尝尝。
夜暮渐深,廊下已然点起了灯。菖蒲抖净板栗上的灰尘,盛了一盆搁上炕桌,陶灼华便与娟娘坐在炕上,几个人有说有笑剥着板栗聊天。
茯苓眼尖,透过明纸糊的窗椟,却瞧见外头回廊上有几个人渐行渐近,正是嘉柔郡主叶蓁蓁和她的丫鬟。
“小姐,天都这个时辰,怎么那位嘉柔郡主又来了。”茯苓飞快地挪回陶灼华身边,向她窃窃私语,转而指了指窗外。
第一百零八章 至善
暮色沉沉,再过片刻便是晚膳时分。叶蓁蓁此时来访,大约是过路的交情,并不预备久坐。
今世里两人虽未碰过几面,陶灼华却对大殿上叶蓁蓁的主动示好极为珍重,依然对叶蓁蓁印象很好。她示意茯苓去迎客,自己起身净了手,转回屏风后换了身衣裳,又笼了笼微散的发丝,再重新回到暖阁里。
打从那一日长春宫中初见,叶蓁蓁与陶灼华又见过两面,都是对方主动到青莲宫来稍坐。提及昌盛将军的罹难,叶蓁蓁虽然伤心,却颇识大体。
她曾宛然叹道:“郡主,您那日在大殿上说得话极对。战与不战,本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蓁蓁当是听得满心赞同,只不敢轻易表明态度。今日蓁蓁说句心里话,纵然再伤心,也不能将家父的去世赖到您的头上。说起来咱们同病相连,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陶灼华深以为然,更为叶蓁蓁的深明大义动容,她没有拒叶蓁蓁于千里之外,而是十分企盼能与前世的好友再续前缘。
晓得谢贵妃对陶灼华多加责难,叶蓁蓁还曾婉转地表达过自己的歉疚。她对陶灼华说道:“无非是当年的糊涂帐,如今却要郡主您替您母亲承担。总归过了这一阵,贵妃娘娘出了心中的恶气,往后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陶灼华张了张嘴,不敢将瑞安长公主根本不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实吐露,也晓得自己与谢贵妃永远没有握手言和的那一日,不必徒增叶蓁蓁的困扰。她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认真说道:“嘉柔郡主,您前头那几句话说得极好,其实灼华也是同样的心思。不管与谢贵妃的关系如何,都不会迁怒到您的头上。”
两个小姑娘惺惺相惜,彼此都感觉在这寂寂深宫里多了个可以说话的人。陶灼华不方便去长春宫寻她,便约下叶蓁蓁方便时来青莲宫坐坐。
方才命茯苓迎了出去,陶灼华再吩咐菖蒲预备果碟。过不多时,茯苓在前头引路,叶蓁蓁便娴娴静静走了进来,与陶灼华见了礼。
她一面解下身上莲灰色的斗篷递到丫鬟手上,一面近前来就着火炉烤火。瞧见那一簸箕烧得金黄的火烧,波光潋滟地眼中透出抹惊艳的神情,伸出手去拈起一枚,掰了一块含入口中。
“你真是好兴致,大冬天拥炉取暖,还有美味可口,我来得正是时候”,叶蓁蓁恬柔地一笑,唇角弯弯格外温和。
“蓁蓁你来了,快坐下来暖和暖和,瞧你冻得鼻头都有些红了”,陶灼华有些心疼地起身将叶蓁蓁往上首让,自己命茯苓去剥两只烤成金黄的红薯,再沏壶红茶过来待客。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然改了称谓,不再郡主长郡主短地打着官腔,而改成彼此以姓名相称,多了些亲近与熟稔。
叶蓁蓁道了谢,却只是坐在陶灼华的下首,两人就着点心聊天。
问及叶蓁蓁的来处,她笑着说:“御花园里冷梅才待含苞,我去瞧瞧可有早绽的几枝,想要折回来给贵妃娘娘插瓶,打从你这里路过,便进来瞧瞧。”
打了一年多的仗,夺去了叶蓁蓁父亲的生命,却并没有带给这位温柔的女子多少怨恨,便是面对着敌国的陶灼华,她也始终报以淡然的微笑。
即使是过路的人情,陶灼华也记得叶蓁蓁对她的好,不由握着她的手道:“多谢你肯来看我,略坐一坐便回去吧,免得贵妃娘娘不喜欢,累得你受些闲气。”
叶蓁蓁又掰了一点带着芝麻碎的火烧,品尝着蜜糖的甘甜,眸间露出点点调皮的笑意:“贵妃娘娘这些天忙着筹备宫宴,这会儿又在乾清宫伴驾,哪里顾得上我?所以我才敢来你这里坐坐。”
陶灼华并不愿与谢贵妃搀和,掩唇轻叹道:“提起那个宫宴,实在有些头疼。如今我是听到长春宫的名字便开始打怵,若不然到那一日我便告病?”
叶蓁蓁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浅语低笑里带了些敷衍的成份:“名义上是为咱们两个设宴,你这正经的主角如何能称病?若有借口推脱,谁愿意应酬这些?”
说到此处,叶蓁蓁似是想起什么,雪白的素颜上隐隐飘起一抹红晕。她低垂着臻首,不敢叫陶灼华瞧见,却柔柔笑道:“这次的宫宴,几位公主、殿下都会出席,你不认得尚善公主,那是极随和的人,到时候我替你引见。”
陶灼华晓得先皇后当年曾诞下一子一女,都是仁寿皇帝的心头肉。尤其是嫡子楚王殿下前年不幸早夭后,仁寿皇帝更是对长女尚善公主倾注了许多心力。
这位大公主如今已经出阁,嫁与当朝翰林院大学士崔子醇的长子、新科状元郎崔默笙为妻。仁寿皇帝特意为尚善公主敕造的公主府恢弘华丽,离着皇宫不过一箭之地,便是为了长女婚后出入宫闱依旧方便。
所谓同人不同命,龙生九子,也会个个不同。仁寿皇帝膝下一共两位公主,长女早在出生时便得了“尚善”的封号,另一位六公主与七皇子本是一母双生,却因生母出身低微,一生都没得过仁寿皇帝的封诰。
若以两位公主的人品论,陶灼华心里其实对这位尚善公主更为尊敬。
见叶蓁蓁前世大阮亡国之后,至善与那位六公主侥幸活了下来,都被免去公主的称谓。
至善平民布衣过了几年,一代天之娇女渐渐湮灭在人海中。而那位六公主却不知如何考虑,竟又接受了瑞安册封的郡主身份,不仅吃着大裕的俸禄,还与瑞安时有来往,关系十分亲密。
虽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陶灼华拿着二人比较,却总感觉那位六公主不如至善公主有骨气,便对至善存了敬仰之意。
见叶蓁蓁想要主动替自己引见,陶灼华满心欢喜地点头应承。两个女孩子又聊了些那一日的衣裳首饰,叶蓁蓁便立起身来告辞。
陶灼华不经意抬眸,竟发现蓁蓁脸上晕着丝淡淡的胭脂红。口里说着不想应酬后日的宫宴,瞧这神情却分明有几丝期待。
第一百零九章 晤面
昔年的青葱岁月里,陶灼华从未怀疑过叶蓁蓁对她的友情。
在她的记忆里,叶蓁蓁总是那般善良解人意,又懂得处处替她着想。最初那几年没有何子岑相伴的日子,叶蓁蓁几乎便是她在大阮的唯一。
如今这一场极为普通的宫宴,陶灼华却猜不透叶蓁蓁为何言不由衷。望着叶蓁蓁渐渐远去的身影,陶灼华第一次开始认真回忆她与叶蓁蓁的前生。
冬至前夜里开始飘雪,初时细若碎屑,渐渐便开始飞絮洒盐,到后来便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不多时,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白毡。
前世里监见惯了大阮的冰天雪地,陶灼华并不感觉有多新奇,娟娘、茯苓等人却是第一次踏足北国,望着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雪景大为惊叹。
茯苓拉着菖蒲去收集梅蕊上的雪水,想要煮给陶灼华饮茶,两个小丫头在雪里里嘻嘻哈哈。娟娘听得外头的欢笑,暂时展开紧锁的眉头,认真替陶灼华挑选着明日宫宴上要穿的衣裳。
她捧着一身豆绿色滚赭石与亮银宽边的素缎宫裙细细端详,再与一身夕阳红底色绘绣大朵米白与浅紫色夕颜花的右衽宫衣相较,最终还是选定了那身豆绿色的裙衫,先拿给陶灼华过目,再捧到炕上仔细熨烫。
第二日雪依旧不停,扑簌扑簌打上窗棱。娟娘服侍陶灼华梳妆,替她将乌黑的长发挽做低髻,低髻旁边斜斜簪着三朵自制的豆绿色堆纱绿萼宫花,与裙上暗纹遥相呼应,越发显得别致而又庄重。
多时没有动过脂粉,陶灼华破天荒地打开妆台上绘着仕女赏荷的正方形彩釉扁瓷盒,拿放置在旁边的玉勺挑了绿豆粒大小的胭脂,轻轻晕在手心。
菱花镜中涂了薄薄胭脂的双靥,比平日平添了三分娇柔。陶灼华顾影自怜,心上涌起一阵淡淡的期待。宫宴虽然无聊,却能与何子岑远远见上一面。前世与今生,两人之间已然相隔了四十年的时光,怎能不让她满心企盼?
本待踏雪而行,青莲宫门口却早等着谢贵妃派来的步辇,不过是在仁寿皇帝面前做做样子。陶灼华到也安之若素,搭着茯苓的手上了步辇,菖蒲早将四周的青幔合拢,替她遮住寒风。
掐算着时辰出门,陶灼华到得不早不晚,低阶的宫妃们早已候了半晌,德妃娘娘、至善公主这样的贵宾却还未踏足。
长春宫的宫娥们今日都着了素粉暗纹的宫衣,腰间结着正蓝的丝绦,映着远近的雪光格外娇俏。陶灼华在长春宫前止了步辇,随着迎客的宫娥进到里面,端庄地与谢贵妃行了礼,奉上一个小小的锦盒。
谢贵妃上次守着一众妃嫔没占到半分便宜,今日碍着仁寿皇帝也会驾到,不想与陶灼华横生枝节,也不打开瞧里头的东西,只敷衍地命人接了锦盒,便叫人将她领去花厅奉茶。
叶蓁蓁今日装扮一新,帮着谢贵妃迎客,算得上长春宫里半个主人。眼见陶灼华移步花厅,自己分身无暇,只能给她一个抱歉的微笑。
陶灼华回首宛尔,示意她不必介怀,便往花厅走去。
一行走一行看,今日长春宫里比上次更添气派,醒目处摆着几株尺许长的红珊瑚,是仁寿皇帝前时刚刚赐下,今日谢贵妃正好拿出来显摆。冷香袭人,错落有致的白梅、绿萼次第绽放,将整个长春宫装扮成花的海洋。
陶灼华驻足凝望,满殿的珠光宝气辉映之下,一袭莲胭脂红缠枝西番莲大镶大滚深紫亮缎郁金裙的叶蓁蓁一扫前时的恬柔,显得华光四似,双眸中似琉璃生采,熠熠闪着动人的神采,仿佛忽然之间便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心下着实讶异,陶灼华忍不住多望了叶蓁蓁几眼。叶蓁蓁从前怕宫中忌讳,身上虽未穿孝,却如陶灼华一般时常着些玉簪白、银蓝、浅绿之类的素色。
今日她不但衣着光鲜,高高梳起的发簪上还别着枚华贵的紫晶灵芝纹千瓣菊花钗,星星点点的紫晶在她乌黑的发髻上似是次第绽放,那样华贵而张扬。
今日的叶蓁蓁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她似一朵缤纷盛绽的玫瑰,毫不掩饰自己的美丽与婀娜。
这样的叶蓁蓁是陶灼华所不熟悉,她一边纳罕着叶蓁蓁的变化自何而来,一边专注地听着外头地动静,盼着德妃娘娘快些登门。
心里如有一面小鼓轻轻擂起,无数次有类似德妃娘娘那般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又无数似令陶灼华的心沉至谷底。她恼恨着那些与德妃娘娘足音相似的动静,却又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些声音的由远及近。
似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又或者只是电管火石的一瞬,陶灼华终于听得德妃娘娘轻柔雍容的笑意:“本宫来得迟了,让各位姐妹们久等。”
一群宫娥前呼后拥,簇拥着德妃娘娘进了花厅,陶灼华飞快地抬眸往德妃娘娘身后瞥去,不出所料望见了何子岑那一抹浅黄的身影。
何子岑身着浅黄色菖蒲纹暗纹直裰,头带七翟碧玉冠,越发显得面白如玉、雍容矜贵。他与身着天青色四合如意云纹直裰的何子岱一起,风度翩翩立在德妃娘娘身后,含笑向在座的诸位宫妃团团行了一礼。
自矜身份,这一对兄弟对旁人并不以母妃相称,便是向谢贵妃行礼,也是极有涵养地唤一声贵妃娘娘,引得谢贵妃心里恨得牙痒。
陶灼华贪婪地望着何子岑站立的方向,死死咬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场唤出声来。一抹腥咸在口中渐渐泛起,她的眼角不自觉变得湿漉,见何子岑兄弟行完了礼转身欲走,不由自主立起了身来。
一道凛冽的目光带着冰冷,暗中越过大殿里多个衣鬓飘香的身影,在陶灼华的面宠上微微一转,转而没了踪迹。蚀骨的寒意盈心,陶灼华不觉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过来。她茫然四顾,想要寻找方才那道冰冷的目光。
第一百一十章 至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隔着前世与今生的距离,陶灼华忘形地立起身来,想要将何子岑的身影瞧得再仔细一些,却又察觉一道冷目如箭,不知是何人向她投来。
陶灼华茫然四顾,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好在她的座位被一根朱红的雕花立柱所挡,素昔又不引人注目,方才无人留意她的失态。
菖蒲立在陶灼华身旁,却是见她情形不对,眉目间大有焦灼之色,便大着胆子在她身后用力拽了一拽,陶灼华方才回过神来。
幸喜无人将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她掩饰地轻咳一声,轻轻推开菖蒲的手,假装移步到窗台前观赏那两株植在蓝田玉盆里的冷梅。视线却如胶如漆,遥遥投到院中,想要追寻那让自己梦绕魂牵的目光。
隔着红木雕花的窗棱,陶灼华能望见院里花团锦簇,有身着粉衣的宫婢如穿花蝴蝶一般,手捧果碟与点心来去匆匆。黄衣翩然的何子岑却是惊鸿一瞥,与何子岱同时不见了踪迹。
花厅里头,因着谢贵妃不在,德妃娘娘份位最高,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诸位妃嫔都起身向她见礼。陶灼华眼见挤不上去,便怅然踱回身来,依旧坐在方才那个不显眼的位子上,只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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