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鉴-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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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多么温暖，可至少是活人的气息，可是那个自始至终不肯露出面目的人靠近的时候，却是死亡一般的冰冷。
　　　　他好几次去给他送酒时，都被冷得直打寒战。而且更为奇怪的是，那个人说要喝酒，可是送去的酒却从来未少一滴。倒是他身边那个倾城倾国的漂亮女人，给人的感觉很熟悉，也很亲切，他有几次甚至忍不住找借口去多看她几眼。
　　　　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间小路上时，那个老店主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惊呆了，他的身体哆嗦着，嘴唇也因为害怕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字。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身上，竟然是西泽国人才穿的嫁衣。
　　　　上了马车，司梦蝶一直昏迷不醒，阮衡知道无法救治，也就不去多管她，只是每天一日三餐喂些汤水，余下的时候便自己悉心打坐，调整内息。车是好车，马是好马，然而毕竟载着好几个人，脚程不可能太快，原本快马加鞭只需三天的路程，他们却直到第十五天的傍晚，才看到了扬州城的轮廓。
　　　　一去多年，这座曾经多次驻足的城市明显有了很大的变化。城门外的琼花树早已长得枝繁叶茂，甚至原来熟悉的吊脚城楼，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面目全非。
　　　　肖紫衫站在城门口的时候，不觉有些出神。
　　　　为什么不去储秀峰呢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花影很久。她想问，但是又不敢说出口，她怕一说出口，这个等了百年的人会真的上了储秀峰，再也不回头。现在到了扬州城了，她知道他无法回去，才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我怕见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回来。肖紫衫略微低了一下头，似乎有些无奈，然而，他的声音却是爽朗的，我答应过你，要把这一世情缘了结。虽然我当初骗了你，害你白白为我等了一百多年，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即使不爱，我也不能把这场骗局置之不理，我结下的结，总得我自己解开。
　　　　花影的眼睛里顿时有泪光闪动。
　　　　心好像被瞬间撕裂了一般，痛不欲生。
　　　　肖郎，你为什么就不能一直骗下去呢从花神庙相逢，你不就是一直在骗我吗我知道你对我的温柔里有矜持，有不甘，但即使是那样的你，我还是很喜欢的。
　　　　红颜落泪，梨花带雨，在这位公主的身上，更是美丽的无法言说，然而肖紫衫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花影，我怕再欺骗下去，恐怕连我的下辈子都要搭进去。为了这个谎言，我已经整整赔进了一百年。
　　　　如果当初他没有用那样的方法进入密室，扮成侍卫的长诺王也不会把他禁锢在棺椁里。
　　　　你们还走不走错过饭点，续梦楼就不会再开饭了。阮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他们一眼催促道。续梦楼的厨房自从给了小岸后，规矩确实多了不少。
　　　　他说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好像过去的一切事情只是一个梦一样，然而，肖紫衫却从他微微蹙起的眉里看到一丝无力。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已经渐渐超脱了续梦楼的楼主能掌控的范畴，让他也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还是走吧肖紫衫斜了一眼花影，牵起她的手，步履坚定的进了城门。
　　　　夕阳西下，瘦西湖在在阳光下闪着散碎的金光。
　　　　被金光罩满的续梦楼下，一个穿着月白色衫子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怎么，不下了鱼素玄冷冽的眼神杀过来，让秦子枫突然觉得有些不爽。这么多天了，这个人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冷的他都把他当作朋友了，他却还是动不动就是一副杀死人的眼神。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一盘残局。
　　　　黑白子杀的正欢，他执的白子本来已经将鱼素玄执的黑子逼入绝境，那个家伙却寥寥数下，便又将战局扳回，渐渐有杀出重围之势。这本来是一盘极为精彩的棋局，他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决定要离去了。
　　　　不下了。他看了鱼素玄一眼，笑了笑，眼角的一颗红色泪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妖冶。
　　　　其实，他这个人真的不适合做杀手，不知道当年是怎么被选入神之影的，比起杀人，他似乎更喜欢交朋友，当年的肖紫衫如此，现在的鱼素玄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已经把鱼素玄当成了朋友，不知道在这个人的心里，他究竟是什么。是一颗用来稳住的棋子还是一个用来拯救的生命他不知道，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曾经的秦歌，曾经只注重对手在自己心里的地位，至于其他，他就不在乎了。
　　　　重生之后，秦歌的记忆渐渐复苏，特别是在前不久，他怀里的往生琴忽然无缘无故的发出了一声清响，他就知道，有个人一定回来了。
　　　　现在他已经到了城门口，他怎么能不去见见老朋友呢
　　　　百年前的约定，今天去履行，貌似也不晚。
　　　　只是，那个人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站起身，抱着琴，对着平静的瘦西湖若有所思。
　　　　鱼素玄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再阻拦。其实，他并不善于下棋，与下棋相比，他更喜欢练剑，只是那个曾经在紫竹林陪他练剑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免让他心烦。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今天他的心情格外糟糕，他急需一些让他集中注意力的东西来祛除心中的杂念。
　　　　早晨的时候，他送出去一只纸鹤，那只纸鹤不知道是跑丢了还是怎么的，至今没有消息回来。
　　　　你担心那个人吗秦子枫蓦然一句，鱼素玄的神色不禁一变，我知道那个人已经到了城门口。
　　　　我也知道。鱼素玄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还担心自己看一眼不就行了
　　　　有些事情不是看出来的。是啊，那个家伙在真正有事情的时候，反而比谁都淡定，他这样无视他的消息，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让那个六界第一公子都束手无策。
　　　　会是什么呢
　　　　我明白了。秦子枫点了点头，我也明白了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下棋，因为你现在还不想想一些东西。
　　　　鱼素玄不语，默认。
　　　　但是有些东西迟早要面对，就像我和肖紫衫的对决一样。秦子枫撇了撇嘴，无奈的一笑，明明我们已经是朋友，可是都处心积虑的想置对方于死地，是不是很奇怪
　　　　对你来说并不奇怪。鱼素玄瞥了他一眼。
　　　　难道你也有这样的经历
　　　　鱼素玄点了点头，却并不解释。
　　　　是的，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比谁都想杀了阮衡，可是真到了可以杀他的时候，他却下不了手。

125　赴约
　　　　似有些同病相怜，秦子枫见鱼素玄沉默，再也没有问什么，只是一手提起往生琴，在胸前潇洒旋转了几周，倏地抱在怀里，然后轻身一纵，便掠上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鱼素玄，我以前答应过一个人，要和他一决胜负，我现在要去赴约了。秦子枫的声音从湖面上传来，如琴声一般空旷婉转，极富穿透力，我现在也答应你，无论我是死是活，我都会回来把这一盘棋下完。
　　　　鱼素玄闻声抬头的时候，那个月白色的身影早已不见。
　　　　要下完吗
　　　　他垂下目光，盯着桌子上的残局，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算了，下完就下完吧，不管是敌是友，一生中这样的人并不多遇。
　　　　他伸出右手，缓缓的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然后做了一个抓的动作，只见载满黑白子的棋盘顿时如丝帛般，被无形的力量扭曲起来，很快便团了小小的一团。他的手指一抬，那盘棋便缓缓落入了他的衣袖中，消失不见。
　　　　如果有机会再和他对决，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秦子枫的剑法虽然没有阮衡好，但是他的棋艺却比阮衡精湛的多，更重要的是，他不像那个阮衡一样喜欢咄咄逼人，他总是在鱼素玄快要输的时候，悠然的弹两下琴，等着他绞尽脑汁的想出新招，才会继续。
　　　　他并不喜欢把人逼入绝境。
　　　　这一点儿，很难让人把他和神之影的杀手联系在一起，也许在诸多的人眼中，他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儒雅大气，不拘小节。
　　　　看着波光闪闪的瘦西湖，鱼素玄突然叹了口气。
　　　　希望那个人也不要把自己逼入绝境吧，毕竟他对程瑶光这种近乎掠夺的爱，实在是没有好结局的。如果他不知道迷途知返，到时候就算阮衡不出手，他为了续梦楼，也会出手的。
　　　　其实，那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肖郎，花影素来仰慕中土风物，没想到真的见了，竟一时无话可说。
　　　　自从马车进了城后，花影便有意拉着肖紫衫放慢步伐，不久便与阮衡和司梦蝶分开了。那辆马车在车夫的驱赶之下，一路向着瘦西湖而去，他们两个却在淡淡的夜色中隐没于人群。
　　　　肖紫衫知道她的意图，处于心中的愧疚和补偿之意，倒也没有反对。
　　　　很快，这个异国的公主便在扬州城的欢声笑语中彻底放开了。她拉着肖紫衫的手，在人群中钻来挤去，一点儿都没有个公主的样子。如果不是看她的打扮怪异，一看就是个外乡人，扬州城的百姓肯定会拿她当疯子。
　　　　可是那个人实在太美了，有谁会忍心拿她当疯子呢
　　　　肖郎，我以前在西泽国的时候呜呜那个公主终于停在了一处货郎担子前，伸手从架子上取过几只精致的花钿，刚想称赞一下中土的富有，却被肖紫衫一手捂住了嘴巴。
　　　　她有些不解的望着肖紫衫，却再也没有说出话。
　　　　肖紫衫轻轻的贴近了她的耳朵，低声说道：公主莫要提西泽国，这里的人都知道西泽国早在一百年前就不存在了。
　　　　说完，他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哦花影公主恍然大悟，对不起，是我冒失了，肖郎。
　　　　很快，那位公主又恢复了孩童一般的快乐，肖郎，你看它们多漂亮，多精致我在我在家乡见过很多饰品，没有一样有如此的做工呢。
　　　　其实她说这话有些夸大，西泽国的能工巧匠多的是，更何况生在帝王之家，岂能连几样像样的装饰都没有
　　　　肖紫衫并没有反驳她，而是看着这个初入民间的公主终于像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放下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忧虑。那一刻，他无疑也是非常开心的。
　　　　花影的手里拿着那几只花钿爱不释手，却没有注意到那个货郎的目光已经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在扬州长的市井里穿梭，他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精致的美人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姿色，恐怕连明月楼的花魁程瑶光也望尘莫及吧想着想着，那个人的嘴角不免流出了口水，目光也愈发呆直起来。
　　　　其实，呆愣当场的又岂止他一人
　　　　等到肖紫衫意识到背后有杀气的时候，他猛然回首，发现自己的周围早已战满了围观的百姓，为首的几个公子哥还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向身边的亲信打听这究竟是何方来的美人，有的甚至开始拿出算盘，根据她的衣着举止，计算应该出的聘礼了。
　　　　肖紫衫只看了他们一眼，精力便迅速被一个声音吸引。
　　　　那个声音貌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穿过众人的嘈杂喧闹，直接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只听了几个字，便不由的怔立当场。
　　　　那个人，竟然回来了，而且，他就在扬州城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呢
　　　　脑海中，那个人的琴声仿佛还在昨天，而自己，已经成了一副白骨。
　　　　肖兄，别来无恙
　　　　正寻找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早已飘然而落，在扬州城的繁灯之下，那个人的相貌竟似如活着的时候一样生动，一样清俊。
　　　　只是，肖紫衫知道他不可能活着。
　　　　秦兄肖紫衫只看了他一眼，便郑重的抱拳一礼。
　　　　这个人在他多年的追杀生涯中，是他最不愿意动手的一个，但是他却不能不动手，因为他是神之影的人，他的身上有神之印记。
　　　　可是偏偏他们又如此看重对方，打架之余促膝长谈时，抱琴吟啸时，他们甚至比多年的挚友还要默契。
　　　　你为什么在这里肖紫衫看了一眼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年轻人，其实他实在有些鹤立鸡群，只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身上。
　　　　这个人的身形不是很高大，站在那些平头百姓中，却是非常的出众，他不言不语，周身上下自然而然散发着一种贵气。
　　　　可是，肖紫衫却明明从这种贵气里感觉到了一种死气，这种死气，与花影身上的，与他的身上的，一般无二。他猛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也成了嫣子非手中的一颗棋子。
　　　　只是，现在他还不知道这颗棋子安排在这里，究竟有什么作用，难道就是为了来截杀他吗嫣子非应该知道，他们俩就算拼了命，也只能打个平手吧，更何况现在都成了不死之躯，要杀死对方谈何容易
　　　　你现在，为什么还只想着我的立场，想着我死呢秦子枫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眼神里有种苦涩的落寞，我可是为了迎接你这位老朋友来的，是为了赴我们的约定。这个约定，只属于你我，和嫣子非无关，和续梦楼无关。
　　　　秦子枫的手指落在琴弦上，透明的琴弦好像伸出了无数的触角，细细的感受着什么：人的愤恨，人的企图，还有人心中的各种一闪而过的柔软与不舍。
　　　　他的琴自有识别人心的力量，只是鱼素玄那样强大的人的内心他无法攻破，可是和他平手的肖紫衫，他却可以轻易的触碰。
　　　　只是，那根琴弦突然一震，秦子枫的心突然也跟着一痛。
　　　　他缓慢的抬起双眸，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人群中被簇拥着如女王一样的美丽女子，不由默默的叹息了一声：真是个美人呢，可惜生不逢时，如果她能早一点儿遇到你，也许就不是现在的结局。
　　　　我知道没有什么能瞒住你。肖紫衫苦笑一下，你现在只要把所有的攻击力都集中在那个女人的身上，我在你的手下必败无疑。

126　降魔
　　　　没想到秦子枫哼的一声冷笑。　那样得来的胜利，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否则的话，在一百年前，你我就早已决出胜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岂会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当时，那个中原剑客的心中也是有弱点的，当时的他虽然无情无爱，但是他对自己肩负的责任始终是抱怀疑态度的，有很多次，他的剑尖上滴下鲜血的时候，他甚至会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死尸愁眉不展。
　　　　如果可能控制自己，他并不想杀他们。
　　　　把天下安危的责任推在一群没办法选择出身的人身上，未免有些荒唐。
　　　　当时的秦歌看穿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一点，他想光明磊落的跟这个人来一场比武，看看谁是真正的琴师，谁又是真正的剑客。
　　　　他自己当然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从小身患重病的他，生命本来就已经快走到了尽头，每次比武或者刺杀，他都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前往的，只是老天爷并不想那么快收了他，让他苟延残喘了一年又一年。大战时，只要肖紫衫想办法引发他的旧疾，他就会不战而胜了。
　　　　但是肖紫衫没有，他只是一板一眼的和他对决，丝毫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
　　　　甚至有一次，他打到中途疾病发作咳嗽不止，肖紫衫竟然主动收了剑，买了两壶酒，和他一人一壶，在林中对坐，一坐就是一天。
　　　　他们本来约定，在秦歌有生之年一定要做个了结，可是他没有等来他，上天终于在给了他生存的希望的后，残忍的将其毁灭。
　　　　既然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吧肖紫衫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远处的明月楼。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窈窕的女子，正在扶着栏杆翘首而望，她的一手紧紧贴在胸前，好像在为谁默默祈祷。
　　　　你也不希望程瑶光程姑娘替你担忧吧
　　　　这你也知道了秦子枫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