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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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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板娘瞧见阿琇并未改妇人装束,又瞧瞧刘聪行动对她颇有维护,恍然大悟,“你们还未成亲吧,那可要多选几套时兴的嫁衣。”说着又盛情推荐了好几套波斯国刺绣的绣樱双裙,价格都很是不菲,刘聪笑着让人的全都包下了。
两人拎了大包小包出来,阿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家老板娘很会做生意呢。”
刘聪随口道,“谁让她恰能恭维的正到好处。”
阿琇细细想了想他话中的意味,忽然又红了脸。
她无意中回转头时,忽然望见铺子里进去了两个青年男女,手挽着手,十分的亲昵,她有一瞬时的恍惚。刘从瞧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是你认识的人?”
“可能是瞧错了。”阿琇摇了摇头,到底忍住了没有再回头去看,心里却在奇怪,献容不是在皇后宫中了么?
彼时立国已有六十余年,一扫魏时战乱连连,正值国运昌盛、天下太平之时。
阿琇与刘聪并肩随意而行,忽然望到前面南市中愈发拥挤,人人都欢天喜地的往前涌去,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阿琇好奇道,“帝都之中,日日都有这样热闹么?”刘聪算了算日子,笑道,“今日是腊日,城中百姓都出来结社享用胙肉,今日市集上便要更热闹些。”
“胙肉?”阿琇不免怔住,在宫里也食过胙肉,每到腊日,宫里便会用白汤煮好大锅的胙肉,分到各宫里,蘸以椒盐,吃起来滋味淡薄,宫中之人以身材纤细为美,而胙肉十分肥腻,人人畏之如洪水猛兽。
说话间两人便被人潮推到了市井之中,只见偌大的一个铜锅便在十字交汇的路口,那锅足有千斤之重,好几个人也合抱不过来,锅边有四五个小役在添柴翻烧,锅里面热腾腾的冒着白气。百姓们人人都拿着白瓷碗,排着长队兴奋地议论着。
刘聪一望便知阿琇的疑惑,解释道,“在宫外百姓们十分穷苦,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次肉,因而对着胙肉十分的看中。”但他对这么多人排队来吃胙肉也十分惊讶,摇头道,“不过往年里胙肉都是各家各户一起凑钱买来煮的,怎么还有官兵衙役在这里煮肉?”
阿琇又是好奇又是惊诧,不知不觉就被推到了队伍之中,一个老者瞧着她茫然无措的样子,便递给她一个洁净的白瓷碗,乐呵呵的笑道,“姑娘,在后面排着吧。今年的胙肉是成都王府开锅煮的,格外的香呢。”
阿琇和刘聪相视一笑,想起十六叔平时外表严肃,但其实心地善良,最是体恤百姓。他们俩便乐滋滋的也排起队来。
满满一大碗胙肉,只是清水煮成,并没有半点调料,阿琇捧着碗就开始犯愁,这如何吃得下去。可她瞧着旁边的百姓都吃的十分香甜,不少人连碗底都用清水涮了喝了下去,十分满足的模样,就连刘聪也不以为意,和身边百姓一样大口大口的将胙肉吃了干净。阿琇迟疑的轻轻咬了一口,满嘴都是油腻的滋味,因为没有加调料,甚至还有点淡淡的膻味。
这时雪小了些,天上只是下着雪珠子,撒盐一般,细细的落在每个人肩上。众人在雪里吃的香甜,都不觉得寒冷。
只听适才递给她碗的老者对旁边另一个年青人说,“今年这胙肉这样的好,吃起来比往年的都要香些。”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布袍,袍角还缝补了几块,看起来却像是个清苦读书人打扮,他却说道,“老伯有所不知,满朝之中只有成都王最能体会百姓疾苦,可不比那当今圣上。”人群本来都是嘈杂的,听他提到圣上,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阿琇听到世人在说父亲,到底心中滋味复杂,追问道,“当今圣上怎么了?”
老伯连连摆手,“莫议国事,莫议国事。”
那个年轻人却十分刚强的样子,仰着头道,“有什么说不得的,这天下谁人不知道。前年发大水,民间淹死了多少百姓,许多人吃树根草皮都吃不饱,可消息传到我们圣上面前,圣上竟然问道,‘百姓吃不饱饭,为什么不吃肉糜’?”
他此言一出,百姓中都是一片啧啧之声,虽不敢高声喝骂,但人人都露出了激愤的表情。阿琇顿时呆住了,她想不到她的父亲是这样的昏庸暗弱,在天下人面前都是笑柄。她羞愧的低下头去,埋头便开始吃碗里的胙肉,眼泪却顺着滴到碗里,混在肉汤里,一时也辨不出什么滋味。
刘聪有些担心的瞧着她,却见她一口气将碗里的胙肉都吃了个干净,连汤底都喝掉了,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面泪痕。阿琇将白瓷碗洗了干净,恭敬的放到那老者手里。那老者胆小怕事,见煮胙肉的官兵都向这边看过来,赶紧收拾了东西走了。
刘聪不欲引人注意,于是带着她一口气走了很远,只走到南市的尽头的柳亭方才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毗邻城郊,不远处就是大片大片的菜地,只是因为正值冬日农荒,地里都是尺深的积雪,一个人影也没有。
29。有匪君子
柳亭是离京送别的驿站,常有人在这里设宴相送,折一支柳遥寄。如今寒冬腊月,却少有人远行。
两人坐在柳亭的石阶上,刘聪叹了口气,低声道,“莫听别人胡说,那些话也只是市井传言夸大之词,做不了准的。”他说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是信了那些市井之言的。阿琇抬起头来,一双发亮的眸子里都是朦胧的泪光,如只迷惘的小鹿一般小声抽泣着。他心下也有几分难过,伸臂将她揽在怀里。
阿琇身子微微一僵,顺从的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的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这是她自八岁起,就全心信赖过的人,她受了太多的惊吓,实在是太累了,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感觉到安心。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肩膀,能让她困顿一瞬,歇息一瞬。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松弛下来,竟沉沉睡去。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那时她只有五六岁的年纪,有一天午后,忽然赤着双脚跑进太子的宫殿里,打断了太傅的讲学。当时自己还只是太子的陪读,坐在太子身后,静静的看着太子含笑把她抱在膝头,她忽然从太子的肩上伸出小小的脑袋望着自己,对自己笑了笑,五官精致的像个瓷娃娃一样,柔顺的齐肩发散开来,美好的就像是那天中午微醺的阳光。
这个灵动而美丽的生命却如同一个精致的花瓶一样,总是在受到伤害,仿佛时刻都要跌落的粉碎。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他誓要护她一世。
他凝视着她樱红的双唇,轻轻低下头去,吻住了她。
她惊醒过来,只是惊愕了一瞬,随即便羞涩起来。
她轻轻闭上双眸,接受他深深的一吻。
雪珠落下无声,只淡淡的在他们肩头覆上了一层清霜。
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偷偷睁开了眼睛,打量着他俊秀的轮廓,心中忽有几分安定。
每个少女心中,大抵都有这样一个男子,英俊而有翩翩风度,落难的时候相遇,从此不离不弃。
飘飘洒洒的雪霰子中,升腾起薄薄的一层青烟,笼着苍茫的四野,如梦似幻。天地间偶有几只大雁穿梭,却只是一瞬就消失在烟雾里。
他望着天边的去雁,忽然言道,“阿琇,你瞧见过大漠么?”
阿琇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就出身在大漠边的水草地里,”他轻声道,“那里的景色很美,小时候我就和阿妈一起在那里生活,大漠荒原、戈壁连天,虽然很萧瑟,却总让人觉得温馨。”
“那定然是很美的。”阿琇遥想着他所描述的景象,心中勾勒出一幅长河落日的图景,一时间亦是醉然。
他含笑瞧着她,“这次回去,我就带你去瞧大漠好不好,阿妈若是看到了你,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阿琇羞红了脸,过了半晌方才轻声回应道,“你阿妈真的会喜欢我么?”
“当然,我阿妈最是和蔼不过了。”
“听说连你们匈奴女子都擅长骑射,我却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
“我阿妈也是汉人女子,她性子很温婉的,也不爱出门,镇日里就在房中绣些花鸟帕子,”他话中渐有惆怅,“只是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阿妈还好不好,是不是头发都白了。”
阿琇想起他八岁就被送进洛阳做质子,再没有与父母相聚过,心下触动不已,轻轻的握住他的手,“不管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瞧着她的举动,心下欢喜到极处,执了她的手贴在心上,大声说道,“阿琇,你再说一次。”
她温柔的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吟,“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他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喜悦,舒展双臂将她举了起来。她吓得大声尖叫,他却不已为意,又将她揽入怀中,良久,方才低声道,“阿琇,这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时候。”
她温存的埋首在他胸前,长发散落,如泄玉春水,延展在他襟前。
两人依偎着叙叙的说着话,心内辗转却觉温馨。
眼睁睁瞧着日头一点点落下,方才回去。他们俩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冬日苦寒,北风阵阵,直刮得脸上发冷,可两人手牵心暖,只觉竟如身在春朝,旖旎无限,都不觉寒意。
远远走到铜驼路的拐角处,天边忽然飞来一只白色的鸽子。阿琇瞧着新奇,“这个季节倒少见有鸽子。”刘聪面上露出微笑,伸手略一召唤,那鸽子便径直飞来,落在他肩上。
阿琇奇道,“这鸽子原来是你养的呀。”
“你若喜欢,可以送你几只。”刘聪笑道,伸手解下了鸽子足上绑着的一个小小的竹筒,又从怀中取出鸽食递给阿琇,“你可以喂喂它。”
阿琇自是欢喜极了,拿着鸽食在一旁逗弄起来。这鸽子并不畏人,全身雪白透亮,瞧着十分精神。
刘聪展开了竹筒里的薄薄纸笺,读着忽然面色沉了下来。阿琇转头瞧见,便问道,“这信里写了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么?”
他面露几分尴尬,迟疑道,“一封家信而已,并没有什么。”
阿琇对他满心相信,自然也不疑有它。那鸽子贯是训练有素的,见食物吃完了,便昂着首望着刘聪。刘聪轻轻一挥手,它便摆了摆翅,飞上云霄之中,很快便成了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了。
上元居里炭火烧的旺盛,到了入夜,北风呼啸,伙计们便热了暖腾腾的酒菜来,摆好了宴席又温好了一壶热酒,倒在三个烫过的粗陶碗中。两人左等右等,眼见着菜已经凉了,酒也温过了三回,可司马颖却始终没有回来。阿琇不免生了几分担忧,问道,“十六叔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刘聪心里也没底,冗自安慰她道,“你十六叔的骑射身手都十分了得,又是皇亲贵胄,能有什么事?”
阿琇略放下心来,瞧着窗外乌黑的夜色,竟是一点星月也没有,漆黑黑的更见冷情。她强笑道,“既然十六叔不回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都饿了一整天了。”说着便去拿筷箸,可手一滑,细瓷的花碗便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心里咯噔一声,更觉得有几分不吉利。
正此时,却听外面传来了嘈杂声,似是有人要闯进店来,她的心骤然提了起来,向前疾行几步要去看个究竟,刘聪慌忙拦住她,“仔细别扎着脚。”
“客官,店里已经住满了,您去别处吧。”外面掌柜的声气透着几分不耐烦。而来人显然更不耐烦,大声道,“我只是来找人的,不住店。”说着,靴声霍霍,竟是直向他们所在的房间而来。阿琇惧意更甚,她刚逃出宫来,才感受到一瞬的自由与快乐,唯恐是皇后再派人来抓她回去。刘聪紧紧的搂住她,面上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门骤然被推开,却裹夹着一丝寒风。


(下接书版)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裹着一袭墨玄狐裘,站在门口。
刘聪神色一凛,低声道:“见过王爷。”



来人正是琅琊王,他目中凶光毕露,很是冷漠地扫过了他们二人:“连本王的信你都不回,你还要做什么?”
刘聪面露几分尴尬之色,对阿琇轻声道:“你先去隔壁屋里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事要与王爷交代。”
阿琇安静地向琅琊王行了行礼,便侧身出了门去。
琅琊王眼见她掩上了门,方才厉声斥责道:“你怎么这样糊涂,竟然同成都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你将 
公主劫出宫来,皇后焉能不知?” 
“可我实在别无他法,”刘聪争辩道,“怎么能让阿琇嫁入贾家?除了此法,还有办法救她出来吗?”
琅琊王恨铁不成钢,怒道:“你们这样荒唐。十六郎好歹是个王爷,纵使胡闹被皇后抓了,也会念他是先帝之 
子网开—面。可你却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这样不知轻重?你只知公主如何,却不知你父亲又要如何自处?刘渊身在 
外藩,好不容易得了朝廷信任,刚得了兵权,你们兄弟却在京中闯出这样大的祸来,你要让你父亲怎样为你收场? 

“父亲又能怎样?这样做小伏低得来的富贵不要也罢!”刘聪受了琅琊王的斥责,面上涨得通红,心中亦是不 
忿,“父亲在外任多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哪里惹怒了皇后,却还哪有半点我们匈奴汉子的血气?”
“你糊涂。”琅琊王恨得咬牙,一掌掴在刘聪脸上,他盛怒之下,下手颇重,刘聪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他从 
未想过一直敬重的王爷竟会对自己动手,一时竟怔住了。
琅琊王下手之后,心里也有些后悔,不由口气软了些,说道:“我知道你惦记着先太子的嘱托,关心公主安危 
,可如今是非常之时,覆巢之下哪还会有完卵?你将公主带出来,又能带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后只要一 
纸诏书下,天下便都是追捕你二人的追兵。到时候你的父亲和兄长不仅不能成你的庇护,还要受你牵累,落得个家 
破人亡的下场。”
他见刘聪沉默不语,又劝道:“你父亲为何要受这些屈辱?不就是因为国破运衰,族人流离失所,只能寄人篱 
下。刘渊这些年的做小伏低,在你看来也许是没有血气,但在本王看来他却是勇者气概,牺牲一己换来一族人的平 
安。身在乱世,多少事只能是不得已。如今举事在即,你大哥要迎娶东海公主留在京中,你父亲身边很缺人手。他 
连着来了几封信,催着本王把你带回并州,你今夜就收拾好东西随我走吧。”
他见桌上有温酒,便倒了一盏递给刘聪,又道:“你是本王自小看着长大的,是英雄者岂可儿女情长,白白短 
了志气?你莫让我和你父亲失望。”
刘聪接了酒盏,尚不及答话,阿琇忽然推门进来,朗声道:“聪哥哥,你该听王爷的话,回并州去。”
“阿琇。”刘聪望着她一双明若秋水的双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阿琇却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决意不会随你走了。十六叔既然被皇后抓了,阿邺还在牢中,我不能扔下他们不 
管。王爷,你们既然有大事筹谋,阿琇也许能在宫中帮你们完成些许小事。”
刘聪咬了咬牙,过了片刻方才道:“我们的事不用你帮忙,我受你兄长嘱托,我也断不会把你留下。”
阿琇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声音却低了许多:“你和十六叔救我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只是活在这世上,都 
是一条命罢了,谁的命又比谁的命更高贵、更值得呢?”她望着刘聪,缓缓道,“聪哥哥,上次你告诉过我,不能 
因为一己之私,误了天下的大事。阿琇都记住了,我能做到。”
刘聪虽千般不舍,但见阿琇心意已决,唯有长叹一声。
琅琊王双目如电,冷瞥了一眼阿琇,目中露出几分赞许之色,温言道:“公主既然有这样的胆气,我便派人送 
你即刻回宫去,趁着皇后还没有发现你的失踪,兴许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琅琊王雷厉风行,即刻就命人进来为 
两人收拾行装。
刘聪心知无法挽回,低声对阿琇道:“等我回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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