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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林七宗罪-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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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大致能猜得出来,左怜和玉君寰之间早有情缘,但是如此的一对小小恋人竟能让两家世仇放下彼此的屠刀?怕是只有小孩子的童话中才会发生这等事情吧。

张延深深吸了一口气。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考验他的常识。可是初觉诧异,但只要细细想来,却也不难明白这件事情背后的计算。

两年前,白衣侯之乱,玉家出动财力支持朱煌,左家则加入了朝廷阵营。一番龙争虎斗,白衣侯事败,玉家元气大伤,上下打点无数,才免于灭族之祸,可左家却也没能得意。

大战中首当其冲打头阵的左家高手死伤大半,虽然最后左锋力败白衣侯朱煌,铸就了天下第一的威名,左家也因此受到皇命诰封,但是和自身实力的大损相比,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而白衣侯事件中唯一得利的便是天杀盟。白衣侯事败,各家受损,天杀盟趁机稳稳占据了江湖的半壁江山。这个因仇恨和野心组织起来的盟会已经完成了他们的立身目标,但膨胀的实力和自信却已让他们不再满足于独居一隅。他们要完成古往今来的多少枭雄都未能完成的梦想——独、霸、江、湖!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杀盟虽然一时风头甚健,但毕竟立身太短,缺乏各大家族那样几百年的积累——江湖中用无数鲜血写成的平衡,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打破的。要想席卷江湖,需要扩充实力,更需要寻找实力强劲的同盟军。

而就在此时,另一个不世出的枭雄也在寻找同盟。

新帝年少,首辅张居正大权独揽,一心要重整帝国的秩序,而整治朝纲的第一步就是要整合江湖——草莽多豪杰,自开国以来就是朝廷的隐忧。

若要把江湖纳入庙堂管辖之中,天杀盟无疑是最好的伙伴。这群热血的年轻人没有身家背景,与其他势力间没有恩怨纠葛,而对白衣侯的斗争则明确地显示了这群初生牛犊的实力。他们是最有可能完成这整饬大业的!

破军和权相,这对草莽与朝堂的野心家一拍即合,于是朝野联手,转眼间,煞气冲冲的天杀盟已经席卷江湖。

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左家、玉家都并没有死,只是受了点损伤而已。而像他们这样曾经叱咤风云的豪族,即使实力大损,也决不会甘心屈居人下。所以,天杀盟要想独霸江湖,左家和玉家便是他们必须跨过的两个巨大障碍。

同样的,玉家、左家这种在朝野两方都有莫大势力的家族,自不能见容于雄才大略的张居正,必欲被除之而后快。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两家与天杀盟的对抗已经不可避免!

而此时,七杀莫裴平的出现,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示了天杀盟必欲扫除左玉两家障碍的决心。

玉肃和左锋自也不会束手待毙,而张延的保媒就是他们先求自保的第一步棋,只是这步棋走得实在太险太奇,即使理清了事情的关键,张延还是觉得事情的发展太过不可思议,可也不得不从心里佩服。

眼下形势甚是明显,两家本就实力大损,天杀盟却是如日中天,加上站在他们背后的权臣张居正,对付两家中的任何一家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若是此刻玉家、左家再燃战火,只怕用不了多久,站在一旁的渔夫就会毫不费力地把鹬蚌一起抓回去煮来吃。即使两家不战,单靠一家的实力想要对抗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天杀盟,也可想见几无胜算。

合则两利,分则两损,战则两亡——玉清和左锋都是当世枭雄,自不会看不透这个道理。张延只觉,看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担心错了。此前两方人马大规模进入封州城,根本不是来厮杀,而是来谈判,准备和解的。

其实也难怪张延想不到,实在是玉家与左家的仇恨纠结得太浓太厚,如果在一年前,有人告诉他左家大小姐要嫁给玉家少主,他一定会怀疑这个人是个疯子。可如今,不仅成了,居然还是自己保的媒!一想起这件事来,张延就不禁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形势的变化往往出乎任何天才预言家的意料。

此刻,不夸张地说,玉家与左家是否能够顺利结盟,已经关系到了这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家族的生死存亡。

想来也觉讽刺,左怜和玉君寰的爱情若在往常,必为两家所不容,完全能够预见到他们的凄凉下场。而在此刻,他们的这段情缘却成为上天送给两家的最好礼物,化作两家化解恩怨最好的突破点。

张延收敛一下心神。无论如何,两家能够在封州化干戈为玉帛,对自己来说肯定是件好事。至于江湖大事、朝廷局势,那便不是他所应当关心的范围了。

眼下,最应该解决的,只有一件事——找到状元被杀案的真相。


差错·断裂

眼前的小屋甚是简朴,但是各色物品一应俱全。陈设虽说不上华贵,但都精致实用,布局甚是雅致,看得出,此间主人定非一般的百姓。

熏香残灰,角梳镜台,看起来这小屋倒像是一个金屋藏娇的所在。

当日白衣侯“免费”送给张延的线索,只有一句话:

“倚醉楼后巷夜色乃本城胜景,阁下何不踏月访之?”

凝视着倚醉楼内逐渐昏黄的灯火——苏纤纤经此大变,那化蝶之舞,只怕要成绝响了吧?

不知为了什么,张延对这个女子竟然会多出这样一份难以言状的挂怀。

沉浸在幸福中,为自己的情人献上一生中最美丽的舞蹈时,情人却惨死在眼前。如此巨大的悲痛,张延只觉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无法安慰的吧?那化蝶之舞……

骤然,张延双目精光一现,终于想到了自己在这个案子中最大的一个疏漏,也想明白了朱煌让他夜里来此的用意!

原来自己竟然犯了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原来一切竟然如此的简单!

迷宫渐渐露出了它的入口,而现在,只需要再有一个线头,一个让张延能够把握住一切起始的线头,那么一切的谜团都将被解开。

而如果张延的直觉没有错,那么这线索,就隐藏在这神秘而黑暗的小屋之中。

倚醉楼后巷住的多是本地居民,没甚可疑之处,只有这间小屋,是被一神秘的外人租走的。

此屋处地甚是僻静,周围几乎没有邻居。但是无论什么地方都有好事之人。虽然这房子的主人——按老方的说法,一名美貌少女——大部分都是夜里来回,白天鲜少露面,但却还是被老方、本地的更夫看见过一两次。

据说来往此处的不仅是一名少女,还有一个总是戴着面具的夜行人也曾来过几次。这两个人虽然不知身份,但是几乎都是高来高去,必是武林中人无疑。

妆台、明镜、角梳、胭脂……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和平常民居毫无差别。地上也没有积尘,应该近来仍有人在此居住。

没有线索,就把它找出来!

张延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一旦到了此刻,他才是真正的阎王御史,那个不放过一丝可疑,不放过一个疑案的天下第一神捕。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整个小屋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丝毫可疑的东西。张延愣愣看着眼前一大堆从角角落落里寻出的小物件:金钗、玉佩、彩镯,甚至还有一对绣春囊……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闺房之物似乎在肆意嘲笑他这个神捕的失误。

忽地,张延的左耳轻轻一动。一丝常人绝对难以察觉的颤动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张延不动声色,只暗暗转动脚踝。

听得那颤动声到了头顶,他暗自一喜,骤地大喝一声,飞身而起,双掌破瓦,直直击向那声音的来源。

屋顶的那人似乎完全没料到张延会突发制人,一时措手不及,不敢贸然反击,但反应也是一流地快。

他当即身形一沉,和张延相反,破瓦而下。

张延双掌一翻,瓦片纷飞,十数片瓦旋转着飞下,直直击向那全身黑衣、黑布蒙面的不速之客,同时放声笑道:“我就知道,你终究是要来的。”

那黑衣人并不答话,身子甫一站定,双手挥出,已经掏出一对奇门兵刃,却是五位十方刀。两把兵器十只刀刃滴溜溜一转,纷飞击下的瓦片顿时被绞成了碎片。

五位十方刀在江湖上实在难得一见,张延一看哈哈一笑,已是飞身扑上,将悲梵掌运足五层天,直直击上。双掌纷飞之处,隐隐封死了那黑衣人的后退之路。

黑衣人双手运刀,刀刃翻飞,在身边运出一道寒刃构成的罗网,堪堪抵挡着阎王御史的双掌。

交手不过十招,张延心下暗自点头。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这人武功甚高,但运用这奇门兵刃颇为生疏,显然是为了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来历。

想来这人好生谨慎。要知刀剑乃是江湖最常见的兵刃,任何一门的武功怕都有些刀剑招式。这人怕自己情急中不自觉中用了出来,竟然选了这偏门兵刃。可惜这兵刃委实难用,那人的武功能够发挥出来的怕是不到七成。

看破这一点,张延越发好奇,一边逼得那人不住后退,一边哈哈笑道:“阁下何必藏头露尾,何不拿出真功夫与张某战上一场?要不,让张某来帮你吧!”说着,双手加紧。

不出片刻,轰然一声,张延的左掌重重击在那人右手的五位十方刀上,那人一时把持不住,兵刃脱手而去。

只剩单刀,那人用来更不顺手。再过两招,那黑衣人急急后退两步,左手一挥,五位十方刀旋转着击向张延,趁着张延稍稍避让的一刻,那人双手一转,竟又自身上摸出一对跨虎篮,盘旋着击向张延。

张延暗自好笑,这人倒也准备得周全。两人再战在一处,不出十招,那人手上的跨虎篮再次被张延击飞,哪知那人又摸出一对鸳鸯钺,犹自顽抗。

如此甚久,明月已然升空,这一场奇异的对决仍在继续。

那黑衣人的真实武功其实并不下于张延,但吃了兵刃的亏,被张延压制得颇为狼狈,一路不住后退。而张延虽然占尽上风,但一时却也不能彻底击败黑衣人,将其擒下。

张延心知,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定然和这神秘的小屋有着某种关联,甚至他就是解开这封城一系列神秘事件的钥。眼见久攻不下,他不禁有些心焦,当即双掌连连催招,意欲一举擒下此人。

不过片刻,黑衣人眼见已被逼入绝境,张延方要冷笑,却骤然看到那黑衣人黑色蒙面布下的嘴角微微上扬,竟然带着一丝得意。

张延暗自警惕,放眼看去,几乎立时要大叫不好!

方才黑衣人似乎是被他逼得四处逃窜,然而此刻张延细看才发现,在二人对决的战团不住地转移中,小屋里的多数家具已被打烂,而更为触目惊心的,却是原本放在小屋各个角落里的多个巨大酒坛,已然被一一打碎。

满屋飘荡着酒香,且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异常的气味。张延也曾查办过几宗纵火案,此刻一闻便知,那是西域火油的味道。

想不到这小屋的主人竟然思虑得如此周密,那层叠的酒坛只最上面几坛是美酒,其他的却贮满火油,想是备着有一日用来灭迹之用。

一念及此,张延不由掌法稍慢。却见那黑衣人身形一纵,已然脱离战团,撞破窗子,飞到了大院之内,紧接着便见一点小小的微光射入屋子。

那是一支火折子,小小的火焰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害,可张延一见却是大惊!

眼见那火折子落点离自己太远,张延心念电转,自知无力在火焰落地前将其拦下,当机立断,一脚踢开破碎的书桌,伸手在地上一捞,也顾不上看都拿到了什么,急急飞身而出。

轰然声响,火折子一落地,满地的火油立时熊熊点燃,转眼间,整座小屋已然没入火海。张延堪堪脱离火海,几乎被烧焦了头发。

他身形方出,却见一个黑影凌空扑下。这一击黑衣人空手而下,却不用再隐藏武功,张延无奈,只好双掌迎上。

再次轰地一声,张延方才抢救出的大部分杂物瞬间被这两大高手的掌力压成了齑粉。

那黑衣人借着这一掌之力,一个倒翻,飞上了临屋的屋脊,几个起落,已不见了踪迹。

小屋内的火越发大了,在那西域火油的助威之下,即使被惊动的四邻努力救火,一时间却也只能阻止那大火不会蔓延到周围自家的民居,那小小的暗屋,注定是要化为飞灰了。

静静看着祝融肆虐,最大的线索在自己面前被毁于一旦,张延眼中却丝毫看不到失意或者彷徨。

嘴角慢慢沁出一丝冷笑,张延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缓缓道:“我知道,他们怕了!”

“他们既然怕了,就说明,我已经找到了迷宫的入口!”

慢慢张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手心中,那小屋中唯一残存的物事,张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运,终究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终于扼住了那一切的源头!

谜团,即将被解开!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江湖人,谁没住过客栈,谁没体会过那孤独的滋味?

这谜团的另一个线头,便在青尘客栈。

眼前乎就是青尘客栈了,苏纤纤惊逢大变,一时也无法离开封州城,便暂时安顿在这间客栈内。

张延在门口微一踌躇——从内心深处讲,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测,更不愿意触碰这不幸女子的伤痕。只是从种种迹象来看,自己的推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为了破案,潜藏在心底的杂念必须被排除到一边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延跨入客栈的大门,却见迎面一张熟悉的面孔——自己的副手白千帆匆匆自里面走出,一见到张延,他心头一喜:“头儿,我正要去找你,又出事了!”

苏纤纤自杀了!

苏纤纤选择了服毒,安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张延看着这方才还与自己面谈过的美丽女子,想起方才她嘴角那一抹浅浅的微笑。想必,她日间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吧?

如此鲜活的生命竟然转瞬就消逝了,虽然已经面对过无数的死亡,但这一时间,张延不觉有些恍惚。

干瘦的崔颖轻轻走过来,顺手除去身上的仵作装束,道:“死者身上无伤痕,面目肌肤不变色,十指自然卷曲,只嘴角有微血,体内血脉发黑变硬,是服食了赤血草,中毒而死的症状。周围无打斗痕迹,身体没有任何外伤,指甲、头发均无掉落或暗藏皮屑。这个房间内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不是被人投毒或迫使服毒,此人是自杀。”

张延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一言九鼎”崔颖说她是自杀的,那这个人肯定是自杀。

崔颖做了几十年的仵作,还从没查错过一具尸体、出过一点差错。张延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双掌,但绝对不能不相信崔颖的眼睛。

再细看现场情况,的确是看不出有打斗或者抵抗的迹象,屋子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死者平静地躺在床上,面目如生。没有丝毫痛苦或者绝望的神情,从脸上能够见到的,只有安详。

赤血,毒中之毒,无色无嗅,食之初始无任何反应,两个时辰之后,毒发无救。中赤血之毒而死的人,血脉堵塞,面目如生,尸身不腐。

就算是死,这美妙的舞蹈精灵也诗意地保留了自己那仿佛来自天界的美丽。

想起当日倚醉楼上她那喜不自禁的娇羞,张延不由长叹一声。

尸体的左手自然卷曲,右手却是紧握的,似乎手心中握着什么东西。张延一根根扳开她的手指,一声脆响,一块无瑕的碧玉落到了地上,弹跳了几下,落到了张延脚下。

——看这碧玉晶莹剔透,镂空雕刻着一只鸳鸯,想必是一对玉佩中的一块,应该是曾经的定情信物了。

没想到这玉人痴情至此,如此一来,所有的猜测以及自己想要知道的内情,都随着这生命一起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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