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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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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应手而开,我走了进去,想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但,黑暗中,一张椅子绊到了我受伤
的脚,痛楚使我跌了下去,我呻吟了一声,坐在地板上,揉著我的脚踝。我希望没有弄出太
大的声响,以免惊醒了罗宅里的人。但,突然间,我有种奇异的感觉,这黑暗的屋子里有些
什么?我警觉的抬起头来,就在我抬头的那一刹那,有一片阴影从我的眼前掠过,同时,有
种柔软的绸质裙缘从我面颊上拂过去,那是一个女人!我全心悸动而惊惧了。中□的房内会
有一个女人!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提起了胆子,我用震颤的声音问:“你是谁?”事实
上,那女人已经不在室内了。门是开著的,就当她的衣服拂过我面颊的那一瞬间,她已擦过
我的身边,隐进黑暗的走廊里去了。这是谁?会独自停留在这间黑暗的房子里?罗太太?皑
皑?还是小树林里那传说中的幽灵?我打了个寒战,背脊上凉飕飕的冒著冷气。好一会儿,
我就坐在地板上无法动弹,然后,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而能辨识室内的桌椅及陈设
了。这室内的布置是我所熟悉的,除了我,我断定不会再有别人了。扶著桌子,我站了起
来,先把房门关上,再走到书桌前面,扭开了桌上一盏鹅黄色的台灯,然后,我在桌前的椅
子上坐了下来。椅子上放著一个海棉靠垫,上面余温犹存,那么,今晚上我所遇到的那个女
人一定是人而不是鬼了,鬼不会有体温,这是历来说鬼故事的都强调的一点,她会是谁?百
分之八十是皑皑,她在这黑暗的屋子里做什么?也是等待徐中□吗?我的面孔发热而妒意升
腾了。

我孤坐了片刻,四周的寂静包围著我,百无聊赖之余,我拉开了中□书桌的抽屉。立
即,抽屉中有两样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一样是一件水晶的胸饰,一朵水晶雕塑的小花,上
面悬著块小小的纸片,纸片上面写著几行细小的美术字,我凑近灯光细看,看到了下面的句
子:菟丝花24/41

“愿你像水晶般清莹,却不要像它那般寒凛!

愿你有水晶的璀璨,却不要有它的冷硬!”

这笔迹对我是太熟悉了,虽然没有签名及任何说明的文字,我仍然能一眼辨出写这个字
的人:徐中□!显然,这件胸饰曾被当作一项礼物送给某一个人,而现在,受礼的人又将它
还给了它的主人。除了这件胸饰之外,抽屉里还有一张画像。皑皑的画像!微带轻颦的眉
梢,盈盈如水的明眸,垂肩的发丝,和那略嫌瘦削的下巴。画得那么逼真,那么传神,那么
细致!这是一张美丽的画像,人美,用笔更美。在画像的右下角,有中□的英文签名,和完
成的日期,这是一年前所画的了。翻过画像的背面,同样的,写著几行字:

“但愿有一天,我能画下你的微笑!但愿有一天,你不这样神情寂寥。那时候,我会低
低问你:

为你祝福,你可曾知道?”

这几句话的旁边,还写著一行小字:“中□绘于×年×月,为皑皑小病初愈之贺。”

我愣愣的呆了几秒钟,然后,我砰然的关上了抽屉,把那张画像和胸饰一起关进了抽屉
里。现在,我能断定今晚来过的女人是谁了,皑皑!为退还这两样东西?还是想提醒那个善
变的追求者?中□,他是因为追求皑皑失败了,才退而求其次的找到了我?本来吗,我凭什
么和皑皑一争短长呢?她比我美,比我沉静,比我文雅,比我高贵……她有太多太多赛过我
的地方,我却妄以为中□是慧眼独具,这岂不是有些狂妄吗?我以为我有多少比别人强,而
耐人发掘的优点?他会在皑皑与我之间,选择了我而放弃了美丽无比的皑皑?他只是误会,
误会追求皑皑毫无希望,所以他会来追求我!他忽略了皑皑的暗示,她的微蓝,她的花
“心”,她的——勿忘我!我猛的站了起来,桌子上有一面镜子,反映出我的脸,乱蓬蓬的
短发,微褐色的皮肤,大而并不乌黑的眼珠——如中□所说,带著些玻珀的颜色——两道生
得太低的眉毛,和短短的下巴。这就是我,像一只猫的脸!谁会喜欢一个有猫脸的女孩子
呢?对著镜子,我喃喃的向镜中那个自己说:

“孟忆湄,不要傻,你那么平凡,那么孤苦,那么幼稚,你以为你真会使他倾心吗?”

把镜子倒扣在桌子上,我含泪走向门口,还来不及开门,我已经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
中□回来了!我打开房门,和中□刚好面面相对,中□跨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
看来意外而惊喜!“你的脚好了吗?忆湄?”

“可以走了。”我点点头。

“来,坐一坐。”“不,我要回房间去了。”我的语气有些硬僵僵的。

“忆湄,在生气吗?”他低低的问:“我已经想明白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但是,我却想不明白了!他把我的脸扳向他:“你怎么了?忆湄?”
审视了我一会儿,他把语气放得更加柔和:“告诉你,忆湄,我差一点搬出了罗宅,幸好我
没有太鲁莽,今天下午,罗教授和我谈了几句话,他说得很简单,但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了。”

“他怎么说?”我问。“他说你非常之可爱,可爱得像个小婴孩,他眼光里的你,并非
十九岁,而只有三、四岁,他但愿你是他的女儿!而且——”他顿住了。“而且什么?”我
追问。

“而且,他说——”他慢慢的用眼光在我脸上巡视:“他不反对我们的事,他指的是我
们的恋爱,他说,我配你,比皓皓好得多,合适得多。”他叹了口气:“忆湄!还在生气
吗?让一切的误会、不快,全消失吧!我那么爱你!”

我想挣开他的掌握,如果没有皑皑,我愿扑进他的怀里,但我无法漠视他曾追求过皑皑
的事实!我只是一个候补!假若他追求皑皑成功了,他还会对我加以丝毫的注意吗?我转开
头,稚气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带著些微哽塞,我用浓重的鼻音说:“放开我,我要回房间
去了。”

他没有放开我,却把我的手腕握得更紧,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下巴,他强迫我面对著
他,他的脸色沉重了,眼睛严肃了,声音颤动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我只是想回房间去。”我说。

“你在怪我,在恨我,在生气,是不是?”他低声下气的说:“忆湄,别对我责备太
苛,你想想,我怎能目睹你倚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在感情的领域里,我承认我非常之自
私,我不能容忍你的感情有一丝丝,一点点,一微微的外流,忆湄,嫉妒是很大的过失吗?
是不能原谅的吗?”

我已经不怪他的“嫉妒”,我已原谅了那次误会,事实上,我从没有为他的这次嫉妒行
为而怪过他!可是,现在的问题已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我可以原谅他的嫉妒,却无法处置
自己的嫉妒!何况,这之中牵扯的问题还不止嫉妒,还有我那份可怜的自尊!用力的挣脱了
他,我一语不发的向走廊中走去,我步履蹒跚,必须扶著墙才能走稳,他立即追上了我,很
容易的又捉住了我,带著几分被压制的恼怒,他粗声的说:

“忆湄!你这个固执而不讲理的小东西!我这样向你解释,你还不能谅解吗?”“放开
我!”我低低的喊。

“不!”“放开我!”我抬高了声音。“不!”“放开我!”我大叫。他把我用力一
拉,我正站立不稳,过份持久的站立和步行已使我受伤的脚吃不消,再经他这样一拉,我就
完全扑倒了下去。他的胳膊承住了我的身子,在我重新站稳之前,他已用力的箍住了我,同
时,他的嘴唇压住了我的嘴唇。我有种被侮辱似的感觉,挣扎著,我奋力要从他的臂弯中解
脱出来,我越挣扎,他箍得越紧,我生气了,愤怒的喊:

“徐中□!你如果是个男人,不要和我比体力!”

“我就和你比体力,”他固执的说,仍然箍住我不放,“因为你任性得完全不合道理!
你倒说说看,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回去看看你书桌的中间抽屉!”我说。

“我书桌中间抽屉里有些什么?”

“你自己去看!”“你跟我一起来,如果有误会,我们马上讲清楚,假若再像这样呕上
三天气,我一定会发狂了!”

“我不去!”“你一定要来!”“我不要去!”我大叫著。

一扇房门“砰”的开了,罗皓皓穿著睡衣跑了出来,站在我们面前,他做作的打了一个
大哈欠,伸伸懒腰,耸耸肩膀,不耐烦的说:“天哪,忆湄,你遇到强盗了吗?”

“哼!”中□在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罗皓皓,你最好回到你的屋子
里去,少管闲事!”

“咦,”皓皓装出一副惊讶万状的样子来:“原来是你呀,家庭教师!你这是在教忆湄
那一门功课!柔道吗?”

“少管闲事!你懂不懂?”中□恼怒的喊:“我和忆湄谈我们的话,与你无关!”“谈
话?”皓皓又耸了耸肩。“看样子,你们谈得过份‘有声有色’了!”他看看腕表:“现在
是午夜十二时二十五分,你们这种‘轰轰烈烈’的谈话,能不能留到明天再谈?否则,整幢
屋子都要被你们谈话所‘震动’了!”他停住,对我深深的鞠了一躬,绅士派的伸出手腕,
演戏似的说:“孟小姐,我有没有荣幸送你回房间?看样子,你的脚已经过份疲劳了!”

我把手放在皓皓的手腕上。但,同时,中□的手也放在皓皓的手腕上。他放得一定很不
“柔和”,皓皓咧了咧嘴,立即车转身子,面对著中□,一时间,他们二人脸对著脸,眼睛
对著眼睛,火药味迅速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灯光从两扇开著的门里透出来,照射在两张脸
上,中□是极度的愤怒,皓皓却带著他特有的满不在乎,可是,紧张和怒气却写在他的眼睛
里。露了露牙齿,他似笑非笑的说:

“家庭教师,你想要赐教几招武功吗?”

“我告诉你,”中□愤愤的说:“我看不惯你那副装腔作势的鬼样子!请你别再干涉忆
湄的事,否则……”

“否则怎样?”皓皓挑战的昂了昂头。

“否则我要打落你的牙齿!”中□大吼,激怒使他脸色发白,眼珠向外凸出。我从没有
看到他动这么大的火气,又这样的不能自制过。皓皓仍旧带著他那满不在乎的味儿,挑著眉
梢,用低沉的嗓音说:“你不妨试试看!别人的事我懒得管,忆湄的事我就是要管!忆湄是
我们罗家的客人,是你徐中□的什么人?嗯?家庭教师,你不觉得你才管得太多了吗?”

徐中□瞪大了眼睛,沉重的呼吸著,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忆湄是我的未婚
妻!”

“哦?”皓皓斜睨了徐中□一会儿,掉头来望著我,问:“忆湄,你是吗?”徐中□也
迅速的盯著我,用稍稍急促的口气说:

“告诉他!忆湄,你是吗?”

我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张著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使我
紧张,我急于想出一个办法来缓和一下空气。但,他们两人都盯著我,似乎问题的关键全悬
在我的一句答案上,我口吃的,嗫嚅的说:

“我……我……”“忆湄!”中□不耐的喊:“你是怎么回事?”

“忆湄!”皓皓也喊:“你不用受他的威胁!”

“闭起你的嘴!”中□对皓皓喊。

“闭起你的嘴!”皓皓喊了回去。

“砰”然一声闷响,我眼前一乱,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只知道他们已展开了战斗,出
于一种本能,我惊呼了一声,而他们之间已快速的交换了好几拳脚。走廊中又是一扇门砰然
而开,罗教授毛发蓬乱的那颗巨大的头颅伸了出来。在一阵希奇古怪的诅咒之后,罗教授揉
著眼睛,咆哮的喊:“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玩意儿?”菟丝花25/41

就那样几跳,他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看到了我,他似乎更加诧异,不信任的张大了眼
睛,他愕然的说:

“是你?忆湄?你的脚已经好了吗?怪不得这样‘惊天动地’呢!”转过头去,他对那
两个已停战的武士说:“你们在干什么?表演拳击吗?”他不同意的摇著他巨大的头:“时
间不对!地点也不对!给我全体回房间去!”

“哼!”中□哼了一声,对罗教授冷冰冰的说:“罗教授,我先说一声,你们罗宅的家
教我不干了,您另请高明!我明天就卷铺盖离开这儿!”说完,他扭转头就走。但,罗教授
咆哮的喊了一句:

“慢著!中□!站住!”

中□站住了。“你不干了,忆湄的大学怎么办?”他盛气凌人的说:“年轻人,你是这
样不负责任的吗?亏你有满肚子的大道理!你爱干也得干,你不干也得干,忆湄考不上大学
我敲断你的腿!说走就走,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废话!你们全回房间去,忆湄的脚好了,明
天也恢复上课!好,全给我滚开!”

徐中□显然被罗教授的一顿臭骂骂得有点昏了头。他愣了两秒钟,说:“罗教授,你是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非留在罗家不可!”罗教授大叫著说:“你想走,除非是你发了神经
病!”

“我?”中□愕然的说:“我发了神经病?天知道这屋子里是谁有神经病!”说著,他
转过身子,悻悻然的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忆湄!”罗教授突然又发现了我,怒吼著说:
“你以为你的脚很结实是不是?半夜三更满屋子闲荡!我看你的神经也出了问题!”我一
愣,好,又骂到我头上来了。噘起嘴来,我在喉咙里轻轻的叽咕了几句,一面向房间里退
去,罗教授没有饶过我的叽咕,他叫著说:“你在说什么鬼?忆湄?”

“我说,”我站住,大声讲:“假若我的神经也出了问题,是受了你们罗家的传染!”

罗皓皓纵声大笑了起来,在这夜色中,他的笑声在整幢楼中发出了回响。罗教授被激怒
了,暴跳的喊:

“你这是干什么?笑什么?神经病!发疯!”

罗皓皓笑得更加厉害,一面笑,一面也走向他的房间,在笑声中,他高声的念:“神经
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房门阖上了,在阖上的那一刹那,他又抛下了四个字的注解:
“神经之家!”

12

这夜,我又失眠了。脑子里是那样杂乱纷扰的一团,所有平日接触的人物都在脑中盘旋
不去。罗教授、罗太太、皓皓、皑皑、中□……每一张脸谱都像电影中银幕上的特写镜头,
轮流在我脑子里出现。我疲倦万分,却无法睡著。感情上的困扰,精神上的不宁……种种种
种,我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问题家庭,而又糊里糊涂的变成了问题的核心,再又制造了许多
新问题,这些问题都像一股股缠绕在一起的苎麻,把我层层的卷裹住了。

我不住的在床上辗转反侧,由于无法睡著,我开始数起数目来。从一数起,数到了一千
零三十、一千零三十一、一千零三十二……我仍然了无睡意。迫不得已,我开始倒过来数,
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二十九、一千零二十八……当我数到八百七十九,又混成了九百七十
八,又混成了七百八十九,我再也弄不清楚了,嘴里还在喃喃的七呀八呀九呀的,神思已逐
渐恍惚,睡意慢慢的爬上了我的身子,沉甸甸的压在我的眼皮上。心中模模糊糊的,还在想
弄清楚,到底是七百八十九,还是九百八十七……然后,朦胧中我听到一声门响,仿佛有人
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来。我的潜意识还在数字中挣扎,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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