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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室-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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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大姐还是偷偷塞来一个小包袱,还在二姐耳边悄悄嘱咐道:“别给三姐幺妹她们晓得了,也别让你姐夫知道。”

二姐打开包袱才知道,大姐对自己的良苦用心。

包袱里满满当当的,有鎏金银簪,镂花木簪,累丝珠钗,犀角梳,还有一对儿沉甸甸的缠丝银镯……大姐这是把自己当女儿待了呀……二姐紧紧握着包袱的边缘,在这里,嫁妆就是一个女人嫁到夫家的底气,何况是刘老抠那样的人家,若是在嫁妆上弱了几分,说不定还要遭人鄙视轻贱。

二姐知道,家里的钱一共就那么多,三姐以后是要嫁给秀才的,场面肯定不能寒酸了,幺妹一直以来就是爹娘的心头宝,嫁妆也定然丰厚,小宝以后娶媳妇儿,也是要花一大笔聘礼钱的……这样落到自己头上的,肯定就只剩些残羹冷炙了,所以大姐这才特特送了这么多首饰来。

二姐看得出来,这些首饰大多都是带过的旧东西,可就算是这样,大姐的恩情她也会记得一辈子的。

大姐的心意,是不能用新旧贵贱来衡量的。

这样一直持续到成亲前一天。

这一天,饶是故作镇静的二姐也不免心慌意乱起来,她明天就要成为刘老抠的媳妇儿了,她从此就是刘于氏了!

这天晚上,王氏再次和二姐谈到深夜。

王氏道:“二丫头啊,娘知道,娘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可是……唉,不说了,都到这份儿上了,再说也没什么用了。老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只嘱咐你一件事儿,好好儿过日子。这就是咱们女人的命,你想要幸福快乐,得自己亲手去经营。”

二姐默默点头。

“你别以为娘是诓你的,实话告诉你,娘嫁给你爹之前,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哥,可是你外公觉得他没前途,说什么都不同意,还把娘远嫁到这里……那个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就到头了,我也觉得看不到明天……你不知道,你爹年轻时也不算是个本分的,人又混蛋,终日和他那帮兄弟游荡,直到后来有了你大姐才好了些,就这样……我坚持了下来,这才有了你们姐妹几个。”王氏一脸感慨地回忆着峥嵘岁月。

二姐忍不住问道:“娘,那你喜欢过爹吗?”

王氏这会儿倒是羞涩了,估摸着她也觉得在自个儿闺女面前说这些有点儿尴尬:“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就是我们女人的一辈子,我只知道,这辈子,我不后悔。我喜没喜欢过你爹是一回事,但是另一回事是注定的——我这辈子都是他的妻子,你们的娘。”

王氏的话萦绕在二姐的耳畔,二姐不禁想道:嫁给刘老抠,这辈子,我也能不后悔吗?

王氏走后,二姐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明天她就要嫁人了,小宝也被撵到了三姐的屋子困去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在这样的夜里,二姐拿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骨笛。

骨笛洁白,干枯,寂静,悠凉。

二姐一时来了兴致,吹起了几个单调的音符,她不太会这个,又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能吹出几个干涩的音调已是破天荒一般。

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自己在那一大片的扶桑花海里自由地穿梭,只为了编一个最漂亮的花环,还有那一群总是喜欢跟着自己叫唤的小黄鸭,小黄鸭摸上去软软的,热热的,毛茸茸的,还有那一个个蝉翼一般透明的清晨,哑巴哥哥总是按时来,拿上一两块热腾腾的花糕,手把手地教自己识字——二姐是识字的,这件事就连娘她们都不知道,也就在那个时候,二姐知道了在危难之际哑巴哥哥在自己手心上划的道道儿是什么意思,那是——别怕……

以后附近的人人都会记得这一夜——于家的新嫁娘在待嫁的那一晚,吹奏了一夜多么难听的曲子。

第九章 婚礼进行时

  五月初二,宜婚嫁,宜破土,宜出行,万事大吉。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天还没亮,二姐就被王氏拖起来梳头。替二姐梳头的是王氏的娘家妹妹,苏王氏,临水县有名的全福太太。

苏王氏的容貌和王氏有七八分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则是她生就了一张圆盘子脸,和王氏的鹅蛋脸相比少了几分柔美,却多了几分和善。

苏王氏把二姐的头发挽成一朵胜放的牡丹,她眯着眼睛对王氏笑道:“瞧瞧你家二丫头这头发,黑亮黑亮的,挽发髻的时候连头油都省了。”

王氏看着铜镜里里的二姐,叹了口气:“可怜这孩子了……”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出去招呼客人。

苏王氏只得笑着岔开话题:“只听外头传的于三姐如何如何的漂亮,他们却不知道,这于家二姐的模样儿也不遑多让咧!”

二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姨母又说笑了。”

其实于二姐的确不比三姐漂亮,但二姐今儿个一身凤冠霞帔艳光照人的模样,便足以压倒镇上大多数的女人了。

三姐的美,是一株盛放的秋海棠,娇艳楚楚,晕红不著铅华,而二姐的美,则是一簇燃烧的红棉,端艳大方,安静明媚。

梳妆完毕,二姐立刻被一群三姑六婆围着说了好一通的吉祥话儿,可是到了该哭嫁的时候,无论怎样二姐就是哭不出来,只能干嚎,直把王氏急得恨不得拿块洋葱就往二姐眼睛上抹——这样二姐终究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到了时辰二姐就披上了大红盖头被小宝背上了着前来迎亲的花轿——原本于老爹是打算着替二姐请一位族中的兄弟来背嫁的,可是小宝觉得新奇,硬是憋足了一口气把二姐背到了花轿旁。

待到苏王氏上前照完轿,于老爹又给抬花轿的轿夫一笔额外的喜钱,要不二姐坐在花轿里会不好受的。

上了花轿的二姐觉得晕乎乎的,眼睛辣辣的,耳朵嗡嗡的,不知道是因为花轿摇得太慢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感觉头重脚轻。

此时外面打点好的孩童纷纷唱了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听到这纯真的歌声,二姐的眼泪终于刷的一下淌了出来,泪痕成了一道小河。

到了刘家,背二姐下轿的已经换成了于家的一位族兄——估计小宝背不动了吧。二姐刚一跨进门,就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根红绿彩缎。那是同心结的一端。

这时,男家的全福太太,也就是二姐的未来大嫂,刘何氏拿着一根秤杆挑开了二姐头上的大红盖头。大红盖头刚一被挑开,二姐就看见喜堂前那一对高烧的大红龙凤喜烛。

接着就是拜天地。

二姐此刻很紧张,虽然刘老抠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手中同心结的另一端,可她却半点不敢偏过头瞧他。

“新人一拜天地……”花婆婆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姐赶紧随着刘老抠对着一张供桌上面立的牌位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二姐闻言一愣,这满屋子的人,她哪儿知道高堂在哪儿啊,于是她往刘老抠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二姐差点儿笑喷了。

亏得刘老抠还是个有经验的,结果看那副怂样子竟是比二姐还不如。他今日穿了一身红彤彤的喜袍,关键是那喜袍不知是跟谁借的,太大了不合身,套在刘老抠身上滑稽得很,二姐冷眼敲去,此时的刘老抠老脸通红,满脑门子的汗,皱着一张脸还贼眉鼠眼的,看上去倒和那戏上大闹天宫的猴精一般。

刘老抠发现二姐刺拉拉的目光,估计自己也觉着没面子,只好狠狠瞪了二姐一眼:哼,以后有你受的!

花婆婆见叫了半天愣是没人上前拜高堂,又瞧见刘老抠和二姐在那儿眉来眼去(你哪只眼睛看到的……),忙狠狠地咳了一声:“请新人拜高堂!”

刘老抠闻言浑身一震,度着小步子不情不愿地往“高堂”那儿走去,二姐则像头牛跟着牧童一样跟在刘老抠身后。所谓的“高堂”则是一对老夫妇,看样子应该是刘老抠的爹娘了。

见了公婆,二姐忙做出一副谨言慎行的乖巧小媳妇儿模样,她以前可常听人说,媳妇儿和公婆,尤其是和婆婆的关系一定要处好,不然成亲后糟心事儿特多。

这刘老太太一看就是个人精,她斜着眼睛打量着二姐,终是没说什么,给二人分别拿了红包之后,只嘱咐了一句“好好和你男人过日子”。

刘老太爷看上去就可亲多了,当然,这份儿“可亲”仅限于对二姐,对刘老抠这老爷子硬是没一点儿的好脸色,他直接把两个红包都塞到二姐手中:“以后好好儿管着你男人。”

“媳妇儿省得。”二姐乖巧地收下红包。

刘老抠盯着二姐手里的红包,一脸的哀怨却还没发辩解,只得嚅嚅地接受了。

估计这爷俩间不太和谐。二姐在心里笑开了花。

“夫妻交拜……”花婆婆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连皱纹都出来了。

于是二姐和刘老抠在大眼瞪小眼之间磨磨蹭蹭地相互拜了拜。

“礼成,送新娘入洞房……”

此时此刻,外头鞭炮声大作,二姐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然后一众妇人大呼小喝地拥着二姐去了新房,刘老抠则被留下招呼宾客。

“哎,老抠家的,快来吃饺子。”一个俊俏的年轻妇人把一碗白胖胖的饺子送到二姐面前。

二姐已是饿了一天,看见大热饺子岂有不吃之理,于是——“啊?!这……这是生的!!”

“生就对咯……”年轻妇人掩嘴偷笑道。

二姐只觉得无语,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吧。

于是以大嫂刘何氏为首的一众三姑六婆纷纷涌上前来,拿着一盆子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就往二姐身上砸,二姐只能保持着新妇的矜持在那儿一脸呆滞地坐着。

这还有完没完啊……二姐在心里狠狠骂着这群女人,出嫁之前娘就大略告诉过她那些妇人们的把戏,可这次未免太过了。她知道,这是大嫂在给她下马威,可她能怎么办呢——此时的她,在婆家一无人脉,二无根基,她只能这样面带笑容,任凭雨打风吹去。

不过,大嫂吗,她会记住的。二姐笑得更甜了。

其实,大嫂刁难什么的,她都能忍受,可是待会儿洞房,她该怎么办啊?!

第十章 One night in 洞房

  等到三姑六婆们都折腾累了,二姐就一个人呆在新房里了。二姐头上顶着红盖头,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心里一阵抽搐——这就是她的新房吗?
那满地的狼藉基本上可以无视了,可是她身下那张轻轻一动就嘎吱直响的破床是怎么回事?!床上的被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只能看见一块一块的黄斑和油渍……这多少年没洗过了呀?还有,那被子上一个一个蠕动的灰色小点儿是什么……

二姐突然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身上一阵阵的刺挠,她赶紧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二姐有些欲哭无泪了,她于家虽只是小户人家,吃的用的也不是最好的,但至少干净利落啊,怎么都不会像这刘老抠家这样邋遢呀……不过想想刘老抠其人,二姐终是释怀了——这屋主都是那样一个人,你还想这屋子能好到哪儿去?

二姐摇摇头无奈地在桌子旁边儿拖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却听见“砰”的一声——椅子没坏,桌子倒了!

桌子上面是一层叠一层的油光,估计刮下来都能炒个菜了,二姐只觉得自己碰过桌子的手都是滑不溜秋的。这还不算完,关键是这桌子还是个断腿儿的——还是断俩腿儿的。

四条腿儿的桌子满大街都是,至于三条腿儿的二姐也见过,大不了就是垫块砖头罢了,摇摇晃晃的也能凑合着用,可是——这两条腿儿的咋用啊?那不是一挨就倒?!

事后二姐倒是知道了刘老抠对此的解释:“那就垫两块砖呗!”

这些就算了,可是谁来告诉她,桌子底下这个突然钻出来的瘦皮猴儿似的小男孩儿是怎么回事?!

刘老抠娶过老婆生过孩儿,这些二姐都知道,可是哪家孩子往桌子底下钻哪?问题的关键是——这里是洞房……

二姐只得拿出对付小宝的那一套,她笑眯眯地问道:“你叫小毛是吧?”

小男孩儿的鼻子下面拖着一溜儿青鼻涕,他吸了吸鼻涕,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娘了吗?”

二姐讪讪的:“呃……就算是吧……”其实是后娘……二姐在心里说道。

自古后娘就有“黄蜂尾后针”的恶名,二姐觉着自个儿也走到了这一步,还在人家孩子面前承认是他娘,这样好像不太好……

“哈哈……我终于有娘了……以后跟如花小胖他们玩儿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有人笑我没有娘了……”小毛的眼神很干净,语气很纯真,可二姐听在心里的时候,真真有些心疼。

二姐无奈地笑道:“那你钻在桌子底下干嘛呀?”

刘小毛傻呵呵地笑道:“我每天都这样啊……我没有娘,没有人肯跟我玩儿……”说着,小毛黯然低头。

二姐不知怎么的就母性大发了:“以后我就是你亲娘!我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刘小毛欢呼雀跃:“太好了,晚上我就能和爹还有娘挤在一块儿睡了!”

啥?!

二姐一愣:“你……你也睡这儿?!”这可是洞房啊……

“是啊,平日里我和爹都挤在一块儿睡的……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爹身上臭的很,还养了好多小虫子呢……”刘小毛贼兮兮地对二姐告着密。

别说,看着便宜儿子的这副表情,嘿,还真像刘老抠的儿子(什么叫像!人家本来就是!)……

二姐看了看那张摇摇欲坠的床,叹息了许久,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爹多久没洗过被套了?”

“娘死以后就没有洗过了……”刘小毛的小眼神儿软软的,直软到二姐的心坎儿里去了。

不过这样看来,这刘老抠倒还算是个念旧的人!

“因为这些事情以前都是娘做的……”

二姐一怔,呸,原来是没人帮他干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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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抠发财了……老抠发财了……”

在这样一个气氛良好的洞房花烛夜里,突然传出这样诡异的歌声,真是……掉链子。

刘老抠哼着自创的调子,浑身的酒气,脸已经喝得通红,手上还紧紧抱着一个盒子。

这可不是普通的盒子,因为这是……装礼金的盒子。

二姐刚把刘小毛哄睡着,还把新房里乱糟糟的东西规整好,转眼就看见刘老抠捧着个盒子在那儿张牙舞爪。

刘老抠步履蹒跚,喝了酒过后的眼神儿也不太好,看二姐都是模模糊糊还带重影儿的,可是当他一看见二姐瞪着俩大眼睛瞧着自己,就连忙抱紧了手中的盒子。刘老抠的动作、神态很明确,潜台词就是——你别打这盒子的主意!

二姐看着刘老抠那副鸡贼的样子,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儿。

他现在好歹是她男人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拎着条烧火棍儿一个劲儿地猛戳——二姐现在很被动。

刘老抠一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管二姐脸色怎样,就开始了洞房花烛夜里最为重要的事情——数礼金。

“嘿哟喂,这陈二狗送的也太少了吧,五十个铜钱,打发叫花子呢……”提起陈二狗,刘老抠就是一脸肉痛,送的那么少,吃的还那么多——还净拣肉吃!

“哎哟我的娘哎,两钱银子哎,这杜老板真是够意思……”这位杜老板是个实诚人,看来他以后要在县太爷面前替他说上几句好话了。

“咦?这叫苏善保的是谁呀?还送了这么大笔钱?!”刘老抠手里捧着四钱银子,笑得那叫一个——贼眉鼠眼。

“那是我姨父……”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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