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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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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仁慈!”陈少君立刻眉开眼笑,长揖到地:“擅射者已诺:日一鸿鹄,供阿娇取用”言毕,陈小侯欢跳着告辞而去。
馆陶长公主笑看儿子雀跃着跑出去,心里提醒自己:猎射无定数,女儿可是一餐不能缺的。为防万一,还需向豪门世家间打听谁家蓄养天鹅鸿雁;如有,要来给女儿炖汤。呃,宫里各林苑也多有飞禽,全都不能放过。
忽然想起没问打猎的到底是谁,急忙叫住少子:“阿硕,擅射者何人?”
陈硕远远地回头,咋咋呼呼:“李广,陇西成纪李广!”
‘李广?那个以良家子从军击匈奴,用善骑射,杀首虏多,当上汉中郎的李广?’馆陶记得自己的父皇曾夸奖他:“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这人已经闲置多年,如今竟在长安?’长公主重新提笔,继续写她的‘长乐宫翻新提示’,心底暗暗计较——好吧,若他真能多猎天鹅大雁,让阿娇吃好长好,就告之母后皇弟重新起用他!
·
立秋刚过,夏末秋初的中华沃野千里,金黄浓绿满是丰盛……
一支车马协同护卫自长安启程,一路北去。队列中多车少士,负荷沉重,路过的地方都留下两道深深的车印。
于此同时,另一支军列从长安南门出发,奔向东南。这边相反,只带了一辆马车,其余皆是盔甲鲜明、武装完备的骑士。
向南,为首的是一位褒衣博带的高官,端坐马上手持一柄长八尺的竹杖;杖顶三重牦牛尾制的赤红节旄迎风猎猎。
三千多汉军紧随高官之后,一路翻山渡河,快马疾驰。他们是长安北军的骑兵校尉,追随持节天使执行皇命,目的地直指楚国的王都——彭城。
就在几天前,在享够上位者坐山头观虎斗的乐趣后,刘启陛下终于决定了汉国的新丞相人选——原‘御史大夫’陶青。事实证明这段时间各大家族的明争暗斗纯属无聊,御史大夫本就是‘副相’,惯例上优先补缺相位。
同时,皇帝貌似随意地打发了另一件小事:册封宗谱记录中最年长者为‘和亲公主’,出塞和番。
这回,帝室连‘进京’这个步骤都省略了。嫁妆侍从备好直接从长安向北出发;另派一支禁军和使节南下迎接新公主,再转而北上两队合并,直接去往匈奴。
楚王族对这道只以毫无准备!诏令一出,楚王夫妇瞠目结舌,王主生母更是惊厥当场,王宫霎时乱作一堆——刘戊的这个女儿十二岁都不到,即使在习惯早婚的汉国都属‘未到婚龄’。一个孩子,如何能远嫁异族?
但‘能’与‘不能’的判断在皇帝不在楚王。相较其睿智多才的父亲刘郢客,现任楚王刘戊实在是个只知酒色的草包——其叔父刘礼早就提醒过侄子有备无患,然而……
没有申辩,没有宽待,没有如何,楚王再不愿意也得快快交人——三千弓弩齐备、刀剑如林的禁军哪里象送亲的卫队?简直就是平叛的先锋!
一切在混乱中进行,甚至亲人间的道别都是语未尽、催匆匆。次日,穿戴整齐的楚翁主被塞进宫车,在军队的前呼后拥下向北方驰去。
车声杳然……平日伺候翁主的仆妇捧着一幅素帛在楚王和夫人面前跪下,禀告是王女昨夜留下的书信,命车马远行后递交父母。
帛内包有一缕长发,其上是少女稚嫩的笔迹。楚太子接过,轻轻诵读:
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
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
失吾亲而归兮,惭余之不孝也;
心凄凄而不能己兮,是则可悼也……
父母敬上,去国之胡,承君命无所怨。唯不能承欢膝下,实不孝也。发肤父母所赐,留家邦,乞父王埋于祖茔;或苍天怜见,生不能见故土,死魂魄亦归中国矣!
还未读完,楚王夫人就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哭倒在地;满室御妾无论平常何等不睦,此时皆泪!
“啊……”楚王刘戊高声长吼,拔剑对空,耳目尽裂!
·
北去……北去……红帷曳曳………;北去……北去……车轮粼粼………;
载着红颜,载着青春……载着乡愁,载着留恋……去胡,不归?
一位长者站在路口,眯眼远眺见宫车上鲜红的幔帷,顿时明白了什么。他用手杖击打地面,苍凉的声音是古老的歌词:“薤上露,何易皠………”
农夫放下了农具,船客收起了渔网,行路的商贾、游士和士子们停下了脚步,注目远去的宫车,一言不发。
忽然,应和的歌声四起!男、女、老、幼,此起彼伏……哀伤与迷离,漫向楚地的山水烟波:
“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上露……”
是叹息?是感伤?是悲悯?是哀悼?又或
301 喜相逢
长安月夜,花好月圆;
蕴金散银,清辉遍地……
不同于平日的宁静安详,长乐宫今天是人声鼎沸。宫门外,停满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个个锦衣华服的贵人,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仪态万方地走向长乐宫前殿。
长乐宫修缮一新,更显富丽堂皇。
殿宇内,成列成行摆满长信宫灯,千百个油盏里更是添加了香料……烛影摇动中,散发阵阵异香!
前殿多设长案,每张都放置佳肴蔬果,高官、勋贵、宗室和后妃们按照自己的地位,次第落座。
这是窦太后搬家的好日子!
今夜长安城今夜精华尽出,为帝国母后庆贺‘乔迁之喜’。
大殿上,皇帝居中,窦太后在右,薄皇后于左,互相不时交谈着什么,宫室内亲情满溢,和乐融融。
不时地,有宗亲和后宫上前向帝后问安。
“阿彘,速参拜皇太后!”王美人牵着小小的刘彘也上来请安,轻唤儿子行礼。小彘儿听话地趴在地上摇摇摆摆叩了个头。
“免——”窦太后头都没抬,摆了摆手,话音悠长!
刘彘仰头:‘好老好老哪!都是皱纹,一脑袋白发,好难看厄!’扭头看看自己母亲:‘还是阿母漂亮啊:)’。
忽然,刘彘的眼睛被一抹橙红色吸引住了——太后今天穿的是深青色后服,橙红在宽大多褶礼衣的映衬下尤其显眼。
‘那是什么?’刘彘情不自禁往前探:呵,一只袜子,橙红底色的罗袜!上面堆绣一朵朵蔷薇,含苞的怒放的,栩栩如生、错落有致。
穿着这精美绣袜的小脚正晃啊晃!脚的主人藏在窦太后怀里,看不清楚。
小皇子举手去扯花朵。
蔷薇一退,距离反而远了。
瞪大了眼睛,男孩不甘心,进一步去‘捞’。
花朵干脆缩进了深青,只露出一点点头^_^
小家伙手挺快,一把揪住橙红,想拖出来。
蔷薇恼了,挣扎着不肯就范。
“阿彘!”王长姁正和太后边一位贵妇叙话,回头见儿子竟然抓住馆陶翁主的脚趾不放,不由大惊。知道这女孩的金贵,急忙吆喝儿子:“此从女弟也,不得无礼!”
刘彘很茫然地回望母亲,完全不明白一贯溺爱自己的阿母为什么要对他大小声,反而不肯放手——场面变得很胶着很荒诞OO~
被抓着的小阿娇原本正腻在祖母怀里睡得香甜,莫名其妙被骚扰了清梦,也恼了。扯两下收不回脚,火更大,狠狠抬腿就踹了出去!!
十皇子此时正傻傻看着王美人,压根没提防会有袭击;被小胖脚蹬个结实,眼圈立刻就乌了╮╭
‘哇……’刘彘吃痛,放开手,嚎啕着扑向母亲——为什么呀,人家只是想要花花;)
王长姁愣了,怎么一个不留神儿子就黑了眼眶?这可是她连生三个公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宝贝儿子啊,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和指望——从来不舍得骂一句的,如今在眼面前就挨揍了?!
王美人环顾四周,本能地想找个能主持公道的人……
窦太后?皇太后她老人家‘看……不……见’!
当然,皇太后眼瞎心明——孙女毕竟是一直在她怀里,怎么折腾的老人家那是一清二楚。
不过,老太太当没这回事!边爱抚轻拍阿娇的后背,边笑眯眯和身边一众贵妇们闲聊,絮叨着‘鸿鹄的滋养之效’和‘李广的打猎之能’:瞧瞧,娇娇吃了这些天身子骨好多了,腿脚多有劲啊……
长安的贵人贵妇们簇拥着、附和着、赞美着;同时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就让自家擅猎的子弟出去抓鹅捕雁——这类毫无风险,三面讨好的‘仕途捷径’可不能让那个边郡来的军汉给独占了!
皇帝?天子他‘没……看……见’!
刘启正四平八稳地‘皇顾左右而言他’,熠熠生辉的目光时不时瞟着母亲怀里的小侄女,竟然满是激赏?!
哎……怎么能指望小小年纪一个不高兴就抄起棋盘砸死堂兄弟的人能有非暴力思维?倒霉的棋友堂兄甚至还是吴王刘濞的太子呢!
长公主?刘嫖‘看……都……没……看’!
馆陶长公主殿下稳坐大殿的另一边,扎在大汉公主堆里和姊姊妹妹姑妈姑奶嘀嘀咕咕聊着没完没了的私房话。
刘嫖公主根本没往这边瞧,这位殿下笃定得很:女儿在母后身边,不会吃亏!
公卿?列侯?重臣?命妇?他们‘装……没……看……见’!
刘彘说到底只是个庶出的小皇子而已,非嫡非长,生母地位平庸,将来撑死是远远一个诸侯王。
呵呵,人家当父亲的当祖母的都无所谓,谁无事生非在这个场合破坏气氛,招惹天子太后不快?
王长姁素能隐忍,明了局势立刻就回归一贯的温婉柔顺,忍气吞声地把儿子抱下来安抚。
旁坐的南宫公主按捺不住,挺身欲出,被阳信大公主一把按住!在姐姐严厉的目光下,冲动的妹妹给压了回去。
欢宴在继续,温情脉脉,喜乐融融!
灯火通明处,人们推杯换盏,会旧好结新交,不亦乐乎!大殿里的欢声笑语,很快淹没了小孩子的哭闹。
长乐宫深,郁郁葱葱,花木茂盛;圃上繁花似锦,池中河蟹欢腾,真是一派荣华太平!!
302 南宫野望
新年将近,九月底的关中把‘三重衣’换成‘五重衣’都不暖和。多风的天更是彻骨寒冷!
秋风瑟瑟中,王美人端立长乐宫回廊,静候皇太后的召见。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两个时辰……王美人身后捧着礼盒的侍女早已簌簌发抖,摇摇欲坠;而王长姁却依然仪态端庄,纹丝不动⊙﹏⊙
宫女宦官进进出出,经过她身边时都弯身行礼。而王美人是无论尊卑一律微笑着回应。那份和气亲切让宫人们心里暖暖:怪不得人人都赞‘十皇子母王美人贤德少有’!多平易近人的可人儿啊,实打实把那些贵家出身的清高后宫给比下去了^_^
·
‘寒风’和‘酷寒’从来在权势财富前止步!
与此同时的长信宫室内,几个火炉火盆热力惊人。上好的松木,在燃烧中发出轻微的‘噼啪’以及松脂特有的清香,让宫室里的人尤感舒适。
几十个宫娥宦官悄无声息地走动操持。这些都是从未央宫椒房殿带过来的旧人,虽然第一天在长乐宫当值,却人人驾轻就熟。道理非常简单:长乐宫太后居所和原来椒房殿,就内部而言完全一致!
这是长公主的主意,长信宫现在就一个外壳还没变,里面则是彻底面目全非
刘嫖殿下的命令:
长信宫内部‘破墙’‘掏空’;
其后,按椒房殿的房间格局重新砌墙分割空间;
甚至连室内装修和布置,门窗的位置大小式样都原样照搬!
也多亏华夏建筑是‘重檐立柱’结构,支撑受力的是‘柱’非‘墙’。否则,照长公主这么东拆西砌的折腾,重檐庑殿顶的长信宫非塌了不可(*^__^*) 。
家居摆设类也是如此,不过绝不是把椒房殿旧货挪了地方继续用——真这么干属于帝国级笑话——而是重新打了一套,木料更好式样不变,用途更不变,特别是摆放的位置丝毫不许变。尤其特殊的是:所有家居和落地摆设,如青铜器、大型树枝宫灯、长信宫灯等都给牢牢固定在地板上——防止无意中偏离位置,造成皇太后的不便。
这些设计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双目失明的皇太后不需要再花费精力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可以在搬家后马上享受新居。这样的心思实在是细致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充分表现一个女儿的孝心和细心——窦太后老怀大慰,天子赞不绝口!
宫室里空间庞大,同时站一百多侍从还显得有些空。一角,堆放了好多大大小小的礼盒,都是昨天宫宴上贵族官员赠送的贺礼。小宦官一件件拆了唱出品名和送礼人名字官爵;转手,一位老内官加以分类评级;最后,女官趴在案上正式登记造册。
窦太后闲适地斜靠塌上,神情安详。最近老太太乐事不断:乔迁之喜,正式开始帝国最尊贵女子的幸福生活;爱子梁王眼看就要进京了,母子团聚可期;孙女阿娇也是一天天康健——顺心遂意啊:D
馆陶长公主一身簇新的大登高锦直裾,手里竟捏把金玉为骨的折扇轻轻摇着,偶尔还拿丝帕试试额头——室内的温度,明显是…有…点…高^_^
男孩子们房间里呆不住,早不知野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小阿娇则正在内寝午睡。闲来无事,母女俩一边享受收礼的乐趣,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
忽然,内里传出幼儿的呜哇声,马上有宫人禀报:娇翁主醒了,正闹。
太后打了个‘抱出来’的手势。片刻,眉目齐整的小宫女手抱了陈娇急急而出。
窦太后把陈娇接在自己怀里。熟悉的面孔和气味立刻让小女娃安静下来,在祖母怀里蹭来蹭去,哼哼唧唧很不满的样子。
长公主好笑地戳戳女儿光洁的额头:这娃娃真黏人,侍从都不要只认至亲。一定是睡醒看不到亲人,觉得落单委屈了——她睡觉,五六个人陪着看着,哪里就冷清害怕到了?
老太后伸手,如有神助般代孙女半路拦截掉女儿的一指袭击,警告:“嫖儿,指甲!”
馆陶长公主悻悻收手:这方面母后往往比自己这个做阿母的都仔细,其实她的长指甲修剪很勤快齐整的。
太后按习惯摸索着把孙女从头到脚的检查一遍,确认有无不妥。忽然,窦太后脸色一冷,抬头质问:“无袜?”
一旁的小宫女立刻失了血色,‘扑通’跪下,冷汗淋漓。
‘袜子’在中国,不是着装问题,是等级立场问题。华夏族一向以‘衣冠上国’自傲,实行一套错综复杂、等级分明的服饰制度——华夏衣冠。这套‘华夏衣冠’制从黄帝开始绵延数千年,以《周礼》为基础,以历朝历代法律为准绳,被整个社会重视。
袜子是华夏衣冠中的‘足衣’类,同样有严格的等级区分:
奴婢,普通的宫人,即使寒冬也必须赤足,不许穿袜子!
有一定身份的才能穿袜子,但身份低的只许穿麻布或者葛布的袜子。
丝织品制的袜子是贵族和官员才可以穿的。
至于带装饰的丝袜罗袜,包括绣花、点缀等工艺,比如昨晚引起宫宴笑场的橙红蔷薇罗袜,则是高级贵族和皇族中人才有的特权。
没身份乱穿叫‘僭越’,是重罪!有身份不穿,是‘不修’,是‘失仪’。陈娇是幼儿,自然无过;责任只落在伺候她的人身上。小宫女正是意识到错漏所在,才一个劲趴在地上叩头求饶的。
一旁做记录的女官抬头,很同情看了她一眼:大冷天给馆陶翁主穿衣服,竟敢忘记穿袜子,简直是活腻了。真是可怜这幅清秀的长相,正撞在太后的刀口上。
窦太后不是苛刻的人,如果是一年前,此类疏忽基本是挨板子的事。但现在不同!春天堂邑侯家那场风波对皇宫影响重大,所有侍从、尤其是照料皇族幼儿孩童的宫人都受到更为严格的管理——对帝室来说,本来就低的幼儿成活率如果再因为下人的疏忽而雪上加霜,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其实,情有可原。供暖太好,忘记很正常。再者,这么短距离……’长公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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