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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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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微忿忿而去,幸而离得早,不曾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小狮子沉默了一阵,不像以往那样,强迫她必须接纳自己,只默默道:“你没事,就很好。”刘盈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胡荼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胡荼!”
她心下陡地一痛,慌忙想扶住他。
小狮子却安静地推开她,退了两步,他知道自己身子一直不好,这次病没好全,却动了真气,恐怕伤了骨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轻声笑笑,勉力撑起一丝神识,风轻云淡道:“夫子管我做甚,就是死了,你也不会多看一眼吧。”
刘盈震惊抬头,只听胡荼清冷的嗓音,继续响起,“夫子,他们说得对,我的确错了太久,竟失了自我。如今,我已经想开了,从今往后,你不必躲我。我已经冷了,静了,看清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恐怕会很开心吧……”
那句子,似寒针般,狠狠扎在刘盈心上。指甲,没留神就划破了掌心。
她睁大双眼,感觉鼻腔忽地一酸,眼中烫烫的,似有什么几欲冲出,却什么也说不出。
小狮子嘴角勾出一丝凛冽的笑,“最后一次。夫子,这一次,我虽愿帮你去攀交顾城主。却也仅仅是最后一次。从此往后,你的事,我再不会多管。你我之间,一如此匕,今日既断,永绝天涯。”
一柄雪亮的匕首,从他袖中抖出。
她认得这匕首,分明是那日马车上,她用来刺他的那一个。
胡荼眉目冷然,双手一折。那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在他掌心竟生生折成两半。
你我之间,一如此匕,今日既断,永绝天涯。
这句话,似一句诅咒,雷霆般击下。
刘盈脑海里一根弦,似狠狠崩断,心口那丝痛,赫然浸入骨髓。她手心一分分,一寸寸,彻底凉了下来。她忽觉得茫茫大水淹没鼻息,窒得她忽然双泪盈眶。
但见小狮子背影孤挺,一步未停地走远。
她掐紧掌心,借着疼痛,笑着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正是你曾经希望的事?
他走了,你正应该高兴呀。
可是,她咬紧唇,发现自己根本高兴不起来……
她,好容易才决定接受那只浑身炸毛,脾气不好,又嗜杀无情的小狮子。
可对方走得又是那么决绝。
青阶蹦出零星草叶,那儿之前,曾伫过一个少年男子的身影。
那位少年,为她出生入死,为她下刀山火海,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可是在他看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却连一个温情微笑,都不曾给予。
她果是个狠心的家伙,不仅对他狠,对自己也一样。
终于,这位性情古怪的小夫子似想通了,她对着天,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穿云裂石,震入云霄。
笑着笑着,眼前一片模糊。
她说:“刘盈,你就是自作自受的虚伪家伙。”
声音轻轻的,似自己,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并不痛,心却似被掏空了!
第九章
不管风雪,暗夜……
曾经,一直有人在你身后默默守护。
可是某一天,你回头,守护的人不在原地。
温情相望的眼眸,也转移了其他的女子。
会不会有一点失落?
还记得那些日子,胡荼方方九岁,清稚且骄傲的模样,仿佛天下事都不放在眼底。
他斜眼藐着眼前的少女说:“小夫子,你能教我什么?四书五经六书六艺,还是医理?小夫子,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食我米粟,你分不了我的忧。我要你,又有何用?”
那时的小狮子,已见气质峥嵘,字字句句,不留情面。
孩童时候的她,心性颇烈,容不得他顶撞。
她与他谈诗论道,与他笑语江山,与他斗茶斗酒,六书六艺一路斗下。棋输他半子,琴胜他一筹。两个半大的少年,一连斗了一个月。她终是占了稍许赢面,便是这么一点点,也足压下他嚣张的气焰。
板子打在锦衣男童的掌心,她笑得很舒心,颇有些解了郁结,洗雪屈辱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咬着下唇,默不作声挨了。临到走时,还瞪着憋红的双眼,狠狠道:“今日输你这一点,来日我定能赢回。”那会儿,竟是连一声装模作样的“小夫子”,也不愿叫了便宜她。
两位小主儿谈不上教与学的关系。
都是一点即通的伶俐人儿,互相斗法,竟然将胡夫人派人送来的数十车册子一字不差,知了个通彻。
再后来,她研究着西丘文,终于教他逮了个正着。
当时,小狮子似笑非笑看着她,挪揄道:“夫子,你学得可真是广呀。”这一句夫子,和着嗖嗖冷风,从牙根中迸出,显然也没尊师重道的意思。
她一瞬间慌乱了。
就见他拈着那张写满勾角繁复的素笺,安静道:“被捉住,便是命丧黄泉的事儿。”小小一个孩子,坐在她闲时用藤条编好的秋千上,天光耀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那个侧面,宛然生动,却活脱脱是个小恶魔。
她说尽好话,他听的时候,看似平静,眼中隐有笑意。
可一转脸,依然带走了那张素笺,只留了一句,“夫子,你好生等着吧。”
为这一句,她如坐针毡,生生急了将近一整月。
一*过去,该来的官兵没等到,倒多了两枚又大又招摇的黑眼圈。正是年底,小夫子按例到了云胡府,她坐在西席,就觉着丫鬟小厮一个个看着自己,窃笑不已。等到回去,一照镜,才发现眼睛上的蹊跷。
她彼时十六岁,也顾些颜面,这么一折腾,想死的心,都有了。
翌日,他优哉游哉地来了,她受不住这煎熬,怒声逼问他到底要干什么,那官府的人,为何又没来?小狮子笑得眉目亮晶晶,清声道:“夫子,我何时说过要唤官府的人来拿你,你自个儿想多了。”
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恶意,笑容粲然,让她一瞬竟移不开眼。
如果一直是那个时候,她不去想西丘文,他不为自己做尽一切事。
也许,她就不会知道什么叫伤心。
小狮子十六岁,第一次远行时,曾经问:“夫子,为情所伤是什么滋味?”
她当时无法回答,而今,她知道了,从他说“夫子,这一次,我虽愿帮你去攀交顾城主。却也仅仅是最后一次。从此往后,你的事,我再不会多管”,从他说“你我之间,一如此匕,永绝天涯”开始,她就知道为情所伤是什么滋味。
“不!不要……”
刘盈从噩梦中醒来,一抬眼,周遭黑漆漆的一片。
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梦到些什么,只记得胡荼好像说要与她一刀两段。当初听这些话时,只是心酸。可是在梦里,这样的感情居然被放大了数十倍,她真真切切体会到那样的伤心与痛苦,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后心浸出细细汗珠,贴着后襟,粘腻得让人心慌。
“砰——啪嗒”,也不知什么时候,窗扇竟没关紧。寒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寒凉。
她抚着胸口,有些茫然地低头。
月光漏不进客栈,无论桌椅,似重墨勾勒般漆黑。
一个清越如流泉的声音忽地响起,“夫子,这么晚,为什么不睡?”抬头,是眉目宛然的小狮子,清冷冷的脸颊,似笼着一层薄薄寒冰。
“胡荼……”
她伸手想触一触他的脸颊,“刷”地一下,冷风从指缝间漏过。一手虚空,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这么从榻上跌落下来。
膝盖磕上坚硬的木板上,痛得她咝咝抽气。
她环目四顾,孤零零的一人。
心口,忽地就涌上说不出的失落。
这身量单薄纤弱的女子,就这么愣愣看着自己指尖,在榻下,把头埋下,双手抱紧屈起的小腿,无声无息地默坐了一夜。
莫道伤心是可怜,人生何处不潸然。
好梦须臾容易醒,忘情一笑错当年。
第二天清晨,刘盈熬好了药。
走到小狮子门外,还没进去,就被鱼微堵住了。
鱼微懒懒地道:“姑娘来这儿作甚?”
“我来送药。”
分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小狮子咳嗽的声音隔着薄薄一道门,也清晰可闻,鱼微偏偏拦在那里。他道:“我们家少爷现在没空,姑娘回去吧。”话音刚落,门内就传来一阵女子的低语,似在说些什么,逗乐了小狮子。
男子的笑嗓,低沉愉悦。
刘盈端药的手,就这么生生僵了僵。
她低下头,掩住眸底那丝伤感,淡淡道:“我把药端给二少,很快就走。”
鱼微一臂还捆着纱布,一手也能拦她,眉眼透出如主子一般的戾气,不耐烦地道:“我说了,少爷不想见任何人。”他们家少爷总算想开了,连少爷都不待见她了,他自然不愿意给她好脸色,何况她还折了自己的手臂。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乍闻这么一句,刘盈下意识往屋里看了一眼——没有空吗?
是因为屋里那个女子?
滚烫的药碗,烫着手心火辣辣的痛。
她忽略掌心那一阵阵逼仄的痛楚,道,“就算不见任何人,可药总不能不吃吧……”
鱼微防贼似的把门堵得严严实实,大声道:“少爷伤了,自有的是心痛他的人,也有的是熬药的人,不劳姑娘费心。”
说到底,小家伙软硬不吃。
见刘盈还想说些什么,小鱼微当机立断,忽似想到些什么,斜眼不屑地掠了一眼她,冷声道:“姑娘,您还是走吧,我知你为何来的。少爷答应过你的事,你不用担心做不到,也不必假惺惺地过来端茶送水。”
这话说得不轻。
他全当她如今端茶送水熬药煲汤,只是因为要求小狮子赴顾门宴。
可她分明没存那个心!
刘盈第一次被人这么相激。
咬紧唇,*尝到甜腥的气息,眼底赫然一片冰雪。
门内。
轻纱笼面的神秘少女似察觉到她此时心情一般,回头静静睇了一眼。那一眼,宛如利刃,似要穿过门帘,要狠狠扎一扎刘盈。
再回头的时候,这少女眼中褪去凛冽,揉了一丝浅浅欣慰,剥开鲜黄的新橙,笑着递给小狮子,道:“二少,看她在门外,被你家的小鱼微数落,您就没有一点心痛吗?”这原是句试探。
问这话时,那神秘少女捏紧拳头,心中也在打鼓。
她藏住眼底锋芒,生怕胡荼说一句不忍,自己定会心碎至死。
客房中静静的。
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胡荼不说话,那神秘少女也就不再开口。
许久,见胡荼闭上眼,送一片鲜橙在口中含住,不徐不缓,淡声道:“以后,休在我面前提起她了。”
少女眼中赫然一喜,仿佛是松了一口大气,僵硬的肩膀也软和下来,她柔声笑道:“我原当二少说假,没想到您真的舍得放了。还是要说一声,恭喜二少。”
小狮子似笑非笑,似听见什么很滑稽的话,想说些什么,终于没说。他半卧在床,手掌缠着一层层雪白薄纱,上面隐约浸出鲜血。他神色从容,虽然看似比以往更加瘦削单薄,精神却很好。
许久,少女听他又道:“下次不要那么做了。”
这两位主儿,都是精明无比的人。
那少女只听了这一句,脸色赫然一白,当即明白他说的是客栈外针对刘盈的那次刺杀。
她正要解释什么。
但听胡荼又道:“你用箫声引来影杀,派他们去杀刘盈,忒大的胆子呀。幸而她只道是东夏影杀在出手,才没惹出大乱。她的武功,不像你想的那般不堪。下次,若没了十足的把握,休得妄动。”
原来并非是因为欢喜刘盈。
话音一落,就见少女眼中闪过一道惊讶的光芒,而后,是浓浓喜色,“谨遵二少旨意。”
刘盈在门外,只听见他们有说有笑。
她抿紧苍白的唇,心里有些发苦。
犹豫了下,终是把熬好的药送到鱼微手里,硬扯出一抹淡笑,“把这个送过去。”
鱼微刚想推开药盅,一抬头,但见刘盈眼中似有针芒扎来,想好的那些刻薄话顿时噎在嗓子里,吐也吐不出,无意识就接下药碗。
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着刘盈一抹走远的影子。
也没啥不同,没来由的,心里就是泛上一丝负疚。
鱼微忽然想到,在云胡府中,她也是这般独来独往的模样。所有人都道她清冷孤僻,性子诡异得很,连他自己也没仔细去瞧。
可如今,这么一瞧,却发现并非她孤僻。
正似一个圆,她勉强不了自己融进来,便只有生生划分了楚河汉界,生死两不知。而那个圆,却是从伊始起,就没准备接纳她这个人。
出了客栈,往外走,是熙攘街道,纵是孤城,这儿自给自足,依旧是异常繁华。从城门往外,步过漆黑的甲板,再走一段路便是高耸的山。第一次到天封时,刘盈只记得一片沉沉云翳压着视野,近了才知道那是城楼。
她走得迟缓,此时正值深秋,草木萧萧。
一步步踏在零落泥叶上,发出“嚓嚓”的细响。
温和地,舒缓着她心中郁结。
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个低沉冷峻的声音。说话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礼貌,什么叫温和,硬生生地丢下一句讽刺言语。
“我还当刘盈是何等厉害的主儿,如今一见,没想不过一个寻常女子。”
刘盈顿下步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她也不回头,斟酌了下言辞,和声道:“近些天,我一直知道有人与我作对。没想到小女这般能耐,惹上的竟是堂堂十九王爷。我原当十九王爷只会在宫墙之中,养精蓄锐,却原是我高估了宁王殿下。”
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啪啪啪!”
掌声一下下响了起来。
刘盈忽然从沉思中醒来过来,对方是皇子,她是民。
如今绝不是斗意气的时候,她想起自己刚说出的话,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宁王眼中掠过一分杀机,终于从后面走到刘盈眼前,一笼青影,就这么忽地压下。他居高临下看着刘盈,眼中依然那般暴戾,空气中,分分寸寸逼仄着上位者的迫力。
这个应在皇城的十九王爷居然跑到了天封。
刘盈觉得新奇,可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宁王逼视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屑。
十年前,有人曾偷偷翻阅过摄政王的天机谶,大篇大篇晦涩难懂的文字中,只有这一段话流传出来——“沧原,岐州;叶紫,刘盈。一谋一师,平镇九州。”天机谶向来不留无名之辈,这句话在沧原差点兴起大乱。
天下叶紫、刘盈何其之多,当年一拨儿贵族子弟,哪家的少爷没有一个叫刘盈的夫子,叫叶紫的谋士。若非皇榜天下,摄政王称其无稽之谈,还不知这群蠢蠢欲动的贵族会惹出怎样的乱子。
可即便是摄政王公告了天下,空穴来风并非无来由。
宁王是什么人,明里信了,心里又岂会当真。他费了忒大工夫,终于查出当日芙蓉宴上的女子,就是堂堂天机谶上的刘盈。
生生错了忒好的机会,对宁王而言,实乃大辱。
他追上天封,暗里观察了刘盈许久,实在对这个女子有些失望。
便是她芙蓉宴上提醒淑宁猜谜的那点小心思,他也不看在眼中,只觉这女子虽然有巧智,绝不至像天机谶上那般厉害。
如今,刘盈又为情而苦。
对宁王而言,这女子就有点愚了。
女子不沾情也就罢了,一沾情,纵是再狡黠聪慧也会犯傻。
名不至,实不归。
说的便是她了。
不过,他到底是个精明能忍的人。
纵是失望,还是决定会一会这天机谶上的女子。
心思电转间,宁王也懒得遮掩眸中那些轻蔑,只听他冷声道:“小刘夫子,光是有好记性,能记得本王的声音,还是不够的。”
刘盈根本摸不透他葫芦卖着什么药。
她低头,尝试补救方才所犯的那个致命错误。
只听女子的嗓音响起:“王爷息怒,民女原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不知什么才所谓够,还情王爷指点。”
“休与我打这些马虎,刘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本王清楚得很。十四岁以前在教坊学习,花名幽篁。因心思聪颖,名震当地,在庙会上得了岐州胡夫人的眼缘,把你从教坊中赎出。而后教胡家的小少爷识文断字。二十一岁,这般半老年纪,竟与自己的学生有了露水姻缘。二十四岁出岐州,入天封……”
他说的得描淡写,刘盈心中却狠狠一瑟。她看着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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