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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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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现在想来也是下官不察,”那宫中的内宦是如何精明之人,此时早已经醒悟过来此次事件不像想象的那般简单,立刻驳了董坚的话头:“这摘花的人该自知罪责难逃,肯定听见人声便逃了,哪还有迎着过来说话的道理。定是另有其人,另有其人!”

见这宦官已经脱身事外,董坚冷笑一声,随拱手道:“看这天色估计雨还是停不了,月染大人、公公,本官就此先行告退了。”言毕挥袖而去,而那内宦等董坚走远,又数落了跟从的太监宫女几句,将干系推的干干净净之后讪讪的拜了月染一拜,也带着这群人转身快步走了。

董坚瞧我的眼神,如立于峭壁上的豺狼俯瞰鹿群,阴狠,又志在必得。我躬身拜别,躲了这目光,等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雨帘中,才转身走到嘴唇都发白的月染身边。

“姐姐,莫要和这种人生气。”我去牵她的手,发现月染的指尖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气愤的缘故,冰凉冰凉的,于是放下鸣凤,合了她的手在掌中捂着。

“姐姐没用,让荀子看见他们这般造次……”

“谁说的,”我听见她声音中又带了哽咽,知道此时稍语气稍软,非要诱她大哭起来,于是便也不抬头看她,只是小心的暖着她的手指:“要不是您过来,此刻我已经被他们定了罪收监……说不定,此刻这张脸都已经被戒尺抽成猪头了……”

月染听我这么说,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我瞟了她一眼,等她笑够了才放开手:“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是照娘,”月染收了笑意,吐了下舌头:“我才散了舞队赶过来找你看龙舟,没想到这边也已经散场了,然后又是这场怪雨,本想顺着这回廊回掖庭宫里歇着,结果就看见照娘……”

“原来如此,我还说和姐姐心有灵犀呢——正要命的关头,姐姐便赶来了。”我说笑了句,又问:“这位照娘可是姐姐在宫内的熟人,她……怎么会盗采牡丹呢,难道不怕……”

“怕,但是拦不住她呢,”月染噘了嘴,手指绕着鬓边垂下的长发:“我见她在这边走,就知道她又去看那些牡丹……其实照娘是真喜欢这花儿,可偏偏就在她身上出这怪事——旁的花草还好说,只要她去碰这牡丹花,那花就……”

我苦笑——这也是我亲眼所见,只是一碰便让鲜花瞬间凋零的,也算是天下奇事了。月染弯下腰抱起鸣凤,又拉着我腰上的丝绦,转身就走。我被她这么牵着,索性是没人看见,但是心里还是哭笑不得。

“对了,方才那就是太常寺的董坚吧,我听闻他时常找姐姐的麻烦?”

漂亮的舞姬不屑的挥手,臂上的银铃又响成一片:“那人不止找我一个人麻烦,凡是有些本事的在他眼中就没有顺眼的地方,所以你也见了,那些内宦们都不喜与他过话。咱们回我的宅子里说话吧,站在此处,风吹的骨头都是冷的。”

点了点头,我跟着她走了一段,突然想起来方才董坚说的事情,就问:“那……他说的太子又是什么事情?”

月染先红了脸,沉了一刻后小声说:“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前些时候出宫游玩,太子殿下也知道,就随我一起……结果被出游的官员发现。其实早就都过去了,就是流觞会……流觞会那几日的事情。”

真是太随性了,月染居然拐带了当朝太子出宫,这事情都不落人口实,就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

“您也真是太胡来了,都传闻太子殿下的身体欠佳,方才只是暑热了一下就都招了太医……”我抱着鸣凤,跟在转过头将手伸出回廊去拨弄瓦当留下的水流的月染身后小声劝诫:“万一您们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担不了的大罪啊。”

月染愣了一刻,脸更红了:“怎么你也这么乱说,我和太子殿下虽然从小长起来,到底是有尊卑之分,而且……就算是关系亲近,也是如同兄妹……”

感觉她将我的意思误解了。看她一脸急切的样子,我心中窃笑,索性一句话不说,跟着这位天女一样美丽,却一根筋的舞姬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走下去。

“今日见到圣上了吗?”

“没呢,方才不是和姐姐说了,都走到望云亭了,结果赶上太子陛下受了暑气,大家都忙着,哪有闲心听曲子。不过也好,我是见不得大场面的人,听闻之后反而安心很多呢。”

没理会我说笑,过了许久,月染忽然轻声的说了句:“光公子这几日就会回来了。”

什么?

“那鹏公子……”一阵疾风将廊外的雨荡了进来扑了我一脸,我停住脚步,用手将脸上的水气抹去。

阻了我心头欣喜的是月染那落寞至极的口气。仿佛没听清我说什么,月染没回头,只是轻哼了声。我跟在她身后,见比我年长不了多少的舞姬深深的低着头,白皙的颈子和柔弱的双肩似是在微微的颤抖。

“月染?”

“对了,我这几日忙的脱不开身,一会儿你随我去取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些宫里节日的赏赐罢了,若是璃光公子回来,就劳烦你送过去一趟罢。公子孤身在这城中没人照应,也得有些应节的物件。”月染停下脚步,双手拢住了自己的肩头,然后转头笑了笑:“呀,真冷呢。”

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月染虽只是宫中舞姬的总管,却到底比我这在野之人消息灵通。小跑了几步追上她,我拉住了她的手腕:“姐姐,到底有什么隐情,连妹妹都没法出口相告吗?”

一声闷雷,我的余光中天空似乎窜过了一痕金色,转头再看的时候却依然黑云低垂,沉重的天幕下雷雨滂沱。

“怎么办呢……”

月染?

我吃惊的看着一行清泪从月染如玉的脸颊上滑落——她咬着嘴唇,突然握紧了我的手:“荀子,我、我刚才走回来的时候,听见那些朝中的大臣闲谈,他们说……”
不似参商
站在平康里南曲伎乐馆的门口,就像站在两个分明的季节之间。

身后是初夏雨后从地面蒸腾而起的湿热,但是只需向前一步,跨过乐馆高高的门槛,便可以走入青竹掩映的暮春。

姥和乐伎们应该还没有回来,乐馆内此时就像是安静的庙堂。

我站在乐馆外高墙下的阴影中,看着馆内照壁上那排列的整齐划一的伎乐名牌。

左上第四行第三目的名牌被吊了下去,是一处空白。

为了让我从绝望的沉睡中醒来,璃光将我从乐馆带出后赶往储阁时,便也带走了写有朱红色“堕天”二字的纯黑竹片。

木屐声响,馆内留守的执事从门房处赶着出来,拱手行礼:“荀子姑娘回来了。”

乐馆内吹拂而出的清风有着暮春特有的香气,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麻烦您了,”将手中的鸣凤托付给一起跟着执事过来的婢子,又将另一只手中提着的金钱香包和扎了彩线包成菱形的粽子交给执事,我轻轻的拍了拍手:“还要出去一趟,如果姥带大家回来,就拜托您代为转达一声——我会回来。”

不再等他反应过来,我转身走下台阶,回到难耐的湿热中,踩着泥泞的道路向南曲外走去。

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靺鞨族正在接受北方那些已经被唐军扫平的外族的残部。

他们有无法隐藏的狼子野心——那些朝廷的高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北方部族,他们决定招回璃光。

“……就杀了他,把这质子的头吊在城郭上,这样那些蛮族肯定会有所收敛……荀子,荀子,他们刚刚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着,那些大人们……他们要杀了光公子!”

泪眼朦胧的月染抽泣着浑身颤抖,我不知道她是压抑了多久才终于崩溃在我面前的,只知道她所说的那些话,也许不是真的,也许只是那些身处高位的大人们无聊时随口开的玩笑。

可是,如果这不是玩笑,而是被当作一种止战的可能提到了朝中商讨的时候……

虽然我一直尽力避免再与储阁接触,甚至以闭门不出逃避他们的控制,但是这一次,我得主动找上门去——必须尽快将这件事报告给长孙狐狸知晓,让璃光找借口留在洛阳,近期不可以再回长安了!

刚刚下过的这场雨明明在太极宫中如同倾盆,可是在长安城中却只是湿了地面,让本就不凉快的天气更加暑热。一路上行人稀少,我加快了脚步,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从坊间狭窄的街道中快步跑过,想着能在姥回乐馆前赶回去。

一架牛车摇晃着从巷子对面走过来,我刚侧身从它旁边擦过去,就听见车内有人细声细气的喊了句“停”。

车把式叱住了车子,我听见身后有人叫着:“都叫您停了,怎么还跑啊,赶着去投胎么……哎呀,说您呐,荀姑娘!”

站住身子,我回头,车帘一挑,先伸出来了拿着一条翠绿绢帕的大手挥了两下,跟着从车内探出来的一张脸上宫粉涂了有一指厚,眉毛剃了个干净,在额头上用青黛点了一对蝴蝶眉;嘴角都用粉扑了,只在中间上二下一的点了三个红点,远远看去就像是该是嘴的地方开着一朵三瓣的花。

我捂了脸咳嗽了几声遮过去先前忍不住笑出的声音,又沉了一刻,等嘴角的抽搐平息了才拱手拜下:“见过兰先生。”

“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我这套衣服是做出来让您有个事情的时候穿出去的,不是叫您穿了在这泥地里滚的!”穿的比舞姬还显眼的兰先生见我如此不在意,气急败坏的在车上就跺脚,牛儿被他一吓向前窜了一步,险些就将他直接从车里晃出来。兰先生慌忙扶了车辕,嘴里依然数落着:“暴殄天物啊,真是暴殄天物!”

“真对不起,”我知道他这一说又不定到什么时候,于是拱手道歉:“在下赶着有急事,所以……”

“有急事,个个都说有急事……话说,你们这些公子小姐们天天的时辰就比我少几个怎么的?刚才我都上了门要出去赴宴了,那璃光大人就赶着来拍我铺子的门板,非要挑东西,早不挑晚不挑的……”

璃光已经回来了!

我脑中轰了一下,也顾不得泥水了,几步跑到兰先生面前一把将他的手臂拉住:“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哎哟!疼疼疼疼疼~~~~”妆师被我捏的惨叫,伸着兰花指指着我的手:“放放放手我就告诉你……”

惊觉失态,我赶忙松开手。兰先生长脸歪扭着,捧着自己的腕子又吹又揉了半饷,眼睛里都要掉出眼泪来,我侯了半天,见他注意的都在自己身上,又开口求道:“先生,您快告诉我吧,璃光大人现在……”

“您、您可别动手了,我说,”吓了一跳,妆师赶忙坐回到车内:“我听他说趁着天亮要回学馆看看,您也知道那边都烧的没什么了,又死了几条人命,估计他也就是怀旧一下吧……”

躬身,我向兰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您了……这衣服,我回去后定会仔细浆洗,望先生放心。”

“不,不用了,”兰先生拉下车帘,赶忙拍车板让车把式驾车走起来:“您随意,姑娘喜欢怎么穿都成,您就是想回去当抹布抹桌椅都没问题,真的,您随意……”

兰先生解释的声音直到车子从巷子口拐了弯还传来,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一时急切,用上了四成的力气,幸好兰先生从前是舞剑器的高手,否则普通人的筋脉已经伤了。

叹了口气,转身,我跑向了城南的学馆方向。

雨水落在地面上,将已经隐入了土中的烟气又浸了出来,没走到进前,便能闻见那烧焦的味道。失火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出来了大半,倒塌的大件柱子梁木都已经被搬走了,只有地面上那些焦黑的大树还尚未砍倒,它们立在那里,像是从碎石焦土中伸出的一根根手指,插入天空。

提起裙裾,我迈过了地上依旧凌乱的砖瓦进入了学馆中。顺着那夜回忆中的路线,穿过倒塌的屋舍走向那放着更漏的地方。

转过半塌的院墙,在一片残砖断瓦的中间,一袭白衣的少年背向而立,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看着只剩下三面断壁的更漏房,仿佛和这衰败的景色融为一体。

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的一块倒塌的砖墙上,我轻轻呼了口气,挥手。

一脉清风涌动,擦着少年的肩膀掠过,吹起了他垂在肩头的长发。

“璃光公子。”他动了一下,我又呼唤了一声,璃光才转过头。

“荀,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先是吃了一惊,但立刻便微笑如初:“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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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章节名是“不似参商”。

“参”、“商”实际上是指天空的星辰,也就是“猎户座”和“天蝎座”的中国称谓。

在希腊神话中,猎户座被天蝎座蛰伤了脚,所以在天空中只要东方出现天蝎座的时候,猎户座便会消失在西方,就像是在躲避这个宿命中的死对头。

而中国有一句诗说的好——“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就是形容分别后难以再相见。

而这一章,荀乐伎和璃光又见面了。

虽然对鹏更有好感,但是荀也会在璃光涉险的时候无法置身事外,是因为长孙无忌的命令,还是对同命之人的怜悯,现在还无法说清。

荀子、鹏、璃光、月染,这四个人物命运交叠纠缠,尘缘难了。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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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鱼
儒雅的白衣少年微笑着看过来,目光依旧温和。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族人弃他于不顾,他却甘愿做跃入舟中的白鱼,回到这乱流中来。

“方才听闻您来这里,所以跟来保护……”站直身子,我垂下眼帘吐出一口气:“为什么要回长安?”

璃光脸上的笑意一刹的有些落寞,他低下头,从乱石间跳过,向我走来。

“我去洛阳了,那边的牡丹开的正艳,”他停步在我身边,仰起脸看着我,俊秀的脸颊温柔蔓延:“你都知道了吧,他们之所以召我回长安的事情……让你担心了。”

点了点头,我错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璃光的眼神中总是藏着深深的孤寂,这孤寂埋在他淡定的笑容下面,只是在偶然的时候才会翻涌而出,却让人无法承担。

“您为什么回来,如果在储阁的安排下,您大可以逃走……哪怕只是暂时,至少能避过这次祸端。”

我皱眉,璃光却一直看着我微笑,仿佛处身事外般的毫不紧张。

“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如果我偷生,朝中定会猜忌我的族人有谋逆之意。一旦两军相恶对阵,便会有杀戮。到了那时,父被杀,子成仇,双方一旦结下世仇,混乱和战事便如同覆水,无法阻拦。不论胜败与否,苦的还是百姓。若用我一人之头能换取万人苟活,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依旧残破的火场就像是被战火焚烧过的战场,张扬着直入垂死之地的气息。唯一的亮色便是昂首站立在一片焦黑衰败之上的白衣少年。

他轻松的说着赴死的理由,脸上一直挂着忧伤,却毫无畏惧的笑意。

这便是让他再度回到这里的原因?我的心中又是一痛,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握的质子,心中想着的却是不属于他的天下。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朝中的大人们不会容他离去的原因了——如果他能回归本族,定会是一代明君,将那些善战的民族统一成一个强大的新国家。

“璃光大人,即使您下定了赴死的决心,荀子依然会遵从与储阁的承诺而保护您,”压低了声音,我弯下腰看着璃光清澈的瞳仁:“关于此事,我们之间的认知有所不同——对于在下来说,人和人的性命,是不一样的。”

他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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