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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春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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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知道奴才的属相么?”
“你就是属虎,也认命了罢。”
“不,奴才属猫,陛下从没听说过罢?猫有九条命,陛下今夜杀一条,明晚奴才还要回来的……”
父皇不语,拿扇子在手心拍了拍,说,“杀了。”老刘公公斧影一闪,魏忠贤滚圆的头颅落了地。胶质状的鲜血涂满了树根。在黑暗中,就连鲜血看起来也是黑暗的,甚至血腥的气息都像煤烟一样地呛人。
父皇用天语纶音打破了自己在最后时刻的沉默:“让后世的考据家和修野史的闲人多些事做罢,——朕喜欢这样的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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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我在地上的父(1)
一九
有关魏忠贤之死的故事,是小刘子告诉我的。我没有追问过他的来源,作为老刘公公的侄儿,他知道这一切的细节应该理所当然。我是在两位刘公公都弃世多年后,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老刘公公是哑巴,而小刘子是文盲,他们之间难道是依靠手势的比比划划来传递深宫秘闻的吗?但是在我听过的各种传说中,还是小刘子的说法更让我信任。信任是一种超越理性的感觉:我依据想象而重现的往日,能够与这样的说法完美地叠合在一起。所以我一直倾向于认为,借助手势,甚至歌谣、口语流传的历史,要比竹简碑铭、雕板印刷更经得住时间的推敲。
自从那个黑暗的秋夜之后,时间的流程加快了它的节奏。魏忠贤在倏忽之间,已经死掉了整整一十五年。当鞑靼高原上再一次雪大如席、寒凝万里的时节,北京西山的红叶正绚丽似霞,而紫禁城的苍然古木经过霜冻都像金缕衣一样披挂了璨然的光芒。我的父皇在一日早起之后,在太和殿,那时候还叫做皇极殿的前边信步徘徊。这是紫禁城中最大的一片开阔地,蟋蟀与狗尾巴草在砖缝间慵懒地鸣叫着,慵懒地摇曳着。父皇久久地眺望着四面的宫墙,还有长方形的天空。他脸上的表情,即使是站在距他三步之遥的老刘公公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这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太阳也还没有破云而出,触眼之际浑沌迷蒙。紫禁城就是有数不清的宫墙、禁军,却也和这个云遮雾罩的国度融为了无间无隙的一体。此时此刻,站在宫殿中央的末代帝王,可能都期盼这就是世界的第一个早晨。盘古王再一次张开巨斧迎风一劈,轻者上天为云,重者下落为地。如果曾有过千万类的物种,和千万年的纠缠,都烟消云散,从头再来……然而雀鸦开始鸹噪起来,太阳已经湿淋淋地挂在那儿,照耀着破碎的山河。人的故事在一天接着一天地讲述下去,就像风在四季的变迁中轮回地给我们带来温暖和寒冷。
父皇被晨风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泪花涌上他的眼角。他的身子轻微地颤抖着,蜷曲起来,慢慢地倒下去。倒下去的时候,他还对扶他的老刘公公说了一声:“不……”他在砖地上平静地躺了一小会儿。在那一小会儿,他看起来似乎已从那片开阔地上消失了。
御医为父皇切了脉,说是虚寒,开出一味药来。用早膳的时候,桌上就摆了一小盆药汤。药汤的色泽微黄而透明,在一圈圈的油晕中还飘浮着十数颗枸杞子,就像陈年的宣纸上洒落了新鲜的朱墨。父皇喝了一口,问身边垂手侍立的御医,“都拿些甚么东西来熬的呢?”
御医说,“是缅甸国新近入贡的肉桂。”
“肉桂,”父皇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肉桂……”他说,“朕想起一个人来。”
药汤安静地放在父皇的面前,散发着某种遥远而又感伤的异香。父皇深深地嗅了一口气,他说,“快去把这个人宣进宫来。”
父皇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人的模样、名字和居住的环境。
三天之后的下午,一顶轿子从北京城郊的木樨地抬进了紫禁城。护轿的人就是那个片刻不离父皇左右的老刘公公,他的形貌,一如十五年前初探木樨地时的伪装,表情严峻的脸上粘着漆黑的假须,双手笼在袖里,握着一柄锋利的钢斧。轿子赶路的速度可谓行色匆匆,轿中的人拨开帘缝儿,只望见红色宫墙在阳光下变成了流转的虚影。正在诧异这宫墙长得无边无际,轿子已经停在一座僻静的院落。
第三卷 我在地上的父(2)
院中的地面清扫得不见一根杂草,一片树叶。在几棵虬龙一般的古柏下,坐着一个穿黄袍的男人,这就是大明的皇帝。
皇帝看见轿帘一动,探出一双红色的绣鞋。那拨开帘子的五指,像水葱儿一般纤长和灵动。他心中格噔了一下,就这么闪神之间,一个小太监立在了他的面前。小太监长长地跪下去,“叩见万岁。”
小太监的嗓音厚实而具磁性,虽然略微沙哑,却分明是个女孩儿家。皇帝“咦”了一声,他说,“你是甚么人?”
“臣,”小太监说,“朱朱。”
“朱朱,”皇帝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如同真的在把玩着几粒珠子。“朱朱,朱朱是谁的孩子?”
“回皇上,朱朱是父亲母亲的孩子。”
皇帝不觉笑起来。他笑自己明知故问,却也笑这孩子答非所问。他细细地看了看朱朱,朱朱的身子很高,也很单薄,就像柳枝一样苗条而富有弹性。那套太监穿的衣袍从脖子起紧紧地束缚着她就要成熟的身体,一直拖到地面,遮蔽了红色的绣鞋。这反而使她的脸蛋更加引人注目,颊上的绒毛闪闪发光,她的眉眼口鼻长得无可挑剔的精致,嘴巴微微翘着,像漾着笑意,又似满不在乎。皇帝从朱朱身上没有寻找到记忆中那个妇人的影子。也许,他自己也没记住那个妇人的容貌。他记住的只是黑暗中的一种女人的气味,或者一种植物糜烂前夜的芬芳。
“朱朱,”皇帝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异样的温和。他说,“朱朱,你像谁呢?”
“母亲说,朱朱就像自己的父亲。”
“像吗?”
“不像。”
“是你不像?”
“是他不像。”
“哦,”皇帝站起来,踱到朱朱的跟前,就像是要等待朱朱的验证。朱朱定睛打量着他,觉得他真的不是从小听母亲反复念叨的那个人。皇帝的身材的确很高,也很瘦,但是面容并不俊秀,甚至不算清癯,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憔悴。母亲大概也记错了皇帝的年龄,因为他远比母亲所描述和推算的要苍老许许多多。而且,午后明亮的阳光显然对倦容满面的皇帝是不利的。朱朱看到他的头发是灰色的,鬓角则已经完全的白了。他的额头和眉心烙满了皱纹,因为过于瘦削,颧骨突出,衬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神经质似的忧郁和激动。他说话的声音显得疲惫和厌倦,但是朱朱从这声音中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儿的喜悦。她确信,皇帝之有这一点儿的喜悦全是因为了自己的到来。
朱朱说,“万岁,你的那把扇子呢?”
皇帝愣了愣,望着朱朱那翘弯弯的嘴巴,和天生带着恶作剧表情的眼睛,嘿嘿地笑出声来。他走回石凳子,慢慢地坐下去。这一刻,朱朱觉得现在一把扇子对于皇帝,已经成为华而不实的道具了。
朱朱说,“万岁不需要扇子,而该需要一根拐杖了。”
皇帝的脸上骤然现出惊怒交集的神情来。他咬着牙床,伸出一根指头,定定地点着朱朱。小院内空气紧张,环侍在皇帝身后的太监们个个茫然无措,却做不得声。半晌,只听皇帝在说:“甚么东西,做得了朕的拐杖!”
朱朱的纤手抓住长袍提了提,脚下露出那双红色的绣鞋。她跪伏在地上,娇声说道:“万岁,朱朱愿意做万岁的拐杖。”
红色的绣鞋上有金丝线编织的一对凤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皇帝看着朱朱的红绣鞋,默然无语。而朱朱看见,皇帝枯涩的眼窝在阳光的长时间照耀下,有些泪花盈盈了。
第三卷 我在地上的父(3)
二零
朱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这一天并没有正式确立,而后来也没有进行过任何的补认。但是,朱朱当晚留在了紫禁城,并且就宿在她与皇帝相见的这所纤尘不飞的小院内。
当紫禁城的更漏报告子夜已过的时候,皇帝寝宫中的灯光还在寂寂地照亮着。皇帝叹息着,将摆满一案的奏章通通横扫在地。他起身绕室彷徨,影子就像巨大的灰蛾,拍打着黯淡的四壁。就在这一年的九月,即贼寇李自成在围困开封府长达五个月之后,悍然决开了位于开封府北面的黄河大堤,河水势如山岳,以暴涨至两丈多高的波澜,淹没了这座前大宋帝国的汴梁故都,并且使周遭广袤千里的平原成为沼乡泽国。那座曾被绘在《清明上河图》里的花花城池,沦为了深埋在烂泥浊流下的废墟。从前方雪片般飞来的奏章,却都没有统计出军民伤亡和流离失所的数字。而黄河已经改道睢水入淮,李自成则因为在哀鸿遍野的河南无法寻求给养而远走了陕西。各地的督抚、将军只是在向自己的皇帝重复着一个请求:增兵,增饷。“增兵,增饷,”皇帝像一个郊寒岛瘦的诗人,在反复推敲着这两个单调的词。又不知过了多少的时辰,满面的倦容终于在皇帝的嘴角凝聚成了一个暧昧不明的冷笑……——而此时,在紫禁城的某一个角落里,那个装扮为小太监的朱朱姑娘已经在恬怡的长睡中几次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在这个预料之中,但是又来得过迟的日子里,母亲从那张长年躺卧的大床上坐了起来。朱朱用十指和檀木香梳交替为她理顺了头发,还在她的发髻上插了一小枝开满丹桂的枝条。像冰晶一样细碎、像鲜血一样殷红的花蕊,在朱朱母亲乌云般的头上,异样地刺目而又和谐。她站起来,在屋内来回地踱着。她穿着象牙色的裙袍,披着鹅黄色的披风,满身的环佩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弦音。她的背影婷婷袅袅,回眸之际,那双丹凤眼湿润明亮,只不过此时没有了招人垂怜的慵懒和无助,却浸透了疑云。窗外的木樨还像从前一样地开放着,窗前那堆陶罐承接的桂香依旧能持续到来年的春天。朱朱仿佛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了母亲的特别之处,那就是她似乎从不曾真正年青过,却也永远不会再衰老。除此之外,她只有苍白,白到可以清晰地看见皮肤下边的紫色血管。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朱朱都觉得母亲没甚么神秘感,在她虚弱的身子里,容纳不下女人的激情,也缺乏做一家之主的决断。朱朱甚至怀疑,她是否真和男人之间有过那么多纠葛与勾连。因为,朱朱从未发现母亲的大床上有过男人,或者有过男人留下的痕迹:头发,汗味,一切可疑的斑点。多年以前,那个贵为人主的神秘之客的来访,更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
木樨地的生活方式,就是在阳光与黑夜之间划出了一条弹性十足的线来,朱朱就是在这条线上被拉扯长大的。她的母亲则超然于这条线外,隐身于自己的青楼和大床,淡漠地捱着,或者静候着今天和下一天。朱朱觉得,母亲是爱女儿的,不过她希望能得到女儿更多的爱。但是朱朱长大以后,甚至在她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她对自己是否深爱着母亲,仍然没有把握。她惟一能够确定的是,她对母亲怀有与生俱来的怜惜或者心疼。朱朱从小就游窜于木樨地的园林和青楼之间,对于来客和女人们之间的事情,对于阳光和黑夜中的勾当,还有乱扔在她们枕边、床下的话本、词曲、歌赋,早已烂熟于心,从没表现出过惊讶或好奇。她经常在气喘吁吁地结束自己的游玩后,伏在母亲的床头,抚摸着母亲的面庞,用十指为她梳理蓬松的乱发。母亲眯着丹凤眼,好像在享受难得的宁静和温馨。她还会反复向朱朱叙说自己个人的生活,而朱朱则对她讲述道听途说的不同女人的经历。现在,那件母女俩通过追忆和想象而存在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就像一幅画,眼见它因为年久而变薄变脆发黄的时候,画面上的那个人却活了起来,并向着我们走过来。至少在朱朱的眼里,那个自己从来不曾完全确信的传说,正在显现出真形。那个被认为与自己有着骨血亲缘的男人,在一个苍茫的时刻,泄露了自己对于往事的某种心情和意志。但是穿戴齐整的母亲却在最后一次揽镜顾盼时,犹豫了。在楼下恭候的太监们已经前来催请过几次,而朱朱却看见母亲表现得心绪不宁。最后,她说,“朱朱,你去。”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第三卷 我在地上的父(4)
朱朱还没有能够问出为甚么,母亲已经重新爬回了大床上。
那座风中的青楼,阳光下的木樨,在朱朱的梦中远去了。她在宫中的某个院落里睁开眼,光着脚板下了地,像一个飞贼似地悄然打开了房门和院门。过于安静的后半夜,使她的耳边回响着某种沙沙的声音。这正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因为她一度患有间歇性的梦游症,偶尔会在万籁俱寂的时刻,伴随着这沙沙声,漫步于广阔的木樨地。现在,她的赤脚踩在紫禁城漫无边际的青砖地上,感觉自己的双腿和腰臀真有说不出的矫健和柔韧。她明白这是在梦游,但是她又告诉自己,所谓梦游,就是酒醉后的飘飘欲仙罢。于是,她把重重的宫殿,都看做是了座座的青楼;将夜色中红得发黑的灯笼,全当成了木樨地来客的眼睛。
她在紫禁城中东游西逛,觉得这儿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对于自己都是分外的熟悉。她对自己说,那高耸的牌坊后有小桥,那隐蔽的侧门外是回廊,门窗紧闭的大屋中有许多太监在赌博,而池塘假山的后面女人在暗暗啜泣……她走过去,猜测的事情都被一一验证了。她习惯地去拣一块石头,想扔过去寻一回恶意的开心。但是,这儿的地面干净得找不到一粒碎屑。于是,她代之以几声响亮的哈哈大笑,就像夜枭发出的凛冽的啼叫。十几支大内的侍卫队闪电般地向叫声处扑来。高高举起的刀剑与火把交映着炽热而寒冷的光芒,杂沓的脚步如同迅速滚转的雷声。但是卫队东撵西追,却处处扑空。因为朱朱随心所欲地一边跑着一边大笑,辽阔的紫禁城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森然的回响。鹭鸶与白鹤惊飞起来,就连角楼上的风铃也发出不安的叮当声。从那些飞鸟的角度望下去,那个赤脚披发、一身缟素的女孩,就像一个白色的精灵,抑或一个复仇的鬼魂。
后来,她跑得疲倦了。或者说,她对这种游戏厌倦了。总之,她撞到了一个巨大而柔软的物体上,并且撞出个洞来。她钻进去,倒下,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时,正听到潇潇的雨声。她于是觉得,这洞穴里边是格外的温暖,她的头和身子安放在某种柔软又坚固的物质上,洋溢着成熟、丰实和好闻的淡淡霉味。但是,洞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自小就讨厌黑暗,所以又耷下眼帘,睡了过去。她没有再次做梦。即便做梦,她也不会梦想到宫中的日子,最后会把她变成一个让黑暗陪伴终生的盲妇,——变成为今天的我。
二一
那天清晨,我是被一只伸进洞来的手给弄醒的。那手是如此的有力,攥紧我的后襟,一把将我硬拖了出去。我看见雨已经停了,遍地都是水迹和落叶,空气中流散着一束束紫青色的烟雾。高低错落的宫殿群,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出它们沉默的轮廓。那个把我拖出洞来的人,竟是个和我差不多年岁的太监。那太监长得真漂亮,兼有男孩的俊气和姑娘的秀美。我赤脚站在那儿,傻兮兮地看着他,觉得他非常的好看,来木樨地的客人我见多了,没一个有他这么好看的。他被我看得低了头,忽然拉着我的手就一路跑。我一股怒火冲起来,用那只空手,劈脸就扇了他一耳光。我说,“你是甚么东西”
但是那小太监并不放手。他说,“快,万岁爷天威震怒了。”
我回头望望我过夜的地方,但是烟雾几乎要把它掩蔽了。我只瞥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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