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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春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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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桂温顺地服从着父皇。这个有着沉默权杖的少年,让她的寸寸肌肤都焦灼似火,但她还是强制自己选择了被动的服从。这种服从是一个妙解风月的妇人的服从,她从这个少年的眼神、呼吸甚至指头、齿尖的动作领会着他的需要,调整着自己的体位,以呻吟和颤抖,来呼应着少年的忘情。少年迟迟地拖延着那个最后时刻的到来。他伏在妇人的身上,倾听着她的呼吸、心跳、血液的循环。他的鼻尖长久地嗅着她身体的皱折和角落,品咂着她最隐秘的滋汁,就像幼兽要牢牢记住自己洞穴的气味,以免迷失了回家的路。
然而,父皇知道,他将永远不会迷路。因为四海之内,率土之滨,即便是他偶然驾临的地方,都莫不是自己风雨飘摇的家。看到的是苍痍满目,听到的是边声四起,而魏忠贤的刀斧手正隐在帷幔后,静静地瞅着自己的脖子。但他已经习惯于这样来理解自己的家了,他有时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感到诧异和陌生。
他的生命孕育于万历三十八年一个暮春的午后,慈庆宫的皇太子朱常洛经过冗长的午睡醒来,喝过了侍妾端来的莲米羹,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一点多余的气力。但这点气力还远不够应付驰骋田猎或者踢毽摔跤,况且他对剧烈运动从来没有兴趣。他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太子,万历皇帝时刻都在筹划把他废掉而另立皇储。体弱与焦虑使朱常洛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靠着床头打量蚊帐,而此刻他思考的却是如何支出这一份多余的气力。但他显然不是一个长于思考的人,而端来羹汤的侍妾刘氏正巧还立在他的跟前,于是朱常洛就把她拥过来,在床沿边上宠幸了一回。这个卑微的侍妾,后来成了大明帝国最后一代君王的生母。但是正如睡眼惺松的朱常洛没有记住刘氏的容貌一样,刘氏也没能够看清儿子朱由检的长相,她死于了产后的大出血。
父皇是不信神的。他曾经对我说过,看那些宝相十足的佛陀或者菩萨,不过是一团泥土、一张纸片而已,一触即溃,一撕就破。天地之间,最足畏惧的不是神,而是人。不过,父皇从未指斥过梦境也是虚妄的。他对梦中的事物怀有复杂的心情:他常常在梦中与自己的生母刘氏相遇。刘氏没有留下图像,他只是从与刘氏相好的宫女那儿听说,生母是瘦弱的,左眼睑下,有一颗小小的滴泪痣。从三四岁到三十四岁,生母在他梦中出现的方式和背景几乎完全雷同:当他走向一个乡野的渡口,或在某个十字路口踌躇不前时,他的生母从背后叫住了他。他和她之间永远隔着凄迷的阳光和飘落不完的黄叶,她总是瘦小的,噙着泪花的眼睛怯怯的,充满了怜惜和自怜。他走近她,她消失了。刘氏的死和她的生一样,都是无足轻重的。父皇曾经让人在京郊遍寻刘氏的坟茔,但是一直没有下落。父皇甚至怀疑,生母或者还隐秘地活着,而自己却仿佛与她阴阳阻隔。他还亲自动笔,想把自己与生母梦遇的地方描画下来,但每一次画毕都觉得不像。梦境只能在梦中再现,况且,他从未看清过生母的慈颜。生母只给他留下了身影、声音、爱和一颗讲述中的滴泪痣,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丝呼吸和体味。梦境是不诉诸于嗅觉的,这是它与人境的重要区别。
现在,他深埋在丹桂的怀里,贪婪地嗅着、品着妇人的体味和滋汁。他没有空隙去想到自己的生母,也不去想到自己会表现得像一只惧怕迷路的幼兽。他呼入的是两种丹桂混交的腥甜气味,他同时感到了眩晕和感到了幸福。在没有察觉的时刻,他已经进入了丹桂的身体。我说过,父皇早已经不是童身,他拥有三个共忧患的女人和拥有三千娇艳的宫娥,但他这是第一回发现他的进入是一种挺进。挺进就是强制和征服,就是肆意非礼、任性妄为。波动的夜色覆盖了这张摇晃的大床,丹桂终于羞答答地使出了自己全部的手段。父皇觉得他的抑郁之躯被灌满了浓酽粘稠的老酒,然后引爆,成了碎片。
第一卷 木樨地(20)
一三
父皇侧身卧着,四肢蜷起来仿佛一只受惊的海马。他耷下眼帘,掩蔽了迷惘。他刚从一个黑暗和温暖的地方滑出来。那是一种不透明的黑暗,一种柔软的温暖。他进入那儿的时候,就像是游子的回归。现在他躺在床上,没有一丝气力。但是他明白,我回去的那个地方就是这个妇人的身体。就是这个妇人身体最隐晦最深入的通道。多么不可思议。这个妇人就像是黑暗的地母,接纳我的归来我的孤单和我的饥渴,她与我融和膨胀,成长为无限辽阔无限深厚的体积与流质。黑暗的地母,他喃喃地念着,他联想到冥界,联想到阴阳阻隔,神秘的生与死,孕育和遗弃……他一次一次回忆到了那最后一瞬间的爆破,又恍惚体会出了被伤害和被放逐。他*的肌肤感受到了秋夜的霜凉,他的睫毛上凝结起两颗苦咸的水滴。它们看起来就如同草尖降落的初露。
其实我并没有能够回到我想回到的地方。他想,我只是挤进了我回去的路上。这个妇人不是黑暗和温暖的地母,这个妇人只是一条黑暗和温暖的通道。他最后从通道中滑出来,退回到这张疲乏的床上。他闭着眼睛,他觉得屋里亮起了一碗青灯。
这时候,他还觉察自己除了一双隐蔽的眼睛,全身都赤条条*。因为,他的皮肤感受到了如风般的女人的气息。丹桂左手擎着那碗青灯,凑近父皇,从头到脚细细地观赏着他,像观赏一件多年失而复得的器物。而且这是一件薄胎细瓷般的器物,精致而易碎,所以她格外小心翼翼。她用一张热毛巾在少年的身体上擦着,为他拭去灰垢,汗渍,残留的液晶。他觉得自己的*被那碗青灯和那双怪怪的丹凤眼睛同时照亮了,他的每一条细腻的肌理,每一根细微的体毛,都背离了自己的意志,接受了妇人熨贴的抚慰。
丹桂似乎要将自己的抚慰无限地延迟下去。在木樨地,欢愉的方式是没有规则的,而欢愉的时间是没有边界的。她以抚慰这个少年的方式,抚慰着自己的感官。她的激情刚刚过去,余焰还在慢慢地燃烧。但是她忘记了一件事情:她并不知道这个她称为“郑”的少年的来历。她只是把他视为一件精品器物,据为己有。
只有这个少年自己明白,他是大明帝国的皇帝。他不能被占有,而只能占有。他不能被征服,而只能征服。他从床上立起身来。他指着床上、地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他说:
“穿上。”
丹桂的身子也是光光的,她站在那儿,还没有从迷迷糊糊的世界中清醒过来。但是,这个少年冷静的目光使她在懵然中仍然选择了顺从。她为他穿齐衣衫,梳好发髻,还把那柄湘妃竹的折扇放到他的手上。他还原成了那个骄傲和威仪的少年,就和她最初从床上翻过身来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看了一眼。灯光是朦胧的,伴随有轻微的摇曳。丹桂站在那儿,不复是他第一眼见到的正韶华流逝的女人。青灯照着她光光的身子,就像刚刚滑出乌云的半块月亮,凉爽而湿润,蕴藏着丰满的肌体,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他说,“你,叫甚么?”
“丹桂,”丹桂说。
父皇带着邪气地笑起来。父皇说,“你应该叫肉桂。”
他撒开那柄折扇,护在自己的胸前。那扇上他用御笔飘飘洒洒地写着前蜀后主王衍的小令。那是一首为木樨地所有女人都会吟唱的醉妆词:
者边走,那边走,莫厌金杯酒。
那边走,者边走,只是寻花柳。
今夜的木樨地落下了稀薄的雨雾。父皇这边、那边地走着,鞋底带起的粘泥使他越来越步履滞重。他的五腑六脏都淫浸着丹桂的气味,他已经闻不到黑暗中那些馥郁的花香了。老刘公公紧跟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听不到一声响动。在木樨林子的深处,散落的宅院亮出发晕的光来,暗示着与声色有关的事情。
但是父皇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慢慢地走着,倾听着内心的声音和远处的声音。他终其一生,都相信自己对猝然降临的危险有着本能的预感。他听到自己发出了一道坚定的御旨:“拿下!”
一条巡夜的巨獒已经扑到了胸前。它闷声不响,带着残忍的冷静和兽的腥臊,张开大口正对着父皇的颈子。但是,老刘公公的钢斧和父皇的御旨同时发出。斧头在夜色中的高速运行挟着吱吱之声,这使巨獒的头看起来就像是古怪地撞向那凛冽的斧刃。
狗血高高地溅了起来。但是老刘公公不待狗血落下,继续挥着钢斧向前迎风一劈,斧子深深地楔入了一个健壮家丁的胸脯,直至没柄。
人血和狗血在黑暗中交汇着,像落英缤纷般地洒下来,洒在父皇和老刘公公的肩头与前襟。
父皇蘸了一点血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腥甜的气味。他的嗅觉恢复了,这气味让他觉得好闻,觉得不安和心悸。他曾经在甚么时候甚么地方闻到过?但是他没有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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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午門以深(1)
一四
父皇的木樨地之行,没有在紫禁城中引起任何反响。至少,在我们今天已知的明代宫闱记事里,查阅不到崇祯皇帝像陈后主、宋徽宗一样的*轶闻。是的,他是一个严肃的男人。他的神秘出游,与道德无关。如果我们同意“人生如梦”这个说法的话,那么相对于永恒而黑暗的死亡,生活以及有关生活的琐忆不过是瞬间的错乱重叠,恍惚迷离,难以确知。九重宫殿在焚烧瑞脑、椒兰的云霞氤氲中屹立着,以久远的沉默显示了深海般的寒冷与岑寂。那些砖砌石垒与雕梁画柱所凸现的巨大体积,使穿行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会蓦然想到永恒与速朽这硬邦邦的主题。大明帝国的气数,在天启七年的秋天,还没有人去为它掐算。曾经拥有帝国的那个人已经死掉了。他的合法继承人和实际权力的持有者,正掐算着的,是自己的气数。
魏忠贤以新皇帝的名义,从潼关、居庸关、山海关外征调十万披甲大军回师京都。同时,御林军开始了昼夜巡逻,全城实行了严格的宵禁。东厂、西厂和锦衣卫的高级官员每天午后和深夜都聚集在魏忠贤的府邸进行秘密磋商,根据最新情况制订应对的策略。这一切,魏忠贤都在事后奏明了父皇,并说明在天子更替的时期实行紧急状态是如何的必要。
每一次,父皇在冷静地听完魏忠贤的汇报后,只平平地说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有一回,父皇补充了一句,“客奶奶,她也知道吗?”
魏忠贤涨红了脸。他嗫嚅了半天,却没有说出话来。客奶奶是新的君臣之间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他和他达成一个默契:不见到她,也不提到她。而现在,实龄不足十七岁的新皇帝率先打破了禁忌,破坏了规则。他询问魏忠贤,“边疆部队的调动,京师的宵禁,特务宪兵满城乱窜,客奶奶她都知道吗?”
魏忠贤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但是他必须在礼仪上回答皇帝的垂询。他的回答是一种反问,“客氏不过是服侍先帝的一个奴婢,国家大事和她有甚么关系?”
父皇笑了。他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一个奴婢,算不算匹夫呢?”父皇脸上的表情,就像在开一个轻松的玩笑。不等魏忠贤回答,他就起身踱到帏幄后面去了。丢下魏忠贤一人站在那儿,对着那张空荡荡的龙椅,兀自出了半天的神。
那是父皇木樨地之行后第二天上午的事情。父皇照例没有举行早朝,而是找了一些人来个别谈话。魏忠贤是这些人中的最后一个。谈话是临时决定的,在皇帝的日程安排中完全没有这一项。被通知谈话的官员黎明前在家中收到快马送来的御旨。皇帝还告诉他们,这是一次家常性的谈话,他们不必穿戴过于庄重累赘的朝服,相反应该尽可能表现得随便一些。
就在这些官员费心揣测皇帝的真实意图时,北京城的上空现出了橘红的曙色。他们开始沐浴,更衣,长时间地梳理疙疙瘩瘩的头发。他们心情复杂,再一次感到他们和新皇帝之间隔着陌生、怀疑,隔着紫禁城的重重埋伏。
而父皇,从他凌晨发出第一首御旨到现在,他都一直浸泡在坤宁宫的巨大浴盆中,四肢有一种发酸的倦怠和惬意。有一会儿,他在浴盆中睡着了。宫女进来给他添加热水的时候,他醒了过来。他闭着眼睛,吩咐宫女用水淋浇他的身子。水是温暖、柔和的,冲刷到他的身上,变为了坚定而舒服的按摩。水声淅淅沥沥,就像是雨声,然而这样的雨声让他高枕无忧,没有弦外之音,也不是风雷闪电的先兆。于是,父皇再一次睡了过去。
第二卷 午門以深(2)
父皇的浴室是他继任大统之后改建的,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摆设一件家具,它极其的狭长和阴暗,在一盏盏等距相连的壁灯映照下,就像一条通往无限深远的隧道。那只巨大的浴盆下边安置有可以任意转向的木轮,父皇可以躺在里面像乘船一样,在浴室中自由地游逛和遐思。浴室的外间就是父皇的书房,而书房外间惟一的通道就是他最忠实的女人周皇后的卧室。再外边,站着那个不知疲倦的老刘公公。这是父皇在紫禁城里最后的防线,也是父皇在庞大帝国中最可靠的巢穴。
父皇是一个极其敏感而疑虑重重的人,但是在为数很少的几个人身上,他却表现出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一个是由皇兄做主为他娶进的妻妾,即现在的周皇后和田、席二妃。再一个就是三步不离身后的老刘公公。老刘公公并不是当年信亲王府中的旧人,而是父皇入主紫禁城后向魏忠贤讨来的一个亲随。为此,魏忠贤深感诧异。第一次见面,父皇只告诉了老刘公公一句话:“你现在是朕的人了。”
老刘公公长身下跪,用头叩击着地砖,一叩之下把地砖叩出了放射状的裂纹,二叩之下地砖凹进去一个圆坑。他以此向父皇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勇力。他是一个耳聪目明但是不能说话的哑巴。
父皇曾经出过一道题目来考我:少说话的人受人敬重,不说话的人让人畏惧。那么,你该怎样做,才能使别人既敬重你,又畏惧你呢?我觉得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有正确的解答。但是,今天我在61岁之年,我不仅明白了答案,而且理解了父皇为甚么要去思索这个看似荒谬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他了,而他却已经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我曾经说过,父皇天生对声音有着优异的反应能力。那会儿,他浸泡在巨大的浴盆底,在宫女为他浇淋身子的淅沥水声中睡过去,又在更漏的报时声中醒过来。他问,“是哪一个时辰了?”
宫女说,“是卯时了。”
卯时,按我的养父德吕尔?德吕翁的西洋计时法,是凌晨的5点。
父皇继续躺在盆底不动。他召来了负责秉笔的太监,把想到的需要谈话的官员名字清晰地念出来,并且排列好了谈话的次序。次序他斟酌了很久,就在太监将要离开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再次进行了修改。最后修改的结果是,把列于谈话名单末尾的魏忠贤三个字划掉了。
狭长的浴室内又只剩下父皇一个人了,他开始用手掌慢慢地搓洗着自己白皙颀长的身体。
一五
我曾经瞻仰过大明帝国的缔造者、太祖皇帝朱元璋的遗像,他英姿俊美,而且表情高贵,集父仪天下的仁慈和统驭神州的威严于一体。但是我要说,这不是真的。我更愿意相信民间的野史轶闻,出身贫民,做过乞食僧人的太祖皇帝只可能身体五短,其貌不扬。他的前额高耸,双眼如豆,而他的下巴长长地伸出去,就像一只弯曲的瓢。他以推翻前朝江山的革命,来证明了自己的信心和掩盖自己的卑微。然而,沙场上的征战春秋,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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